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桐创作中的女性表征——阅读《茉莉花遗事》

2011-11-19 21:04池上贞子
扬子江评论 2011年5期
关键词:外婆

池上贞子

笔者在以前翻译焦桐诗集《完全壮阳食谱》时,曾经论述过他的世界是一种“性、食物、植物、思想、政治等元素的交错于葛藤”的世界,而且他对一连串的定型文的挑战,换而言之就是沿着颠覆及破坏行为的道路上前行,但另一方面,又似乎是有意为寻找平衡,他还创作了许多对普通女性或亲人表达浓厚感情的诗作。①先前徐照华教授的论文《焦桐现代诗的性别书写研究——以性的罪恶为主题的创作面向为例》中,主要分析了焦桐通过最能显现男性特征的军队或与性相关的场面处理来表现对女性的关怀。本论文中,拟从一个新的角度,即注重其创作中尤其是诗作中的女性表征,来分析考察他的诗歌世界的特质。

笔者在开始阅读焦桐诗作之时,被他的《茉莉花遗事》这篇诗作强烈吸引。也许是因为笔者以前也曾写过怀想外婆的短诗,在无意识中产生了共鸣,而后,随着对焦桐的人生及创作活动的深入理解,愈加感觉到该诗与先前所述的强调社会的一面或男性特质的诗集《失眠曲》、《咆哮都市》、《完全壮阳食谱》等,在呈现不同面相的同时,又互相具备补充作用,其中还包含着他的文学世界整体构成中的几种重要因素。

笔者认为他的诗作全体的关键词汇就是“生命”。从生命出发的诗作,把对政治及社会问题的挑战表现于外侧,但另一方面,其内在世界又是如何呢?本论文中拟将焦点集中在《茉莉花遗事》上,通过该诗探究焦桐诗的世界。

一 《茉莉花遗事》:女人/亲人

为便于解读,在此引用该作品全篇:

外婆的肩上常挑着水桶

发髻盛开茉莉花

从背后也看得到笑容

仿佛又是薄雾如梦的清晨

我的童年跟从花香

花香尾随她走到菜园

我常常用思念来耕种

画面上破损的菜园

那株外婆手植的茉莉花

被光侵蚀了几个洞

当年的花香迷了路

很久很久才走进我中年的梦境

该作品写于1990年(最初发表在哪里不详)。后来在离创作时间最近的1993年出版的第3诗集《失眠曲》中并没有收录,而是在2000年5月尔雅出版社出版的诗选《世纪诗选 焦桐》中作为《未结集作品》收录,其后还被收录在2003年8月出版的第5诗集《青春标本》中。值得一提的是,其第4诗集为1999年出版的《完全壮阳食谱》。由此可见,该诗虽然看似与《失眠曲》及《完全壮阳食谱》的作品世界风格迥异,但在整体观照他的诗的世界时,却可视为一首不可或缺的作品。

初期的代表作1980年的《怀孕的阿顺仔嫂》堪称女性题材的典型诗歌。当时身为大学生的他,以实际发生的事件②为素材,将社会性事件从一位女性的立场加以描写。他亲自解释了创作的背景:

一九八○年春天,我从报上读到关于永安煤矿灾变的消息。那个事件令我难过了好久好久,昊天不佣,降此鞠讻,整个季节,我被一种淡淡地哀伤攫捕。于是理论与事实之间产生了强烈的冲突,人事的悲欢交集,我忽然感悟到岁月的催逼,以及生命庞大的叹息和无奈。那段时期,我刚试图用文字来表达我的想法和意见,就感到它的乏力;有一度,我几乎伤心地以为,诗,大约只堪玩物丧志了。③

