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作品语言美摭谈

2012-08-15 00:47闪明琴
焦作大学学报 2012年4期
关键词:朴素生动文学作品

闪明琴

(焦作师范高等专科学校,河南焦作 454000)

“语言是思维的物质外壳”,文章的内容是用语言表达的。高尔基曾说过:“世界上没有一件东西是叫不出名字的。语言是一切事实和思想的外衣。”无论是实际生活现象还是人的精神现象,凡是人们所能感觉、感知的东西,语言都可以直接表现出来。因此,作为语言艺术的文学反映社会生活的深度和广度,表现人的生活和情感的立体感和动态感,是其他艺术所不及的。

文学不像其他艺术可以借助色彩、线条、动作、音响、节奏等物质材料来造型,直接作用于人的感官,并通过视觉、听觉、触觉等感觉器官直接被感知,而具有强烈的直观性;文学作品所描绘的花鸟鱼虫、各式人等、自然风光、社会风貌等形象,虽也诉诸人的感觉,但必须在语言的引导下并唤起想象、联想等思维活动,才能被感知、被接受。古今文学作品,大凡那些优秀的诗歌、散文、小说,不管是思想内容还是艺术特色都富有个性特征,堪称名篇佳作。就语言来说,更是充满了美的因素,美随处都在。

1.准确美的语言

准确性是一篇文章的生命。谈到语言的准确性时,不能不谈用词的准确性。那么,什么是用词的准确性呢?即用词精当、贴切,不偏不倚,词与内容相符。笔者认为,对语言的准确性影响最大,也最容易出毛病的,是对词语的选择和使用。在文章中,一个词使用得不准确,整个句子的意思就会改变。如果“词不达意”的句子比较多,整篇文章的准确性就会受到严重影响。如下段文字:“习习的凉风吹拂着大地,万物都陶醉在将要收获的欢乐之中。我也披了件衣服,好幸投进秋夜的怀抱里。尽情享受它保赐的幸福。明月当空,繁星通明,蟋蟀高唱。此时,一切又都沉浸在含秋的静夜中。凛凛的夜风像一把柔韧的梳子,梳理着碧静的夜空,把大地打扮得更加婀娜、俊美、多姿。”这里,“明月当空”而又“繁星通明”,秋夜的风“凛凛的”,“好幸”,“保赐的幸福”,“含秋的静夜”,这些词显然不准确,缺乏语言美。

唐人卢延逊曾有“吟安一个字,捻断数茎须”之说。从古至今,文学大师们运用语言的高度准确令人叫绝。且看朱自清的散文《绿》,用美的准确的语言描绘诗情画意。如写梅雨瀑,四溅的瀑布像白梅,用“朵朵”,“纷纷”,形容飘落之状,把“梅雨”的形态表露无余。写梅雨潭水绿到一碧“汪汪”,水波“闪闪”,水光“滑滑”,水色“清清”,十分确切而且鲜明地表现了自然景色的丰实和具体,而且音韵铿锵,旋律动听,给人以一种声情并茂的音乐美的享受。再如写梅雨亭,“这个亭踞在突出的一角的岩石上,上下都空空儿的,仿佛一只苍鹰展着翼翅浮在天空中一般。”一个“踞”字,气势尽出,一个“浮”字,神态毕现,一“踞”一“浮”,动静结合,以静为动,把凌空而立,翼然石上的梅雨亭写得神采飞扬。又如写瀑布,用“冲”、“扯”以绘其势,用“撞”、“溅”以形其态,形声具备,形采毕肖,一泻而下的瀑流,历历在目。写“水花”像“杨花”之轻盈,不用“落”,不用“溅”,而用“送入”怀里,“倏然地钻了进去”,把水花之轻细纤巧的质感写得细致入微。朱自清就是通过这一系列的创辞以达其意的手法,运用极其朴素平凡而又无限确切的词汇,进行造型绘态,表现了集诗、画、文于一体的极不平凡的意境美。

2.简洁朴素美的语言

文学作品中的美是多姿多彩,无限丰富的,没有一定的模式。“短长肥瘦各有态,玉环飞燕谁敢憎?”在美的追求中,人们对某种形式、风格各有偏爱和侧重。简洁、朴素的语言是人们一直追求的。简洁是用最经济的语言表达最丰厚的意思,它是同清楚明白、质朴自然联系在一起的。清人刘大櫆说:“凡文,笔老则简,意真则简,辞切则简,理当则简,味淡则简,品贵则简,神远而含藏不尽则简,故简为文章尽境。”因此主张“文贵简”。

