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曝书及得失

2012-02-15 10:20
图书馆学刊 2012年4期
关键词:藏书图书文献

林 明

(中山大学图书馆,广东 广州 510275)

林 明 男1967年生。博士,副研究馆员,副馆长。

曝书是通过将文献在干燥的环境中晾晒降低文献的湿度从而使害虫和霉菌无法生存、不再滋生的非常有效的物理方法。古人很早就对环境潮湿容易使文献等储藏物遭到虫蛀和霉蚀这一规律有了充分的认识,所以通常在每年的一定时候,将所藏文献搬出来晾晒,使文献保持干爽,以去蠹防虫蛀霉变,此即谓曝书。由于这种方法在当时的历史条件下简单易行,效果显著,因而得到广泛推行,成为我国古代公私藏书经常使用的防止文献潮湿霉变和生虫的保护图书的方法,并且在藏书家的心目中有着重要的地位,正如古人有云:“昔人谓积书遗子孙,子孙未必能读,我不望其能读,但望其能晒耳!”[1]

1 曝书活动之历史

关于曝书的最早记载始见于《穆天子传》卷五:“仲秋甲戌,天子东游,次于雀梁,蠹书于羽林。”郭璞注云:“谓暴书中蠹虫,因云蠹书也。”[2]晋代从战国时魏王的墓中发现了一批先秦的竹书,后整理成《竹书纪年》、《穆天子传》等。《穆天子传》为晋咸宁五年(279)汲县民盗掘魏襄王墓所得竹书之一,共6卷。书中记载了周穆王驾八骏西游的故事。后虽有人疑为伪书,但一般认为它是周穆王至魏襄王间的传闻记录。由此可见,可能早在西周就已用曝晒的方法来保护图书了。

曝书在汉唐时期已形成风俗。据唐徐坚《初学记》卷四所引:“崔 《四民月令》曰:七月七日作曲,合蓝丸及蜀漆丸,暴经书及衣裳。”[3]崔 为东汉人,农历七月七日,为了防虫,民间有将图书、衣物拿出来曝晒的习俗。三国时期有司马懿曝书并有人为之丧命的记载:“宣帝(司马炎称帝后对司马懿的追称)初辞魏武之命,托以风痹。尝曝书,遇暴雨,不觉自起收之。家唯有一婢见之,后乃恐事泄致祸,遂手杀之以灭口。”[4]南朝刘义庆《世说新语》载:“郝隆七月七日,出日中仰卧。人问其故,答曰:我晒书。”[5]7月7日,大家都晒书晾衣。郝隆也在庭院中对着太阳仰卧,做曝书状。谓晒肚皮也就是晒书,借以夸耀自己腹中的才学。

北魏贾思勰的《齐民要术》对当时的曝书进行了详细的描述:

五月湿热,蠹虫将生,书经夏不舒展者,必生虫也。五月十五日以后,七月二十日以前,必须三度舒而展之。须要晴时,于大屋下风凉处,不见日处。日曝书,令书色 。热卷,生虫弥速。阴雨润气,尤须避之。慎书如此,则数百年矣。[6]

贾思勰不仅对曝书进行了理论性的阐述,还有曝书实施细节的描写。唐代也有曝书活动。唐“武平一徐氏法书记,亲在禁中见武后曝书”。[7]唐李邕《李北海集》卷一《日赋》载:“始曝书兮多暇,复炙背兮成趣”;[8]唐柳宗元《龙城录》也有:“一日因曝书雷雨忽至”。[9]孙从添《藏书纪要·曝书》云:“汉唐时有曝书会,后鲜有继其事者,余每慕之,而更望同志者之效法前人也。”其实曝书活动在宋代更是十分普及。无论官府藏书还是民间藏书,都有定期的曝书活动。尤其是两宋馆阁曝书已形成制度,并有专门的曝书会。

北宋太宗时馆阁曾曝书会。“雍熙中,(邢)献《礼选》二十卷,上尝因内阁暴书,览而称善,召 同观,作《礼选赞》赐之。”[10]宋郭若虚《图画见闻志》曰:“端拱元年,以崇文院之中堂置秘阁,命吏部侍郎李至兼秘书监,点检供御图书,选三馆正本书万卷实之秘监以进御,退馀藏于阁内。又从中降图画并前贤墨迹数千轴以藏之。淳化中阁成,上飞白书额,亲幸召近臣纵观图籍赐宴。又以供奉僧元霭所写御容二轴藏于阁。又有天章、龙图、宝文三阁,后苑有图书库,皆藏贮图书之府。秘阁每岁因暑伏曝书,近侍暨馆阁诸公张筵纵观。图典之盛,无替天禄、石渠、妙楷、宝迹矣。”[11]