该作品的特征是,虽然是以重大社会事件为题材,但并不是直接地高声议论社会问题,而是从一位被牺牲的煤矿工人阿顺仔的怀孕妻子的独白形式来表现。她在那天早上,也和普通煤矿工人的妻子一样照常将丈夫送出家门,然后来到屋后的小溪旁一边浣洗,一边想着丈夫。“你们在坑道口/三三五五抬杠,吸烟,等候分配下坑。//你们在台车上静待,准备下潜/前进地底的暗黝,/阿顺仔,你就要,就要赤膊进入/燠闷稀薄的空气中/工作,一步一寸,/一步一挥锹,一寸凿掘。”④

这些话语宛如话剧的独白。反复诉说的言词,更能通过与不久以后发生的悲剧的强烈反差而带来更大的效果。她满怀期待地等待丈夫归来后,在晚饭时要告诉丈夫说:“你将要有一个孩子”,进而期待着将来让孩子“读书、认字”过上安定的生活。但是不久便接到了煤矿事故的通知,她被抛入了绝望的深渊。

这些情景都是通过主人公的独白来表现,以此将她的内心世界生动地呈现给读者。通过贴近她内心的活动,让每一位读者都能切身感受到:看似事不关己的社会重大事件,对于不得不被动地承受的脆弱心灵所造成的伤害,进而体认人类命运的残酷与痛苦。这种通过登场人物“独白”的手法,也许与他在大学时代的演剧专业有关连;但这种将叙述者设定于怀孕的矿工妻子之写作手法,同时显示出作者本人的立场所在。他在同一时期还写过题为《她的一生》的诗作。该诗描写了一位女子,她的唯一亲人(哥哥)作为水手随船远航不知去向。13年后,她沦落青楼。没想到某晚接客,竟然是失散多年的亲哥哥。她承受不了命运的捉弄,含羞自杀。通过这首不长的散文诗,表明了焦桐很早便将目光投向了悲惨命运的女性身上。

这种他对底层女性的关注(关怀)源于何处呢?我认为与焦桐自己的身世有很深的渊源。他曾讲述过自己的出身:

我出生在中华路段滨临爱河的陋屋里,生下来没多久被父亲抛弃了,母亲到外地做工,把我寄养在外婆家。我自幼非常孤僻,常常独自坐在河边的木麻黄下想念妈妈。外公的稻田、猪舍、外婆的菜园和它饲养的鸡鸭鹅至今历历在目,他们手植的龙眼、番石榴、香蕉、葡萄在我的记忆中不断变高大变茂盛。⑤

可见在他的幼儿期身边就没有父亲,母亲及外婆等女性对他的影响相当大。他回想含辛茹苦培养自己长大的母亲,在随笔《摩托车》(收录于后述的《我的房事》)及诗歌《五○四病房》中也有描写。前者是在他大学3年级时,因为需要打工,母亲掏出了辛苦积攒的钱财(但结果却上当受骗,购得了无法使用的旧货,诗中包含着对社会的义愤)。后者是为遭遇交通事故而在生死在线徘徊的母亲虔心祈祷,充满了诗人对母亲浓烈的情感。

但在每每回想到自己原点的幼儿期时,眼前浮现的亲人,并不是在外打工的母亲,而是外婆的身影。外婆不仅是作为保护幼小的诗人的存在,而且还为没有男人呵护而在社会上奋斗的女儿分忧,所以外婆成为了幼小诗人可以无条件依赖的对象,也是绝对高大的形象。

焦桐在《茉莉花遗事》以外,于2001年以《外婆》为题的诗中,也描写了幼小的自己与外婆相处的更为具体的日常生活断片。其中也写道……我闻到茉莉花气味/沿着梦的边界飘过去/令田园草木深呼吸。但是后来“看见外婆挥着手/一次一次对我挥手/单车消失了/公路消失了/稻田消失了/菜园消失了/外婆也消失了/我回头/发现自己消失了”。

