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生态人”假设到人的“生态化”生活方式

2012-02-15 22:28
天津行政学院学报 2012年3期
关键词:自然界生态化马克思

袁 云

(山东理工大学,山东 淄博 255049)

从“生态人”假设到人的“生态化”生活方式

袁 云

(山东理工大学,山东 淄博 255049)

随着生态环境问题的加剧,“生态人”的假设模型成了学术界的热点之一。但是,马克思理论探索的出发点是处于具体历史境遇中的“现实的个人”和他们的实际生活过程,而不是提出某种人性假设,或者设计某种自然状态。因此,对于日益严重的生态问题,根据马克思理论探索的前提和方法论,我们的任务不是提出“生态人”的假设模型,而是提出人的“生态化”生活方式,阐明形成“生态化”生活方式的物质基础、制度保障、文化观念支撑和社会力量。

“生态人”;“现实的个人”;自然观;“生态化”的生活方式;唯物史观

当前,解决生态危机、建立人与自然的和谐关系已成为学术界持续研究的问题,其中最为突出、也被称为最具有理论突破意义的是“生态人”的人性假设模型。在国内,徐嵩龄先生最早提出了“理性生态人”[1](p.410),随后还有学者使用“社会生态人”[2]、“德性生态人”[3]和“美学生态人”[4]等概念。“生态人”的提出者和拥护者普遍把当代的生态环境问题归咎于“经济人”假设,坚信解决生态问题的出路就在于用“生态人”代替“经济人”假设,塑造新型人格模型。在他们看来,“生态人”是“当今理想的人格模式”[5],生态文明是代替工业文明的新型文明,而“生态人”是“生态文明的主体承负者”[6]。但是,解决生态问题究竟应该提出“生态人”的假设模型还是提出人的生活方式的“生态化”?从马克思的逻辑起点和分析方法能够看到,答案应该在后者。

一、从人性假设到人们的实际生活过程

有学者认为,“生态人”假设模型的提出深化了马克思主义关于人的全面发展的理论,提供了现阶段如何实现人的全面发展的新思路[7]。但是,进行某种人性假设(例如这里的生态人假设)符合马克思的方法论吗?在笔者看来,与当代西方生态伦理学的自然观凛然一体的“生态人”假设,恰恰与马克思的观点相背离。

首先,从逻辑起点看,马克思理论探索的不是某种人性假设,而是在具体历史境遇中展开其实际生活过程的“现实的个人”。马克思批判地继承了黑格尔的“精神的人”和费尔巴哈的“感性的人”,提出了“现实的人”。他明确指出:“我们不是从人们所说的、所设想的、所想象的东西出发,也不是从口头说的、思考出来的、设想出来的、想象出来的人出发,去理解有血有肉的人。我们的出发点是从事实际活动的人,而且从他们的现实生活过程中我们还可以揭示出这一生活过程在意识形态上 的 反 射 和 回 声 的 发 展。”[8](p.30)马 克 思 将“现实的人”概括为不仅是“从事活动的,进行物质生产的”,而且“是在一定的物质的、不受他们任意支配的界限、前提和条件下能动地表现自己的”[8](p.29)。应该说,在马克思之前(及之后),人总是某种没有社会和历史的抽象,是以某种本质规定为内容的符号化的人。马克思坚决抛弃把人符号化、抽象化的研究方式,他牢牢抓住处于具体历史境遇中的“现实的个人”、“人的感性活动”和人们的“实际生活过程”,并且总是把人放到他们的实际生活过程和社会历史境遇中研究。

其次,从分析方法看,马克思理论探索的是基于实践观展开的面向日常生活世界和社会历史领域的实践分析方法和历史分析方法[9],而不是进行某种人性假设或者某种自然状态的设计。马克思早在1843年就表达了对自然状态的拒斥,他在《法的历史学派的哲学宣言》中批判“历史学派已把研究起源变成了自己的口号”,讽刺它“要求船夫不沿着河航行,而沿着河的起源航行”[10](p.97)。他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表示要“从当前的经济事实出发”,而“不像国民经济学家……总是让自己处于虚构的 原始状 态”[11](p.90)。由 此可见,马克思是在批判中逐步阐明实践分析方法和历史分析方法的。后来实践观的理论逐步发展完善,哲学探索的对象也随之转向了社会历史领域和日常生活世界,并且“始终站在现实历史的基础上,不是从观念出发来解释实践,而是从物质实践出发解释观念的东西”[8](p.43)。马克思认为,“只要按照事物的本来面目及其产生根源来理解事物,任何深奥的哲学问题都会被简单地归结为某种经验的事实”[8](p.49)。

