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中国现代诗歌解释学的发生

2012-08-15 00:47陈英英
湖南师范大学社会科学学报 2012年2期
关键词:解释学现代诗歌新诗

陈英英

论中国现代诗歌解释学的发生

陈英英

从20世纪30年代朱自清等人解诗观念的提出到新时期孙玉石等人对现代解诗学理论和实践的倡导,中国现代解诗学的建设提上日程。在概述现代解诗学的产生过程后,对现代解诗学的发生进行了三个层面的动因分析:身份危机、现代性诉求和影响的焦虑而来的新诗百年心理症候构成了现代解诗学发生的内在动因,同时对诗歌解读的实际需要和新诗经典化的诉求也使现代解诗学的建设成为必须。

现代解诗学;百年焦虑;新诗经典化

进入20世纪90年代后,当代诗歌创作整体走向边缘,诗评界也日益面对信任危机的考验。从总体上看,当下诗评界对自身的反思主要沿着两条轨道而行:一是对诗歌研究拘囿于狭仄的流派梳理、作品点评等内部研究的不满,希望在内部研究和新诗研究已有的封闭“范式”之外,引入社会学、历史学分析;另一方面则是对诗歌细致精微的文本解读的焦虑呼吁,由于文本解读能力的平庸使诗歌批评匮乏精彩的个人见解和独特的学术眼光,成为人云亦云的“饶舌的哑巴”。两者的反思视角迥异,但都体现出对诗评界的深入、严谨、规范的科学精神的缺乏的担忧,而其中文本细读等内部研究作为诗歌批评的基础,其重要性也正被更多的学者所关注。因而,作为体现着评论者规范化意图的现代诗歌解释学(或称现代解诗学)便得以提出。

一、现代解诗学的提出

从20世纪30年代起,现代解诗学的某些理念萌芽已经出现。伴随着当时现代主义诗歌的兴起和诗歌界关于懂与不懂、明白与晦涩的讨论,一些当时有影响力的评论家做出及时的反应,他们的一些解读和分析实践使解诗活动初具规模。朱自清1936年起笔1944年成书的《新诗杂话》集中代表了他的诗学观点,他借鉴瑞恰慈、燕卜荪的朦胧和复义理论,同时杂糅古典诗歌对“具体性”的讲求,提出“多义当以切合为准”的解诗尺度和“不放松文字”、一字一词逐步剥解的细读策略等,极富启发意义。此外,闻一多以现代眼光解读古典诗歌文本的尝试和对俞平伯、郭沫若等现代诗人的解读,朱光潜在30年代的《谈美》、《诗论》等相关文章中对于接受者经验情趣的重视和诗歌具有“无限”的再创造的解读空间的主张,也都是颇为新颖细致的。周作人、梁宗岱以及40年代以后的废名、袁可嘉等人也以各自的相关论述对诗歌解释的理念作出了贡献。但总体上看这一时期的理论文章大多围绕一些具体的解诗活动展开,多就事论事或疏朗的理论勾勒,还未有真正意义上的现代诗歌解诗学的具体提倡。

20世纪80年代以来,当代大陆学者中对现代解诗学提倡最为着力的是孙玉石先生,2007年出版的《中国现代解诗学的理论与实践》一书集中体现了他的现代解诗学思想。孙先生指出现代解诗学的理论内涵:解诗学是对作品本体复杂性的超越;解诗学是对作品本体审美性的再造;解诗学是对作品本体理解歧义性的互补。[1](6-9)体现出解诗学对于作品本体的注重,力求以独立、丰富、开放、包容的解诗理念对诗歌解释进行系统性的再造和重建。以文本细读为基础,他进而提出解诗学公共原则是:“第一,正确理解作品的复义性应以本文内涵的客观包容性为前提。第二,理解作品的内涵必须正确把握作者传达语言的逻辑性。第三,理解或批评者主体的创造性不能完全脱离作者意图的制约性。”[1](12-14)在对解诗应以作者“原意”为中心还是应以评论者的解释为中心这个古老的争论上,孙玉石一方面指出诗歌具有对“重旨”自圆其说的多元性阐释空间,另一方面他又坚决反对“那种‘无中生有、驴头不对马嘴’的曲解,反对‘见仁见智’的过度阐释”[1](95),要求解诗者在尊重诗人原意和作品文义的基础上,与诗人就诗歌的复杂文本进行“平等磋商的对话”,在“开放性的文本细读”和“有限度的审美接受”之间达到微妙的平衡。