1987年女儿出生,这在他的作品中常常提及,对“亲人”相关的创作活动渐渐增加。具体的作品将在后面的2节和3节中详述,将育儿过程与自己幼儿期的情景重迭或比较的表现手法渐多,这也许是他在理解了外婆和母亲的辛苦和心情的同时,更切身地感到生命延续下去的强韧纽带。1990年的《茉莉花遗事》就是这一时期创作的。堪称对女性尤其是“亲人”系列的代表性作品。2003年编辑出版的《屋檐下的风景》、《母亲的花圃》中,他作为编者只写了序文而没有收入自己的作品,这是余光中及席慕蓉等著名文人关于“亲人”的散文集。其中有李怀民倾诉对母亲无尽热爱的《母亲的花圃》,对父亲和外婆热爱的席慕蓉的《父亲教我的歌》,还有描写与农民父亲共生感觉的萧萧的《什么时候天才亮呢》等,将这些抒发对亲人情感的作品当做焦桐自己抒发情感的作品也不足为奇。

上文引用的关于诗人身世及亲人相关的文章,收录在2008年出版的随笔集《我的房事》中。关于编辑该随笔集的背景,他曾表述如下:

最近整理书稿,发现近年来的创作和研究,多聚焦在饮食,将陆续出版。此外,有一些不易归类的文章,和从前的书写相近,遂有编辑出版的念头。本书卷一所辑多半为《最后的圆舞场》内容,卷二所录大抵是《我邂逅了一条毛毛虫》,这两本书已绝版多年,于是又汰删了几篇旧作,并增补一些新文章,辑成《我的房事》,代表再出发的决心和意志⑥。

这段话也可以说与《茉莉花遗事》收录进诗集的经纬时同出一辙,虽说在进行外现型主题或意欲的创作时,这些是被暂且搁置的主题,但从焦桐的创作总体来看同时是无可或缺的要素。在繁忙的创作中,几乎要《迷路》的时候,这里确实堪称是他停下脚步回首观望后继续前进的出发点。

二 植物/生命

焦桐第一本诗集的题目是《蕨草》,在其中收录的书题同名的诗中,感到“在斑剥的墙角困顿地抽芽生长,如此质朴的蕨草”具有着顽强的生命力,最后讴歌道:“青翠独立这蕨草,上升/追求一种信念,/在庞大的黑暗,黎明的边缘;/远远彷佛看见,/看见阳光的草原,草原的呼唤。”可以看出,与以下介绍的《怀孕的阿顺仔嫂》同样将同一词语反复使用的表现方法,似乎与情绪激昂的初期作品有着共通之处。且不说这些,这可视为他早期已对植物抱有深切的关心,而其来源应该是幼儿时期在农村外婆家的生活体验,即从前文引用的外公家外围的情景,以及大学时代在阳明山的生活所致,这在散文中也有所触及。

意味深长的是,在1节中提到的女性身边,都附带着某种花卉。如前所述,有孕在身的《怀孕的阿顺仔嫂》中就有描写野姜花。下面是前文引用的阿顺仔嫂一边想念工作的丈夫一边洗衣服的场面之后的段落:

……

犹是清早,

深澳坑平常的清早,

阳光好耀目,阳光落在

溪边一丛丛的芒草上;

你在地底,

你底阳光

是一盏头灯的微明。

2

阳光落在

草丛外,一株野姜花

安静的开放;

我在溪边浣洗,看见

隔壁老迈的清水伯,

……

(引自《怀孕的阿顺仔嫂》)

这是悲剧发生那天早晨的光景,丛密的芒草 (男人/阿顺仔)与草丛外楚楚绽放的野姜花(女人/阿顺仔嫂)形成鲜明的对照。

此外在《五○四病房》诗中,遭遇交通事故而躺在医院病床上的母亲枕旁,也有娇小可爱的秋海棠:

3

我为她洗濯灰白的头发,

等在病榻上的心情更想家,

形容宛如饱尝风霜的海棠花。

(亲爱的妈妈:

冬天的寒风吹来春天的消息,

你手植的花卉我每晨浇水,

有些在等待中熟睡,

盼望你回家。)

