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晋南北朝墓志词语选释

刘志生，黄友福

(惠州学院 中文系，广东 惠州 516007)

魏晋南北朝时期是中国墓志的成熟期，墓志数量较大，也具有一定程度的口语性，成为研究魏晋南北朝语言的珍贵语料而受到汉语史特别是汉语词汇史研究者的重视。笔者近研魏晋南北朝墓志，发现有相当数量的词语不被《汉语大词典》、《辞源》等普通辞书所论及。笔者特选释其中的词语8个，以就教于方家达人。

【徂殒】

《汉魏南北朝墓志汇编·魏故银青光禄大夫于君墓志铭》［1］18－462:“方将追嗣前休，克踵先构，叶传衮衣，世袭补缺，而与仁寂寥，奄焉徂殒”。《汉魏南北朝墓志汇编·齐故司徒公西阳王徐君墓志》:“方当崇之右学，置以东序，追夏后之尚齿，兼有虞之贵德，而阅水不流，奄焉徂殒”。《汉魏南北朝墓志汇编·侍中太傅录尚书事冯翊郡开国公第四子散骑常侍征东将军金子光禄大夫西华县开国后长孙士良妻广平郡君宋氏墓志》:“积庆之门，方膺茂祉，而不幸徂殒，良用嗟悼”。

按:“徂殒”，乃“死亡”之义。《史记·伯夷列传》“于嗟徂兮”司马贞索隐:“徂者，往也，死也”。《慧琳音义》卷十“尚殒”注引《考声》:“殒，死也”。是以“徂殒”乃同义并列复合词。“徂殒”一词，偶见于唐代墓志，例如《唐代墓志汇编上·大唐泾阳令周君墓志》:“但以积善无效，早年徂殒，比以岁序非便，年月骤移，未置玄宫，且随权措”。“徂殒”，《汉语大词典》未收。

【腾芬】

《汉魏南北朝墓志汇编·持节征虏将军汾州刺史彬墓志》:“龟玉流彖，冕黻晖文，弱而好惠，长则腾芬”。《汉魏南北朝墓志汇编·魏故博陵太守邢府君墓志》:“邢侯载美于春秋，太常腾芬于魏史”。

按:“腾芬”，谓传扬美名。《广韵·文韵》:“芬，芬芳”。“芬”，本指香气，故可用以喻指美名。“腾芬”一词，唐代墓志使用更繁，例如《唐代墓志汇编续集·唐故姚君墓志铭》:“原夫以桂凝芬，十枝疏干，冠冕华于典午，人物显于当途，岂唯银女相辉，柳乃门列交戟”。《唐代墓志汇编续集·大唐故处士刘君墓志》:“君气茂中和，神清□达，腾芬负剑，□□□□，离树之辰”。《唐代墓志汇编续集·唐故太仆寺驭士长蔡君墓志铭》:“忠则邕之获茂，孝则顺之腾芬”。《唐代墓志汇编续集·唐故清河张夫人墓志铭》:“至于服仁义，负容德，备柔节，叶坤仪，茂实腾芬，足以冠于诗、易矣”。《唐代墓志汇编上·大唐故彭城徐君墓志铭》:“孝于冥至，跨曾闵以腾芬;轥黄郭而遐举”。《唐代墓志汇编上·大唐故处士安君墓志铭》:“文宗令望，标映一时;忠规素范，腾芬百代，岂止金门七叶，杨代五公而已哉”。《唐代墓志汇编上·唐故卫州新乡县令王君墓志铭》:“芳兰在佩，轶九畹而腾芬;琬琰莹心，掩十城而摛辉”。《唐代墓志汇编上·大唐故史君夫人田氏墓志铭》:“痛风树之不静，悼山陵之易迁，勒金石以腾芳，与乾坤而永固”。《唐代墓志汇编上·大唐郭君夫人张氏墓志铭》:“兰情雅淑，笼九畹而腾芬;桂性韶华，掩八林而鼓馥”。《唐代墓志汇编上·□□故郭处士墓志铭》:“一归幽壤，万古腾芬”。《唐代墓志汇编上·陈故始安郡太守慈源县侯徐府君墓志铭》:“汉相腾芬，魏臣流美”。皆其例。

墓志以外，亦见使用。如《乐府诗集》卷八“郊庙歌辞”《昭德凯容乐》:“腾芬金会，写德声容。”《文苑英华》卷八百三十七“后妃哀册文上”虞世南《文德皇后哀册文》:“育德高门，腾芬素里。”明·秦王朱诚永《小鸣稿》卷九“赞”《隐祖妃刘氏》:“贤声洋溢，令德彰闻。佐我隐祖，百世腾芬”。明朝梅鼎祚《南斋文纪》卷九江淹二《宋故安成王右常侍刘乔墓志文》:“腾芬中属，飞藻上年。”是其例。