最后,从自然观看,“生态人”所依据的生态伦理学与马克思完全相反。有学者坦言,“生态人”秉承生态伦理学的理论基点,认定“一切生命体都有独立的内在价值,基于这种内在价值,自然界中的一切生命体都有道德上的权利”[5],“自然具有内在价值和外在价值,完全可以脱离人而独立存在”[5]。马克思坚决反对这种观点。马克思把自然界看做人的无机的身体,看做文化的内容组成部分,对人而言,自然只能是人文化的自然。他明确指出“在实践上,人的普遍性正表现在把整个自然界——首先作为人的直接的生活资料,其次作为人的生命活动的材料、对象和工具——变成人的无机的身体。自然界,就它本身不是人的身体而言,是人的无机的身体。这就是说,自然界是人为了不致死亡而必须与之不断交往的、人的身体”[11](p.95)。自然界不是与人类无关 的纯粹的自然界,而是在人类历史发展过程中生成的自然界,是人的自然界。自从人类社会产生以后,自然界在人的实践活动中以新的形式延续自己的存在和发展。马克思在批判费尔巴哈的自然观时指出:“他没有看到,他周围的感性世界决不是某种开天辟地以来就已存在的、始终如一的东西,而是工业和社会状况的产物,是历史的产物,是世世代代活动的结果。”[8](p.48)。不可否认,马克思 也 从自然科学的角度承认自然界先于人类存在,但在他看来这种“外部自然界的优先地位”“不适用于原始的、通过自然发生的途径产生的人们”[8](p.50)。这也就意味着,人的感性活动、人类的实践活动结束了自在的自然,终结了自在自然的历史;我们所能说的、能现实感觉到的并且不断与之进行物质交换和价值交换的自然界不是史前的自然界,也不是人不“在场”的自在自然界,而是构成人的感性活动内容和人类实践活动内容的现实自然界,是文化和文明的内容组成部分[12]。

从以上三方面可以看出,人性假设不是马克思的逻辑起点,也不是他的分析方法,就“生态人”而言它的理论基础也与马克思的观点相悖。“生态人”的假设模型,作为一种分析方法是从理论上回答当代生态环境危机的一种尝试,它本身没有什么不合适之处。但是,如果说它是马克思的基本方法,发展了马克思主义关于人的自由全面发展的学说,就必须严肃地指出它与马克思之间的根本区别。这不仅有助于保持马克思理论学说的严肃性,也为用马克思的方法解决生态环境危机保留理论空间。

二、从“生态人”假设到人的“生态化”生活方式

面对当代严重的生态危机,根据马克思理论探索的逻辑起点和分析方法,不是提出“生态人”的人性假设,更不是根据这种人性假设提出一套道德原则和价值观念去塑造新型人格,而是分析人的生活方式,回答“生态化”的生活方式何以可能,回答建构“生态化”的生活方式所需要的社会宏观要求,回答形成“生态化”的生活方式及建构生态文明所需要的社会力量。

马克思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明确使用了“生活方式”:“它(生产方式——笔者注)在更大程度上是这些个人的一定的活动方式、表现他们生活的一定形式、他们的一定的生活方式。”[8](p.24)关于“生活方式”,国内学术界从20世纪80年代进行过持续的讨论和研究,并且关注点逐步从意识形态层次深入到学术的层次,赋予它存在论的地位。这里要探讨的是,“生活方式”的含义是什么?众所周知,处于具体社会历史境遇中的“现实的个人”是马克思的理论出发点,马克思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指出,他们是一定社会生产力的使用者,处于一定社会关系之中,是一定社会意识形态的生产者和改造者,这里称之为人的社会历史规定性;马克思同样强调人的能力、需要、直观感觉、目的、意志、激情等,这里称之为人的价值规定性,按照人的价值规定性人还是其“个人能力、个人需要及个人意识和个人价值观念的有机统一体”[13]。从人的社会历史规定性和价值规定性可以看出,“生活方式”在微观上是个人能力的发挥方式、个人需要的满足方式和个人的观念思维方式;结合人的社会历史规定性则是人获取社会资源、发挥个人能力、获取社会的消费资料、满足个人需要的方式,是人展开精神性的和休闲性的社会交往、形成和表现个人思想道德价值观念的方式。生活方式,在微观上是指人的行为方式,是“保证自己生活的方式”[14](p.144),是“自己生活的社会生产”[15](p.8),在社会宏观意义上看反映了社会生产力的发展水平、社会分工的发展程度、社会资源的配置状况、社会消费资料的分配状况、社会的文化观念建构状况及人的社会交往关系的丰富程度,总之,是社会存在和社会变迁的微观表现,是社会发展的衡量尺度。