我悉心照顾那些红花、绿叶和阳光,

阳光,啊,永恒的阳光,

请临照亮烈的希望,

并且替我护卫她,

有一天从山东街经热河街

弯过汉口街回家,在家门旁

我布置楚楚的秋海棠,

让馨香安慰额上的忧伤。

这些大概都源于大学时代的体验吧。他这样写道:“大学四年间,我赁居新园街旁这座偏僻的山谷。进入山谷要先下一道绿苔的石阶,通过一条姜花与垃圾丛生的溪涧,再上一道石梯。阶梯两旁野生了刺茄、蛇莓、台风草、曼陀罗、车前草等数十种普通的植物;房屋的石罅则长满四季秋海棠。(后略)”⑦

此外在台湾在头发或胸前配戴洁白香浓的茉莉花的习俗,在《茉莉花遗事》及《外婆》中,茉莉花已经成为了外婆的符号。前者是在本文开头介绍的引用文中。在《外婆》诗中的原文如下:

……

我的外婆穿着雨靴

脸孔如收割后的菜园

我声音的手臂猛推她的背

我闻到茉莉花气味

沿着梦的边界飘过去

令田园草木深呼吸

(引自《外婆》)

从这些花中可以感到他对女性的敬意及关怀,也可看到一种浪漫情调。若单说鲜花似乎有些肉麻,若从植物这个角度来看,花卉也是生命的一种形态,是焦桐关注之所在。他的登山(在自然中漫步)广为人知⑧,对动植物细微的关心以及与之相关的知识毋庸置疑。

这些知识得以综合展现的,是1992年由台湾省政府教育厅儿童读物出版社出版的《中华儿童丛书 国家公园纪行(三)》的《乌鸦凤蝶阿青的旅程》。该书的主人公是在“大屯山与二子山之间的火山洼地”中“享用不尽的蜜源植物”而成长的乌鸦凤蝶阿青,它参加民俗舞蹈节扩大了见识还认识了其它很多种类的蝴蝶和蛇、鸟之类的动物。“阿青在舞会中结识了许多来自各地的朋友──包括竹子山的凤头苍鹰阿力,磺嘴山的穿山甲阿土,大屯山的乌鸦凤蝶阿翔,七星山的红嘴黑鹎……这些朋友临别时都盛情邀它去旅行。”虽然去这些地方旅行对它那样的小动物有很多困难,但阿青还是果断地去参加阿力那边的“森林音乐会”,阿翔那里的“火山剧”,还到七星山的红嘴黑鹎那里看到“溪流竞宴”。

通过这些描述,可以加深对动植物各自的生态及各种知识的同时,还能理解云雾的流动等自然现象的构成原理,加深对地形及其形成的理解。此外在文章中,历史性的奇闻轶事也随处可见,在空间之外还加上了时间性的视点。例如早在1697年,生性喜爱游山玩水的浙江人──郁永河渡海来到北投,进行台湾史上最著名的采炼硫磺工作。还有在20年代,日本人引进蓬莱米试种,例如在70年代日本人高价收买珍稀蝴蝶而引起混乱等。

在此还有一段小故事,温泉地带中,阿青想仔细观察美丽的黄色硫磺结晶,就靠近喷气孔的时候,突然听到有人一个戴眼镜的男人大声提醒自己带的女儿说:“珊珊,千万不要把手伸进硫气孔,小心被烫伤!”这无疑描写的是焦桐本人,由此也能看得出作家的幽默和顽皮之心。总之,如此内容的绘本,只有对阳明山的地形及动植物生态精通的他才能担当。身为男性的他,虽然不能直接孕育生命,但可以从事与生命有关的知性的工作,他大概一定是满心欢喜地参与了该工作。