孙玉石借鉴中国古典解诗理论和西方文本细读与接受理论,力图在贯通两者的同时积极分辨,取长补短,既力避古典解诗学的印象点评式的模糊泛化,又突破西方新批评封闭的内部研究的机械僵硬,而是通过对李金发、戴望舒、穆旦、卞之琳等现代诗人的作品的细腻文本解读,来贯彻自己的既开放解读又有限接受的解诗学理念。在中国现代诗歌解释理论极其匮乏的当代,其对这一主张积极坚定的提倡并进行诗学梳理实践,这本身就是一个极富意义的事件和尝试,其中一些极富建设性的意见已经成为现代诗歌解释学的理论积累原料。但从整体上看,孙先生的提倡仍具有某种宽泛性质,对诗学现象的梳理甄别大于自身的理论倡导,他所提出的大概的解诗理念,尚带有一种理想制约的模式,没有进一步地精深梳理和区分,对解诗过程中常常遇见的一些带有争议性的命题也没有单独深入地辨析。这就使得他的现代解诗学具有一定的理论构想而缺乏具体的方法论导向。

周晓风认为:“诗歌解释学作为对诗歌理解活动的理论反思,其理论构架主要应包括以下五个方面的内容:首先是对诗歌理解的价值研究,其次是对诗歌理解的要素研究,再次是诗歌理解的过程研究,复次是诗歌理解的策略和方法研究,最后还包括诗歌解释学自身的学科研究。”[2]价值研究解决诗歌解释学的必要性和合法性问题,它是诗歌解释学的基础和前提。要素研究是对读者和文本这两个诗歌理解的基本要素进行深入探索比较,从而深化和细化诗歌解释学的不同解释类型。过程研究是把静态的要素研究转化为动态的对各要素间的相互影响和制约关系的研究,以更可靠地对诗歌做出合理解释。方法研究不仅涉及诗歌解读的策略、技巧,也涉及诗歌解释的标准和目的间的差异问题。学科研究是在整体上提出诗歌解释学的理论构架后,将诗歌解释学作为一门系统的学科进行研究,这也是诗歌解释学的最终目标和理想。因此,诗歌解释学是包含了这样的五个层面的系统工程,它既具有严谨完整的哲学、美学上的理论构设,又含括了对文本解读、作者意图、诗学理念、形式内容等不同层面的具体分析梳理,除去形而上的理论支撑,在应用的意义上,它还具有一定的理论指导实践的方法论功能。按照这种理解,那么孙玉石先生所提出的“朱自清先生是中国现代解诗学最早的倡导者”[1](4)、“在闻一多这里,完成了从中国古典解诗学向现代解诗学的转变”[1](96)的提法就要修正。因为无论是朱自清还是闻一多先生,早期的诗歌解释在他们那里虽有一定的理念和实践,但却缺乏系统严密的观念设计和理论架构。严格说来,中国的现代诗歌解诗学现在还尚未形成一门独立的学科,对一些诗歌解释理论的探讨也正在辨析进行中。

二、现代解诗学的发生动因

现代解诗学在20世纪80年代以来受到中国大陆学者的关注,当然与新时期以来各种西方哲学思潮、文艺理论的传入有关:胡塞尔的现象学、海德格尔的存在主义、伽达默尔的哲学解释学、新批评的文本细读、形式主义和结构主义的语言—结构—形式研究、接受美学的阅读理论等等。这些丰富新鲜的理论资源极大地扩充着人们的阅读视野,在引领着中国当代诗歌写作和评论仿效与跟进的同时,也刺激着中国本土诗歌理论的建成,这是中国现代解诗学产生的外部条件。而回顾近百年的中国新诗史,我们又能从新诗自身发展的历史和现状中发现诗歌解释学生成的某些必要因素。

1.新诗发展的“百年焦虑”构成现代解诗学产生的内在动因

中国现代解诗学的产生与提出,是伴随着中国现代新诗“百年焦虑”体验而来的。新诗自身发展历程中的种种异相构成现代解诗学的现实解释处境,也为解诗学提供研究的具体对象,造成了现象解读任务的艰难性和复杂性。作为一种年轻的诗歌体式,新诗的发展在短暂的不满百年的发展历程中,一方面背负着与中国古典诗歌强大稳定而成熟的范式对比的压力,另一方面则要在民族社会步入现代化的进程中,在向异质先行的外国诗歌学习采源的同时,面临本土性拷问和现代性诉求的双重盘诘,既有着面对前辈诗歌艺术经验的影响下自我身份认同的焦虑和突破的惶惑,又有着面对新的时代语境和接受质疑时对自身存在合法性不断举证、反复确认与拓进调整的内在紧张。具体说来,新诗的这种焦虑症结表现在:

