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川用三只眼睛看“塔”

2012-05-08 04:06陈辽
金山 2012年10期
关键词:王川哈拉美术家

陈辽

王川用三只眼睛看“塔”,于是写出了从未有過的新意。首先,王川用学者的眼睛看“塔”,书写了一部“塔”文化简史;作为美术家,王川又以美术家的眼睛观察和研究“塔”的美学特点;王川更以作家的眼睛观察和研究“塔”,展现了塔的文学性。

我和作家、美术家、学者王川结交30年。他或者以作家的身份寄赠给我长篇小说《白发狂夫》、《狂石鲁》、《五色廊》、长篇散文《艺术地图》;或者以美术家身份送来画册(内有著名壁画《白蛇传》、《樵夫·将军·皇帝》、《群星璀璨》、《南山胜境图》、《佛法东来》、雕塑《强吴雄风》、《张良》、《下邳名人柱》、《中国艺术大师雕像》、《西方艺术大师雕像》等);或者以学者身份赠我著作《美丑大典》《一佛一世界》《中国佛教四大名山》《人体模特儿众生相》等。他的创作、研究成果总是出我意外。最近,他又以《塔·王者之居》(以下简称《塔》,东方出版中心2011年10月出版)赠我,更是我想不到的一部罕见专著。王川用三只眼睛看“塔”,于是写出了从未有过的新意。

首先,王川用学者的眼睛看“塔”,书写了一部“塔”文化简史。王川对“塔”素有研究,在1996年出版的《美丑大典》中,他就撰写过《嵩岳寺塔》《繁塔》《仰光大金塔》《日本重檐塔》等十座塔的条目,可见他在十六年前就已对有代表性的“塔”有相当研究。这次他撰著《塔》,下了大力气。他给“塔”下了如下定义:“如果要给‘塔下准确的定义,我以为有三个元素不可或缺:1.高耸的建筑;2.宗教的意义;3.瘗埋的功能。衡量一座建筑是否能够被称为是塔,这三个元素必须全部具备。”有关“塔”的这一定义,不是王川空想、杜撰出来的,而是从“塔”的全部发展过程、全部建筑实践中抽象出来的,完全符合“塔”的实际。原来,“塔”是传自古天竺国的“胡物”。它本是瘗埋佛祖释迦牟尼舍利子(死者火化后遗存物被高温熔融成的珠状晶体)的一种特殊墓葬。释迦牟尼圆寂后二百年,孔雀王朝的阿育王(Asoka)基本统一了印度全境。他便把以前分奉八处的释迦牟尼的舍利子取来,送往各地建塔供奉,下令在每一瘗埋地上都建一座塔以志纪念。这便是所谓“阿育王建塔八万四千塔”故事的由来。“塔”的本义就是“坟”,然而它不是普通意义的坟,而是佛教中的圣者之坟。为了标识,以供祭祀,它平地隆起,还有一些附属建筑物,这种建筑形式在印度被称为窣堵波(Stupa)。被阿育王派往世界各地弘法的,不只是传教队伍,随行的还有造像和造塔的建筑工匠们,他们南下北上,以古印度为中心,足迹布向四方,从而在世界各地都留下了形式不一的窣堵波,即“塔”。人们崇拜它,或者说通过它来崇拜佛陀。不过,在印度,窣堵波并不是塔的唯一形式,与它同样并存的还有锡哈拉(Shikhara)。当时印度除佛教外,还有印度教。锡哈拉的本意为“山峰”,它象征着宇宙之山,以后被延伸指称为印度教神庙中的高塔。具有高座密层的特点。简言之,在印度,窣堵波和锡哈拉是“塔”的两种主要形式,其中有不少名塔,如迦腻色迦大塔、阿马拉瓦蒂大塔,米娜克希神庙的门塔,等等。

佛教自东汉明帝时期传入中国。窣堵波也倏然东至。先秦两汉时从未见过这种建筑,传统的字库中竟然无字可以对应。直到西晋时,学者葛洪才为它在《字苑》里创造了一个字:“塔,佛堂也。”不过,葛洪为窣堵波取名“塔”虽然很迟,中国的“塔”却早已在华夏的土地上快速崛起。还在三国时期的公元248年,吴主孙权就协助印度高僧建造了后来被名为“阿育王塔”的塔,将佛祖真身舍利子供奉其中;并以阿育王塔为中心,造了建初寺。东晋孝武帝重建了毁于叛乱的建初寺,改名为长干寺;同时又重建了阿育王塔。唐、宋以后,塔在中国有大发展,它不是覆体式的窣堵波,而是“四方式”,即依中国形制而成的楼阁式塔。印度的锡哈拉形式的塔也影响了中国佛塔的建造,形成了中国密檐塔的形式。如大雁塔层层相叠的角椎外形与锡哈拉很相像。

随着中国佛教的传流朝鲜,又越海传到了日本,于是朝鲜、日本也建造塔。日本法隆寺里有一座著名的五重塔;朝鲜有新罗国的多宝塔和释迦塔。但各有其民族特色。日本的塔绝大多数是木结构,而且大多是四方形的平面;新罗国的多宝塔,最大的特点是在石材的运用上富于变化,做到粗精结合、疏密转换,有节奏感。

