本土雄心

2011-10-23 00:33
当代贵州 2011年13期
关键词:招商局

本土雄心

一百多年前,清政府驻英、法、意、比四国公使薛福成在游历欧洲后,留下了“公司不举,则工商之业无一能振;工商之业不振,则中国终不可以富,不可以强”的名言。在此后漫长的岁月里,中国和中国公司在一次次彷徨、苦闷、试验和修正中摸索着振兴之路。

第一波公司热悄然退场

上海,曾被描述为“十里洋场”和“冒险家乐园”。自1842年成为对外通商口岸后,这里就成了各国公司在华的竞技场。

直到被迫开埠40年后的1882年,一家中国公司终于打破了外商对航运业的垄断。它就是轮船招商局,近代中国的第一家股份制公司。

成立刚十年的轮船招商局已在海外设立了多家分支机构,年利润在160万两白银以上。被英国东印度公司用战争打开国门后,中国人第一次感受到了本国公司的力量。

十九世纪八十年代,也正是世界公司发展的一个高峰期。英国的大量个体工商业完成了向股份公司的转变。而在当时两个发展最快的新兴经济体——美国和德国,公司已经成为经济活动的主体。尤其是美国,一批大型公司已然在孕育之中。

在亚洲,中国的洋务运动和日本的明治维新,让公司制度首次登陆东方。有人评论道:“招商局开其端,一人倡之,众人和之。不数年间,风气为之大开,公司因之云集。”

但是,一个体制难题却渐露端倪。轮船招商局在创办之初就明确提出了“官督商办”的理念。这份公司章程的起草者盛宣怀,后来几乎参与了晚清所有国营公司的创办。他认为,非商办不能谋其利,非官督不能防其弊。官督商办意味着,清政府对民间力量是“防”而不是“放”,不信任市场规则而信任官老爷的道德。

头上顶着一位“婆婆”,企业难以在商言商。1883年,轮船招商局上书朝廷,要求官股到期退出,完全实行民营。但最终的结果却是:私人股东被迫撤股,盛宣怀身兼官方督办和商方总办,入主公司。

专制制度下,商人的利益脆弱得就像一件瓷器,随时会被粉碎。中国历朝历代的商业活动不可谓不繁荣,但众多经营有方、富可敌国的商帮,为何都终未能转变为现代意义的公司?因为,在至高无上的君权之下,自由、平等的契约精神和法律保护下的产权制度都是奢谈。

中国近代的第一次“公司热”很快冷却了,一大批刚建立的公司纷纷破产。有人描述道:“承办者往往倾家,‘公司’两字久为人所厌闻。”

“办有成效倏忽变,官夺商权难自主”,“名为保商实剥商,官督商办势如虎”,这都是郑观应在长诗《商务叹》中的感慨。虽然作为盛宣怀的好友和多个官督商办企业的创建者,但是郑观应的思想却逐渐发生了变化。

伴随甲午风云,郑观应的观点震动朝野。郑氏之书——《盛世危言》人人争阅,一印再印不敷需求。“甲午之败”,是对晚清官商体制的一次明白无疑的宣判。而此时中国的民营公司,又是否能走上前台呢?

就在《盛世危言》风行的1894年,大清帝国新科状元张謇作出了弃官从商的决定。人们都说他疯了。

但通过数十年艰辛之后,大生纱厂成功亮相。张謇没有重蹈招商局的覆辙,大生的官股只分红利,不干涉实务,公司有了自主空间。

一生创办了180多个企业的张謇,成为那一时期中国民间创业者的一个代表。

据统计,1910年正式注册的民营公司大约410家,与官办企业的比例为4∶1,正好与洋务运动时期掉了个儿。就在这年6月,清政府不得不将轮船招商局交给民间机构打理。经营不力加上官府高额摊派,公司的净亏损额已达数十万两白银。但问题的根本还不在于经营,没有必需的市场环境,恐怕谁都没有本事让公司起死回生。

1910年冬天,旅居日本的梁启超冷观时局,写下了《敬告国中之谈实业者》一文,指出“股份有限公司必在强有力之法治国之下乃能生存,中国则不知法治为何物也”。

大清朝并非没有律法。1904年时清政府颁布了《钦定大清商律》,但是,帝制下的律法形同虚设。在一个权大于法的国家,公司发展没有制度性的保障。人们逐渐认识到,振兴实业之关键在于通过立宪确立法治,限制公权,保障民权。但是,清政府已经失去了改革政体的机会。

令人感叹的是民间入股经营的川汉、粤汉铁路被强行收归国有而引发的保路运动,最终成为压垮封建专制政权的最后一根稻草。

1911年,随着武昌城里的枪炮声骤然而起,千年帝制成为历史的尘埃。

风雨苍黄中的民族资本

1914年,中国无锡商人荣宗敬兴奋地点燃了爆竹,庆祝自己在上海的第三家面粉厂成立。

此时,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荣家在东南亚和欧洲市场大获收益,三年后,已拥有10个工厂,一昼夜可出面粉4.2万袋。这位面粉大王还同时进军纺织业,在衣、食两大民生产业中攻城略地。

