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殷黄埔情 拳拳报国——追忆我的祖父郑洞国将军思想转变的二三事心

2012-11-27 07:10郑建邦
黄埔 2012年4期
关键词:黄埔军校黄埔军校

■ 郑建邦

88年前,一位经历了五四运动洗礼的年轻湖南农家子弟,满怀救国救民的热望,勇敢地走出湘西大山,几经辗转考入黄埔军校第一期。此后,他在金戈铁马的军事生涯中,历经东征和北伐战争的许多重大战役。在中华民族面临危亡之际,又率先与日本侵略者血战,出生入死,屡建奇勋,终于成长为名扬中外的中国著名抗日将领。

他,便是我敬爱的祖父郑洞国将军。

身为黄埔军校早期的学生,祖父的许多军校同学和战友,先后在严酷的战争年代中倒下了。与他们相比,祖父无疑是幸运的。他有幸亲身参与了中华民族近百年来一幕幕惊心动魄的历史,并最终看到了新中国的诞生,看到了改革开放的春风吹遍神州大地。如果说,祖父一生的事业基础源于黄埔军校,那么黄埔军校所倡导的爱国和革命的精神,则是他毕生的奋斗理念和目标!

晚年的祖父还清晰地记得军校大门前的一副对联:“升官发财请往他处;贪生畏死勿入斯门”,横额是“革命者来”。在这所军校里,祖父亲耳聆听了孙中山先生的谆谆教诲;在廖仲恺、邓演达、周恩来等著名革命家的关怀下接触了许多先进的革命思想;与后来成为红军将领的王尔琢、黄鳌、贺声洋等共产党员既是同乡,又是同学,彼此亲如手足,更是结下了深厚的情谊。

说起祖父与黄鳌、王尔琢等人的友谊,就不能不说说他报考黄埔军校的那段颇具戏剧性的经历了:1924年初,祖父偕几位同伴千里迢迢从湖南家乡赶到广州时,军校第一期招生的报名期已过,幸好有位名叫黄鳌的湖南醴陵青年先期到达后,为防一次考不中,一人报了两个名。经黄鳌提议,祖父顶着他的名字参加并通过考试。谁知世上竟有这样的巧事:两人同入黄埔,又同分在一队,早上列队出操点名,两人同时应答,众皆好笑。以后祖父硬着头皮向校方承认错误,幸未受到追究,只是将他的名字改过来了事。或许正是这个原因,祖父与黄鳌,以及另外两位同时考入军校第一期的湖南石门同乡王尔琢、贺声洋成了在军校里最要好的朋友。每日学习、训练之余,四人几乎形影不离。

四个人里,王尔琢、黄鳌、贺声洋都是共产党员,其中黄鳌年纪最长,性情敦厚稳重,且文才出众,被祖父等视为老大哥。受他们影响,祖父经常参加军校内外一些共产党员们组织的集会。即使在军校毕业后,也多次参加共产党员蒋先云同学领导的“中国青年军人联合会”的活动,思想十分活跃。以至于很长一段时间,很多人都以为祖父是共产党员,国民党于1927年“清共”后,祖父也因“共党”嫌疑一度不被重用。无独有偶,新中国成立后,我们的党史资料中,也有祖父在大革命时期是共产党员的记载。上世纪80年代中期,我为祖父整理他的回忆录时,曾专门询问过这个问题。祖父认真地说,当时他的思想算是比较进步的,不过并没有加入过共产党。

遗憾的是,祖父上述这三位黄埔军校第一期的同学和好友都去世得很早。祖父晚年曾多次深情地忆起这几位他年轻时代的挚友,痛惜之情溢于言表。

祖父在黄埔军校虽然仅仅学习了七个多月就毕业了,但这一段时光在他一生中一直发挥着极其重要的影响。在以后漫长的岁月里,祖父尽管在其政治和军事生涯中经历了种种曲折和坎坷,但朴素的爱国主义思想始终植根于他的心灵深处,最后在共产党的关怀教育下,完成了从一个爱国主义者到社会主义者的转变。可以这样认为,黄埔军校所灌输的爱国和革命的精神,是祖父一生奋斗、探索的思想动力和力量源泉!

