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州①文化精神探析

2012-03-20 02:36曾丽洁
文化学刊 2012年4期
关键词:潮州人潮人潮州

曾丽洁

(韩山师范学院潮州师范分院,广东 潮州 521000)

文化精神,是指一个民族一个地区长期以来形成的独具特色的思想意识、哲学理念、思维习惯、行为方式、审美法则以及文化品格等内容所共同构成的文化的内核。建筑是一种特殊的文化景观,它以物化的形式体现一个地区深层的文化内涵,是地区文化精神的重要载体。建筑美学家对建筑的精神价值都非常肯定,“建筑一方为实用,一方又表示民族之精神、时代之文化”。[1]“建筑乃是高蹈于技术物质文化、艺术因素与实用需求之上的精神象征。”[2]古桥在中国有二千多年的历史,古桥的历史、结构、建造技术、建造过程、装饰艺术等都是地区文化精神的体现。粤东潮州因为独特的地理环境,长期以来已形成本区域本民系所特有的人文精神和价值取向,在当代潮人的社会生活中发挥着巨大作用。近现代随着潮人大规模的外迁,在当代世界文化中有广泛影响。潮州文化融本土文化、中原文化和海洋文化于一体,在中华传统文化中具有特殊的意义。

潮州湘子桥位于潮州古城东门外,横跨韩江,全长518米,由东西二段石梁桥和中间一段浮桥组合而成。浮桥长97.3米,由18艘木船组成,可启可闭,平时闭合,方便行人过江,打开浮桥,既能快速排洪,又能通行巨大船舶,是世界上第一座启闭式大石桥,在世界桥梁史上具有重要意义。湘子桥始建于南宋乾道七年(1171),屹立在粤东大地已近千年,是潮州历史的见证者,也是潮州传统文化的凝结者,是潮州最重要的历史文化地标。透过湘子桥的物质外象,可以看到潮州文化特有的精神气质。

一、经世致用、开拓创新的价值取向

按《辞海》解释,“经世”为经国济民;“致用”为尽其所用。“经世致用”指关注民生,积极寻找解决民生矛盾的办法,以求达到国治民安的实效,这是中国古代知识阶层居主导地位的文化价值观与中国农耕文化所特有的务实求利,讲究从实际出发文化的精神相结合的产物。潮州素有“岭海名邦”“海滨邹鲁”之美誉,儒家文化已内化为潮州文化的一部分,“经世致用”思想在潮州有很深的根基。潮汕地区北靠南岭,南面大海,地少而人多,严酷的自然环境使潮人自古就养成重视经济发展,讲求实惠的价值取向,潮州湘子桥的启闭式结构正是这种思想的体现。

潮州湘子桥的建设沟通了韩江二岸,使“昔日风波险阻之地,今化为康庄矣!”[3]“使东南无天堑之苦,京省有攸往之利。”[4]过江民众的生命财产安全得到有效的保障,经过潮州的驿道安全了,潮州作为粤东政治经济文化中心的地位得到了强化,东南沿海与北方文化中心的联系也得到加强,极大地促进了东南沿海地区的政治经济文化发展。湘子桥为启闭式结构,中间用浮桥代替了梁桥,减少了桥墩数量,降低了大桥对径流的阻力,遇到洪汛时解开浮桥,桥梁的排洪能力瞬间可以成倍提高,大桥的安全性得到很大提高。古代的韩江,是粤东、闽西和赣南广大地区经济文化交流的主要通道。上游常有大型木排通过湘子桥到达下游各地,中上游地区自唐代以来一直是我国外销瓷的主要产区,常有域外的大型航海船舶通过湘子桥到达沿江各生产基地。浮梁结合的结构刚好满足了通巨舰的要求,遇到大船过桥,解开浮桥,宽度90米以下船只都能顺利通过桥梁。湘子桥浮梁结合的结构形式对韩江流域和潮州的政治经济发展起着巨大作用,体现了潮州人胸怀大志又讲究实效的价值取向。

湘子桥是 “我国唯一特殊构造的开关活动式大石桥”,[5]“我国桥梁史上的一个特例”。[6]现代桥梁专家茅以升和罗英二位先生对湘子桥独特的结构形式都高度赞扬,湘子桥浮梁结合的结构形式在桥梁史上具有开拓性和独创性。湘子桥建造之前,桥梁皆为单一固定形式,湘子桥开启了开关活动式大桥的新纪元,把灵活结构模式带入桥梁建设中。湘子桥的启闭式结构体现了潮州文化中勇于开拓创新的一面。开拓创新是潮州人长期以来形成的一种精神特质,潮汕地区空间狭小,内部回旋余地不足,只有开拓创新才能生存。历史上,潮州人主动走出潮州,到东南亚创业,勇于开拓海内外市场,把陶瓷、锡器、抽纱等手工业产品远销到世界各地,灵活的工商业经营方式等等都是潮州文化开拓创新精神的表现。

