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让人仰望的人

2012-05-08 04:53樵夫
文学港 2012年3期
关键词:康德心灵

樵夫

好些日子我静默地仰望着深邃而又浩瀚无垠的星空,有时我会定定地仰望着一颗,仿佛仰望着那个称作伊曼努尔·康德的人。在那个时刻,我撕去了白昼遮蔽在身上、脸上,甚或言语中的一切伪装。我是个有些自知的人,不敢说自己在任何时候都是一副脸孔,在白昼我就是再怎么也会伪装一些。现在,我又伫立在静谧的空地上,踏着柔软的细草,吮吸着草木散发出来的清香,仰望着星空,夜的安恬和星空的深邃,把我的灵魂牵了出来。我真的似乎许久没有让灵魂走出深锁的心门,总惊悚它会被现实挤压,弄得惊魂未定。谁敢说我们的内心没有被现实征服过,没有过惶恐与不安。我是不敢这么说,我是个诚实的人。可是现在,我的灵魂被牵了出来,仿佛一头困厄在牛栏里的牛,被牵向了萋萋芳草。我知道这股牵引力在哪儿。我站在坚实的草地上再次仰望着天空,仿佛聆听到康德的絮语,他说,即使由于时运不济,或由于自然如继母般只予以吝啬贫乏的捐赐,遂使善的意志完全无力贯彻自己的意图;如果它在尽其所能之后依然一事无成,只剩下善的意志。即使如此,它也宛如一颗宝石,只为在自身中就具有其全部价值的东西,就光芒四射。

我之所以在最近许多时日一再地默念着或者说思索着这个叫做康德的人,是因为他的道德感击中了我,这对我来说是件幸运之事,我越来越觉得思想或者说心灵的伟大,肉身是一定随着时光剑刃的挥舞而被削蚀为尘泥,但思想、精神却横越亘古,穿越时空,仿佛无任何物事能阻挡。我说击中就意味着我的心灵的活动,在这个世俗的现实面前,心灵能冲出闸门而活动起来是件多么值得为自己庆幸的事;同时也意味着康德那心灵的电筒照进了我的心空。有人是如此地褒扬这个叫康德的人:康德的一生是言行一致,信念与行为统一的典范。那个专门研究康德的学者阿尔森·古留加说,康德的一生几乎全是在一个叫哥尼斯堡的城市里度过的,他从没有越出过东普鲁士疆城一步。他既不追逐功名,也不攫取权力,无论是公务还是爱情都不能使他受到无端的烦扰。这些褒美的词汇使我对这个人的一些话当作箴言谨记在心。他说,人是目的本身。他说,知识的价值取决于道德价值。他说,享受一旦变成一种职业,就不再是真正的享受。他还说,缺乏判断力其实就是人们所说的愚蠢。想想,这个矮个子是多么睿哲,他的话让我们醍醐灌顶。三百多年前说的话,依然闪亮着幽蓝的历史光芒,知识的价值永远取决于道德价值。这话让我怦然。一个叫李零的先生也曾直言不讳:我崇拜知识,不崇拜知识分子。我见过的知识分子,好人有,但很多不是东西。这位先生在他的《丧家狗——我读〈论语〉序》中,就这样用让人无法躲藏的语言,仿佛一位篾匠挥动着篾刀毫不留情地刮削着原竹上的一切。伫立在某处旷野,抬头远望着深邃的天空,把世俗的东西挤兑得干干净净,只是让心灵遛达出来,康德的话就无法不击中我们。我知道,康德是在几百年前的现实语境下洞若观火般地说这犀利的话的,但其实把它用作一只窥探器来探照今天,仿佛更觉得它的犀利与睿智。当今这个社会的纷乱如麻的现象,谁敢说有许多不是无良的知识分子造成的?至少,谁都不可否认的是,有许多就是不良知识分子推波助澜的。

