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纽约时报》对汤姆·海登形象的重塑

2012-04-12 22:51谢文玉
关键词:海登纽约时报体制

谢文玉

(湖南师范大学 外国语学院,湖南 长沙 410081)

从1970年代初期开始,美国主流媒体如《纽约时报》、《华盛顿邮报》、《芝加哥论坛报》等开始关注60年代激进行动主义者陆续回归主流社会的举动,因为这些曾经的反叛者从激进政治观和价值观转向商业、宗教和程序化政治改革,本身就具有无法抗拒的象征意义,具有新闻价值。媒体对60年代学生运动人物和事件的关注,因循新闻业追求最大受众的需要,在选择报道对象时,总是选择一些具有代表性的、能够吸引受众眼球和兴趣的人物和事件。那些在60年代就因与众不同和背离常规而成为公众人物的前激进派,在70年代及其以后岁月中的生活和变化自然成为媒体关注的焦点,尤其是当他们从对抗社会的“另类”和“他者”重新回归主流社会,成为现行体制内维护社会秩序与法律的“秩序党人”的时候。本文将以美国主流媒体《纽约时报》对前激进分子汤姆·海登的形象重塑为例,探究媒体与美国主流意识形态的高度一致性。

一、被“边缘化”的海登形象

汤姆·海登是“学生争取民主社会组织”①“学生争取民主社会组织”(简称“学民社”)英文全称为“Students for a Democratic Society”,简称“SDS”。的创始人之一,撰写了该组织政治纲领《休伦港宣言》,全程参与了“学民社”在1960年代各个时期的政治活动。他曾三次前往北越首都河内,是坚定不移的“反战斗士”,还是闻名全美的“芝加哥七人审判案”中受到理查德·尼克松政府起诉的对象之一,并且在70年代初创办了嬉皮士组织“红色家庭”。海登从60年代中期开始引起主流媒体和大众媒介的关注,成为其聚焦的对象。然而,在60年代激进运动接近尾声时,媒体将关注焦点从学生抗议运动转向主张在体制内进行变革的改革者。例如,1970年8月23日《纽约时报》第E12版一篇题为“抨击体制的人”的报道,就将海登与抨击美国体制、但主张在体制内进行变革的黑人青年律师拉尔夫·纳达尔进行了比较。文章说,以海登为代表的激进派在经过多年努力后,没有取得任何值得称道的成就。相反,拉尔夫·纳达尔既不是“黑豹党”成员,也不是“气象员”组织成员或格瓦拉的“地下信徒”,②“黑豹党”是黑人民权运动中主张暴力革命的激进组织;“气象员”组织是新左派学生运动后期出现的、主张暴力革命的激进组织;切·格瓦拉是古巴革命领袖,颇受美国青年的崇拜。他主张通过合法手段,通过对美国现有技术和知识的全面掌握及熟练运用对美国社会与现行体制进行批判,通过合法的程序化改革对社会进行变革,而不是像海登等激进分子那样“叫嚷着”拿起武器来反抗社会,也不像“嬉皮士”那样从社会中完全退隐。记者字里行间表达了对纳达尔的赞赏和对激进分子的批判。这篇报道表明主流媒体的报道模式发生了变化,媒体不再纠缠于对反战运动规模的大小和人数多寡的关注,而转向对那些追求在体制内实现社会变革的人士的重视和认同。

记者非常敏感,往往能敏锐地捕捉到蛛丝马迹的变化。70年代初,反战抗议运动仍然此起彼伏,在“肯特州立大学流血事件”后甚至出现过抗议高潮,但1968年芝加哥骚乱发生后,当尼克松提出恢复“法律与秩序”,敦请“沉默的大多数”美国人表明自己立场的时候,记者感知到了保守主义思潮的涌动,他们的报道模式与美国政治精英和权势集团的想法不谋而合。在1970年11月15日《纽约时报》第64版一篇题为“海恩斯①罗杰·海恩斯是加利福尼亚大学伯克利分校的行政长官,1970年11月14日召开记者招待会宣布辞职。即将离开平静的校园”的文章中,记者特纳描述昔日激进派的基地伯克利当时已经难觅激进分子的踪影。其中提到60年代激进派代表人物海登、杰里·拉宾和“自由言论运动英雄”马里奥·萨维奥等的去向:海登仍然是左派阵营中的主要力量源泉,组建了一个嬉皮士公社;拉宾这位1969年“越南日委员会”的组织者在玩深奥的神秘主义游戏;萨维奥则重返校园,为学位而拼搏,并尽量避免充当校园激进派的代言人。伯克利的教职员工则因激进分子的过度行为而对恢复法律与秩序的正常状态充满渴望。整篇文章洋溢着昔日激进分子已成“昨日黄花”、风光不再的轻松心情。

