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代烟草传播新考

2012-12-18 16:50徐晓望
闽台文化研究 2012年1期
关键词:崇祯漳州烟草

徐晓望

(作者系福建省社科院历史研究所所长、研究员)

明代漳州商人将烟草引进福建、越南等地,并且最早采用将烟叶切丝的加工方法,因其质量及加工方法优秀,使福建烟商在国内长期保持优势地位。烟草制造业也随着闽商传播四方,对明清时代的商品经济产生重大影响。[1]

一、漳州人与明代烟草的引进

关于烟草的引进,最早研究烟草问题的吴晗教授在 《谈烟草》一文中指出:烟草传入中国有三条路,即从交趾传入广东,从吕宋传入闽广,从朝鲜传入东北。在这三条道路中,从吕宋进入漳州是最重要的,这是因为,烟草原为美洲植物,后由西班牙人传入菲律宾,引起当地华人注意后,又传入中国。

菲律宾在中国古代史籍上记为吕宋,她与福建的关系密切。早在明代前期,福建商人就到了吕宋。西班牙人也承认:他们进入马尼拉港之时,当地已经有华人进行贸易。由于地理风向的关系,在马尼拉贸易的多为闽南人,如何乔远所说:“其地迩闽,闽漳人多往焉。”[2]因西班牙人带来了美洲的白银,去吕宋贸易很快在漳泉形成一股风气,例如泉州的安海:“自吕宋交易之路通,浮大海趋利,十家而九。”[3]其时,去马尼拉贸易的漳州商人比泉州人更多。《漳州府志》说:万历三十一年,“吕宋杀中国人在其国者二万五千,海澄人尤多。”[4]得知吕宋的外籍商人多是漳州人和泉州人,就可以知道,为何是漳州人最先将烟草引入中国。这是因为,西班牙人到吕宋贸易,主要是想得到中国的丝绸和瓷器,而当时的中国,只有漳州的海澄月港及澳门是对外贸易港口,澳门的葡萄牙人与西班牙人之间有心结,所以,在澳门活动的泉州人、漳州人成为联系澳门与马尼拉之间贸易的纽带;此外,隆庆元年(1567)后,漳州的月港可以允许港内的商船对外贸易,而月港与马尼拉之间,一苇可航,所以,漳州出海的船只,以去马尼拉的最多,每年都有数十船。他们运去中国商品,换购西班牙人运到吕宋的白银。由于风向的原因,从漳州月港到马尼拉较澳门出发更为方便,所以,对吕宋贸易主要由漳州人控制。在这一背景下,漳州人从吕宋引进了番薯、烟草等美洲产品。

关于闽人引进烟草的年代。西班牙人开发马尼拉港是在1571年,即为隆庆五年,一年后,隆庆皇帝去世,明神宗继位,开始了万历朝四十八年的历史。鉴于这一背景,将烟草传入中国定于万历年间,是比较可靠的。不过,这里有个问题是:今人将烟草引入中国定于万历年间,主要是依靠张介宾和姚旅的两本书,但是,人们对张、姚二人著作的出版年代却有误读的成分。明末姚旅的 《露书》说:“淡巴菰,今莆中亦有之。俗曰金丝醺。”[5]这是许多书籍辗转引援的史料。据姚旅在 《露书》的序中说,他于万历三十七年曾想将 《露书》交付刻印,因而,今人研究 《露书》,多将其定为万历三十七年的出版物。实际上,姚旅在序中说得很清楚,这一次出版未能成功。若该书在此时成型,而后未尝改动,将其定为万历三十七年未尝不可。然而,就 《露书》的内容而言,有一些内容是天启、崇祯年间的,看来姚旅此后还补充了不少史料,所以,此书真正的出版时间,应是在崇祯年间。

张介宾 (1580~1640), 号景岳, 江南名医,著有 《景岳全书》。四库全书收录了此书,但未注明写作及出版年代。考张介宾死于崇祯十三年 (1640),这时离明朝灭亡相距不远。不过,搜索 《景岳全书》电子版,没有清代入关后最早一个朝代 “顺治”的年号,说明该书不是成书于清朝。张介宾主要活动时间在万历、天启 (含泰昌)、崇祯三个朝代,万历年间是他活动的早期,应当不是文集形成的时候。查 《景岳全书》的第三十六卷,中有:“崇祯丙子后学介宾谨识”等字样,崇祯丙子为崇祯九年,可见,该书收录的文字最迟是崇祯九年的。这说明此书约形成于崇祯九年至崇祯十三年之间。此前,一些论文说 《景岳全书》是万历年间出版的图书,是弄错了年代。因 《景岳全书》所载内容有迟至崇祯年间的,所以,《景岳全书》中有关烟草的文字,若没有旁证,不能将其定为万历年间。

虽说目前所见明代记载烟草的文献多为崇祯年间的,但许多文献都说烟草在万历年间已经进入福建。例如 《福州府志》说:“(烟)叶大如芋叶,种盛闽中。郡西禅寺之盖露,一名淡巴菰,明万历中始有种者。 ”[6]《南靖县志》 云:“烟草, 种出东洋,万历季年始有之,一名相思草。”[7]《安溪县志》:“烟叶, 种来自海外,明万历间始有。”[8]方以智的 《物理小识》:“万历末,有携至漳泉者,马氏造之,曰淡肉果。”[9]事实上,《景岳全书》有关烟草的引进,也是以老人的口气将其定位在万历年间。以上记载都说闽人是在万历年间才开始种植烟草。考西班牙人在马尼拉建城的时间为1571年,即隆庆五年,以后才渐有漳泉人去当地贸易,随着贸易的增长,马尼拉越来越富裕,西班牙人在当地站稳脚跟,才会将美洲植物引入菲律宾群岛,所以才会有陈振龙于万历十五年引进番薯的传说,估计那时候闽人才开始注意到烟草,因烟草只是一种消费品,不像番薯可以作为粮食,闽人引进烟草肯定会迟一些。但是,闽人约在明万历中叶引进烟草是可以理解的。

