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沫若归国抗战与郁达夫的奔走

2012-08-15 00:54王锦厚
重庆第二师范学院学报 2012年1期
关键词:达夫郁达夫郭沫若

王锦厚

(四川大学,四川 成都 610065)

郭沫若秘密归国抗战,在当时,实实在在算得上是一件大事,直接关系到国家民族的利益。它敏感而又复杂,牵动着中日政府的神经。对于这件事的发生,哪些人起了作用,特别是好友郁达夫起了怎样的作用?至今似乎还存在着分歧,值得继续研究、探讨!怎样来研究、探讨这件事呢?让我们先读一读当事人的回忆吧。

郭沫若是这样说的。他说:

就在卢沟桥事变前一年(一九三六年)的岁暮,达夫忽然到了日本东京,而且到我的寓所来访问。我们又把当年的友情完全恢复了,他那时候是在福建省政府做事情,是负了什么使命到东京的,我已经不记忆了。他那时还有一股勃勃的雄心,打算到美国去游历。就因为他来,我还叨陪着和东京的文人学士们周旋了几天。

次年的五月,达夫有电报给我,说当局有意召我回国,但以后也没有下文。七月卢沟桥事变爆发了,我得到大使馆方面的谅解和暗助,冒险回国。行前曾有电通知达夫,在七月十七日到上海的一天,达夫还从福建赶来,在码头上迎接着我。他那时对于当局的意态也不甚明了,而我也没有恢复政治生活的意思,因此我个人留在上海,达夫又回福建去了。[1]

关于我的回国,达夫虽然有着一些间接的关系,但对于直接的策动是毫不相干的。我现在可以把我回国的经过,扼要地叙述出来,因为现在是可以公开的时候了。

在卢沟桥事变前两三个月光景,达夫从福州突然给我一个电报,说当局对于我将有重用,要我赶快回国。我回电请他把详细情形告诉我,但他却没有回信。事实也就阴消下去了。

卢沟桥事变发生后,直接帮助了我行动的是钱瘦铁和金祖同。瘦铁在王芃生的系统下做情报工作,他曾经把我的意思通知当时在国内的王芃生,得到了政府的同意,他便为我负责进行购买船票等事项。祖同便奔走于东京与市川之间传递消息。当然大使馆方面也是知道情形的。一切的准备停当了,我于七月二十五日破晓离开市川,在东京和瘦铁、祖同取齐,乘快车到神户,改乘加拿大皇后号回国。祖同是一同跟着我回国的。在动身之前,我曾关照过大使馆,请拍一电报通知达夫。因此,我在七月二十七日到上海时,达夫竟从福州赶来迎接了我。当时我问了达夫,他打电报给我的经过,他只说是当时福建省主席陈公洽要他打的,他也把我的回电给了陈公洽,但以后却没有下文,一切经过的详情他也不知道。他劝我往福州去,但我谢绝了。达夫就在当天下午便乘船回福州去了。

这,就是达夫对于我的回国所参予的全部,事实上他只做了一番间接又间接的传达消息的工作,并不是他 “和许世英大使共同设计”把我弄回中国来的。这真是把达夫冤枉死了。但为什么又选到达夫来和我通消息呢?这在后来我是弄清楚了,虽然也并不怎么清楚,只是一个大略。[2]

这篇“再谈”是对王任叔的“误解”,佐藤春夫的“揣测”的回答,不!应该说是反驳!文章写得非常清楚。郁达夫从福州给郭沫若的电报,其实就是郁达夫给郭沫若的两封“快信”。1937年5月18日这天,郁达夫一连发了两封快信给郭沫若。信的全文如下:

沫若:

今晨因接南京来电,嘱我致书,谓委员长有所借重,乞速归。

我以奔走见效,喜不自胜,随即发出航空信一,平信一。一面并电南京,请先取消通缉,然后多汇旅费去日,俾得早日动身也。

目今强邻压迫不已,国命危在旦夕,大团结以御外患,当系目下之天经地义,想兄不致嫌我多事也。此信到日,想南京必已直接对兄有所表示,万望即日整装,先行回国一走。临行之前,并乞电示,我当去沪候你,一同往南京去走一趟。这事的经过,一言难尽,俟面谈。

前月底,我曾去杭州,即与当局诸公会谈此事。令妹婿胡灼三亦亟亟以此事为嘱,殊不知不待彼言,我在去年年底返国时,已在进行也。此事之与有力者,为敝东陈公洽主席,及宣传部长邵力子先生,何廉处长,钱大钧主任,他们均系为进言者。