在整个国家和各地大学校园逐渐归于平静、回复常态的氛围中,像海登这样的激进派只能退居幕后了,媒体对其激进政治言行采取了“边缘化”的处理方式。如1970年12月20日《纽约时报》第1版一篇关于“校园安静了”的文章,提到海登在伯克利组建了一个激进的“红色家庭”公社,这是海登为进行革命行动而组建的一个带有军事训练内容的组织,但文中说,“该组织发起的一个‘起诉战争罪行的特别法庭’没有吸引多少学生”。这篇文章没有报道海登的激进想法,也没有引用他关于激进革命的言论,只提及他的努力没有得到多少人的回应。尽管当时海登的思想仍然非常激进,他甚至提醒同伴“拿起枪杆”准备战斗,②彼德·科利尔、戴维·霍洛维茨:《破坏性的一代——对六十年代的再思考》,北京:文津出版社,1994年,第192-193页。但是这样的激进言论没有在《纽约时报》上出现过。1971年9月,海登被聘为罗马天主教妇女大学教师,教授以“五角大楼文件”为主要教材的有关抗议运动的政治学课程。其间他继续参与反越战的示威游行,但在《纽约时报》的报道中,这已经不是重要新闻了,而且报道中的示威游行人数和规模也在不断减少。激进运动被“边缘化”,而其代言人海登的激进言行也就相应被“边缘化”。从《纽约时报》对海登的零星报道以及他出现在报纸上的身份“标签”上可以看出这种痕迹。从1972年到1975年海登宣布参加1976年民主党提名美国参议员竞选的这段时间内,海登基本上是作为简·方达的丈夫出现在《纽约时报》上。

简·方达是美国著名女演员,也是一位激进的反战和平主义者。她和海登因反战事业逐渐走到了一起,于1973年结婚。在他们一起参加的为实现越南和平所进行的各种努力中,海登一般是作为方达的丈夫出现在媒体上。对他的描述往往是“汤姆·海登先生是简·方达的丈夫,他是一位反战行动主义者,是‘芝加哥七人审判案’的被告人之一”等等。报纸尤其关注海登作为被告人的身份,几乎每次都要强调这一点。这种处理方式不仅将海登视为美国社会的对抗者,也把他作为60年代重要政治激进派的地位置于从属的、次要的位置,赋予他一个激进派的头衔,淡化和隔绝他作为激进派所要表达的激进政治观点和对现存体制的批判,使他关于战争和美国社会的批判不仅难以广为传播,并且即使得到了表达,也不足为信。而媒体将海登作为方达的伴随者予以报道则符合新闻媒体最大限度获得受众的需要。作为名流的方达不仅是反战行动主义者,还是一位家喻户晓的电影明星,获得过奥斯卡金像奖。从媒体的常规运作和对报道对象的选择来看,他们关注的并不是方达和海登对于越南战争的批判,也不是他们正在进行的反战努力,而是方达“著名女演员”的身份。不仅海登的激进政治观点被边缘化,连方达本人的反战政治诉求和行动也让位给了她作为女演员的身份。