直到中国被迫开埠40年后的1882年,一家中国公司终于打破了外商对航运业的垄断,它就是轮船招商局,是近代中国的第一家股份制公司。图为昔日招商局码头的热闹图景。

荣氏公司是当时民营资本扩张的成功典范。

在军阀混战不断的年代里,中国企业家的努力可算是卓有成效,广东成为烟草、造纸和火柴工业中心,上海成为金融、纺织、食品和机械制造中心,天津成为纺织和航运中心。

“中国公司获得了很多新的机遇,许多公司活跃起来,开展了糖类、火柴、棉花等轻工业商品的贸易。上海、苏州、镇江、南通,以及长江以北地区的天津发展迅速。尽管当时政府力量有限,法律也不健全,中国的民族资产阶级却蓬勃兴起。”英国剑桥大学方德万教授说。

然而,这一轮的公司热也没有持续太长时间。

1927年荣宗敬一夜之间成了国民政府通缉的对象,在无锡的家产也被没收,罪名是依附军阀孙传芳。荣氏兄弟只好认购了50万元债券,才算勉强过关。

1930年,轮船招商局再次被收归国有,国民政府仅用不到十分之一的价钱就收走了这个当时中国最大的航运公司,股东的亏损都由个人承担。

“当时的国民政府和之前的北洋政府、清朝政府一样,于1929年颁布了一部《公司法》,并在二十世纪四十年代末再次颁布了一部法律。一方面,这些法律为公司奠定了稳定、合法的基础,可以按照西方国家那种有限责任、股份制公司的形式,扩大公司规模;另一方面,公司仍处于高度管控中。”美国哈佛大学东亚研究中心教授柯伟林谈到。

在高度控制的经济体系中,自由的竞争不复存在,自由的市场难觅其踪。国民政府这种办公司的想法和做法,与晚清如出一辙,初衷都是为了强国,结果却都事与愿违。

也许,从一个个民营公司蒙难时起,同样的结局就已经注定:当官僚资本逐渐走向权力顶峰,私卻和贪婪最终摧毁政权本身。

二十世纪上半期的中国,历经一次次战争、动荡,民族濒于危亡。当最基本的安宁都无法维系,甚至国家主权都不能得到维护的时候,当救亡成为首要命题的时候,失去了生存土壤的中国公司不得不再次沉寂。

1978年,轮船招商局迎来了一个新的春天,也迎来了它的105岁寿诞,但眼前的一切却不容乐观。

1950年,招商局有13艘船,那时包玉刚(“环球航运集团”创始人)在香港开始创业,只有2艘小船。到1978年,包玉刚已经拥有一支2000万吨的船队,并获得了“世界船王”的声誉。而招商局连一艘船都没有了,只能向过往船只提供补给。

落后的并不只是招商局一家。在当时的世界经济版图上,根本看不见中国公司的踪影。

1949年,结束了近代以来的百年动荡后,中国经济的发展终于拥有了立足的基础——一个主权完整的新国家。此时出现在舞台中央的,是国有工厂,它们的运作方式是执行国家计划。

“中国的国企,尤其是军工企业,为中国的国防事业奠定了基础。从历史的角度看,可以称得上是一个巨大的进步。”柯伟林说。

经历了二十世纪三十年代的经济危机,世界陷入了对自由市场的反思。二战后,许多新独立的民族国家纷纷选择计划经济体制,欧洲各国企业的国有化程度也在大大加深。

大名鼎鼎的阿尔伯特·爱因斯坦在1949年专门写了一篇文章,提倡建立计划经济。

但是,这个世界上最智慧的大脑也忽视了一个关键问题:能了解所有供求信息并作出合理规划的人,恐怕只有全知全能的上帝。

完成了战后重建和初步工业化的使命后,政府高度控制的经济模式逐渐显露出弊端。计划体制经济下的中国就像是一个巨型国家公司,政府成了一切事务的总管。

当这个超载的经济组织终于无力运转时,真正意义上的公司获得了重生。

下期关注:

《从计划到市场的艰难变革》

官督商办体制,在当时来讲,也可以说是一种制度创新,对新的民族工商企业的发起创立,起到了一种启动和促进作用。但是这种体制,它不能长久。(陈争平 清华大学教授)

我认为最重要的一点是,市场是一个机制,为了使供给和需求正常运转,必须要有法规,有法治国家,要有一切可以使供给和需求达成价格合约的必要条件。这样的机制才能构成市场。(尼古拉·巴维莱兹 法国国家行政学院教授)

中国的国企,尤其是军工企业,为中国的国防事业奠定了基础,从历史角度看可以称得上是一个巨大的胜利。(柯伟林 美国哈佛大学东亚研究中心教授)

(选编自中央电视台十集大型纪录片《公司的力量》 编辑/田旻佳、张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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