我在前两月的函中,已略告一二,因此事未成熟,所以不敢直告,大约此函到后,南京之电汇,总也可到,即请马上动身,先来上海。

中国情形,与十年前大不相同,我之甘为俗吏者,原因亦在此。将来若得再与同事,为国谋一线生计,并设法招仿吾亦来聚首,则三十年前旧梦,或可重温,临函神驰,并祈速覆。

弟达夫上五月十八日

沫若兄:

南京蒋氏有意召兄回国,我已先去说过,第一,要他们办好取消通缉的手续,第二,汇大批旅费去。此事当能在十日之内办妥。望兄接到南京函后,即整装回国,去南京一行,或者事前以电报通知,我可以在上海相候。

此信到达后,即请覆我,我此番去杭州住了数日,遇见你的七妹夫,在杭州经商,他也殷殷以你的事相托,总算他的愿望已经实现了。

函到后,希立覆!

弟达夫上五月十八日[3]

在发出这两封信的第二天,郁达夫又给在杭州经商的郭沫若的七妹夫胡灼三去信。希胡也去快信催促郭沫若早日归国。信的全文如下:

灼三兄:

来函拜悉。扇面待空一点后再写。沫若事,已向中央说妥,取消通缉,并命其即日来华供职。弟昨已有信发出,嘱中央多汇点款去。中央恐他疑虑,要我写信给他,我曾写去两封快信。你接此信,望亦去一快信,使他得安心回来。只说郁某决非卖友之人,可以回来矣。

郁达夫上五月十九日

(据原信抄件,原信存胡灼三之子胡星南处)郁达夫写给郭沫若妹夫胡灼三的信。

郭沫若对郁达夫的快信没有作回复,对胡灼三的信作了这样的回答:

灼三烟弟如谈:

前月二十三日手札及最近七妹来信均收到。郁君自福州亦曾有信来(五月十八日)。唯所言事,以后迄无消息,故久未作覆,恕罪恕罪。

翊昌亦有信来,所言全属子虚,见此信后请作一快信告之。在此阖寓均安好。……

出处进退我自有权衡,请不必为我过虑。将来如归国时,自当函告,此图良晤也。草此即询近好

七妹有此无另

小兄鼎堂白

六月二十一日

郁达夫之所以接连“快信”给郭沫若,当然是因为两人的特殊关系。郭沫若回国后,到南京见了蒋介石后又回上海,访问张群并辞行。张群亲口告知郭沫若说:

原来四五月间,在庐山有重要的聚会,张群和其他的一部分人,说到了我,认为可以让我回来做些工作了。在当时我是受着通缉的,必须蒋介石点一个头,我才有公开回国的可能。张群在一个机会上向蒋提出了。也得到了允许,因此我的回国便不成问题了。但怎样把这消息来通知我呢?陈公洽那时也在庐山,便想到达夫和我的关系,所以就由他通知达夫,由达夫再通知我。这些经过,连达夫自己也是不知道的。

今年五月,在庐山和慕尹、公洽、淬廉诸位谈起了你,大家都想把你请回来。但关于取消通缉的事情,不免踌躇了一下:因为如果取消了,恐怕你不能离开日本吧。[4]

郭沫若归国抗战,有一个时代背景,绝非个人的努力可以解决的,应当是一群人,当然也包括郭沫若本人努力的结果。因而在细节上略有出入。郁达夫说:

在抗战前一年,我到日本去劝他回国,以及我回国后,替他在中央作解除通缉令之运动,更托人向委员长进言,密电去请他回国的种种事实,只有我和他及当时在东京的许俊人大使三个人知道。[5]

郁达夫到底托了些什么人“向委员长进言”,如今,我们已无法确切地知道了。

郁达夫本人说得非常明确,1936年到日本去只是“劝他回国”,并没有“奉命”。回国后,才“替他在中央作解除通缉令之运动,更托人向委员长进言”。

郁达夫1936年的日本之行的目的是什么?他自己这样说:

这一年冬天,因受日本各社团及学校之聘,去日本东京讲演。一月后,绕道至台湾,忽传西安事变起,匆匆返回,已交岁暮。[6]

《郁达夫先生评传》作者黄得时一开头则在其“献词”中说:

那年,郁先生是受日本外务省的招聘,由福建往东京,再由东京回福建的途中,特地来到台湾视察。可见先生对于台湾的关心,多么大了!先生在台湾勾留的期间不过十几天,但是对于台湾文化界的刺戟非常强大。现在回忆起来,实在感慨无量。本月十七日恰巧是先生被害二周年,所以匆匆草上这篇评传作为纪念,献给先生在天之灵及爱好先生作品之诸位同志。[7]

日本外务省为什么此时要“招聘”郁达夫去日本讲演?郁达夫为什么又要接受“招聘”?近来,武继平教授发表的《1936年郁达夫访日史实新考》,根据解密材料考定:郁达夫“此行访日是日本政府策划的一次‘有助于日华亲善’的活动,包括社会考察和多场学术讲演。然而,日本政府对著名中国文人郁达夫访日所给予的期待,却因他东京对大批留学生进行露骨的‘反日宣传煽动’而落空。”(武继平:《1936年郁达夫访日史实新考》,2010年《中国文化研究》第1期)日本政府的险恶用心,郁达夫未必很清楚。他之所以接受“招聘”,还因为他早就有日本之行的计划,而且是和鲁迅一道。他说:

在他去世的前一年春天,我到了福建,这中间,和他见面的机会更加少了。但记得就在他作故的前两个月,我回上海,他曾告诉了我以他的病状,说医生说他的肺不对,他想于秋天到日本去疗养,问我也能够同去不能。我在那时候,也正在想去久别了日本一次,看看他们最近的社会状态,所以也轻轻谈到了同去岚山看红叶的事情。可是从此一别,我就再也没有和他作长谈的幸运了。[8]

郁达夫的日本之行似乎也有了结鲁迅宿愿的成分,所以一到日本,就应邀参加了改造社关于出版《鲁迅全集》的编辑会议。会议中自然会想到兄弟情谊的郭沫若。改造社派员去邀请郭沫若,郁达夫自己要随车前往,这应该是顺理成章的事了。

郭沫若说到郁达夫的日本之行两人相会时的情景。他说:

在一九三六年的年底,达夫曾经游历过一次日本,我那时候还住在日本千叶县的一个乡下市川。他亲自到市川里来访我,我们是高兴得无以复加的。那时的情绪我写过一篇《达夫的来访》,收在《归去来》一个集子里面了。

那一回达夫曾先后到乡间三次。我因为他的关系,也被东京的日本文人们邀去参加过几次欢迎他的宴会。达夫是十二月十七日离开东京的,我还曾赶到东京驿去送行,但正碰着车子开。达夫站在最后一节的头等车的最后的凉台上,挥着帽在向车站上很多送行的人惜别。我跑去杂在那些人众中间,他恐怕是没有看见的。(关于这层,后来见面后我也忘记问到。)我跟着车子跑了一段,放开喉咙喊了好几声“达夫”。这些情形仿佛还是昨天的事一样。[9]

据已知的材料,在日本他们相会过六次,三次是在宴会上,三次是在郭沫若的寓所,其中五次都有多人在场,仅只一次是单独约会,长达数小时。我们对这六次会见分别作一些考察吧。

11月15日:

郁达夫出席日本改造社为筹备日译本 《鲁迅全集》出版而举行的编辑会议。午后,郁达夫随《改造》杂志编辑钤本一意去千叶县市川市郭沫若寓所,邀请郭沫若出席该社在赤坡饭馆举行的欢迎会。据欢迎的参加者小田岳夫回忆,宴会气氛十分活跃。他写道:

酒酣耳热,山本就势让部下的出版部长率先唱起了追分小调,接着意请郁、郭两位吟唱,郁达夫爽快地应允了,吟起“风萧萧兮易水寒”的诗篇,他的音量低弱,声调缺乏抑扬顿挫感,不能算是出色的吟唱。……

一番吟唱之后,女侍取来数张彩纸,放在郁、郭两位面前。这时,席上已是狼藉。有几个人手持酒杯离开了座位,我也不由得移步来到郁、郭席旁,观赏两位挥毫。郭沫若的字遒劲奔放,堪称达笔。这时,郁达夫对郭沫若说:“郭沫若,给我也写一张吧。”于是郭沫若手握笔管,沉吟片刻,书写了如下这首七绝:

十年前事今犹昨,携手相期赴首阳。

此夕重逢如梦寐,那堪国破又家亡。[10]