丘浚《大学衍义补》卷九十四记载了宋神宗时的曝书制度:“神宗元丰三年,改官制,以崇文院为秘书省,刊写分贮集贤院、史馆、昭文馆、秘阁经籍图书,以秘书郎主之,编集校定,正其脱误,则校字郎正字主之。岁于仲夏曝书,则给酒食费,谏官、御史、待制以上官毕赴。”[12]

北宋钱穆父《和阁老舍人曝书会》诗也记述了当时馆阁曝书的盛景:

天禄图书府,芸签岁曝频。幡经穷藏室,赐会集儒绅。顾陆高标好,钟王妙入神。可无丹椠吏,来预石渠宾。[13]

说明北宋馆阁图书已经实行了每岁曝书的制度,并成为学人聚会的盛事。前文提到北宋丞相文彦博参加过秘书省的“曝书宴”,说明曝书活动除了可以防潮湿、避霉虫外,还是士大夫间互相切磋学问、联络情谊的集会。

宋哲宗时期,馆阁曝书会曾一度中断废罢。元佑四年(1089),经秘书省上请重又恢复。南宋重建秘书省后文献收藏得到了恢复和增加,曝书制度又得到恢复和坚持。[14]《南宋馆阁录》载:“绍兴十四年(1144年)五月七日,秘书郎张阐言:‘本省年例入夏曝晒书籍,自五月一日为始,至七月一日止。’从之。”[15]陈睽还介绍了曝书会的具体情况:

绍兴十三(1143)年七月,诏秘书省依辚台故事,每岁曝书会今临安府排办,侍从、台谏、正言以上及前馆职、贴职皆赴。每岁降钱三百贯付临安府排办,从知府王映之请也。

二十九年(1159)闰六月,诏岁赐钱一千贯,付本省自行排办,三省堂厨送钱二百贯并品味生料。前期,临安府差客将承受应办,长、贰具 请预坐官。是日,秘阁下设方桌,列御书、图昼。东壁第一行古器,第二、第三行图画,第四行名贤墨迹;西壁亦如之。东南壁设祖宗御书;西南壁亦如之。御屏后设古器、琴、砚,道山堂并后轩、着庭皆设图画。开经史子集库、续搜访库,分吏人守视。早食五品,午会茶 ,晚食七品。分送书籍太平广记、春秋左氏传各一部,秘阁、石渠碑二本,不至者亦送。两浙转运司计置碑石,刊预会者名衔。

三十年,「玉堂宸翰」石刻成,翰林学士周麟之请即曝书会宣示,仍分赐预会官。诏从之。[15]

以后曝书会可能因各种原因中断了一段时间。南宋淳熙五年(1178)又下令秘书省恢复每年的曝书制度。

淳熙五年六月十九日,诏秘书省曝书会久废,令今年举此故事,仍仰临安府排辨。以九月二十三日会于道山堂,侍从、给舍、台谏、正言以上及馆职、前馆职、贴职、寄职赴坐者四十八人,铺设图画、古器、琴砚如绍兴十三年之制,分走纸籍、香茶有差。三省、枢密院两厨各送思堂春酒三十瓶,折食钱一百千。

六年九月,诏自来年以后,曝书会并用七月七日。

此后至庆元二年(1196)每年都由尚书省奏请举行曝书会,日期在7月7日,由秘书丞主持。[15]

宋代除了官府藏书有曝书活动外,私人藏书也经常有曝晒活动。据宋费衮《梁溪漫志》卷三记载,著名史学家兼大藏书家司马光(1019~1086)的读书堂藏书也每年都要曝书:

司马温公独乐园之读书堂,文史万余卷,而公晨夕所常阅者,虽累数十年,皆新若手未触者。尝谓其子公休曰:“贾竖藏货贝,儒家惟此耳,然当知宝惜!吾每岁以上伏及重阳间,视天气晴明日,即设几案于当日所,侧群书其上,以曝其脑。所以年月虽深,终不损动。”[16]