(1)身份危机

新诗的身份危机表现在外部地位的确立和内部审美本体性生成两个层面。这也就是伍明春所说的新诗首先必须解决的外部合法性和美学合法性两个问题[3](56)。前者指新诗在与古典诗歌传统的对峙中逐步扩大自己的影响力、占据话语权和生存空间,并进而成为中国现代诗坛的主导形态和主要表达方式。后者指新诗在自身的发展过程中生成和积淀不同于传统诗歌的独特的美学内涵,具有了现代诗歌艺术本体的自觉意识。

在新诗的发轫期,新诗面临的最大的问题是与守旧派和复古派的争论中如何获得自己的合法地位。同时,不同于散文、小说等其他文体的和平演变和稳健过渡,新诗由于最集中体现了语言和形式革命的试验特点而带有某种“聚光灯”效应,对它的质疑和诘难也最为严重。从文言到白话的跨越,语言体式及其背后隐含的价值观念的变革所带来的震荡效果,反映在新诗上是巨大的落差带来的不适应感,让一些早期白话诗人在写新诗的同时也仍未放弃旧体诗写作。胡适谈论自己早期新诗时谨慎地承认:其中的一部分“实在不过是一些刷洗过的旧诗”[4](5)。鲁迅在 1936 年不客气地指称:“到目前为止,中国现代诗歌并不成功。”[5]即使到了近年,新诗已经成功占领诗坛并被接受,但对新诗身份合法性的问题的“质疑似乎从未消除,尤其是随着近些年来社会文化变迁导致的诗歌地位的‘边缘化’,新诗的‘合法性’更凸显为一个严重的问题”[6]。古典旧诗创作的“衰而不死”、“隐而不亡”的现象以及不绝于耳的对于现代新诗成就的质疑,反映的都是人们对新诗创作根深蒂固的不信任感,这种不信任感经由历史传统、时空背景的强化,使得新诗发展面临着某种“有待考证”式的身份危机。

(2)现代性诉求的困惑

与古典旧诗分道扬镳的新诗不得不面临的另一语境是当现代生活逐渐成为普遍的社会追求时,新诗尤其是具有现代主义倾向的诗歌,走在了通向现代性的诉求之路上。一方面,由于“现代人的生命从整体上已经破碎、苍白、残缺,从根本上已与唐诗时代的人类属于截然不同的世界”[7](27),使得任何“回到唐朝”的诗歌设想都只能成为绝难实现的天方夜谭,留给诗人的现实场景是已被西方发达国家所验证而正在中国不断降临的“技术文明语境”:在由商品经济逻辑统治和高度一体化管理的社会里,人们正陷入被技术符码改造异化的世界中,遭受整体性、循环性的对世界和人生的时间观念的沦丧,以及取而代之的“矢量时间观”指引下的对自身本源和归宿的现代性焦虑。

另一方面,追求“现代性”的中国新诗又有着不同于西方诗歌“现代性”内涵的特殊性。因为“和西方现代主义运动不同,五四新诗从一开始就不是一场独立的艺术运动,而是一场远为广泛的社会政治、文化和意识形态启蒙运动的组成部分”。这就“决定了新诗本质上的功能主义倾向,并把启蒙理性暗中降低为工具理性”[8]。新诗自诞生始的这种使命意识和道义精神一直成为或明或暗的诗歌自身发展的“紧箍咒”,在历史的关键时期,对诗歌的承担责任要求和价值捆绑也就越重。诗歌的道义功能在五四前后体现为启蒙大众、救亡图存的社会需要,建国后转化为国家政治意识形态的宣传策略,新时期初期成为反抗强权、伸张正义和人道主义的理想旗帜,市场经济时代又逐步有了放逐商品物欲、还原完整自然人性的潜在诉求。因此,中国新诗的发展呈现出种种悖论情状:对个性主义的标举和对集体规约的体认,对旧式思维意识大胆的反叛和传统核心价值理念的坚守,对现代文明的倾心向往和对古老自然生活的留恋,对异质新鲜诗歌经验的热衷和对传统诗歌资源的皈依。中国新诗的“现代性”和中国社会历史命运的渗透胶合状态,使得个体与集体、现代与传统等古老命题在那些即使具有明显的现代主义倾向的诗人那里也或多或少地存在着各自的张力空间。贺麦晓指出中国新诗审美现代性与西方存在着“对传统的破坏,对艺术充满个性的态度及对简单的、集体性意识形态的否定”等一致性的趋向的同时,又有着不同于西方面孔的“中国面孔”,即那种“对沟通和集体性的持续的需求”[9]。正是与西方诗歌现代性保持着这种趋同性和差异性,盘辗于其间的中国现代新诗才具有了自身现代性诉求的复杂和艰难。