这是多么浓厚的战友之情啊!又是何等真挚的爱国之情啊!郁达夫也写诗一首回赠:1936年冬郁达夫访问日本期间题赠郭沫若诗手迹。

却望云仙似蒋山,

澄波如梦有明湾。

逢人怕问前程驿,

一水东航是马关。

这两首诗深切地表达了他们对日寇侵略祖国的焦心,共同为国效力的决心。郁达夫的赠诗,郭沫若一直珍藏着,直到1981年《郁达夫诗词抄》编辑出版才公之于世。关于郁达夫这次到千叶县访问,郭沫若还专门写了一篇散记,题为《达夫的来访》,收入《革命春秋》。

11月24日:

出席日本中国文学研究会,在三田的餐馆“つかを”举行的欢迎会、郭沫若也应邀参加,郁曾题词:“酒醉方能说华语。”

11月24日,日本的中国文学研究会成员为欢迎郁达夫举行的聚会留念。前排左起:吉村永吉、石田干之助、郁达夫、竹内好、郭沫若、武田泰淳。中排左起:土居治、饭塚朗、郭明昆、实藤惠秀、千田九一、曹钦源。后排左起:增田涉、一户务、松枝茂夫。

11月29日:

郁达夫第二次去郭沫若寓所。他邀请郭沫若及其在东京读书的儿子郭愽、阿佛同去神田的中国餐馆“大雅楼”餐饮。因天寒,郁达夫还专门买了一条骆驼绒布围巾送给郭沫若。郭说:“真是使我感激,想到了古人解推食之举。”

12月6日:

郁达夫第三次到郭沫若寓所,见面第一句话:“我昨天的讲演被警察禁止了。”随后,避开了安娜和孩子,两人“取着偏僻的背径向真间山走去”,在山寺前的“一株古老的深松”倚了一会,方才“又取背径插向江户川边”,与郁达夫“并肩而行,用着母国话”,谈了整整一个多小时,方才去午餐。

他们两人到底谈了些什么呢?详细的、完整的内容已无法了解,但从郭沫若的记叙中还是可以推测到,至少谈了这几方面的内容:

(一)“往事”的回顾

这些“往事”,创办创造社,在上海编辑《创造季刊》、《周报》、《创造日》……在四马路饮酒……自比孤竹君之二子……郭沫若说他“无足轻重”,然而却包含着浓浓的兄弟情意,所以郭沫若感到“是十年以来所未有的快活”。

(二)未来的打算

“达夫说到打算到欧美去游历,回国后想寻个机会来,实现这个计划。这层,我是极端赞成的。我看达夫的使命依然是做个文艺作家,与其为俗吏式的事务所纠缠,倒应该随时随地去丰富自己的作家生命”,“以后打算多取历史的题材做长篇创作”,“用旧诗的形式来尽量表现新的现象”。

郭沫若没有说出自己的打算!我们可以肯定:他一定会向郁达夫有所表白。这从稍后的两个材料是可以窥见的。1937年5月下旬,凤子到日本去演出,阿英曾交给她一封信,叫她亲手交给郭沫若。说这封信很重要,要避免国民党和日本当局的检查。凤子抵日后,由林焕平陪同见了郭沫若,把信亲手交给了他。这封信的内容已不可知,毫无疑问,与郭沫若的去向有关[11]。也是这一年6月,郭沫若接连收到久无音讯的李一氓两封来信后,写了一封回信。信中有这样一段话:

二万八千里行程(指红军长征,原文如此——笔者注),我的肉体未能直接参加,我是十二万分的抱歉的,但我始终是和从前一样,记得前些年辰就写过信给你,说我就骨化成灰,肉化成泥,都不会屈挠我的志气。

据说,郭沫若犹豫再三,这封信终于没有发出,却留下了这番感慨:“五年不通言闻,故人尚无恙,但已相形得自己之落后矣。”可见,郭沫若是多么渴望回到祖国,回到革命大军的队伍,为国家为民族战斗啊!