元代也有曝书的记载。王士点等云:“至元十五年(1278)五月十一日,秘书监照得:本监应有书画图籍等物,须要依时正官监视,子细点检曝晒,不致虫伤 变损坏外,外据回回文书就便北台内,令兀都蛮一同捡觑曝晒。”[17]元初文学家、藏书家王恽在《王氏藏书目录序》中说:“至元四年秋七月曝书于庭,与儿子孺校而帙之,则各从其类也。”[18]说明元代的官私藏书均有曝书。

明朝官府藏书集中在文渊阁、国子监、皇史 等地,均有曝书的惯例。文渊阁大学士丘浚《访求遗书疏》介绍了国子监曝书的情况:“每岁三伏日如宋朝曝书,给酒食费之类,先期奏请翰林院,量委堂上官一二员偕僚属,赴国子监晾晒书籍,而查算毕事,封识扃钥,岁以为常。南监钥则付南京翰林院掌印官收掌,其曝书给酒食亦如北监之例。”[12]皇史 建于嘉庆十三年(1534),专藏圣训、实录、玉牒等。明沈德符《万历野获编》卷二十四风俗记载:“六月六日本非令节,但内府皇史 晒暴列圣实录、列圣御制文集诸大函,则每岁故事焉。”[19]明后湖黄册库规定,每五日一次晾晒,天寒及霉雨季节则不晒册。[20]

明代书院藏书也实行曝书。白鹿洞书院山长李资元嘉靖四十五年(1566)所作《白鹿洞学交盘册序》称,每年四季,遇湿气则加曝晒,有尘垢则加展拂,照类收拾,使经久不坏。[21]

明代私人藏书曝书,邵宝有《晒书》诗云:“连日晒书如晒麦,人间耕学本来同。”明代范钦天一阁之子孙,“例于黄梅节后,公集曝书”。杭州藏书家冯梦桢,也非常重视定期性的曝书活动。他曾经告诉友人日:“拙园藏经如故,三年内会晒一次。”[22]他曝书时还邀请其门人嘉兴藏书家李日华一同参与:“即日往拙园,有晒书之役,计初秋可发也。”[23]

清代官府藏书曝书始于康熙元年,“秘阁曝书,以每年三月六日,康熙壬寅(康熙元年1662)始也。”[24]在《四库全书》开馆4年后,大学士舒赫德奏请按照宋代曝书制度拟定《四库全书》管理办法,每年五六月间曝书,并设置文渊阁检阅官等专事曝书检点事宜等。《清通典》记载,“文渊阁直阁事六人,……兼充掌典守厘缉之事,以时与校理轮番入直,凡春秋曝书,则董率而经理之”。[25]清内阁大学士翁方纲曾参与文渊阁的曝书:“《全库全书》告成,初定以五六月,仿宋代秘书省仲夏曝书之制,后改定三、六、九月。”由于《四库全书》卷帙浩繁,每次曝书都要持续10余日。[26]正如陈登原所说:“第曝书之事,单纯寡味,其人存,则其事举;其人亡,则其事废者也。大抵藏书愈多,则曝书愈艰。”[27]所以,到了乾隆五十三年(1788)十月二十三日乾隆帝又发出“毋庸曝晒”的圣谕:

向来文渊阁藏庋《四库全书》,设有领阁、直阁、校理、检阅等宫,原不详立规条,以挚责成。所有司事收发,一切不免彼此推诿,是以内阁、翰林院、内务府、奉宸院各衙门经理,即曝晒书籍,插架归函,竟未能顺叙,殊非慎重秘书之道……至各书装贮匣页用木,并非纸背之物,本可无虞虫蛀。且卷帙浩繁,非一时所能翻阅,且各人抽看曝晒,易致损污,入匣时复未能详整安贮,其敝更胜于蠹。嗣后止须慎为珍藏,竟可毋庸曝晒。[28]

曝书制度在清朝的官府内阁藏书断续执行,同治年间文津阁还间或有曝书活动。第四部《四库全书》于乾隆五十年(1785)春送藏文津阁之后,热河总督即指派专人管理,并依照文源阁曝书之例,每年夏季晒书一次。道光以后,由于经费不支,曝书自行停止。管理也逐渐松弛。至同治时期,因文津阁年久失修,雨水渗漏,阁书沾湿严重。热河都统麟庆立即奏请修复,并将受潮的数十函书籍晒干后重新庋置阁中。此后,麟庆又奏请自同治七年重新恢复曝书成例,所需经费从经管衙门公项支给,归于年例开销。这样,文津阁的书籍管理才得以维持下来。

