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秋风平未起 露珠翻尽满池荷——读大千荷画

2011-11-16 13:50闫建华
剧影月报 2011年6期
关键词:泼墨石涛张大千

■闫建华

张大千是当代名倾中外的著名画家,其山水、花鸟、人物、走兽、工笔、写意、金碧、水墨、泼墨泼彩可以讲无所不能,无所不精,本文以其所有作品荷画一路略作浅析。

荷花以其“出污泥而不染”的“君子之德”和天生丽质,成为历史文人骚客题咏的对象,如隋朝诗人辛德源所作《芙蓉花》诗“……光临照波日,香随上岸风……”即是一首传世最早的咏荷诗,但以荷花为主题的绘画作品,唐之前尚未发现,现存最早的则为上海博物馆所藏的北宋《风荷图》团扇;北京故宫博物馆所藏南宋吴炳《出水芙蓉》团扇册页,台北故宫博物院所藏南宋冯大有《太液风荷图》团扇册页,这些都是宋代院体工笔精品。至明代徐渭开创了大写意花卉画,在放笔、布墨、敷水上,纵横恣肆,淋漓酣畅,极富个性。八大,石涛继起,天才卓荦,掷笔有奇气,一以气胜,一以才逞。张大千则以豪迈豁达的胆魄,对宋元明清诸家,进行了精细而深刻的探求,融会贯通,最后化为“我自为我,自有我在”的大千荷。

张大千的荷画早在三十出头时就已露锋芒,1933年其三十四岁。一幅金荷在巴黎参加“中国近代绘画展览”时,即为巴黎波蒙博物馆购藏。从此时始,张大千的荷画开始驰聘于中国画坛。从四十至五十年代,是他画荷艺术风貌缤纷多姿的时期,并逐渐形成了自己的艺术特色。从六十年代至七十年代,大千的荷画已从“有法”进入到“法无定法”的化境,工笔、写意、没骨、晕染、淡彩、重彩、泼墨泼彩,诸种表现手法,运用自如,且能交叉结合,或水墨与重彩兼施,或泼墨与钩勒兼用,在一幅作品中往往呈现多种笔墨意趣,但归纳起来其表现方法不外三种体貌。

其一是工笔着色荷画,从1945年的《红荷图》和1947年的《初荷图》中,可以看出他对宋人严谨的用工之深,线条的钩勒十分精细柔和,叶筋花脉一丝不苟,尤其在他1953年画的《出水芙蓉图》中,他把陈洪绶古拙圆劲的钩勒技法和富有装饰性的造型手法,与宋人的写实技巧结合起来,作品线条工整而不呆滞,极有畅劲圆润的韵律;色彩匀洁而古雅,自成一种风调。

其二是水墨荷画,张大千在二十岁后就全心全意师学石涛,到三十岁则兼学八大山人,观此一路可知,花朵主要学习石涛,尤其是石涛《瓶荷图》(上海博物馆藏)中花的画法,后来逐渐成为他水墨荷花的标志:荷花以三根淡墨线交搭而成,并在花头上用浓墨提醒,荷叶则学八大山人(如故宫博物馆藏八大山人《荷花水鸟图》),其用笔则顺着荷叶的筋,大笔扫出.虽不勾叶脉,而荷叶的偃仰欹侧,舒卷自如,跃然纸上。文章写到这里,我想说一句是:一般人评论张大千的艺术,大都着眼于其晚年的泼墨泼彩,认为是前无古人的创作,而对其早年传统功力极深厚的作品,则不免有所非议,认为缺乏个人的特点。对于这一点,早在1936年张大千38岁时,徐悲鸿为《张大千画集》所作的序言以《五百年来第一人》为标题,在文中就明确地说:“徒知大千善摹古人者,皆浅之乎测大千者也”,诚然,张大千早年的作品多因袭前人或受前人影响较明显,但其个性的特点事实上还是很强烈的,除少数有意识的做假之作,决不至于与任何一个古人混淆起来。比较其前后的所有各类作品,其间的差异纯粹是形式上的,表面的,内在的性格则完全一致,就水墨荷花而论,张大千除了画一般的立轴外,以其纵横万里,豪迈潇洒的气魄犹喜做通景巨屏,如作于1944年的《白莲图》长355厘米,高138厘米,《绿云千里》长334厘米,高141厘米,作于1963年的为当时美国《读者文摘》社以十四万美金购藏的泼墨荷花,长400厘米,高200厘米。在这些作品中,处处洋溢着其风流倜傥、意气发扬的堂皇气象,清峻刚健、挺拔昂扬的潇洒风神,绝无徐渭、石涛、八大山人作品中那种萧条、忧愤、寂寞、荒寒、狂怪、奇险、苦涩的情味。