在任何时候,只要感觉到心灵的枯竭,我都会将自己关在某个独立的空间里,一个人冥思苦索,让心灵或仰望或靠近圣哲们,靠近与仰望对心灵来说是何等的重要,靠近是心灵的律动,仰望最起码是为心灵举行某种仪式。黑格尔说得对,矗立在智慧天空的那一个个都是高尚的心灵,他们凭借理性的力量深入事物、自然和心灵的本质——深入上帝的本质,并且为我们赢得最高的珍宝,理性知识的珍宝。伊曼努尔·康德当然是这样的一个心灵。这个矮个子的哲学家是德国古典唯心主义哲学的创始人,他的哲学告诉了我们什么呢?他一生奉献了最重要的三部著作,当然他还有许多著作,但这三部已构成了他的哲学体系,那本最早出版的《纯粹理性批判》,考察的是理论的理性,回答“我能够知道什么”。他较之他的先哲笛卡尔和洛克、休谟他们,在认识论上显然更趋真理,他提出“人的认识既依赖于经验,也依赖于理智”。他认为知识的内容来自经验,但是心灵思维它的经验,按照它先验的或固有的即唯理的方式来思考这些经验;《实践理性批判》考察实践的理性或道德,“回答我应该做什么”;《判断力批判》则考察了美学与目的论的判断。批判、理性和自由,是这位哲学家的主要哲学气质,它后来几乎成了“法国革命时代”精神内核。这个叫康德的哲学家,他的思想影响了人们的思维和社会政治生活方式。这是何等了得的心灵。试想,在聒噪的今天,有谁的思想能如这位矮个的思想一样影响人们的思维?

这是个令人汗颜的发问。

我在浮躁抑或内心难以宁静时,常常会徜徉在这个叫做伊曼努尔·康德的人生时空里,我常常感慨万端,作为肉身,他的时空是有限的有始有终的,但那精神之光束却绵绵无垠。

我又一次叩开这扇大门,走进德国哥尼斯堡马鞍匠约翰·乔治·康德家,去感受这个人的生命气息。

这是一七二四年四月二十二日,清晨五点钟,德国哥尼斯堡马鞍匠约翰·乔治·康德家中呱呱坠地了一个男孩,这个男孩就是伊曼努尔·康德。因为按旧普鲁士历法,这一天是圣伊曼努尔节,所以这个马鞍匠就给男孩取了这个圣经中的名字,名字寄寓着“上帝保佑我们”的意思。

马鞍匠的家是个充满着虔诚派精神的家。后来,康德评说了虔诚派,他说:“虔誠派的信徒是一些严肃而又超群出众的人。他们具有高尚的人类情操——稳重、乐天和任何欲念都破坏不了的内心宁静。他们既不怕困境也不怕压迫。”康德这样的言说其实从另一层面可看作是对自己成长环境的肯定与褒赞。康德就是在这种有着勤劳、忠诚和清教徒般严格的生活方式的环境中,与几个兄弟姐妹一起成长着。

康德的天赋很小就显露出来,他一进学堂,每年考试都是第一名,有时并列第一。一七四○年秋天,康德考上了当地的哥尼斯堡大学,这年他才十六岁。在大学,他主要研究物理、数学、哲学和神学。考进大学后,康德不再住在家里,那时,他的生活出现了问题。他十三岁那年,母亲去世了。他读大学时,父亲勉强度日。就因为这个,康德常中断学业,有时不得不靠一些有钱同学的资助。康德非常勤于思考,在大四时就雄心勃勃地开始写著作,他思考的更多的是自然科学。那种凝神的思索,全然地彰显了这位未来的大哲学家追求真理的倔强态度。

康德在大学学习了将近七年。一七四七年,康德没有答辩硕士学位论文就离开了故乡,在东普鲁士的三个偏僻角落给人家当家庭教师。几年的家庭教师生涯不仅使他取得了教学经验,还丰富了他的生活阅历。

一七五五年四月十七日,还有四天就是康德的三十一周岁生日了,这天他向大学哲学系呈交了一篇硕士论文《论火》,就是这篇论文给了他一份不错的生日礼物,他正式晋升了学位。九月底,康德又通过了一篇论文答辩,取得了讲师职称。不过,这时的康德是个编制外的教师,他的薪水由所教的学生负担。半年后,编外讲师康德就为没有薪俸的编外的教授努力奔波。他讲授了逻辑学、形而上学、自然科学和数学,后来又讲授自然地理、伦理学和力学。