解释生活方式的含义之后,我们讨论的主题应该转到“生态化”的生活方式上来。就个人能力的发挥而言,“生态化”的生活方式要求它以维持自然资源的循环和再生产为界限,以生态环境的承受能力为界限,即绿色生产,也要求个人能力的发挥所确立的社会分工及社会资源配置呈现良性的、流动的、因而是均衡的状态,以杜绝某个或者某些社会分工领域以对自然资源的纯粹掠夺甚至破坏性开采维持生产的现象。就个人需要的满足而言,“生态化”的生活方式要求它以不造成环境污染为界限,在社会整体上要求以维持生态循环为界限,即文明消费和绿色消费,在当代特别要反对奢侈性消费。就个人意识和个人价值观念而言,“生态化”的生活方式要求它不是承认自然的自在地位,不是承认自然的独立价值(那是人类文明早期原始的自然崇拜的当代延续),而是自觉地把自然界看作“人的无机的身体”,看作从前人那里继承来的环境资源,进而看作每一代人共同拥有的环境资源,不仅形成稳固的爱护环境的生态意识和生态理性,也要形成保护环境、“为后代留下绿水青山”的神圣责任感(生态道德,但它不是承认自然的独立价值,而是关注以生态为纽带、以永恒的生命之流为信仰的可持续文明的建构)。

“生态人”的提出者提出用“生态人”的人性模型塑造生态人格,如果是这样,那么它就仍然是“天才人物”的“伟大创造”,仍然是学者在象牙塔中无力的呐喊。但是,“生态化”的生活方式是历史的产物,是社会发展的结果。人类走过了农业文明,摆脱了对自然的依附地位,在工业文明中非理性地把自然看作征服的对象,大肆开采掠夺,给人类带来了严重的经济损失和诸多隐患,比如水土流失、大气污染、生物物种变异或灭绝,近些年,沙尘暴、海洋赤潮、旱涝灾害、海啸地震等频繁发生。(恩格斯早就提出了自然界“对人进行报复”以及“人类同自然界和解”问题,马克思也认为,应当合理地调节人与自然之间的物质变换,在最无愧于和最适合人类本性的条件下进行物质交换。)但是,在“自然的报复”中,工业文明中也孕育出具有生态意识、生态理性和生态道德的社会力量。这种社会力量摆脱了贫困的生存状态,具有持续生存的稳固保障,从而能够对威胁他们甚至全人类持续生存的危机形成理性的认识,并且在他们的社会生活中按照生态意识、生态理性和生态道德自觉地保护环境。进一步看,在工业文明中随着分工的发展也形成了具有社会管理与协调能力的、拥有知识和信息资源的群体,即学术界所说的中间阶层(或者说,中产阶级),他们在参与政治和社会管理的过程中能够促成社会资源的合理配置,推动社会福利和社会保障制度的发展,也引导社会的休闲消费文化,引领社会时尚。这样,就生态危机而言,他们就成为解决生态危机、保护生态环境的倡导者和推动者,成为推动生态运动(或者说绿色运动)、建设生态文明最有力的社会力量。随着社会生产力的发展,随着社会中间阶层的发展壮大,随着生态运动的持续深入,就在全社会范围形成合理的资源配置格局,形成合理的社会分配制度和以保护生态为核心的生态文化,从而形成稳定的“生态化”的生活方式,这是人类实现生态革命、进入生态文明的最显著标志。

三、从“生态文明”的建构到“生态文明”的社会批判

生态文明的阐释者认为,生态文明是比工业文明更高级、在可预期的历史阶段上取代工业文明的文明形态。但是,理论探索究竟是设计蕴涵一系列价值原则的未来,还是以一系列价值原则的阐述展开社会批判和社会改造呢?在这方面,生态文明的阐释者与马克思之间同样有根本的区别。