二、开放通融、兼容并包的社会心理

开放通融、兼容并包是潮人固有的品质。潮州有很长的海岸线和优质的港口,潮人的衣食住行都离不开大海。长期的海滨生活使潮州人的性格中有很浓烈的大海气息,开放博大、博取众长、兼收并蓄、兼容并包。潮汕平原土地肥沃、物产丰富、手工业发达、从唐代开始潮州就已跟域外有商贸外来,在潮州的史志和文学作品中有很多关于外贸商船到潮的记载,如《旧唐文》载,唐德宗以后,已有“波斯、古逞本国二舶,顺风而至”,潮州官吏“任番商列肆而市”。再如《宋史·三佛齐传》记载,北宋太平兴国五年(980),“三佛齐国番商李甫诲乘舶船载香药、犀角、象牙至海口,会风势不便,飘船六十日至潮州”。《永乐大典》中引《周伯琦伯温肃政裁》载:“岸海介闽,舶通既吴及诸番国,人物幅集而又地平土沃,饶鱼盐,以故殷给甲邻郡。”[7]据《新唐书》载潮州在唐代就是著名的“海上丝绸之路”的始发港,这些记载说明唐宋时期潮州口岸与北方以及东南亚诸国口岸贸易已很频繁。清代是潮州外贸的繁荣期,清人林峥嵘的《湘桥晚眺》中就载有关海外商船汇集湘子桥的盛况:“外国鲸鲵波塞海,中原雷浪气掀天。拟清画一通商贾,何日诏书尽布宣。”[8]繁荣的商贸活动给潮人提供了接触其他地区文化的机会,也培养了潮人开放的性格。潮人以开放的姿态接受一切外来文化,所以长期以来潮州文化都是处在融合发展之中,潮州人已习惯于融合和接受。浮梁结合的结构是桥梁建设中一种全新的结构模式,潮州人不为传统规范所束缚,欣然采用,坦然接受,这是潮州人开放通融的表现。

三、知恩图报、克己为人的品德修养

“受人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这是潮州家长教育孩子的古训,也是潮州人世代相传的美德。潮人的这种美德在湘子桥的建筑和命名上得到发扬光大。湘子桥上,有二大建筑物非常醒目,一是“仰韩阁”,一是“民不能忘坊”。

“仰韩阁”矗立在东桥的桥台上,始建于南宋乾道年间。据文献记载,阁之所以名为“仰韩”,“盖韩文公茇憩旧地,实与阁对也”[9]“仰韩阁”是潮州人纪念昌黎先生的众多场所之一。文公治潮虽只有短短八个月,但潮人“尊愈如神”、“长思久仰”。据清代曾华盖《重修韩文公祠及广济桥碑记》云:“潮之有韩祠,非一日矣,昌黎有德于潮,民思之不忘,故合山川草木皆号之以韩,而祀公于韩山之麓,以云报也。”[10]潮人纪念文公的方式多种多样,建祠立碑树坊,因此有了 “山川草木皆号曰韩”的说法。这座桥俗称“湘子桥”,“湘子”即韩文公的侄孙韩湘的尊称,潮州民间有“仙佛造桥”的传说,言湘子桥是韩文公特命侄孙韩湘所建,潮人把桥命名为“湘子桥”表达了对文公的纪念之情。潮人对韩愈的怀念不是一般意义上的怀念或是一时一刻的怀古之思,而是一种历经千年的历史积淀,尊韩崇韩已完全内化为潮人生活的一部分,成为潮州文化的重要内容。“民不能忘坊”是为纪念清朝道光年间的太守刘浔和分司吴均而特意修建的,据《海阳县志·建置》载:“民不能忘坊为太守刘浔、分司吴均建。”清代潮州名宦林大川《韩江记》有:“道光间桥坏,郡守吴均为起大工,彻底修造,廿九年己酉夏五月告成,万民德之,建民不能忘坊于桥上。”[11]潮人知恩图报的良好品德在湘子桥的建筑和命名中得到充分体现。

文公被贬来潮,本是人生低谷,可他不以己悲,没有怨天由命,放任自流,而是积极解决民生疾苦,废奴兴学驱鳄,促进潮州社会发展。刘浔和吴均,不为一己之私,为潮人的幸福而鞠躬尽瘁,无怨无悔。潮人对韩愈、刘浔和吴均的纪念,实际上是对克己为人精神的赞美和弘扬。