在1973年4月6日《纽约时报》第7版一篇题为“海登在埃尔斯伯格案中作证”、副标题为“反战行动主义者批判美国的和平努力”的文章中,记者叙述了海登批评美国对促进与越南进行和平谈判的诚意不够,指责美国故意作出要求谈判的姿态却不采取实质性的和谈步骤。然后文章提到:“很显然,因为海登先生和他的妻子,今天法庭上在最近几个星期中第一次挤满了人。但是,拥挤的人群主要是高中生。”也就是说,法庭上之所以挤满了人,并不是因为人们有多么关心海登先生的政治目标 (他“试图组织其他人为改变社会而斗争”),以及他对美国在越南和谈上是否有诚意的评论和分析,而是因为海登和妻子的出场。虽然是一次有关美国重大外交政策的辩论,但对于尚未被政治化的中学生而言,海登即使在法庭上拥有舌灿莲花的本事,也很难有效宣传其激进的政治观念和主张,很难发动更多的人跟随他从事激进政治活动,因为“拥挤的人群”只是一些来看热闹的“追星族”。

《纽约时报》关于海登及其明星妻子的报道不是要将海登这位昔日反对派和激进分子的异议之声带入公共领域进行讨论,而是媒体追求最大受众,实现最大利润的需要。虽然美国的新闻业是一个相对独立的文化机构,是一个宣称没有政治和党派偏见、以提供“客观真实”的新闻为己任、以为民众正义事业斗争为目标,拥有宪法所赋予的言论和出版自由的权利,不受权力部门和社会特权阶层的直接操纵的机构,但是,媒体对官方言论的依赖、对广告收入的倚重决定了其意识形态的偏好。在美国这样的自由民主社会中,是特权阶级,也就是新闻媒体的主要消息来源者最终界定公共话语准则并成为“事实的主人”。①Dan Schiller,Objectivity and the News,Philadelphia:University of Pennsylvania Press,1981,p.197.于是,70年代初,海登拥有的是好莱坞电影明星方达丈夫的附属身份,他对于美国在越南问题上所采取的外交政策的批判,他试图在美国社会进行激进变革的言论,以及他和妻子共同参与的各种激进活动都处于一种“失语”状态。作为政治人物的海登如果不是娶了著名女演员方达的话,也许和其他许许多多60年代的前激进派一样早已消失在媒体和大众的视线之外。

按丹尼尔·哈林对于新闻故事的分类,这个时期的海登属于“异端、合法分歧和舆论一律”中的“异端”,他与那些发生在大街上而不是议会大厅里的和平运动、环保运动、反贫困组织和工会组织一样,属于对抗性社会运动之列,他们的活动不过是一些具有戏剧性的、毫无意义的、甚至是不合理的、不合法的非选举型政治活动,②Philip Schlesinger,Putting“Reality”Together:BBC News,London:Constable,1978,p.168.所持的是政治主流和新闻媒体认为不值得一听的政治观点。据约翰·哈特里称,新闻起着“揭露、谴责、清除违反以及挑战政治共识的任何言论的作用,标明并保卫着可被接受的政治分歧的界限。”③John Hartley,Understanding News,New York:Methuen,1982,p.51.既然属于“异端”的人的故事不值一提,也就没有必要探寻他们的政治立场和政治思想了,被“边缘化”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二、回归中的海登形象

在经历了几年“政治边缘人”生活后,有着极大政治抱负的海登逐渐找到了继续从事激进政治活动的途径——不再作为美国体制的反对者,而是“回归选举政治”,在现行体制内谋求政治变革。这个时期,海登的政治言论和活动被重新纳入自由民主体制中,被划入“合法分歧”的范围。所谓“合法分歧”就是通过政治竞选和议会辩论的方式,对社会权威人士所确认的议题进行独立、公开、直接和多元化的平等讨论。④Daniel Hallin,The“Uncensored War”:Media and Vietnam,Berkeley: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1989,p.116-117.