现实不断发生着让人意想不到的变化。一七五八年一月二十二日,俄国人进入了康德的故乡,进入了东普鲁士。铁骑不仅践踏这片土地,也残忍地踏破了东普鲁士的文化盔甲的鳞片。几年后的一七六二年,正当普鲁士濒临崩溃边缘时,俄国人因俄国本身的政治变故而退出战争。现实来了个颠覆性的变化,这种叫人无所适从的变化使得普鲁士人的精神发生着蜕变。

一七六二年的夏天,三十八岁的康德读了卢梭的作品,卢梭在这年问世的小说《爱弥儿》强烈地吸引了他。这是一本什么样的书呢?《爱弥儿》是一部根据“自然”原则论教育的小说,卢梭主张教育应该从产生求知的欲望开始。如果仅仅是小说持这种观点,卢梭还不至于引起权贵对他的围剿,要命的是他在书中插了一段《一个萨瓦牧师的信仰自由》,卢梭借牧师之口表明了自然宗教的观点,他否定了宗教的启示。就因为这一点,《爱弥儿》成为了一本禁书。康德一捧到这本书,他一口气读了好几天,连天天出门散步的习惯也被打破了。一个从不在房间挂饰任何装饰品的人,这回在他的工作间挂起了卢梭的肖像。读完了卢梭的书,康德对别人说,“我学会了尊敬人”。从这时开始,康德的道德感更强了,他更加注重一切从尊重人的角度出发。

几十年时光的刻刀仿佛把康德雕刻成一个严谨、呆板的人,其实这只是一个外在的表象,康德是个富有活力的人,他在工作之余也喜欢在咖啡馆或酒吧间,也打打台球,晚上也玩玩牌,有次喝得找不到住处。他非常珍视友谊。有那么一次,他拍着正在论辩中的朋友的肩膀说,“亲爱的朋友们,朋友是不存在的”。他哈哈笑着把在场的人给惊住了。他在同事的圈子里的确没有找到一个朋友。其实,康德是太珍视友谊了。但有一位商人成了他的朋友,这位商人名叫约瑟夫· 格林。格林是一位居住在哥尼斯堡的博学而又务实的英国商人。康德非常喜欢这位朋友,他说他在这位朋友身上学到了许多。有一次,康德与好友格林说好在第二天早晨八点钟乘坐格林的马车到城外作一次旅行。八点差十五分时,格林就已准备停当。八点差五分时,格林戴上帽子提起手杖从楼上走了下来。八点的钟声一响,格林便乘上马车飞奔而去。在一座桥上,格林遇到气喘吁吁的康德,格林不顾康德的大声呼喊而扬长而去。两个对友谊都近乎虔诚的心灵在一起,就是会结出远离俗世的圣果。康德非但没有抱怨,他反而更加地敬重这位友人。那之后,康德养成了守时的习惯。只要晚间去格林家,康德都会在七点钟时离开格林的住所。后来,街坊们发现这位未来的哲学大师的准时行为几乎可以用来校正钟表。

阅读以及与格林这样务实的朋友的交往,使得康德的思想悄悄地发生着变化。他开始思考自由和知识的道德价值。他的目光不是停留在书斋,每天早早洗漱完毕后,就端庄地坐在窗前,远望着窗外的一切。他沉思:科学在他生活的那个社会里患有两种疾病,其一是视野狭隘,思想片面;其二是缺少崇高的目的。科学需要有“来自哲学高度的监督”。一个学者如果缺乏哲学的眼光,他就会变成独眼怪物。人如果受一门狭隘知识所具有的那种偏见的蒙蔽,这是一种致命的缺陷。他断言,知识的价值取决于道德价值。

我在康德的这截人生历程的河床上驻足了,我伫立在那,凝望着无间无隙的潺湲着的河流,我回望着,望不见源头,我朝着河流的方向远望着,望不见终点,我只是驻足在这儿,当我向现实闪回一下时,我无法说清楚自己是悲伤,是感动,是温暖,是激醒,还是别的什么。现实的阶梯上似乎遍布了糙砺的砖石,这些糙砺的东西硌得人心痛。在一阵阵痛觉之后,我们无法否认康德的箴言。他的智慧之光,穿越了漫漫几百年的时光隧道。一个没有道德的知识分子,其知识愈多,对社会的破坏力愈大。谁能否认这一点?现实是残酷和令人难以启齿的,无良的知识分子就仿佛硌脚的乱石横乱地遍布我们脚下。