四、团结乐群、齐心协力的群体意识

“潮汕人团结乐群,有惊人的凝聚力”[12],团结乐群、齐心协力是潮州人群体意识中非常重要的一点,今天遍布海内外的潮人社团、各种潮人联谊会就是潮人团结齐心的明证。潮人借助这些社团,相互扶持,风雨共济,从而取得成功和发展。团结合作精神在潮州源远流长,在湘子桥的建造和修复过程中形成和发展。韩江集粤东、闽西、赣南九河之水,汛期径流量非常大,加上台风、海潮、雷击、地震等自然灾害和战争等人为破坏,800多年来湘子桥所遭受的灾害难以计数。面对重重灾难,潮州人从没放弃,损了就修,毁了重建,反反复复,800多年来,湘子桥一直处在这样的循环之中。湘子桥的建造和修复费用非常庞大,修复一墩往往要花上“几万金”,如此庞大的修缮费用无论对于哪个时期的政府来讲都是一笔不小的开支,经济困难时期政府根本无力承担,为了湘子桥,潮州人形成了团结合作的传统。每次需要修桥,政府号召各商户、各民间团体甚至潮州的普通百姓都一起响应,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广大粤东、闽西和赣南地区到潮贩运物资的船户商户也自觉遵守这一规矩,或是独自捐修一墩一亭,或是几户合修一墩一梁,自来如是。在现存不同时期修桥的碑记中都能看到关于潮人捐款修桥的记录,如刻于清光绪年间的《修造广济桥碑记》,正文之后,又列捐银人名十一行。[13]刻于清道光年间的《重修宁波寺碑记》载有:“岁丁未钱塘吴公均以分转权郡事自捐廉修复第三、第八、第九座,嘉应邱慎猷自修复第七座,潮郡城内布行修复第二座,米行修复第十二座,海运通纲修复第十三座,嘉应、平远、镇平各盐客修复第十座,潮嘉绅庶行户共修复第十一座……”的记录。[14]最近一次修桥是2003年,共花了9800万人民币,除了政府支付部分资金以外,更多资金来自海外潮人和潮州普通百姓的捐献。

湘子桥频繁的修复使潮州人认识到团结的力量,明白了只有团结才能在险恶的环境中求得生存和发展。团结合作的精神早已成为潮州文化精神的重要组成部分,作为一种文化内核,它极大地增强了潮人抵抗各种风险的能力,无论是与大自然的抗争,还是在商海中的博弈,都显示出其强大的力量。这种精神历经八百多年毫不逊色,时至今日,仍是潮人中一笔巨大的财富,是潮人搏击商海强有力的支持。

五、结语

区域文化的辉煌有时代的因素,地理的因素,更有地区人文品质的因素。潮州文化起于唐盛于宋,在明清得到快速发展,长期的发展形成了自己独具一格的特点,经世致用、开拓创新、团结一致、开放通融等精神特质是潮州文化得以长盛不衰的主要原因。建筑既是物质文化,也是精神文化的象征,潮州湘子桥特殊的结构特点和独特的建造历史使其成为潮州文化的载体,为潮州文化精神的象征。潮州文化精神在湘子桥上凝结,又在潮州人的生活中得以传承发扬,从而促进了地区文化的发展。

参考资料

[1]宗白华.美学散步[M].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6.150.

[2]王振复.大地上的“宇宙”[M].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01.2.

[3][宋]曾汪.康济桥记[A].陈香白.潮州三阳志辑稿[C].广州:中山大学出版社,1989,75.

[4][明]陈允资.修建广济桥碑记[A].饶宗颐,张树人.广济桥史料汇编[C].香港:新城文化服务有限公司,1993,29.

[5]罗英.中国石桥[M].北京:人民交通出版社,1959,201.

[6]茅以升.介绍五座古桥[M].北京:文物出版社,1972.

[7][明]永乐大典[M].卷五三四五.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2003.

[8][10][13][14]饶宗颐,张树人.广济桥史料汇编[M].香港:新城文化服务有限公司,1993.58.34.29.30.

[9][宋]张羔.仰韩阁记[A].陈香白.潮州三阳志辑稿[C].广州:中山大学出版,1989,75.

[11][清]郑昌时.韩江闻见录[A].潮州文献丛刊之四[C].香港:香港潮州会馆.

[12]张富强,丁旭光.潮汕文化特质散论[J].广东史志,1994,(2):53-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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