印度的佛教除东传中国、朝鲜、日本外,还南传斯里兰卡、柬埔寨、缅甸、泰国和印度尼西亚。此外,又通过尼泊尔,传入中国西藏,形成藏传佛教。因而,就有了南传塔国:斯里兰卡的“狮子国之塔”;柬埔寨的“吴哥塔国”;缅甸的“万塔之国”;泰国的“黄袍佛塔”;印度尼西亚的“塔山”。西藏的喇嘛塔遍地林立,名播世界。

《塔》不只深度论述了源自佛教的“塔”文化简史,而且对一切塔形建筑也作了学术性的论述。如埃及的金字塔。它之所以被称之为“金”,实属中国人的创造。它原名“Pyramid”,意思是“高”。中国人见它状似“金”字,乃名之为金字塔。中东的幼发拉底河和底格里斯河两河流域,有塔庙。它们的出现比印度的窣堵波还早,既是安葬死者之地又是治人的祭祀场所,符合“塔”的定义,因此在《塔》中,它是“塔”文化简史中的重要组成部分。此外,在拉丁美洲,还有印加人、玛雅人、托尔特克人和阿兹特克人在这片土地上以他们特有的方式建造了大批的金字塔。至于基督教世界里的钟楼,因为它的高耸峭拔,因为它的宗教意义,也被称之为“塔”。但它们似塔而非塔,并没有在地下安埋死者,所以它们又被称为“塔楼”。在“塔楼”中最为声名卓著的当是比萨斜塔。洎乎现代,马来西亚吉隆坡的双子塔,既具有后现代主义的色彩,又有传统的宗教的元素,堪称多元文化融合的范例。伊斯兰教清真寺的宣礼塔不是塔,它只是供宣礼者登顶呼唤信徒们来做礼拜的建筑。总之,一《塔》在手,全世界从古至今的塔文化,琳琅满目,一览无遗。这在任何学术著作中都是不曾有过的体系化的、全面的、深度的论述,填补了文化史的空白。仅此一点,《塔》之功已大矣哉!

作为美术家,王川又以美术家的眼睛观察和研究“塔”的美学特点。王川不只有美术创作实践,还有美术创作理论,特别是他还为汉代名城下邳设计了108米高的佛塔外形和装饰。这一优势,使他在《塔》中对不同时期、不同国家的“塔”的美学特点揭示得十分鲜明和准确。他揭示,印度的窣堵波“高大华丽”,“无异于一尊巨大的雕塑”。印度南方的锡哈拉“大多是角椎形造型”,而“北方锡哈拉的外部线条则呈抛物线状,线条较南方的刚劲而优美,从而形成了富于弹性的曲拱形锡哈拉”。中国的塔,到唐代已弘扬了锡哈拉的优长。玄奘赴天竺时,记述他所看到的窣堵波并不都是覆钵式的,也多有四方式的锡哈拉,因此他回国后“依天竺旧样”而建筑的“大雁塔”就已经背离了早期的窣堵波覆体式而借鉴了角椎形的锡哈拉。不过大雁塔外部的浮雕装饰远比印度本土的锡哈拉简洁明快,“塔身内外均雕有精美的图案、画和书法碑”。日本的塔,“不是以绝对的高度和巨大的体量来摄人,而是以协调和谐之美来动人”。朝鲜新罗国的释迦塔,“素洁无饰,朴实无华”,“总体的比例比较协调和谐,看上去也很大气”。《塔》对佛教南传各塔国的塔、西藏的塔以及非洲、拉丁美洲的塔各自的美学特点也都作了精确的恰到好处的概括。因此,读《塔》又等于上了一堂美学课。

王川更以作家的眼睛观察和研究“塔”,展现了塔的文学性。《塔》以文学语言讲述了诸多“塔”的故事。阿育王造塔,是因为他出于对自己往昔恶行的忏悔,决心皈依佛教,并下诏以它为国教,崇尚佛教创始人释迦牟尼,这才从各处取来释迦牟尼的舍利子,到处建筑供奉。而拉丁美洲的古代阿兹特克人的残忍好战是出了名的,他们尚武,甚至以骷髅来装饰庙宇,用活人作牺牲,将尸体从九十一级金字塔的大阶梯顶上扔下去,抛给雨神。因此,这些看似庄严的金字塔实则充满了血腥味,它们是血与火创造文明,“血腥之塔”来源于此。王川更以散文诗的语言,对“塔”作了诗意的描写:塔是王者;塔是图书馆;塔是碑林;塔是光荣榜;塔是宝藏库;塔是瞭望台;塔是祛邪物。“尽管它是外来之物,然而它在中国长期的历史进程中,它并没有‘化于胡,而是‘化胡于我。啊,塔!啊,中国!啊,中国人!”字里行间,都流露出王川的爱国主义倾向。而《塔》整部著作,是用淡而不散的散文写成,绝不是高头讲章,好看,耐读。因此,《塔》又是一部出色的文学作品。

王川用三只眼睛看“塔”,为我们提供了一部上乘的史学作品。美学作品和文学作品。我们希望,王川以及有条件创作的历史家、美学家、作家们,今后能写出更多更好的类似的优秀作品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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