时光的钟摆走到了一七六四年。这年,康德四十岁。他已经不是一个一般的人,他是一个颇有名气的名人了。他讲课时,教室里总是挤得满满当当的。此时,康德仍然是一名编外讲师,他依然不能从大学校方得到报酬。为了生活,他有时不得不卖书。次年的十月,康德得到一个皇家图书馆副馆长的职位,这个职位贴补了他一些生活费用。不过,拮据在他的生活中还是如影随形。

他坐在窗前,目及以及耳闻都使他难以宁静下来,他感到这是件多么可怕的事,窗户下的河流上货船来来往往,船桨打击河水发出的噪音已严重干扰了他的冥思苦索。他在窗前已无法端坐书桌前了,他决定换房。他到处寻觅,终于租到了一住让他满意的房子,这房子的主人是个有教养的书商,名叫康特尔,对康德来说这真是踏破铁鞋也要寻遇的房东,康特尔还经营着一家出版社。一七六六年,康德满心欢喜地住在书商这儿。

这真是一个好的地方。康特尔的书店是当地的名胜之一,社会名流经常在此聚会。康特尔自己旅行外出时也总会带来许多书。康德就是在这儿读到卢梭的《社会契约论》。

两年后的秋天,或许康德自己也没料到,他的画像与其他名人的画像一起陈列在书商康特尔的办公室里。

康德的名气已超出了普鲁士。他不断得到一些大学的邀请,有的大学给他开出了十分诱人的条件,但这些都被康德拒绝了。他只想在自己的故乡坚守着哲学这块圣地。一七七○年三月三十一日,这是个让康德难以忘记的日子,在国王的指令下,康德终于成为编内哲学教授,他只要再答辩一篇论文就行。这年,哲学家四十六岁了。无论如何,这都是他生命历程中绽开的一朵璀璨的生命之花。

他沉静下来。他在悄悄地积聚一股力量。

在这个动静皆宜的地方,他住了整整十年。邻居一只莫名其妙的公鸡扰乱了他,他在万般无奈下又只好决定换房了。那只公鸡对我们这位好沉思苦想的哲学家来说实在有些可恶,它总是半夜三更就啼叫不止,啼叫声几近残酷地折磨着康德。他躬身来到邻居家,请求邻居把公鸡杀掉,康德说,我给你钱都行。可邻居不干。邻居说,我的鸡怎么会妨碍人呢,何况你康德还是一位赫赫有名的大智者呢。末了,邻居狠狠地扔下一句话:我不能纵容你这种怪癖。

康德只能搬家,他仿佛再费神也找不出更好的办法。好在搬家对康德来说实在不是件怎么吃力的事。搬家时,他给帮忙的人列了一份要搬走的家當的清单:墨水瓶、沾水笔和刀子、纸、手稿、书籍、便鞋、皮靴、皮大衣、帽子、睡裤、餐巾、桌布、毛巾、盘子、汤盘、刀叉、盐罐、高脚玻璃酒杯和玻璃杯、一瓶酒、烟丝、烟斗、茶壶、茶叶、糖、刷子。

他搬到一个安静的地方,内心也拒绝一切世俗的浮躁,他一心思考着一部著作,这部著作就是《纯粹理性批判》。

一七八一年五月,这部浸透着康德心血同时弥漫着他的智慧与思想的著作问世了。康德对采取纯粹形式的,亦即不依靠任何经验为转移的理性本身进行批判。这部著作的基本思想是:一切知识都从经验开始,但它并不局限于经验。我们的一部分知识是由认识能力本身产生的,这部分知识具有先天的(在经验之前的)性质。经验的知识是个别的,因而是偶然的;先天的知识则是普遍的和必然的。