朴素自然也是文章语言的一种风格,其特点多用常语,色彩平和冲淡,不事雕琢,崇尚自然。它醇厚、幽远,耐人寻味,经得起咀嚼。正如王安石所说:“看似寻常最奇崛,成如容易却艰辛。”元好问认为:“一语天然万古新,豪华落尽见真淳。”文章语言的简洁,朴素自然,就是一种美。

孙犁的《荷花淀》,语言简洁而细腻,含蓄且鲜明,情美、意美、语言美,达到了和谐完美的统一。如:“这女人编着席,不久在她的身子下面就编成了一大片。她像坐在一片洁白的雪地上,也像坐在一片洁白的云彩上。她有时望望淀里,淀里也是一片银白的世界。水面笼起一层薄薄透明的雾,风吹过来,带着新鲜的荷叶花香。”月光、水色、薄雾、轻风、花香交织在一起,活画出一幅白洋淀迷人的风光图。女人那动人的身姿,脉脉含情的神态,纤毫毕露,跃然纸上。如此细腻生动的描写,总共不到100个字,不能不佩服作者语言的简洁。还有水生夫妻黎明前的话别,女人只用了两个“嗯”和眼泪答应丈夫的嘱咐,真是简到不能再简的地步。

著名作家许地山的作品《落花生》,最突出的还是表现在语言风格上的朴素美。许地山的语言准确、生动,朴实自然,明白如话。没有华丽辞藻的堆砌,也没有矫揉造作的铺陈,皆以“白描”手法描叙事物,用简练、平实的语言表现深挚的情思。文章开头描述兄弟姐妹种花生的经过,只寥寥数语:“买种的买种,动土的动土,灌园的灌园”,忙碌欢快的情景即跃然纸上。“居然收获了”仅五个字,就透露出一股喜悦之情,笔墨极经济,用词极平朴。而一家人议论花生的场面尤为亲切生动、真实传神。当父亲提出“谁能把花生的好处说出来”的问题时,姐姐说“花生的味美”,哥哥说“花生可以榨油”,“我”则说任何人“都可以用贱价买它来吃”,各有侧重,并且争着回答,天真活泼,充满生活气氛。其中,父亲的“庭训”既亲切又深刻,朴朴实实,循循诱人,没有丝毫的玄虚,却不失长者风度。在叙述花生“这小小的豆”与苹果、桃子、石榴的区别时,作者以一个“悬”字和一个“埋”字把花生那种甘愿默默无闻的品格传达得极为明白生动。而进一步说到花生“瑟缩地”长在地上,“非得等到你接触它才能知道”,不仅描写细致,而且饱含浓郁的诗情,发人深思。即使对坐在一旁一言未发的“母亲”只写了她“点点头”这一细小动作,也十分逼真,充满真情实感。《落花生》的语言,纯真自然,朴实无华,不做作,不卖弄,无粉饰,有真意。虽然没有“鲜红嫩绿”那样显眼,使人“一见就生爱慕之心”,但是它浑然天成,诗意幽深,别具风采,放射出特有的光辉,往往更招人喜爱,给人以美的享受。

3.生动美的语言

孔子说:“言之无文,行而不远。”要使文学作品行而能远,那就要求文学作品的语言除了准确、清楚之外,还必须有“文”。什么叫“文”呢?“文”就是有光彩、有色泽、有韵味,使人感到美,用现代文章学的术语来说,就是具有生动性。

钱钟书在小说《围城》中描写女大学生肖像的一段文字,语言非常生动。“唐小姐妩媚端正的圆脸,有两个浅酒窝。天生着一般女人要花钱费时、调脂和粉来仿造的好脸色,新鲜得使人见了忘掉口渴又觉嘴馋,仿佛是好水果。她眼睛并不顶大,可是灵活温柔,反衬得许多女人的大眼睛只像政治家讲的大话,大而无当。古典学者看见她笑时露出的好牙齿,会诧异为什么古今中外诗人都甘心变成女人头插的钗,胸束的带,身体睡的席,甚至脚下践踏的鞋袜,可是从没有想到化作她的牙刷。她头发没烫,眉毛不镊,口红也没擦,似乎安心遵守天生的限止,不要弥补造化的缺陷。总而言之,唐小姐是摩登文明社会里那桩罕物——一个真正的女孩子。

……唐小姐不笑的时候,脸上还依恋着笑意,像音乐停止后袅袅空中的余音。许多女人会笑得这样甜,但他们的笑容只是面部肌肉柔软操,仿佛有教练在喊口令:‘一!’忽然满脸堆笑,‘二!’忽然笑不知去向,只余个空脸,象电影开映前的布幕。”