1975年,海登宣布竞选加利福尼亚州为美国参议院提名民主党候选人的政治活动。对于主动表达回归意向的海登,当年6月3日《纽约时报》第29版一篇“人物素描”是这样介绍的:“海登声称‘60年代的激进主义正在迅速成为70年代的常识’。他是一位反战行动主义者,也是一位作者。昨天他在萨克拉曼多 (加利福尼亚首府)宣布,将参加1976年民主党提名美国参议员的初选。作为‘学民社’创始人之一,海登领导了1968年民主党芝加哥全国代表大会召开期间进行的抗议集会;在‘芝加哥七人审判案’中,他被宣告阴谋罪不成立。”文章还提到海登妻子方达拍摄了他的新闻发布会,以及海登在新闻发布会上所说,与其说他“放弃了”激进主义,不如说是对激进主义进行了“重新定义”,他感到自己与“基层民主党”有着深深的认同感,并不认为自己代表“不切实际的”第三党。更重要的是,在这篇对包括约翰·肯尼迪之女凯罗琳·肯尼迪和小罗伯特·肯尼迪等名人后代在内的9人素描中,还专门刊登了一张海登的照片:海登穿着白衬衣,打着领结,头发稍微有点长,但在西装领带的陪衬下倒也自然。无疑,海登是其中的焦点人物。可见《纽约时报》对于像海登这样的激进派终于回归主流政治、寻求在体制内进行社会变革的做法非常重视,也欢迎和认可他的回归之举和外在形象。

从文字上也可以感受到报纸态度的变化。首先,海登不再作为方达的丈夫身份出现,而且妻子方达自愿充当服务角色,“拍摄了他的新闻发布会”。其次,如前所述,从70年代初开始,《纽约时报》上的海登往往被描述为一个极端激进的反对派、反战行动主义者、同样激进的简·方达的丈夫、芝加哥民主党全国代表大会期间发生的骚乱的组织者、“芝加哥七人审判案”的被告之一。然而在这篇短文中,民主党全国代表大会召开期间发生的“骚乱”变成了“集会”,“芝加哥七人审判案”的“被告”被“阴谋指控不成立”所取代。这些微小的变化,无论是从语义上还是从关注焦点的转换中,都表明记者在描绘回归主流社会的海登的形象时所传达的肯定态度。另外,在这么简短的素描中,报纸特别提到海登自己对激进主义的理解,对民主党政治的认同,以及表明自己不属于“不切实际的”第三党的隔离态度,这些都无不在传递着这样的信息:这个昔日美国社会的对抗者终于浪子回头,重新回到了美国主流政治的怀抱中。

此后,在长达一年多的海登竞选民主党参议员候选人的政治活动中,《纽约时报》对海登形象的刻画更深入、更丰满、也更包容。如报纸描述海登参加竞选活动时穿着夹克、打着领带引起了他昔日同伴的反感;他在美国“公众情绪”日趋保守的政治氛围中,谈论的是“自助项目”的计划,而“远离福利”。记者萨法尔说,从激进派政客转向选举政治,可以看出美国国家情绪正在转向保守主义。①William Safire,“Stay Bored with Ford”,New York Times,Aug.21,1975,p.35.记者对海登着装和他转向选举政治的强调表明:海登不仅改变了政治策略,生活方式也发生了变化,他现在从里到外都是一个体制内政治改革者。

在后来的报道中,海登作为体制内改革者的形象得到了进一步确认。1976年2月17日《纽约时报》第29版一篇题为“并非激进而独创,也未经过试验”的文章说,海登认为,“过去15年的历史是处于弱势群体的人们为争取自己权益而进行斗争的历史”,他同这些人是站在同一条战线上的。他还明确表示,他在加利福尼亚州进行的竞选活动“不是建立在激进民主思想基础上,而是立足于那些尚未为人们所实验过的延伸的民主观念上,不是要推翻民主制度或用其他体制来取代它”。在关于残疾人为自己权益斗争的问题上他指出,美国社会存在的许多不公正现象,尤其是弱势群体难以获取正当权益的现象“并不是美国的法律出了差错,而是政府和其他相关部门和机构没有很好地执行”。海登的这些言论,指出美国社会上存在的不公正现象不能归咎于体制和既有法律,而应归咎于某些既得利益集团和执行部门没有很好执行,这与保守派维护美国体制的言辞如出一辙。由此判断,海登已经是一个拥护现行体制的“秩序党人”了。作为意识形态国家机器重要组成部分的美国主流媒体,对海登的这种转变当然非常欢迎。