对共产主义的传统理解认为,共产主义是人类社会发展的最高阶段,也是人类未来最理想的社会生活形态,但是这样的理解与马克思的观点是不相符合的。必须承认,在马克思和恩格斯的著作中确实有关于未来社会的设想,但是对马克思和恩格斯关于未来社会的论述必须全面地并且从他们理论探索的精神旨趣出发进行理解,而不能停留在文字的层次。马克思恩格斯站在无产阶级的立场上,坚持科学的观点和方法,第一次揭示了人类社会发展的一般规律和资本主义社会发展的特殊规律,在此基础上指明了社会发展的方向。需要特别注意的是,马克思恩格斯关于未来社会的预测并未做详尽的细节描绘,总是只局限于指出未来社会发展的方向、原则和基本特征,(譬如“各尽所能,按需分配”的分配方式、人的自由全面发展的根本特征、自然主义与人道主义相统一的终极目标)而把具体设计留给后来的实践去回答。针对有人提出在革命成功以后应采取什么样的具体措施的问题,马克思曾尖锐地批判,问题“提得不正确”。“现在提出这个问题是不着边际的,因而实际上是一个幻想的问题,对这个问题的唯一答复应当是对问题本身的批判。”[16](p.643)因为“在将来某个特定的时刻应该做些什么,应该马上做些什么,这当然完全取决于人们将不得不在其中活动的那个既定的历史环境”[16](p.643)。恩格斯也明确指出,对于共产主义社会中的人们应该采用的措施和方法,“我不认为自己有向他们提出这方面的建议和劝导的使命”[16](p.642)。那么,究竟该如何理解马克思恩格斯对共产主义社会的阐述呢?应该看到,那是马克思对一系列价值原则的阐述以及基于这些价值原则展开社会批判,体现了马克思理论探索的社会批判精神。马克思恩格斯关于未来社会的预测,是在科学地批判和解剖资本主义社会的过程中做出的。马克思明确地指出:“新思潮的优点恰恰在于我们不想教条地预期未来,而只是想通过批判旧世界发现新世界。”[17](p.64)譬如,马克思提出的“人的全面自由发展”、“消灭分工、消灭阶级”、“自然主义与人道主义的统一”就是针对资本主义社会造成的异化、资本主义社会存在的分工和阶级对立、自然主义与人道主义的分离而提出来的。所以,马克思对资本主义社会批判的高明之处就在于他不是只看到资本主义社会的弊端,而是进一步揭示其存在的根源,解释资本主义自我否定的力量,发现社会矛盾运动中孕育着新的因素,并以此预见未来社会。结合马克思关于共产主义的论述可以看到,共产主义绝对不是此岸世界之外的彼岸世界的设想,而是此岸世界的社会批判和社会改造,表现了马克思理论具有强烈的批判精神。但是,生态文明的倡导者是在社会发展更高阶段的意义上展开理论阐述的,这种理论展现给我们的仍然是此岸世界之外“应然”的彼岸世界,而不是把理论探索本身看作当代生态危机日益蔓延的社会现实的理论批判,更不是通过观念的传播、社会力量的培育和物质条件的发展而推动现实的社会改造。这与马克思的思想旨趣同样有根本区别。

四、结语

提出“生态人”的假设模型反映了学者的社会良知和社会责任感,反映了他们对人类现实生存境况的高度关注和对人类可持续发展的热切期待,也是回答当代生态环境问题的一个尝试。但是,从马克思理论探索的理论前提、方法和精神旨趣看,这不是马克思回答生态危机的路径和方法,更不能说它是对马克思主义关于人的自由全面发展理论的丰富与发展[7]。面对当代日益严重的生态危机,作为马克思理论学说的研究者,我们的任务不是提出“生态人”的人性假设,而是提出“生态化”的生活方式或者说生活方式的“生态化”,揭示形成“生态化”的生活方式及解决生态危机、实现生态革命、建设生态文明的物质条件、制度保障、文化观念支撑和社会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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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8

A

1008-7168(2012)03-0045-04

10.3969/j.issn.1008-7168.2012.03.008

2012-03-26

袁 云(1981-),女,山东潍坊人,山东理工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讲师。

杨 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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