他对自然的关心引伸到对自然环境问题的关心,这一问题经常在随笔等文中提及。《我的房事》的最后数篇《那只晶莹高贵的玻璃杯》、《风之谷》、《梦魇》、《五指山的泪水》都是以垃圾处理问题与环境破坏问题为主题的。而且,对动植物的关心,又从维持生命的观点引申到食物及医疗方面,其成果即为《完全壮阳食谱》,进而发展到该书出版后继续投入饮食相关的出版及各种活动,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本论文更注重填补其周边细节,所以在此不多赘述。对动植物及自然景观的关心,发展到有关环境破坏及垃圾处理问题的写作,同样,对人类生命的关心在1995年九歌出版社出版的散文集《在世界的边缘》中有突出的表现。这是他在陪同“饥饿三十”成员张艾嘉等人深入非洲的黑暗角落扎伊尔之际,将四天内的观察与思索以第一时间热情尚未减退时的笔记为基础,而创作的长篇散文。他“总是看见巴夏拉难民营里的孩子,他们的肚皮肿胀,瘦骨嶙峋,皮肤如破布;我仿佛一直听见他们微弱的哭声”⑨。

三 迷路/回去

话题回到《茉莉花遗事》,即使他描写的是外婆的身影,诗文本身也应该说是在表达记忆中追随其背影的作者的思念。从这种意义上来看,诗的最后一句“当年的花香迷了路/很久很久才走进我中年的梦境”值得仔细品味。这句话的主语“当年的花香”不仅代表了幼儿期的记忆以及对各位亲人的怀念等复杂的思绪,同时也包含着在常年奋斗之中被压抑着的少年自我的觉醒,以及试图将其解放出来的意志。迷路这一词汇甚至用作其后一篇诗文的题目,将我作为主语而时常使用。这也许是从审视自己身在何处的不安而重新出发,与自己究竟是谁这种扪心自问的不安感及重审自我的态度密切相关吧。

1987年6月,31岁的焦桐初为人父。同年10月,台湾解除了持续38年之久的戒严令。这对于他来说应该是于公于私都是一个基于新价值观的再出发点。这一时期,他在描写女儿的同时,似乎与之重叠了着重自己幼儿期记忆的创作活动。1988年的作品《照相簿》中没有主语,描写了相册上贴着的相片(的记忆)日渐淡薄(或是与之决别)的内容,令人觉得与其说是个人不如说是描写了在戒严令解除后台湾人一般大众的命运。由于价值观的急剧转换,个人也会产生相当大的丧失感。笔者在翻译朱天文的《荒人手记》时,强烈地感受到这种情绪。焦桐也在1988年的《回到未来》中自问道,“这是青春的标本吗?/或者岁月漂浮的尘埃”,最后写道“哦也许过去只能记录/不能涂改/我得怀着深情的追忆/回到未来”。正是因为无法回到过去,所以才要抱着过去的草草继续前行。

与此相对,同年的《出生证明》中,描写了看到周岁的女儿时回想起了自己的幼小时期,通过对比,叠加了对亲人的思念之情。又在同年的《童年》中描写了自己童年时代孤独的身影。那一个少年在榕树旁,独自一人荡着秋千。在此被直视并被客体化的孤独少年,在1990年的《荡秋千》中再次登场之际,已成为了父亲的形象,荡着秋千高声欢笑的女儿又勾起了自己幼小时期孤独的回忆。通过长短不齐的句子以及时时重复相同词语带来的节奏感,令人联想到秋千摇荡反复不定的感觉,“女儿的笑声”这个相同的词语与陷入沉思的父亲=诗人的内心世界形成鲜明的对照。“我扶着自己/高过来低过去/在生活中荡秋千/高升了又沉沦/在快乐与忧愁之间/战战兢兢/摆荡的都是过去的风景/稍纵即逝的总是未来的憧憬”。关于最后表现的这种担忧,本次无暇深入探讨,但在1997年的《迷路》中,“独自回家时又迷失了方向”(第一行),“我真的想踏上归途吗/还是着急找一条出路赶回去/赶回我们告别的地方”(尾声)可见诗人仍然如此迷惘。1998年的《远足》诗文与《荡秋千》相同,描写儿童时代远足的回忆,一切都在离开,不久,“我故意迷路了/携带水壶和巧克力糖/离开我自己/走到世界边境/再回头已不见同伴们的的身影”,可以看出从这里表现出了开始独自前行的心态。通过笔者所说的面向外侧(社会)的矢量对焦桐的诗加以解读的唐捐,曾如下论述:“诗人竟断然宣称‘我故意迷路了’,来更改世界既定的方向,听得出来,八个‘离开’都带着欣悦的口吻。这种出轨破格的想望,说不定是一种重大的预告。”⑩