作为一位在旧中国经历了半生风雨的爱国军人,祖父的人生道路是不平坦的。他一生曾有过两次重大政治抉择:1927年大革命失败以后,祖父由于思想上的局限,在迷惘和困惑中选择了一条与其投身黄埔军校革命初衷相反的政治道路;1948年秋,在辽沈战役的关键时刻,长期困守东北名城的国民党十万守军,一部分起义、一部分投诚,身为长春国民党守军最高指挥官的祖父,最后也不得不放下了武器。祖父的这一次政治抉择固然是为形势所迫,然而却成为他在政治上获得新生的起点。

在祖父思想转变的过程中,毛泽东主席和周恩来总理给予了他很多关怀。早在长春和平解放前夕,时任中共中央军委副主席的周恩来同志曾亲自给祖父写信,劝他顾念当年黄埔之革命初衷,毅然举行反蒋起义,回到人民的行列中。

新中国成立之初,祖父从东北解放区前往上海途径北京,周恩来总理和祖父在黄埔军校时的另一位师长聂荣臻同志于百忙中会见并宴请了他。祖父没有想到周总理还像当年黄埔军校时的周主任那样,对他嘘寒问暖,关怀备至,详细地询问起他和家人生活、工作情况。

郑洞国(右)与程子华在黄埔军校同学会的会议上

当时祖父的思想虽然有了很大转变,但还没有完全从失败的灰暗心境中摆脱出来,所以当周总理问及今后的打算时,祖父脱口说了一句:“我别无所长,人也老了,打算回家乡种地去。”在一旁作陪的黄埔军校一期同学、时任政务院参事的李奇中打趣道:“好哇,你在老师面前还敢称老!”说得大家哄堂大笑。周总理亲切地鼓励祖父说:“洞国,你还不到五十岁嘛,还有很多时间为人民做贡献。现在国家建设刚刚开始,有许多事情等着我们去做呀。”周总理一席话,使祖父如沐春风,一扫心头的阴霾。不久祖父举家迁居北京,在周总理的亲切关怀下,参加了新中国的建设。

1954年,在第一次全国人民代表大会上,祖父经毛泽东主席亲自提议,被任命为国防委员会委员。让祖父想不到的是,他竟能荣幸地得到邀请,去中南海毛主席家中做客!

见毛主席那天,祖父心中颇有点紧张。通过学习毛主席的著作,他非常敬仰这位中国人民的伟大领袖,但像这样近距离、小范围地与毛主席交谈、吃饭却还是第一次,真不知自己该说些什么话好。谁知同毛主席一见面,祖父心中的顾虑就被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祖父一走进毛主席的客厅,毛主席便迎上来,一边同他亲切握手,一边操着浓重的湖南乡音诙谐地说:“郑洞国、郑洞国,你的名字好响亮啊!”一句话引得周围的人们都笑了起来。落座之后,毛主席问祖父吸不吸烟,祖父应声说“吸”,顺手从茶几上取了一支香烟。没料到毛主席十分敏捷地擦着一根火柴,站起身替他点燃了香烟。毛主席这样一个不经意的举动,却在祖父心中掀起了巨大的波澜。毛主席这位深受亿万中国人民爱戴的革命领袖,如此亲切随和、平易近人,这是祖父从来不曾想到的。

那天毛主席同祖父讲了许多话。在谈到自己当初在安源从事工人运动时,毛主席语重心长地说:“我当年接受马列主义之后,总以为自己已经是个革命者了。哪知道一去煤矿和工人打交道,工人不买账。因为我还是那么一副学生脸、先生样,也不知道怎么做工人的工作。那时我整天在铁道上转来转去,心想这样下去怎么行呢?想了很长时间,才有些明白,自己的立场还没真正转变过来嘛!”毛主席还特别强调说,一个人的思想总是发展的,立场是可以转变的。只要立场转变了,自觉地放下架子,拜人民为师,这就灵了,就容易掌握马列主义思想。

毛主席的一席话,影响了祖父的后半生。祖父明白,毛主席是以其自身的体会开导、教育他,鼓励他转变立场,走上为人民服务的革命道路。从那以后,祖父牢记毛主席的谆谆教诲,认真学习,努力改造世界观,最终回到了爱国革命的道路。

直到晚年,祖父一直将黄埔精神作为自己的行动准则。他多次强调:“黄埔精神,从根本上说就是爱国和革命的精神。”