清朝书院藏书有了很大发展,亦有专门的曝书制度。如光绪二十一年(1895)安徽于湖中江书院《募捐书籍并藏书规则》云:“每年晒书,归正副办酌请精细人陆续收晒,务须亲自检点。年底,邀各首事齐赴书院公同查验。”[29]光绪二十四年(1898)大梁书院《藏书阅书规则》:“所存各书,每至伏日,酌量抖晾一次。由司书吏呈明监院官遴派数人,细心经理,勿使凌乱。”[30]

寺庙藏经也会定期曝晒。晒经之时,为了让经书能够晒透,僧人趁机召集乡村老妇开“翻经会”,由她们在烈日下翻经曝晒,宣称“翻经十遍,再世可转男身”。[31]

清代私人藏书更是广泛实行曝书制度。曹雪芹的祖父曹寅也是一个藏书家,其《楝亭诗文钞·曝书》云:“十五年间万卷藏,中年方觉曝书忙,遥怜挥汗缤翻处,时有微风送古香。”

山东杨氏海源阁也有曝书的传统。海源阁杨氏后人杨敬夫说:

我家遵守旧规,每二年或三年必晒书一次,全家共同从事,并预先邀同亲友数人帮忙,由清明节起,至立夏止。据先世遗言云:‘夏日阳光强烈,书曝晒后,纸易碎裂,不耐久藏,且时多暴风雨,有卒不得收拾之虞;秋季多阴雨,潮湿气盛故易袭入书内。清明节后气候干燥,阳光暖和,曝书最为适宜,立夏后渐潮湿,即不宜晒书矣。“海源阁藏书尽属珍本,外有木匣,内有锦函,晒书时将每册书按次序散列案上,在阳光下晒一至两个小时即移回室内,再按原来次序排列原架隔上,并用白丝棉纸将樟脑面包成许多小包,随书在函中放入一二,但不得放入书中。此番工作之后,五至七天内上午十时至下午四时,将藏书楼所有门窗悉数打开,以使日暖风和之气徐徐进入,并将架隔上浮尘掸尽。过此时期即将全部门窗重行关闭,严密封锁,同时封条安藏。[32]

清代瞿绍基铁琴铜剑楼的藏书“每岁必取出一曝,而曝书有一定时日,故所藏书,因保存与曝书之得法,能历久不蠹”。

1921年1月,《江苏省立第一图书馆保存善本规则》中还规定:“检有略带润湿者,除春秋两季曝外,当择风日晴和之候,不时晒晾之。”[33]至今,还有部分图书馆、佛寺道观和民间私人藏书仍沿用曝书之法。

2 曝书方法之实施

《齐民要术》最早论述关于曝书的具体实施方法:“五月十五日以后,七月二十日以前,必须三度舒而展之。须要晴时,于大屋下风凉处,不见日处。日曝书,令书色 。热卷,生虫弥速。阴雨润气,尤须避之。”[36]时间是在5月15日至7月20日,[34]在晴天风凉处,不能在太阳下晒。

关于曝书的时间,古代做法各异。东汉《四民月令》:“七月七日,暴经书及衣裳。”郝隆晒肚曝书也是在7月7日。《晋书》载“魏武辟高祖,高祖避以风痹。七月七日高祖方晒书,令史窃知,以告。重辟之,而应命”。讲的同样是司马懿称病在家曝书的故事,曝书的时间仍在7月7日。南朝梁书画家刘彦齐“其所藏名迹,不啻千卷,每暑伏晒曝,一一亲自卷舒,终日不倦。”[11]时间在夏伏天。

唐时曝书未见有详细的记载,不知何时进行。宋代秘书省曝书活动记载较为详细,曝书的时间也各异。丘浚《大学衍义补》记载北宋神宗时秘阁曝书的时间在仲夏,《南宋馆阁录·续录》记载:“十四年五月七日,秘书郎张阐言:本省年例,入夏暴晒书籍,自五月一日为始,至七月一日止。从之。”[15]农历5月至7月正为仲夏,所以谓从之。《南宋馆阁录·续录》记载的其他曝书时间在9月的有两次,在8月的有4次,在7月的有10次,其中7月7日最多。[35]司马光曝书的时间在每年的上伏(5月下旬)及重阳间(9月9日)。