(3)“影响”的焦虑

如前所述,中国古典诗歌和西方现代诗歌在为中国新诗提供可资借鉴的资源背景的同时,也因其拥有成熟的艺术形态、“完整的诗歌宝库”和“严密的命名机制”,对现代汉语诗人构成“真正的阴影”,或“虚构和想象的阴影”。由古典诗歌传统难以为继而来的历时性惶惑,反观西方现代诗歌的繁富而来的共时性的焦虑,构成了现代中国诗人最内在的心理体验。如何突破传统影响带来的内心阴影并拓展当下写作的可能空间,成为目前中国新诗人所着力要解决的问题。

布鲁姆将后代诗人对前驱诗人的抗争归纳为六种“修正比”:“克里纳门”(Cliamen)、“苔瑟拉”(Tessera)、“克诺西斯”(Kenosis)、“魔鬼化”(Daemonization) 或“逆崇高”(The Counter Sublime)、“阿斯克西斯”(Askesis)、“阿波弗里达斯”(Apophrades)[10](5-6),这六种方式对应着对前驱诗篇的误读、延续、断裂、逆反、净化和超越,成为后辈诗人克服影响的焦虑的主要方式。它们也都在中国新诗实践中有所体现:新诗界普遍存在的对中西诗歌传统所做的现代和本土解读,从徐志摩、戴望舒到各种类型的新古典主义、新传统主义等对古典文化传统的寻根探源;从李金发到非非、莽汉们有意打破写作规范的不断尝试,第三代诗人以来持续涌起的“反崇高”、非理性倾向;从20世纪30年代到新时期以来一直提起的“纯诗化”运动和不断地挑战前辈诗人的超越要求;等等。而其中新诗为拓展自己的书写疆域所做的种种“非诗化”努力尤为引人注目:从20世纪40年代的中国新诗派诗人戏剧化的努力到80年代以来的众多诗人采取叙事、反讽、变形、戏拟等复杂的小说戏剧手法增加诗歌的内容和智性含量等创作实践,而这又使强烈偏离诗歌审美习惯的新诗写作成为超越一般读者理解的复杂存在,索义和求解式的诗歌解读也越来越成为日常和必须的行为。

2.对诗歌解读的实际需要是现代解诗学产生的重要条件

艾布拉姆斯将艺术作品划分为艺术家、作品、世界、欣赏者这四个要素,批评家以不同的要素为中心,就会产生不同的评判作品价值的主要标准。[11](5)在两大主体要素艺术家(诗人)和欣赏者(读诗者)之间起着连接的“桥梁”作用的正是诗歌批评和解释。诗歌评论家和解释者作为专业的诗歌阅读者,他们以其积极的理论导引和文本解读实践,参与着诗歌文本意义的生成和作品在传播过程中的具体接受。诗歌作为一种精炼、讲求形式的文体,其本身就存在着巨大的阐释空间,而随着现代主义诗歌逐渐在中国当代恢复其固有的生命力和影响力,对以断裂、含混、晦涩、复杂著称的现代主义诗歌的解读就更成为必须。臧棣在梳理了现代诗歌批评中的晦涩理论后,指出:“如果仅从风格学的角度,作为一种强调,我们甚至可以说,中国现代诗歌史就是一部反对晦涩和肯定晦涩的历史。”[12]

对诗歌进行解读,尤其是对那些带有疏离人们日常审美经验色彩的现代主义诗歌的解读,一方面可以在解读者的阐释“再创造”或“发现”过程中不断深化诗歌作品的内在蕴涵和诗意空间,各种具有差异性的解说也可以丰富人们对诗歌的想象和把握,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说诗歌阐释的过程就是诗歌文本意义的实现过程。另一方面,诗歌解释也在通过对解释文本的第二次阅读,培养人们阅读新诗的审美习惯,传授阅读技巧,塑造新诗的读者群。当古典诗歌范式在几千年的历史中逐渐形成人们的审美定势和潜在的阅读标准,从而为新诗的传播和接受构成障碍时,对新诗的教育和推广意义就更加重要。这不仅要求解读者要以精准的解析把握文本构成,也要求其在和人们的审美惰性的对撞中有效树立新鲜的解释理论以指导实践。当下新诗作品正不断进入各种学校教学课本,新诗教育“断层”的现象引起了更多的关注,关于新诗教育的缺陷和要求改革的呼声也日渐高涨。已经有学者指出“新诗解释的‘先天’不足性,使新诗教育自身缺乏一种行之有效的解读助学理论”[13]。因此,现代解诗学的提出,就有着某种紧迫性和重要性。