书出版后并没有引起强烈反响,甚至情况比预期的要糟糕,人们对这本书不怎么理睬。康德寄出一些书给朋友和著名人士,他收到许多复信,但令他感到沮丧的是,来信什么都谈,就是不谈《纯粹理性批判》。

问题出在他的表达太深奥了。康德很快对这本书作了通俗的阐释。当时一位名士又对他的哲学作了通俗化的评述。康德的哲学后来通向了大学讲台。

时光匆匆就走到了康德的花甲之年,一七八四年,这年康德六十岁。他总算有了一些积蓄,他购置了一座私人住宅,住宅有两层,八间房子。楼下是康德给学生们上课的教室和女厨师的套间;二楼是餐厅、卧室、客厅、书房。书房里有两张堆满书和纸的桌子。墙上挂着一幅卢梭的画像。他的工作日总是从早晨五点就开始,他穿着睡衣戴着睡帽来到书房,喝两杯淡茶,吸一烟斗烟,这是他一天里唯一一次吸烟。接下来备课。七点开始上课。他从不单独吃午饭,他认为吃饭在一块聊天是件很快乐并让人真正得到休息的事。

仿佛印证了那句话:闲暇,安静,才出思想。这之后,康德在这座新添置的私宅里安静地思考哲学。

一七八八年,康德出版了他的《实践理性批判》。对这部著作,黑格尔这个有些尖刻的人大加称赞,这个大哲学家抑制不住激动的心情给友人写信说:人类终于登上了一切哲学的顶峰,这个顶峰高到令人眼花缭乱的程度;但是,为什么人们迟至今日才想到重视人类的尊严,才想到赏识人类可以同一切神灵平起平坐的能力呢?我认为,肯定人类本身是如此值得尊重,乃是这个时代最好的标志;它证明压迫者们和人间神祗们头上的光轮消逝了。哲学家们正在证明这一尊严,人们将学会享受这一尊严,将不再去乞讨被践踏的权利,而是由自己来恢复它,并把它据为己有。黑格尔的评价是非常高了。

在这部哲学著作中,下面的一段话是被许多人铭记的:

在这个世界上有两样东西,让我对它们思考得越是深沉和持久,它们在我心中唤起的惊奇和敬畏就会历久弥新,一是我们头上浩瀚的星空,另一个就是我们心中的道德律。

这段话被无数圣洁的心灵默念,甚至是高悬在心灵天穹的坐标。康德教授在他的著作中,详尽地阐述了这两者的关系。他说:

前者从我在外在的感觉世界所占的位置开始,把我居于其中的联系拓展到世界之外的世界、星系组成的星系以至一望无垠的规模,此外还拓展到它们的周期性运动,这个运动的起始和持续的无尽时间。后者肇始于我的不可见的自我,我的人格,将我呈现在一个具有真正无穷性但仅能为知性所觉察的世界里,并且我认识到我与这个世界的连接不似与前面那个世界的连接一样,仅仅是一种偶然的连接,而是一种普遍的和必然的连接。……后者通过我的人格无限地提升我作为理智存在者的价值,在这个人格里面道德法则向我展现了一种独立于动物性,甚至独立于整个感性世界的生命;它至少可以从由这个法则赋予我的此在的合目的性的决定里面推得,这个决定不受此生的条件和界限的限制,而趋于无限。

这本书出版一年后的暮春,俄国小说家尼古拉·米哈依洛维奇·卡拉姆金在周游时来到德国拜访了康德,见到康德时这位小说家无比激动。小说家读了《纯粹理性批判》,但对伦理道德表示怀疑。他们谈了三个小时。康德真诚地对造访者说,“回想起我在生活中曾经有过的欢乐,我现在并不感到满足;但是一想到我依旧铭刻在我心上的道德律行事那些情况,我就满心欢悦。我所说的道德律,就是我们称之为良心、善和恶的那些东西,——它们是存在的。我撒了谎,即使谁也不知道我的虚伪,我也会感到羞愧。”

康德说,人的本性是恶的,但同时人还有善的原始素质。道德教育就在于使善的素质得到复苏,以便使善的素质在与人的作恶倾向斗争中取得胜利。

一七九○年,康德出版了另一部著作《判断力批判》。哲学家说,什么鉴赏?鉴赏是通过不带任何利害的愉悦或不悦而对一个对象或一个表象方式作评判的能力。他说:“每个人都必须承认,关于美的判断只要混杂有丝毫的利害在内,就会是很有偏心的,而不是纯粹的鉴赏判断了。”