三、回归后的海登形象

在确认了海登已经成为体制内改革者的身份以后,《纽约时报》为这个昔日的反对派敞开了大门,在1976年7月12日第21版刊登了海登写的一篇文章。文中,海登对于自己转向民主党阵营并在此大展宏图充满信心,也充满期待。他特别强调“60年代的激进主义正在迅速成为70年代的常识”,指出美国社会政治文化生活发生了巨大变化,并列举了这些变化的具体表现:其一,在保守主义思想浓郁的奥兰治县的竞选中,海登得到了当地官员和民众的极大支持。其二,在加利福尼亚州涌现出一股新的进步主义力量,其骨干主要由60年代前激进派组成,其中多人被选为当地政府官员,如科罗拉多的财政部长、旧金山的地方官等。这些经历过60年代激进主义思想和社会运动洗礼的新一代政治家组成的新型政治联盟以“参与性民主”①“参与性民主”是海登在《休伦港宣言》中提出的核心观念,也是60年代激进派极力推崇的政治思想。为理论基石,反对华尔街和华盛顿官僚主义,反对以自由市场为核心的私有制,将权利法案进一步扩展到工作和服务场所;他们将更关注人类价值和生活质量,摒弃对权力、财产和利润的追求。所以,海登说,他在许多要求变革的美国人身上看到了希望,并指出自己在60年代从事的激进政治活动和所持的激进政治思想没有错,反而证明了其正确性。同时,他还提到,自己虽然回归主流社会,主张通过政治程序化改革进行进步主义运动,但他的理想主义政治抱负并没有变。

为什么在对海登的声音隔绝了那么久之后,竟然专门为其提供发表见解的场所?这首先得回到有关新闻媒介的性质和惯例上来。新闻媒介作为一种社会控制的工具,其中一个重要的作用就是监督和协调功能。而媒体对于客观新闻的尊重则主要源于经济上的需要。阿特休尔曾指出,只要不违背美国的根本原则,不动摇美国社会的根基,新闻媒介为了在激烈的竞争中求得生存和发展,求得最大限度的经济利益,不得不标榜客观性原则。所以,新闻媒介有时候也会发表一些有损政界和工商界名流的报道。但是不管怎么说,新闻媒介实际上都是“强权势力得心应手的工具”,并无真正的客观性和独立性可言。②赫伯特·阿特休尔:《权力的媒介——新闻媒介在人类事务中的作用》,黄煜、裘志康译,北京:华夏出版社,1989年,第4-5页。

基于客观性原则的新闻机构及其运作有时候可能会使某个政客难堪,甚至有助于推翻个别政治家,或者对某些大型企业和公司进行严厉批判,对政府某些具体政策或措施表现出明显的敌意,但自由资本主义社会最基本的价值观却并未受到挑战。换言之,媒介的尖锐批评不会触及权力的根基。新闻业能够推翻强大的、不能有效表达自己对自由民主制度表示忠诚的个体,但从整体上说,它总是偏向于对某种社会权力的维护——科技专家、男权主义思想、私人资本主义和自由民主国家体制。于是,出现在主流媒体上的政治新闻报道更多的是揭露丑闻,以及个别政客所卷入的利益纷争,而不是就诸如经济、外交等重大问题向国家权力提出挑战。③罗伯特·哈克特、赵月枝:《维系民主?西方政治与新闻客观性》,沈荟、周雨译,北京:清华大学出版社,2005年,第118-119、148页。所以,反对者的挑战一旦逾越了某个限度即核心价值体系,他的言行就会受到遏制,如海登未回归之前的被边缘化。而一旦成为体制内的“秩序党人”,不会危及现有秩序的异议之声不仅允许存在,甚至还受到鼓励,因为这种声音可以成为装点自由民主社会开放性和包容性的饰物,甚至还有助于维护社会制度,为防止背离主流意识形态的正统观念增添力量。这个时候,主流社会的公共领域(如新闻机构)和政治机构就会对其开放。由此观之,媒体给海登一个表达异议之声的机会,也许基于以下考虑:第一,海登已经成为体制内的一名政客,不再构成对现行体制的威胁。第二,新闻媒介的社会监督机制发挥作用,通过这种公开的方式,传达不同的声音,并不是彻底否定现行体制的合理性,而是为了让其更加完善、合理。第三,海登作为激进派的过去经历和方达丈夫的名人身份能够吸引更多受众的关注,获得经济利益。