(三)当前的处境

郁达夫本来是应聘去日本作学术讲演 (讲演后面的阴谋,郁本人也许并不明白)但却无端的遭禁,警察还抄走出席当日会议人员的名单。可见其险恶。郭沫若更不必说了,处处都在警察的严密监视之下。这,都是两人不甘心、不允许的。

这不都证明:一旦有机会,郭沫若是要离开日本归国的。

12月12日:

村松梢风、林芙美子宴请郁达夫,同时邀请郭沫若出席。

1936年郁达夫赴日时,于12月12日在东京日比谷山水楼欢迎会上的合影。前排左起:松村梢风、林芙美子、郁达夫、郭沫若、山鸟中雄作。后排左起第二人:横光利一、大宅壮一、村田孜郎、竹内克已。原照由山水楼主人宫田氏摄存。

12月15日:

日本笔会举行欢迎郁达夫的宴会。郭沫若应邀作陪。会后,同去涩谷的《大公报》特派记者于立忱寓所访问。

从以上6次和郁达夫相见的情景中,不难看出郭沫若的内心动态。郁达夫虽然不是“奉命”,但“劝说”郭沫若归国是少不了的。所以我们把郁达夫1936年的日本之行,称之为郭沫若归国的前奏曲是不会错的。

1936年12月12日爆发了震惊中外的西安事变,经过共产党人周恩来等的努力,最后得以和平解决,从而加速了抗日统一战线的形成。西安事变是中国现代史的转折点,也是蒋介石的一个转折点:由消极抗日、积极反共,转向被迫抗日,密纳共产党。1937年7月16日,庐山召开的全国知名人士158人的座谈会,史称“牯岭国是会议”,即是证明。在这个会上,蒋介石说过这样一番话:

战事一起,则地无分东西南北,人无分男女老幼,均应抱定为国奋斗之决心,与敌作殊死战,如有中途妥协与丧失尺寸土地者,即为中华民族历史上之罪人。军人守土有责,虽战至一兵一枪,亦必与敌抗战到底。[12]

西安事变后,蒋介石上演了一出退隐假戏。张学良护送他回南京后,即去浙江奉化休养。1937年2月,才从奉化老家返回南京出席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会议。期间,拟召开一次讨论国是的座谈会。于是指示行政院秘书长翁文灏、行政处长何廉共同提交一份与会人员名单。他告知翁、何说:“你们认为政府应邀请哪些人来参加在庐山举行的讨论国是问题的会议”,“准备一张名单”。

翁、何根据蒋介石的指示,于3月拟定了名单,送请蒋介石过目。因为翁、何不知道郭沫若是共产党,也写上了。蒋介石见名单上有郭沫若的名字,便说:

“啊,好得很,我对此人是十分清楚的。”

便问翁、何:

“此人现在那里?”

翁、何回答说:“1933年在东京曾看见过他,但不了解他现在何处。”[13]

蒋介石对郭沫若确实“是十分清楚”:北伐当年,蒋不但十分看中郭,而且一心拉拢他。曾经亲自签署准予委任郭沫若革命军总司令部政治部副主任的命令;“电令郭沫若派定各部连党代表及政治工作人员”;“订定俘虏宣传大纲”……一次又一次表示:“你无论怎样要跟着我一道走……文字上的事体以后要多多仰仗你。”且许诺北伐胜利后拿几个省给郭沫若管……还三次提出要郭沫若给他“找一个文笔好的秀才替他起草文稿”,郭沫若就把陈布雷推荐给蒋介石了。除了政治上这些关爱,李一氓的回忆录还写了“蒋郭关系”这样一个“侧面”:

这里还应当提到蒋介石的夫人陈洁如。总司令部在南昌安置下来以后,她大概也从广东到南昌来了。南昌当时是一个很落后的城市,而且在军事状态下,大概她住在总司令部也很无聊,蒋介石就介绍她给郭沫若,要郭沫若请她到政治部去玩。郭沫若当然只好照办,请到政治部吃一顿丰盛的午饭,让政治部的摄影员替她照了各种姿势的照片。在整个南昌时期,这种情形大概有三次。这应该算是蒋郭关系的一个侧面。[14]

从这一个“侧面”不是也可以看出蒋介石对郭沫若的“十分清楚”么!不久,郭沫若又奋笔撰写了《请看今日之蒋介石》、《敬告武装战线的革命同志》等檄文,刺痛了蒋的神经,遭蒋下令“通缉”……不是更可以看出蒋介石对郭沫若“十分清楚”么!