元代曝书时间据《秘书监志》载为5月11日,另据王恽《王氏藏书目录序》载为7月。

明时曝书多承宋制,曝书时间多在六七月。如皇史 曝书也在每年的6月6日。天启年间明司礼监大藏经厂“六月六日,奏请晒晾”。[27]但王世贞晒书是在春天。[35]天一阁曝书则在每年的梅雨季节后,按照宁波的气候,也应在6月之后。

清时文渊阁曝书的时间在每年的三六九月。民间曝书有在三伏天的,如藏书家张载华云:“近日有快事二:三伏曝书数十日,不遇疾风暴雨;检酒库得数年前所遗旧酿一 。”[36]

孙从添《藏书纪要》说曝书须在伏天,秋初亦可。而叶德辉《藏书十约》认为七夕曝书不适合南方湿热的气候,南方曝书应该在八九月秋高气清之时。

古人以七夕曝书,其法亦未尽善,南方七月正值炎熏,烈日曝书,一嫌过于枯燥,一恐暴雨时至,骤不及防。且朝曝夕收,其热隔宿不退,若竟收放橱内,书热力不消,不如八九月秋高气清,时正收敛,且有西风应节,藉可杀虫。南北地气不同,是不可不辨也。[37]

山东海源阁曝书在清明和立夏之间,也就是四五月间。梁鼎芬《丰湖书藏四约》记载的曝书日期为每季度各曝一次:“每年按季晒书一次,二月二十二日,五月二十二日、八月二十二日,十一月二十二日,均至二十五日。晒书要择晴日无风。”

从以上记述可以看出,每年从二月到十一月都有曝书的记载,其实如果详细去查一下历史上的曝书日期,或许可以看到几乎全年都有人在曝书。每年确定具体日期曝书的大多为官府藏书,或许为操作方便。而藏书家则大多随兴择日而为之。[38]

曝书就是将较为潮湿的图书放到较为干燥和凉爽的环境中进行水汽蒸发,使其达到适宜的温湿度,尤其是湿度的过程。所以,曝书日首先要满足的条件是气候较为干燥,晴朗而温度不能过高。另外,天气应选在比较稳定之时,以免“暴雨时至,骤不及防”。第三,天气应该是微风,无风则不利于图书湿气的蒸发,风大则容易吹乱图书,扬起尘沙污染图书。总之,至于曝书的季节选择何时,则应根据各地气候情况而定,不应拘泥于古人的先例,而应适合地理、气候环境。如在广东,六七月间潮湿闷热,不是曝书的季节,而每年的冬季(9~12月)气候就比较适宜曝书,而在北方,冬季虽然空气干燥,但气温太低,容易使书中潮气凝结为冰,不利于蒸发,而且风沙大。

如何曝书,贾思勰认为须要晴时,于大屋下风凉处,不见日处,三度舒而展之。并且指出在日光下曝书,会使图书纸张加深变成褐色、卷曲生虫。尤须避开阴雨天。[6]

北宋司马光的曝书方法是“天气晴明日,即设几案于当日所,侧群书其上,以曝其脑,所以年月虽深,终不损动”。[16]

《考盘余事》载:“藏书于未梅雨之前,晒极爆,俟冷定,入笈中,以纸糊门外及小缝,另不使通风,盖蒸气自出而入也。”明谢肇 的《五杂组》也认为:“日晒火焙固佳,然必须阴冷而后可以入笥,若热而藏之,反滋蠹矣。”[39]与《传家宝》所载原理相近“伏天晴日,早晨将书于有日空处,逐本展开。至午后,翻覆再晒,将晚收起,候冷透,叠入箱柜,不可遍收藏”。[40]刚刚曝晒过的文献温度较高,而且水汽尚未蒸发完全,所以不能即刻收藏放入柜中。否则温度过高在柜中闷住,反而会滋生蠹虫。要等到文献温度下降到室温后,才能放入柜中。

孙从添《藏书纪要·曝书》对曝书的操作叙述得更加详细:

照柜数目挨次晒,一柜一日。曝书,用板四块,二尺阔,一丈五六尺长,高凳搁起,放日中,将书脑放上面,两面翻晒,不用收起,连板抬风口凉透,方可上楼。遇雨,抬板连书入屋内,搁起最便,摊书板上,须要早晾。恐汗手拿书沾有痕迹,收放入柜亦然。入柜亦须早,照柜门书单点进,不致错混。倘有该装订之书,即记出书名,以便检点收拾。

为了曝书,孙从添专门设计了宽二尺、长一丈五六尺的四块晒书板。晒书板不仅可以作为搬运图书的工具,避免直接搬运图书造成图书的损坏或混乱,在曝书时还可以隔绝地下的潮气,而且在天气突变等紧急情况先可以快速反应,实在是非常实用的创造性的工具。而且这种晒书板还可以每年重复使用。他还认为书曝晒后应在风口处凉透才能进入书库,图书出入柜应在清早凉爽时,以免手汗污染图书。

海源阁曝书从清明时开始到立夏结束。因为“夏日阳光强烈,书曝晒后,纸易破裂,不耐久藏,且时多暴雨,有卒不及收拾之虞;秋季多阴雨,潮湿气盛,故易袭入书内。清明节后,气候干燥,阳光暖和,曝书最为适宜,立夏后渐潮湿,即不易晒书。……晒书时,将每册按次序散列案上,在阳光下晒一至二小时移回室内,再按原来次序摆列原架格上,并用白丝棉纸将樟脑面包成许多小包,分别用一二小包随书装在函内,但不得放入书中”。[41]

司马光和孙从添都都强调曝书时要晒书脑。刘启柏在《古籍防蠹》中说:“曝其脑指书脑,即书首也,在书之上端。”[42]其实所谓书脑,指线装书打眼穿线部分,即“书芯装订捻线以右的部分”。[43]由于书的这一部分为装订线所捆绑环绕而无法展开,是最容易积聚潮气和蠹虫藏身的主要地方,所以要对其重点加以晾晒,才能取得较好的效果。

现代研究表明,直接的日光照射会促进纸张的老化,缩短纸质的寿命。所以曝书时应如《齐民要术》所说:“须要晴时,于大屋下风凉处,不见日处。日曝书,令书色 。热卷,生虫弥速。”而不能在日光下直接照射。当然,大家一致认为要等到图书凉透后才能入库则是非常有道理的。以免出现“热而藏之,反滋蠹矣”。

3 曝书之功能及得失

曝书是古人在生活实践经验的基础上总结出来的图书保护的方法,其首要的功能还是通过将图书在室外通风干燥的地方进行曝晒,蒸发文献中的水分,降低其含水量,防止文献潮湿,进而达到防霉防蠹的目的。而且通过文献的翻晒,可以清除文献中已有的灰尘、霉菌和蠹虫,达到保护文献的目的。因为文献中所含的过多水分是文献蠹虫和霉菌生长必需的条件。特别是南方地区,气候不但特别潮湿,再加上又有长时间的梅雨季节,图书因此更容易受潮从而滋生虫霉。曝书不仅仅只是事后消极地去湿辟虫,同时也蕴含着正面积极的预防目的,历史事实也证明了曝书对保护文献的确切功效。

如宋司马光藏书因坚持曝书,“所以年月虽深,终不损动”。“虽累数十年皆新若手未触者。”

广东潮州开元寺每在年秋高气爽之际,择大好晴天,将寺藏的经书搬出来,边用线香翻动边一页一页地用细毛刷轻扫,待每本都扫过后再行收藏妥贴。此年复一年的“扫经”传统使寺藏清朝雍正年间木版印刷的7200卷佛经保存200多年,至今尚完好无损。

此外曝书还是对藏书的一次全面翻查和检验,对藏书进行清点统计,发现藏书在保管方面存在的问题并及时解决之。如明代余继登《典故纪闻》卷十六所云:“每岁曝书,先期奏请,量委翰林院堂上官一员晒晾查算,事毕封识。”[44]清末邹存淦《己丑曝书记·自序》云:“子不敏,少喜藏书,祖遗无几,自弱冠以至于令,聚而散,散而复众,总计其数已三万四百八十余卷。己丑曝书,因分类编排,以便取阅。”[45]如清孙从添《藏书记要·曝书》云:“曝书须在伏天,……倘有该装订之书,即记出书名,以便检点收拾。”清末学者梁鼎芬《丰湖书藏四约》:“每楼一层置长木桌四张,为检书晒书之用。……每年按季晒书一次。……晒书要择晴日,无风,要按次布晒,收时勿乱。要两面翻晒,凉透后方可放回。有须重订者,检出存记,寄省重订。”[46]等等。