“腾芬”一词，《汉语大词典》、《辞源》等大型语文工具书均未收载。《汉语大词典》［2］收有同义的“腾英”与“腾声”。“腾芬”与“腾英”、“腾声”在该义项上为异形同构同义词。

【华屋】

《汉魏南北朝墓志汇编·大魏元宗正夫人司马氏志铭》:“终远兄弟，来嫔王族，发响素庭，腾辉华屋”。《新出魏晋南北朝墓志疏证·羊深妻崔元容墓志》［3］1－609:“家庆未展，朝露奄穷，弃此华屋，即彼幽泉”。《汉魏南北朝墓志汇编·大齐故使持节都督扬怀颖徐衮五州刺史骠骑大将军太府卿山鹿县开国伯洛川县开国子安次县都乡男元使君墓志铭》:“庶弘美业，光新赞辅，华屋便辞，山丘遽处”。《汉魏南北朝墓志汇编·王讳均墓志》:“溘辞华屋，遽归中野”。《汉魏南北朝墓志汇编·元宝建墓志》:“以斯辩智，同之先后，永捐华屋，长归芒阜”。《新出魏晋南北朝墓志疏证·狄湛墓志》:“去兹华屋，□彼高原”。《新出魏晋南北朝墓志疏证·羊深妻崔元容墓志》:“家庆未展，朝露奄穷，弃此华屋，即彼幽泉”。《新出魏晋南北朝墓志疏证·杨侃墓志》:“民思遗爱，世染余馨，阒哉华屋，眇矣佳城”。《新出魏晋南北朝墓志疏证·高猛妻元瑛墓志》:“攸攸若是，于嗟上天，发轫华屋，投宿玄泉”。《汉魏南北朝墓志汇编·魏元氏故兰夫人墓志铭》:“称善高门，富美华屋，丝笙之所，谁理膏沐”。《汉魏南北朝墓志汇编·魏开府参军事崔府君墓志铭》:“故□□□，尘书废笥，一辞华屋，言归蒿里”。《汉魏南北朝墓志汇编·齐故大都督是连公妻邢夫人墓志铭》:“永辞华屋，言渡漳川，南瞻虎涧，北眺龙山”。

按:“华屋”，华丽的房屋。“华屋”一词，唐代墓志中用例亦多，例如《唐代墓志汇编续集·大唐故秘书省司辰师赵府君之墓志》［4］:“永辞华屋，即安荒兆，原野终空，车徒暂扰”。《唐代墓志汇编续集·大唐故卫州刺史李君杨夫人墓志之铭》:“穷泉既掩，华屋长捐”。《唐代墓志汇编续集·唐故奉天定难功臣兴元元从朝议郎行内侍省奚官局令员外置同正员上柱国丁府君墓志铭并序》:“白马素车，新坟古木，魂去不归，岂无华屋”。《唐代墓志汇编续集·大唐故越国太妃燕氏墓志铭》:“輴辞华屋，礼盛仙都，营室屯校，灵龟震区”。《唐代墓志汇编续集·大唐霍府君赵夫人合葬墓志文》:“华屋隔兮泉路深，嗣子哀疚兮惨柏色，杖而后起兮毁瘠力”。《唐代墓志汇编续集·大唐霍府君赵夫人合葬墓志文》:“何荒坟以永乾，与华屋而长违”。《唐代墓志汇编上·大唐永嘉府队正郭伦妻杨氏墓志铭》:“而隟驷不停，尺波电谢，遽捐华屋，奄□幽泉，春秋卌，以贞观六年正月五日卒于私第”。《唐代墓志汇编上·大唐故上骑都尉益州新津县丞丘君墓志铭》:“粤有莱妇，克令克柔，共辞华屋，同掩山丘”。《唐代墓志汇编上·唐故上开府上大将军安府君墓志铭》:“碧雾起兮昏泉扃，清风吟兮悲白杨，去昭昭之华屋，处寂寞之玄堂”。《唐代墓志汇编上·唐故张君墓志铭》:“逸志方远，夸曦遽催，奄辞华屋，言归夜台”。《唐代墓志汇编上·大唐故张处士墓志铭》:“西崦遽晚，东逝不停，奄辞华屋，永即佳城”。《唐代墓志汇编上·唐故处士张君墓志铭》:“芒芒万古，飘忽百龄，一辞华屋，永即泉扃”。皆其例。