3.新诗经典化要通过现代解诗学来实现和完成

新诗要形成自身不断沉淀、完善的传统必须通过文学史上的经典化过程来实现。“诗歌经典,应当是凝聚了人类的美好情感与智慧,可引起不同时代的读者的共鸣,内容上有一定的永恒性,艺术上有鲜明的独创性,能够穿透现实与历史的时空,经受得住历史涤荡的优秀的诗歌文本。”[14]因此,诗歌经典作为某种典范性的优秀文本,在文学史的坐标上具有引领人们的审美注意、导向诗歌整体潮流、反映新诗创作成就的作用。“经典”作为一种稳定的文学秩序,也标志着作品被合法化地接受,也代表着某种价值尺度和评判标准,影响着人们对于文学规范的认识和对作品意义的定位。

但是由于新诗自身历史的短暂,并未形成成熟的、完整的诗歌秩序,新诗发展的可能性尚未穷尽,更由于新诗历史中反复出现的对艺术本体规律的粗暴干涉和强制话语绑架,新诗在不同发展时期常常会确立一些后来饱受争议的“经典”文本。进入新时期以来,在对旧有思维和创作态势破旧出新的同时,公共、平等的对话机制却很长时间难以有效确立起来,多样化创作中的话语尝试也在统一价值瘫痪的年代里走向中心喧嚣过后的边缘冷清。这一切,使新诗旧有经典在陷入自相矛盾、标准歧异带来的权威和经典感遭受质疑的同时,也让我们看到达成某种新诗经典的有效共识,让新诗创作更加稳健、合理发展的必要。新诗经典是历史性和超历史性的统一。虽然受制于时代和诗歌自身发展,新诗经典具有一定的流动性和相对性,每一次文学秩序和评价标准的变迁都会造成经典作家或作品的被“发现”、挖掘或被变更、替换,但在破除“经典”的神话的同时,也要警醒新诗经典判别中的价值标准的虚无,警醒由价值虚无导致的新诗观念建设的涣散、自发。张大为指出,正是诗学理论上的浅薄和匮乏造成了新诗经典价值体系确立的艰难:“我们的理论建设往往成为以本土的、新生的文学经验对于西方的文学观念的简单印证与复述,而缺乏深刻的理论思维突破流行的观念形态的笼罩、缺乏牢牢盯住问题本身的巨大的思维勇气与一以贯之的思维自律的信心。简单地说,就是我们的诗学理论有很大一部分处于观念的仿写的层次上而缺乏理论本身的应有品格。”[15]建设中国的现代解诗学,深化现代诗学体系,确立含纳历史性和恒久性的经典评判标准,将理论的掘进和铺展注入中国诗歌本土的母体根底中,对中国诗歌和文学的不断丰富、成长、完善意义深远。[16]

在当下众多诗歌选集、编著暗示着诗歌“经典”的强烈诉求和内在惶惑的今天,以报刊、诗集等形式出场,在大众的阅读视野中通过批评家的理论建设和文学史的叙述而“经典化”的诗歌文本,既集合了权力、机制和传播过程的种种设限,又有着文本内涵与形式等内在质素的恒久要求;既反映着诗人独特的审美运思和诗艺创造,又表达着某种群体认同和公共想象,因此,对诗歌经典进行现代解诗学意义上的体系建设和阐释实践,正是我们在这个各种“后”学大行其道的时代,对诗歌建设所作出的有意义的努力。[17]

[1]孙玉石.中国现代解诗学的理论与实践[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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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陈 乐.诗性回忆与审美体验[J].求索,2011,(9):212.

On Occurrence of Modern Poetry Interpretation in China

CHEN Ying-ying

From the end of 1930s when some people such as Mr Zhu Ziqing proposed to the view of Poetry Interpretation to the time when people like Sun Yushi had advocated the theory and practice of the Modern Poetry interpretation Since the new era,the construction of Modern Chinese Poetry Interpretation started on the agenda.After generally discussing the generation process of Modern Poetry Interpretation,this article also analysises in these three following levels:the identity crisis,the demands of modernity and the anxiety of influence in a century poetry’s psychological symptoms constitute the intrinsic motivation of the happening of Modern Poetry Interpretation;The actual needs of the poetry reading make modern poetry interpretation necessary;as well as the demands of the classic of new poetry.

Modern Poetry Interpretation;a century poetry’s anxiety;the classic of new poetry

陈英英,山东师范大学文学院博士研究生(山东 济南 254000)

(责任编校:文 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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