但是,曝书方法和时机如果掌握不好,也会对文献造成损坏。如《齐民要术》所说“不见日处。日曝书,令书色 ”的警告在后世并没有得到应有的重视,在日光直射下曝书对纸张所造成的损坏已经现代科学实验证明。日光中的紫外线对于色彩、纸张和纤维物质均会造成严重的伤害。再者,曝书日期和天气的选择也是能否达到目的的关键,应选择天晴、微风、天气稳定的日期曝书,否则突然而致的大雨将会造成更大的损失。其三,藏书愈多,则曝书活动则愈难开展。当曝晒的文献量大,所费时日较多的曝书活动应预先科学地安排和筹划,以免造成“曝晒书籍,插架归函,竟未能顺叙,殊非慎重秘书之道”。当然也不能因为曝书手续之繁杂而因噎废食,像乾隆五十三年上谕停止文渊阁曝书一样。

同样民间藏书家也有人不赞同曝书。如绍兴藏书家姚振宗明确提出“书籍宜风而不宜曝”,他认为“纸性柔脆,曝则易裂”;他根据自己的藏书经验,提出防潮防蠹最好的办法是:“以夹板紧紧栓扎,庋楼阁间,使不受潮湿,而尝得四面之风,凡种种祛蠹之香物悉屏除不用,今一一检视,亦无不完好如初。”[47]虽然他不赞同曝书,但还是强调要使文献四面透风来防潮。

曝书虽然可以将书中潮气蒸发,但由于图书的材质纸张本身具有吸水性,容易返潮,如果后续的典藏环境和措施跟不上的话,一年一次的曝书并不能阻止文献的再度受潮进而生虫发霉。所以文献的防虫防霉应是曝书结合其他措施和方法同时进行,如书库的通风和密闭、化学(植物药物)防蠹和物理(翻书清理)等才能更好地防止虫霉的滋生和蔓延。

如范氏天一阁也有曝书制度,但因严格的登阁禁例致使只有祭祀或曝书日才可以登阁,平日疏于对文献状况查验的管理。但“因为虫害和霉烂是对书籍的慢性摧毁,一时不易为人所觉察,需要有人长年累月,一代接一代地连续工作。……天一阁虽有伏季通风晒书的制度,但一年之中只靠一次性突击是不够的”。[48]所以就造成后来全祖望(1705~1755)登阁时所看到“鼠伤虫蚀,几十之五”的情形也就不奇怪了。[49]

4 结语

当然,曝书活动在千余年的发展中,已不仅仅是防潮防虫防霉的文献保护活动,它被附加了很多的文化功能,赋予了“曝书”更丰富的含义。宋朝的馆阁曝书规模盛大而隆重,不仅有曝书宴还有题名碑,馆阁新老馆员相聚,评书评画、鉴赏文物,雅致而有趣。曝书已成为学者们相互交流、展示图书的文化盛宴。有的藏书家更是以“曝书”、“晒书”作为自己的室名和著作的名称,如朱彝尊的藏书室为“曝书亭”,著有《曝书亭集》。其曝书亭现坐落在浙江省嘉兴市秀洲区王店镇。清郝懿行(1755~1823)著有《晒书堂笔记》、《晒书堂笔录》等。清藏书家钱泰吉(1791~1863)有《曝书杂记》。民间藏书曝书虽不像皇家曝书会那样隆重,但平常秘而不宣的书籍此时全部展现,广邀同道,文士墨客,佳宾满座,举杯畅饮,一饱眼福,更是一番别样情调。将原本枯燥无味的晒书变成了一个“已逢天上非常景,更约人间第一才”[50]的节日,才是曝书的习俗能够流传千年不变的动力所在吧!

总之,曝书是古代流传至今的一种有效的文献保护方法,从清末民国的近代图书馆到今日现代化图书馆的发展进程中,这种方法依旧受到肯定而偶被利用。虽然现代科技的发达和环境控制设备的使用可以使文献安居库内即可达到理想的温湿度条件,但对于古人曝书活动所蕴含的科学道理和定期整理图书的观念还是要认真看待与学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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