这种预告所暗示的事物大概就是1999年焦桐出版的那部引起话题的《完全壮阳食谱》吧。同年创作的《台胞证》,描写了与大陆之间的不和谐或微妙的别扭之感。该诗是在国民党渡台50周年之际,于公的自我认同,可以认为是在《完全壮阳食谱》的作品世界中散在的诸多要素的凝缩。他在《完全壮阳食谱》以后,于2001年夏季成为中央大学的专任教员的同时,创设了二鱼文化出版公司,还继续不断地积极投入包括诗歌创作在内的诸多活动及旅行。2003年他主编了上文提到的关于亲人的两册随笔集《屋檐下的风景》、《母亲的花圃》,又将以往诗集中漏收的作品以及1990年代后半以来的诗作收录为第5诗集《青春标本》并出版,2008年又如先前介绍,“辑成《我的房事》,代表再出发的决心和意志。”如此看来,他在反复地迷路/回去,但是从总体上来看还是可以说,他似乎是在刚与柔、内与外…等矛盾因素之间保持着平衡而前进的。

可以认为《茉莉花遗事》中凝聚着上文论述的焦桐具有的诸多要素。

结 语

焦桐在开始创作的1970年代末到1980年代,台湾社会动荡不安,对于每一个人来说价值观都产生了巨变。诗人在这种形势中挑战了既成的价值观,力图“打破麻木”而广受评价。在他的身世中,身旁并没有“坚强斗争的父亲”作为榜样,具有纯朴内心的焦桐,也许会有不得不故作强势的部分,不难想象,针对这样压力巨大的工作,他为了与那些外向的强力保持平衡,而会在内面寻找某处作为支点的地方。这就是先前所述的迷路/回去的心情的吐露,也可说是对亲人的情感。《茉莉花遗事》这一篇并不长的诗文,也许正可以说是这种“放松内心”的诗作。

【注释】

①池上贞子译《完全強壮レシピ(完全强壮食谱)》(〈译者后记〉)东京·思潮社,2007年版。

②诗有前言如下:1980年三月二十一日上午十一时四○分,台北县瑞芳永安煤矿顺兴分坑发生灾变。距坑口三百八十公尺,右斜坑右三片坑道,废坑断层大量涌入古洞水(系来自基隆河水)。灾变发生后,只有十一个人及时逃出,其余三十四名矿工,陷在地底六百公尺下,来不及逃生。

③《起点——诗集《蕨草》后记》,收录于《咆哮都市》,汉光文化事业1988年版,第127页。

④《怀孕的阿顺仔嫂》,同上,第103-104页。

⑤《我的爱河》收录于焦桐《我的房事·序》,二鱼文化事业2008年版,第11页。

⑥焦桐:《我的房事·序》,二鱼文化事业2008年版,第10页。

⑦《温泉地带》收录于焦桐《我的房事》,二鱼文化事业2008年版,第211页。

⑧唐捐:《向麻木开火》中,也曾着重探讨本论文中所说的外向型大事,并将登山作为“抵俗”的象征。《世纪诗选·焦桐》,尔雅出版社2000年版,第12页。

⑨焦桐:《在世界的边缘·后记》,九歌出版社1995年版,第170页。

⑩唐捐:《向麻木开火》,《世纪诗选·焦桐》,尔雅出版社2000年版,第16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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