庐山国是座谈会的参会人员名单,直到6月初才由蒋介石正式认可。

酝酿过程中,知道的人不会少,只会越来越多。邀请郭沫若,怎么通知呢?有人便想到郁达夫,所以才有陈公洽要郁达夫给郭沫若发电报,即“快信”的事。对此,郁达夫的家属同事作过回忆:

一九三六年的冬日,南京侍从室何廉奉蒋介石之命打了一个电报给福州的陈主席。电文大意是:叫郁达夫到日本去一次,到东京和郭沫若谈谈,要叫郭沫若回国来,可以取消对郭的通缉令(原来是通缉郭沫若十年),同时交给郁达夫治装费数百元。当时,我还从杭州赶到上海来送郁达夫上船。[15]

一九三六年夏秋之交,南京行政院政务处长何廉(字谆廉,安徽人),奉蒋介石之命,要郭沫若回国,电请陈仪就近征询达夫意见,陈仪以原电文交我与达夫阅后批复。我持电至“宫巷”达夫寓所向其出,达夫阅后,毫不犹豫地说“可以的”。于此可见达夫与郭沫若相知之深,当场就由达夫主稿。他放下酒杯、诗集(似是《四灵集》,记不清了),拟好电稿,一是要求先“取消通缉令”,二是汇寄归国旅费,我把原电及覆稿带回省政府誊写后请陈仪批覆,交行政院政务处长办理郭沫若回国手续,陈仪主席还电请驻日本大使许世英照料郭沫若回国事宜,予以便利。(蒋授谦:《我与达夫共事》)

1937年3月间一天上午将下班时,达夫先生手拿一卷宗袋走到我办公桌前说,近日因写文章与社会应酬甚忙,一急件命我代拟函稿。我翻开卷宗一看,原来是绝密文件。一张是陈仪给当时行政院长蒋廷黻的信稿,请他向蒋介石请示可否允许郭沫若先生回国居住,另一张是旋得英复信,内云:经蒋介石许可,惟不得有“越轨行动”,在福州居住由陈仪监视。达夫先生命我代拟一封便函告诉蒋廷黻说:已择定乌山路从前蒋光鼎任闽省主席时所住私宅(已属公立)为郭住所,并负责保护和监视。同时说明该屋系洋式两层楼房一幢,孤立在乌山之麓。信中具体内容系按陈仪手谕抄录。拟好之后即送达夫先生审核送判,以后情况不得而知。可是很久没有听说郭老回国的消息。我也不便问——此事知者不多。达夫先生和沫若先生情谊甚深,在平常与我们闲谈时也常流露出对郭沫若先生的友情和敬意以及对他那时处境的担忧和同情。抗战初期,郭老能顺利回国,我想这里也有达夫先生的一份努力吧!(蔡圣昆:《忆达夫先生在福州》)以上引文转引自《郁达夫年谱长编——千秋饮恨》,四川人民出版社1996年10月)

三者的回忆,王、曹记忆有误,不是1936年,而是1937年,且把1936年去日本与1937年要郭沫若回国相混淆。蔡的回忆与何廉的说法基本相符。

具体执行征招郭沫若归国的应该是驻日本大使馆和亲近郭沫若的金祖同。我驻日本使馆则由王芃生具体负责办理,加上他手下的钱瘦铁。为何选中王芃生呢?此人1920年留学日本,就读东京帝国大学经济部,与郭沫若有过接触。在校期间就注意搜集日本朝野侵华秘籍,被称为日本通。回国后,一直从事外事工作。1936年调任我驻日大使馆参事,很快截获日本军阀不出7月上旬必在华北挑起战争的情报,密呈最高当局,得到蒋介石的重视。金祖同的《郭沫若归国秘记》中就有这样一段记叙。钱瘦铁告诉金祖同说:

在五月里回国的时候,在南京遇见了王某某,知道这时国内的国共合作的声浪已渐渐地高了,王某在最高当局面前提起过鼎堂先生,后来,因为没有下文,又因他急急地要到日本,便请他在南京多住几天,等他上庐山去请示得到确实的消息后,再托人到日本去告之。[16]

钱瘦铁与金祖同关系密切,此时正在王芃生手下工作,所以知道一些内情。郭沫若回国的一些具体事务,均由他和金祖同办理,临回国时还专门给在国内的王芃生写了如下一封信:

烦殷尘兄面呈

白利南路一一九号

高宅王白叟先生台启

黑白。

德华之函均交去,并付其二百,作为旅费,大约佐野兄亲自出马。小鹣嘱代购书籍,亦付十元,月内即可发出。张景极兄至友金君已谋面,近托邵兄转上。通讯机构速寻妥法,大使馆密电已不秘矣。金君来说的。