上个世纪80年代,我协助祖父整理、撰写他的长篇回忆录《我的戎马生涯》。在谈到新中国成立前后他的思想变化和后来所走的人生道路时,他曾非常感慨地说:“长春和平解放后,我手中的武器放下了,但思想上的武器却一时很难放下来。那时我真是顽固得很。但我一旦认准了要实现当年投身黄埔的革命初衷,最终振兴中华民族,就必须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走社会主义道路这条真理,就百折不回,决不再动摇!”事实的确如此。在黄埔精神的鞭策下,祖父积极投身于祖国的社会主义建设和祖国统一大业,直至生命最后一息。

1990年夏,在接待从台湾率团来祖国大陆参访的黄埔军校一期同学邓文仪将军后不久,祖父就一病不起。

他自知生命即将走到尽头,对守候在病床前的我说:“我曾是个军人,对生死已经看得很淡。你们要好好生活,不要为我难过。我现在对国事、家事均无所憾,只可惜没有看到祖国统一。一旦国家实现了统一,国民革命就算彻底成功了!”此后不久,祖父失去了语言能力,这番话成了他老人家留给家人的最后遗言!

作为黄埔军人的后辈,我每每回顾祖父的人生道路,以及他的临终嘱托,除了感叹先辈们在救国救民道路上的探索之艰辛,更是倍感黄埔精神的伟大。为了早日实现祖国的完全统一和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我们必须继承先辈们的遗志,永远高举爱国和革命的旗帜,将黄埔精神代代相传!●

简 历

郑洞国

1903年,出生于湖南省石门县商溪河畔南岳寺村一个农民家庭。

1924年春,顶用别人姓名考入黄埔军校第一期并加入国民党。同年10月,参加平定广州反动商团叛乱的战斗,担任广东军政府警卫。11月,被派任教导一团第二营第四连党代表。

1925年2月,随校军东征。

1926年,任国民革命军第一军第三师第八团第一营营长。

1926年7月,参加北伐,同年11月升任国民革命军第一军三师八团团长。

1927年5月,继续随军北伐,后因病调任总指挥部参议。同年冬,病愈出院,被总指挥部任命为徐州警备司令部参谋长,后调任第九军教导团团长。

1928年,“二期北伐”结束后,重任第二师第五旅第十团(即改编前的第三师第八团)团长。

1933年4月20日至28日,率第十七军二师四旅坚守南天门一线阵地,以血肉之躯与兵力和火力都占绝对优势的日军殊死鏖战。同年秋,入南京中央军校高等教育班受训。

1934年春,奉命提前结业,率部开赴江西参加对中央苏区的第五次“围剿”,担任守备二线的任务。

1936年秋,任第二师师长。

1937年,“七七”事变后,率第二师参加了平汉路保定会战,固守保定城至漕河一线阵地,多次予敌以重创。

1938年3月,率第二师参加徐州会战,此战大大缓解了危殆的战局,为中国军队变更部署,调动兵力赢得了宝贵时间。以后,指挥第二师参加了攻击枣庄、北大窑、峄县的战斗。

1938年,任三十一集团军第九十八军军长。在任不到一月,就受好友杜聿明之邀请降格出任新编第十一军荣誉第一师师长。不久调升第五军(原十一军)副军长兼荣誉第一师师长。

1939年12月,率部参加昆仑关战役。昆仑关战役后,荣誉第一师扩编为新编第十一军,旋改番号为第八军,郑洞国任军长,参加枣宜会战,并担任宜昌以西、宜都以北长江一线防务近两年之久,多次击退日军进攻。

1943年春,出任远征军新一军军长,7月上旬,前往密支那指挥视察,遂担负起作战指挥任务。

1944年9月,升任中国远征军驻印度副总指挥。

1945年8月,被任命为第三方面军副司令长官。

1946年2月,去东北代杜聿明主持军务。同年3月初,飞赴锦州就任东北保安副司令长官、代理司令长官职务。

1948年3月下旬,兼任第一兵团司令官和吉林省主席,担负固守长春的任务。

1948年10月21日凌晨,放下武器向解放军投诚。

1950年,去上海治病路过北京时,受到周恩来总理的接见。

1952年6月,任水利部参事和全国政协文史专员。

1954年9月,在第一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第一次会议上,毛泽东主席亲自提议他为国防委员会委员。

郑洞国是全国政协第三、四届委员,第五、六、七届常委,黄埔军校同学会副会长。

1979年起,任中国国民党革命委员会副主席。

1991年1月27日逝世,享年88 岁。

郑建邦

郑洞国将军之长孙,生于1957年,毕业于东北师范大学,现任全国政协常委、民革中央副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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