墓志以外的传世文献也有用例，《史记》卷七十六《平原君虞卿列传》第十六:“平原君曰:‘使文能取胜，则善矣。文不能取胜，则歃血于华屋之下，必得定从而还。士不外索，取于食客门下足矣’”。《晋书》卷七十九列传第四十九:“昙悲感不已，以马策扣扉，诵曹子建诗曰:“生存华屋处，零落归山丘”。丈人曰:“呜呼!……贱有常辱，贵有常荣，肉食继踵于华屋，疏饭袭迹于耨耕。谈名位者以谄媚附势，举高誉者因资而随形。……”《南齐书》卷二十二列传第三《豫章文献王》:“又启曰:‘……东府又有斋，亦为华屋。而臣顿有二处住止，下情窃所未安’”。《宋史》卷四百十一列传第一百七十:“臣所以痛心者，九庙至重，事如生存，而彻小涂大，不防于火之未至;宰相之居，华屋广袤，而焦头烂额，独全于火之未然，亦足以见人心陷溺，知有权势，不知有君父矣”。《宋史》卷四百二十五列传第一百八十四:“彼方拥厚赀，挟声色，高卧华屋，而使陛下与二三大臣焦心劳思，可乎?”例繁，不备举。

“华屋”一词，《汉语大词典》失收。

【泫欷】

《汉魏南北朝墓志汇编·魏故阿阳令假安定太守邵君墓志铭》载:“亲宾痛楚以肠摧，僚友泫欷而慕德”。

按:“泫欷”，流泪叹息，伤叹。《楚辞·九怀·昭世》“横垂涕兮泫流”洪兴祖补注:“泫，流涕貌。”《楚辞·九辩》“憯凄增欷兮”朱熹集注:“欷，泣叹貌”。《楚辞·刘向〈九叹·愍命〉》:“行唫累欷”王逸注:“欷，叹息也”。《汉语大词典》未收“泫欷”而收载有同义的“泫叹”。“泫欷”与“泫叹”为异形同构的同义词。

【悼惋】

《汉魏南北朝墓志汇编·魏故直寝奉车都尉汶山侯吐谷浑璣墓志》:“朋僚悼惋，追慕奚返，深垄昼昏，幽途夜践。”琼岩颓崿，至韵韬玄，亲旧悼惋，痛惜绵绵，图记金石，式扬名贤。(魏故泾雍二州别驾安西平西二府长史新平安定清水武始四郡太守皇甫君墓志铭)

按:“悼惋”，用以对死者的哀伤惋叹。《广雅·释诂一》:“悼，哀也”。《慧琳音义》卷就是以“嗟惋”注引《文字集略》:“惋，谓警惕惋叹也”。“悼惋”，《汉语大词典》失收。《汉语大词典》收载有近义的“悼惜”一词。“悼惋”与“悼惜”乃异形同构近义词。

【休音】

《汉魏南北朝墓志汇编·魏故辅国将军徐州刺史昌国县开国侯王使君墓志》:“戚增桓岫，落睑抽心，讬裁幽石，聿载休音”。《汉魏南北朝墓志汇编·齐故开府仪同云公铭》:“若不凭诸琬琰，寄此夜台，何以播我休音，传于来世者欤?”

按:“休音”，谓美好的名声。“休音”一词，亦见于传世文献。例如《汉魏六朝百三家集》卷五十一《晋陆云集》“诗”《南衡》五章:“我之怀矣，休音峻扬”。又:“穆穆休音，有来尔雍。”《陆士龙集》卷三“诗”《答兄平原》:“令闻伊何，休音允臧”。《晋书》卷二十三“志”第十三“乐下”《歌穆帝》:“孝宗夙哲，休音久臧”。《汉语大词典》收有同义的“休名”、“休声”。“休音”与“休名”、“休声”在该意义上为异形同构同义词。“休音”一词，《汉语大词典》失收。

【抽惋】

《新出魏晋南北朝墓志疏证·高猛妻元瑛墓志》:“高氏姑长乐长公主，四德早徽，柔仪播誊，方享遐颐，式昭闺范，奄至薨背，哀恸抽惋，不能自任”。《汉魏南北朝墓志汇编·魏故元氏赵夫人墓志铭》:“诸妇伤悼，靡不抽惋”。

按:“抽惋”，谓抽泣叹惜。《玄应音义》卷十九“烦冤”注:“惋，叹也”。“抽惋”，也被《汉语大词典》漏收。

【阙闼】

《汉魏南北朝墓志汇编·晋贾皇后乳母美人徐氏之铭》载:“涉历阙闼，二宫是经，侍侧皇家，扶奖顺声”。

按:“阙闼”，借指宫廷，帝王所居之处。《诗·郑风·子衿》“在城阙兮”孔颖达疏:“阙，是人君宫门”。《史记·樊郦滕灌列传》:“哙乃排闼直入”。张守节正义:“闼，宫中小门”。“阙”、“闼”，均可指宫门，故可连用来借指宫廷。“阙闼”，《汉语大词典》亦不载。

［1］赵超.汉魏南北朝墓志汇编［Z］.天津:天津古籍出版社，1992.

［2］罗竹凤．汉语大词典(缩印本)［Z］．北京:汉语大词典出版社，1997．

［3］罗新，叶炜.新出魏晋南北朝墓志疏证［Z］.北京:中华书局出版社，2005.

［4］周绍良，赵超．唐代墓志汇编续集［Z］．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