这段文字不仅大量运用了富有时代特征的新鲜词语,如“政治家”、“牙刷”、“烫发”、“摩登”、“文明”、“社会”、“柔软操”、“教练”、“电影”、“开映”、“布幕”等,而且还运用了一连串新颖独特的比喻。其中,用水果比喻脸色,已属造语不凡,而用“袅袅空中的余音”来比喻笑停止后脸上还依恋的笑意,用“政治家讲的大话”来比喻大而无当的眼睛,更令人叫绝。作者避开人们习见的形容和比喻,按照自己独特的方式,捕捉现实生活中富有时代特征的生动形象、传神新鲜的词语,为自己的语言增添活力。

再看周汝昌的《谈笑》一文,用不同词语形容“笑”的各种表现,语言丰富,生动传神。写笑与脸的关系:“笑脸相迎”、“满面春风”、“满脸堆下笑来”、“笑面虎”、“笑在脸上、苦在心头”;笑与嘴:“笑口常开”、“笑得合不上嘴”、“抿嘴”笑、“咧嘴”笑、“撇嘴”笑;笑与牙:“笑不露齿”、“笑掉大牙”;笑与眼:“眉开眼笑”、“眼笑得眯成了一条缝”;笑与全身:“笑弯了腰”、“笑得肚肠子疼”、“笑破肚皮”。还有“莞尔”、“嫣然”、“回眸一笑”、“傻笑”、“苦笑”、“憨笑”、“假笑”、“谄笑”、“冷笑”、“狂笑”、“奸笑”、“狞笑”、“娇笑”、“佯笑”、“调笑”、“买笑”、“卖笑”、“相视而笑”、“付之一笑”、“仰天大笑”、“似笑非笑”、“皮笑肉不笑”等等。语言何等丰富,何等生动。让我们读了如此多彩的笑,再文雅也会“忍俊不禁”的。

4.幽默美的语言

所谓幽默,是指语言有趣而又意味深长。文学作品要写得生动形象,就不能枯燥地说教,板着面孔讲道理。语言诙谐,涉笔成趣,用幽默的方式说出严肃的真理,有时比直截了当地说理更容易让人接受。而寓庄于谐,妙用反语,却能大大增强讽刺的力量。

高晓声的《陈奂生上城》,作家深厚的语言功力使小说充盈着一种朴素幽默、醇厚有味的艺术风格。小说写到:陈奂生“推开房间,看看照出人影的地板,又站住犹豫:‘脱不脱鞋?’一转念忿忿的想到:‘出了五块钱呢!’再也不怕弄脏,大摇大摆走了进来,往弹簧太师椅上一坐,‘管它,坐瘪了不关我事,出了五元钱呢。’……他故意立直身子,扑通坐下去……试了三次,也没有坏,才相信果然是好家伙。”这微妙的心理和滑稽的举止,在他平淡的自言自语中显得格外生动。由于作家的幽默语言描写与所反映的生活本身有着内在的协调一致性,故可笑而不浮浅,并使小说于诙谐中含着冷峻,嘲谑中夹着悲辛,嬉笑中带着愤慨。

近读《一幅贪财图》的杂文,写的是一名妇女和男的怄气,竟当众脱下手上的戒指抛入路边的阴沟里。可是,当那对有争执的男女走开以后,居然出现了一群人,自动排起了队伍,挨次卷裤脱靴下阴沟去手抓两把污泥,以碰一碰自己能否捞到被抛弃的金戒指的运气。对于这幕不堪入目的喜剧,作者在文章中这样说道:“你看它的场面多么简单,无声的行动又多么有秩序,大街之上,闹市之中,白日之下,有一排人卷起裤管赤着脚,一个个心安理得地朝阴沟里钻,然后又旁若无人地双手朝污泥里掏和摸,平静中几乎可以听到他们的心跳,屏息中仿佛已制止住汗流——为了想捞个别人丢掉的金戒指,发一笔小小的横财啊!”这里,“简单”、“有秩序”、“心安理得”、“旁若无人”、“平静”等反而用得多么贴切和传神!“剧中人”的贪婪相被嘲讽得淋漓尽致,见了能不汗颜吗?作者用幽默的笔触形象地再现了闹市街头一群贪财者合演的一幕话剧,而揭露他们本相的只有结尾句中的“横财”一词。读着这幽默的语言文字,不由得令人感到,作者妙用反语来解剖心灵、点出要害的手法,比之枯燥乏味地把贪财行为批判一通,无疑要高明得多。这幽默的语言文字,让人忍俊不禁。

[1]顾圣皓.中国现当代文学作品鉴赏[M].郑州:河南人民出版社,1994.

[2]王盛.谈《落花生》的朴素美[J].中文自修,1986,(11).

[3]金志浩.略谈议论文的幽默讽刺艺术[J].中文自修,1988,(4).

[4]袁喜生.语言摭谈[J].语言文学月刊,1987,(8).

[5]牛洛江.阅读基础[M].郑州:河南人民出版社,199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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