南京博物院展出了他1947年画的四幅通景堂,长320厘米,高164厘米。在这件巨制中,张大千不拘泥于某个点划,某个局部的造型,而是从全局出发,通体讲究大效果,充分发挥了笔墨的书法写性。那纵横恣放的笔法,似写草隶一般画出的荷叶,如飞龙盘蛇,满纸狂舞,再配以淡墨勾勒潇洒工整如金镂玉雕般的荷花,形成强列的艺术对比。在充满横势运力的构图中,间以垂直而遒劲的荷梗,健挺而高耸的蒲草,构成和谐的形式美。硕大的荷叶多用尖尖的小荷叶陪衬,盛开的芙蓉以含苞的涵苔烘托,务使大朵荷花醒目。他还充分运用生宣的性能,大面积地渍染,并趁湿勾勒,其浓淡墨色的变化,花叶的时隐时现,充分地表现了荷塘烟雾微渺、生气盈然的动人景象,使人仿佛能听到那荷叶摇曳的沙沙声和流水的汩汩声;闻到那沁人心肺的荷花清香,真是“宫连太液见沧波,暑气微凉秋意多,一夜秋风平未起,露珠翻尽满池荷”(南宋《太液风荷图》题诗)。

张大千在其七十七岁时,曾作有一首著名的题荷诗,颇为自信地总结了他画水墨荷花的经验,今特录此,以供参考,诗曰:“花如今隶茎如籀,叶是分书草草书,墨落一时收不住,任讥老子老逾疏",意思是说:画花要像写楷书一样的工整谨慎,画梗则像写篆书一样中锋运笔,遒劲挺拔,“画荷叶,就像汉人写隶书,要逆入反出”(张大千语,蔡文怡《大风堂情缘》、《大成》114 期)。

张大千晚年将自创山水画中大泼墨泼彩的技法,渗融到荷画中,取得了比人物画远为理想的效果,这是其三类荷画。在这类作品中他用不多的线条,写出荷花和荷梗,然后用大片的水墨,连写带染地扫出荷叶,有时直接上石青、石绿、使之与墨色交叠渗差,驳澜浏亮。有时则在水墨的基础上,先托裱一层,使纸的质地变成有熟宣性质,再用色墨泼洒在画上,用手牵动画纸,使色墨自然流动,漫渖,表现出荷塘薰风冲和,绿水清艳,烟波浩渺,花香馥郁的自然天趣之美。

张大千的泼墨泼彩荷花,注重构筑意境,强调造型的抽象性和笔墨的大写意意趣。在讲求色彩与光影的抒情效果和浓重的装饰意味下,又颇具崭新的时代视觉构成的形式美,这是张大千所塑造的高度理念化了的艺术意象。他所追求的是“笔补造化天无功”的自然本体精神,他呈给人们以理的启示、情的感染。有人说张大千泼墨泼彩的成功,是接受西洋现代派十八世纪的油画色彩,我认为这仅仅是某些因素的相似,主要的还是得之于他丰厚的传统功力。尤其是其壮年赴敦煌考察,从敦煌壁画中所获得的滋养,灌溉了他绘画艺术的各个门类。他在大青绿山水和工笔荷画中运用了莫高窟的浓烈色彩,演化为后来泼墨泼彩的原动力。再通俗一点讲,这是中国传统青绿法的大写意。正如张大千自己所说的“世以为创新,目之抽象,予以创新?破墨法固我国之传统,特人久不用矣。”(杨继红《张大千传》,文化艺术出版社,628页)。再就是来自于对生活的精心观察,张大千解放前居苏州狮园、北京颐和园,解放后旅居巴西、美国及定居台湾后,庭院中均广植荷花及梅花。每当盛夏清晨和夜晚,他在花前流连观赏,那迎风遥曳的花朵,成为他创作灵感的源泉。总之,不管如何众说纷纭,张大千泼墨泼彩荷画的创造,殊非明清画手所能梦见的,是“得其环中,超以象外”(《老子》)即道即世的最高境界。面对他丰厚的业绩,更值得我们深思的是他给我们开创了一条中国画的创新之路。

最后,用他自己在六十年代写的《画说》里的一段词,作为本文的结束,“我说中国画与西洋画,不应有太大距离的今别,一个人能将西画的长处溶化到中国画里面来,看起来完全是国画的神韵,不留丝毫西画的外貌,这定要绝顶聪明的天才同非常勤苦的用功,才能有此成就,稍一不慎,便走入魔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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