书出版后的第二年夏天,一位后来成为大哲学家的年轻人来到哥尼斯堡,这位年轻人才二十九岁,他来拜访康德,年轻人就是费希特。接近康德这样的大哲学家是很难的,所以,费希特写了一封自我介绍式的信,并附上一篇论文《一切天启的批判》。费希特之所以信后又附上论文,是因为他明白仅凭一封信很难引起六十八岁的康德的注意。费希特的信热情洋溢,说:“我到哥尼斯堡来,为的是更切近地认识一位为整个欧洲所尊敬的人,然而全欧洲只有少数人像我一样敬爱他。我已经向您作了自我介绍。后来我明白了,希望认识这样一位人物而不出示任何证书,这是莽撞无礼的。我应该有封介绍信。但是我只承认我自己为自己写的介绍信。我此刻就把它附上。”信件果真没有引起康德的兴致,这类信他见得多了。但费希特的论文手稿让康德感到他遇到了一位出类拔萃的人。康德请费希特吃了午餐。康德又帮助费希特出版了论文,让费希特用稿费度过生活危机。

康德继续教着他的书。几年后,他的健康状态因年龄关系而差了。一七九六年七月二十三日,哲学家讲了他最后一次讲座,这次讲的是逻辑学。这之后,他没能再登上讲台,对学生来说太失望了。在这一个月之前,大家还庆祝他从事哲学五十周年。学生列队在他的住处,乐队演奏着富有激情的乐曲。在街上,人们甚至高呼万岁。

不久,康德迈上了荣誉的巅峰,他是柏林科学院等三个科学院的院士。有人早已给他写好了传记。只是他曾说过,传记只能在他死后出版。在十八世纪的最后岁月里,他读完传记并删改了一些地方。

一八○一年十一月,已经是七十七岁的康德离开了大学。他的健康状态确实越来越差了起来。一八○三年十二月十五日,康德在仆人的帮助下记了最后的一页日记。次年二月三日他不能再进食了。

生命仿佛走到了最后几步。二月十一日,这天是周六,管事威扬斯基整天守在康德床边。这个管事曾在康德那求过学,他们是多年的朋友,在康德最后的岁月里,是得到康德高度信任的人,康德把家务事的料理和财产的打理都交给了他。这天,管事不断问康德,能不能认出他来。康德不能张嘴回答,只是伸出嘴唇来要吻管事威扬斯基。老人伸出的嘴唇一点血色也没有。管事被深深地感动了。管事在料理康德家务事的一年多时光里,从未见过这位大哲学家吻过哪一个朋友,管事明白眼下老人的意思,这是告别,更是对管事多年友谊和帮助的谢意。

次日凌晨一点,康德神智清醒过来,喝了几口掺了水的甜酒,模糊不清地说了句“好啦”,又失去知覺。此后再也没有恢复知觉。

一八○四年二月十二日十一时,康德的脉搏完全停止了跳动。

五年前,康德对身后之事就作了安排,他要求在他死后的第三天安葬,一切从俭,希望只有朋友和亲人参加他的葬礼。

这位伟大的哲学家逝世后,情形完全是另一番景象:全城的人都来与老人告别,瞻仰的人络绎不绝,他的遗体摆放了整整十六天。出殡时,康德的灵柩由二十四个大学生抬着,后边是好几千人的送殡队伍。

几年后,在康德的墓上安置了康德的半身雕象,雕象刻着两行诗:

在这里,伟大的导师将流芳百世,

青年人啊,要想想怎样使自己英名永存!

我走完了康德的这截貌似平凡波澜不惊的河流,站在历史的此岸,眺望着辽阔、浩瀚、苍茫的天地乾坤,我仿佛了吸纳了无穷的力量,心灵感觉到了从未有过的澄明。

在这个尘嚣甚上的俗世里,我明白,这颗澄澈明净的心灵至少可以伴我走过一程又一程……

责编 晓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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