汾阳王孙路费共约六百元,静老处先收二百,育兄送来三百,不足之款,由弟垫出,表兄路费二百,不日可成行。收到育兄六百元,付出八百元,弟暂垫二百,巧妇难煮无米饭,弟无法可施,奈何。弟之近况亦受影响,欲作归计,所办之事,无人代替,请兄速速示复,汾阳王孙之事,当由殷尘君趋前面陈,草草上

白叟兄鉴弟岩顿首 月 日

出月可得电码云云,如何送归或交育兄,鼎堂遗言请妥交殷尘君请密之。

这封信,我到了上海后无法投递,幸而鼎堂平安地回到上海了,也无须他们来关心了。

可见,郭沫若归国国民党的情报部一直在努力行动着。除了王芃生,更多的具体工作则由其手下钱瘦铁和郭沫若的友人金祖同办理,一直到将郭沫若护送回国。金祖同写有《郭沫若归国秘记》,后以“殷尘”的笔名出版,详细记叙了这一行动过程。

综观郭沫若归国的过程,从提出到策划、到行动,郁达夫虽然不是主角,但也决不是毫无用处的配角!自始至终充当了重要的角色!这是不能否认的。

据现在这些公之于世的史料看,为了郭沫若归国,不知多少人向蒋介石游说,甚至施压,且一再催促,蒋介石才不得不点头,取消其通缉令,时间长达两年之久,同时,郭沫若自己也作了不懈的努力,并巧妙地利用日本军国主义内部及国民党内部的多种矛盾,躲过日本宪兵刑士的监视,冒着生命的危险,别妇抛雏,于7月27日回到阔别10年的祖国。那激动的心情是可以想象的,所以他在诗中写道:

又当投笔请缨时,别妇抛雏断藕丝。

去国十年余泪血,登舟三宿见旌旗。

欣将残骨埋诸夏,哭吐精诚赋此诗。

四万万人齐蹈厉,同心同德一戎衣。

郭沫若到上海,蒋介石专门派了何廉去码头迎接。不久,又亲自召见,询问是否尚有兴趣“研究甲骨文和金文”?“有没有朋友可以做宣传工作”?“希望‘他’留在南京,一切会议都不必出席”,“只消一面做文章,一面研究你的学问好了”。还许诺“给一个相当的职位”。郭沫若婉言谢绝了。

郭沫若归国后,立即投入全民抗战的洪流:出席集会,发表演说,撰写诗文,访问前线将士,创办《救亡日报》,担任上海各界组织的战时设计委员会副主任,至苏州、南京等地,访问周至柔、钱大钧、叶剑英、邵力子、李任公、陈铭枢、陈铭德、邓季惺、张群、孙科、陈公博……

[1]郭沫若.论郁达夫[J].人物杂志,1946,(3).

[2]郭沫若.再谈郁达夫[J].文风,1947,(5).

[3]郁达夫.致郭沫若[J].萧萧,1941,(3).

[4]郭沫若.在轰炸中来去[A].郭沫若全集(13)[C].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2.

[5]郁达夫.为郭沫若氏祝五十寿辰 [N].星洲日报·晨星,1941-10-24.

[6]郁达夫.毁家诗记 二,注[A].郁达夫文集(9)[C].广州:花城出版社,1982.

[7]黄得时.郁达夫先生评传[A].郁达夫研究资料(下)[C].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1982.

[8]郁达夫.回忆鲁迅[A].郁达夫文集(4)[C].广州:花城出版社,1982.

[9]郭沫若.再说郁达夫[A].郭沫若全集(20)[C].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2.

[10]小田岳夫.关于郁达夫的回忆[Z].

[11]凤子.回忆阿英同志[J].新文学史料,1979,(2).

[12]黄仁宇.从大历史的角度读蒋介石日记[M].台北时报文化出版企业有限公司,1994.

[13]蔡震.郭沫若在日本二十年——文化越境的行旅[Z].以上参考:《何廉回忆录》.北京:中国文史出版社,1988.

[14]李一氓.模糊的荧屏[Z].北京:人民出版社,1992.74.

[15]王映霞.半生杂忆·十八·郁达夫去日本和到福州前后[Z].南宁:广西教育出版社,1992.

[16]金祖同.郭沫若归国秘记[Z].上海:上海言行出版社,19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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