其次,与当时美国社会的政治文化氛围不无关系。《纽约时报》1976年6月5日第12版上的一篇文章称,在当年的美国总统大选中,昔日支持民权运动、反对越南战争的那个耀眼而活跃的政治左派似乎已销声匿迹。对此,文章解释说,越战结束了;向贫困宣战变成了雷声大雨点小的小冲突;民权运动因部分目标变成了法律,也因缺乏白人道义和经济上的支持而失去了动力;60年代的激进经历让许多昔日的政治左派对政党政治感到失望,从而变得愤世嫉俗,对政治表现出冷漠与不关心;60年代大规模的、全国性的社会运动转向了地方性的、小规模的、社区式的小范围内的斗争;缺乏像马丁·路德·金那样的全国性领导人物;征兵法的取消和18岁投票权法案的通过使政治左派作为一股强大的反对派力量失去了存在的基础。所以,当昔日反对派领袖汤姆·海登试图以新的形象重现在公众视野中时,他发出的“异议之声”给这种沉静的政治气氛注入了某种新鲜的空气。

另外,在经历了“水门事件”之后的美国政治文化生活中,有一种强烈的对政府权威机构的不信任。作为在“水门事件”中创造了神话的新闻媒体,自然将自己视为美国现行社会制度的维护者和保护者,对于自己作为正义与公正的象征形象充满自信。①Michael Schudson,Watergate in American Memory:How We Remember,Forget,and Reconstruct the Past,New York: Basic Books,1993,p.125.

凡此种种,使海登这位本来就能言善辩、一直在不断探索自由民主社会的道路、并能针对社会问题提出自己独特见解的回头浪子的政治主张在美国主流媒体上得到宣扬,也就不足为怪了。

1982年,海登被选进加利福尼亚州议会,后来又入选加利福尼亚参议院,担任政府官职达18年之久。在此期间,他作为民主党内较激进的政治家,促成了很多进步议案和法律的通过,也因其极端激进的过去屡遭保守派的攻击和诽谤。作为公众人物,海登经常出现在《纽约时报》有关美国选举和政治的新闻报道中,这些报道秉持的是体制内不断发出政治异议声音的政治家的框架,是对体制内激进派改革者海登在加利福尼亚州这个政治舞台上的政治活动的描述。

四、结 论

曾经“名噪一时”、有着极大政治抱负的海登,因为行为规范和思考方式曾经与主流社会价值体系背道而驰而受到“冷遇”,在运动结束后失去了往日的被关注,觉得失落而有压力。海登昔日的同伴甚至指责他与简·方达的婚姻是为了摆脱自己“默默无闻”的存在。此时的海登要么继续以极端激进的言行吸引公众和媒体,以更加激进的方式与现行制度对抗到底;要么放弃对抗,回归主流和传统,在既有秩序和现存体制内,通过合法、合理的方式延续其政治理想和信念。海登选择了后者,他通过竞选政府公职、在现行体制内孜孜不倦地寻求社会变革而重新获得媒体关注,成为60年代激进派中为数不多的几位经常出现在美国人们视线中的公众人物。

在回归主流社会的途中,曾经被“妖魔化”的海登在《纽约时报》上的形象经历了一个被边缘化到重新被接纳的过程。当他作为反对者的声音会对美国体制和核心价值体系构成威胁时,他处于“失语”状态,或成为附属,或被“边缘化”;当他作为现行体制内政治家的身份被确认后,即使他发出的仍然是“异议之声”,却受到了鼓励,不仅“异议之声”被登在主流媒体上,他所进行的激进政治改革也常受到主流媒体的关注。《纽约时报》对于海登形象的如此重塑表明,以《纽约时报》为代表的美国主流媒体的报道框架和模式与主流意识形态往往不谋而合,体现了与主流意识形态的高度一致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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