二、明漳州沿海最早种植烟草

烟草传入中国后,首先在福建与广东种植。崇祯年间福建的 《海澄县志》及广东的 《恩平县志》都记载了烟草的种植。姚旅说:“吕宋国出一草,曰淡巴菰,一名曰醺。以火烧一头,以一头向口,烟气从管中入喉,能令人醉。且可辟瘴气。有人携漳州种之,今反多于吕宋,载入其国售之。”[10]这证明漳州是最早引种烟草的地方。其实,明清时代的文献大都是说烟草是漳州人从吕宋引进的。康熙年间江西瑞金的谢重拔的 《禁烟议》也说:“烟草自海外流传闽漳。 ”[11]康熙年间的 《石城县志》 说:“烟草, 明末自海外流传闽漳。 ”[12]乾隆 《石城县志》说:“烟草,明末自海外流传闽漳,故漳烟名最远播。”[13]关于烟草入闽的具体记载,要数明末崇祯年间的 《海澄县志》最佳:“淡巴菰, 种出东洋, 近多莳之者。”[14]这段文字明确记载烟草的传播途径——漳州的烟草是由 “东洋”传入的。查崇祯 《海澄县志》的作者张燮的又一名著:《东西洋考》,文中的东洋,多指吕宋。所以,此处的东洋应是吕宋国。不过,清人多以 “东洋”称日本,所以,清代有烟草从日本传来的说法。例如,清代初年黎士宏的 《仁恕堂笔记》云:“烟之名,始于日本,传于漳州之石马。”[15]他这是将东洋误读为日本,其实未必。黎士宏是汀州名士,在闽赣山区影响很大,所以,有关烟草由日本引种漳州的观点被许多方志转载。如道光 《瑞金县志》云:“烟,种出日本,明末启祯间始入中国,今遂无地不种植,无人不食,竟为日用必需之物,利与盐茶等矣。”[16]在漳州的 《诏安县志》也有这种说法:“烟草,产吕宋,名淡巴菰。后从日本传于漳州之石码。天崇间禁之甚严,犯者杀无赦。今各省皆莳之。”[17]实际上,明代的东洋包括漳州以东的各地区、国家,不仅有日本,还有琉球、吕宋、浡泥等,明代的史籍将西班牙占据的马尼拉称为 “东洋”,所以,有烟草从东洋传入一说。不过,清代人们多以“东洋”一词称呼日本,久而久之,因而有烟草从日本传入的误解。

其实,日本国的烟草也是来自吕宋。因两地间的路程遥远,日本到马尼拉的船只较少,日本与东南亚的贸易,多数是由福建人在居间经营。所以,漳州人在马尼拉的影响远比日本人要大。可以想见,漳州人要从马尼拉引进烟草,肯定不必由日本人做中介。而日本人所得到的烟草,倒是有可能是漳州人送去的。我的结论是,于情于理,烟草应是由吕宋直接传入漳州,而不是通过日本商人的中介。松江青圃人陈琮说:“爰有烟酒,亦曰淡马草,既称仁火,原产于吕宋,曾传返魂之香吟,自唐人犹记相思之句。一自移来闽峤,遂尔种遍磳田,处处耕烟,家家构火,制别生熟,色标青黄。 ”[18]又如姚莹 《识小录》引 《樊榭山房集》:“烟草,神农经不载。出于明季,自闽海外之吕宋国移种中土。名淡巴菰,又名金丝薰。”[19]这一说法是最可靠的。

广东的烟草最早来自越南。崇祯九年(1636)《恩平县志》卷七《地理志·物产》:“烟叶,出自交趾,今所在有之,茎高三四尺,叶多细毛,采叶晒干如金丝色,性最酷烈,取一二厘薰竹管内以口吸之,口鼻出烟。”按,此文中的交趾,即为越南国,当时名为安南。安南国首都在中部的顺化城,顺化附近的会安是越南对外通商的港口,当时有许多漳州人前往会安贸易。由于明朝限定漳州月港的商船只能到东南亚贸易,而不准到日本,因而,会安成为南海诸地中经营中日贸易的一个港口。漳州人将本土出产的平和窑瓷器运到会安出售,另一些漳州人将会安市场上的这些瓷器运到日本出售,受到日本人的欢迎。因而,在日本的市场上,交趾瓷器是相当有名的商品。近人的研究表明,这些瓷器实际上出自漳州平和、南靖一带的窑口,这也是众所周知的常识。知道漳州人在南海贸易中的地位,就可知道,其实,安南会安港的贸易,多数掌握在漳州人的手中,因此,所谓交趾烟草,更有可能是漳州人从吕宋运到越南的。

虽说闽粤二省大致同时得到烟草,但明末的国内烟草市场大都都被闽人占据。如《景岳全书》卷四十八 《隰草部》所说:其他地方虽有种植,“然总不若闽中色微黄、质细,名为金丝烟者,力强气胜为优也。”可见,闽中烟草以质取胜。让大西南民众陶醉的烟草,主要是闽烟。明末崇祯年间的 《海澄县志》记载:“淡巴菰,种出东洋,近多莳之者。茎叶皆如牡菊而高大,花如蒲公英,有子如车前子。取叶洒酒阴干之。细切如丝,燃少许置管中,吸其烟,令人微醉,云可辟瘴。”[20]这段文字表明:当时漳州人制造烟草是十分讲究的,他们不是将烟叶晒干,而是将其放置于通风的地方喷酒阴干,然后切成细丝。这一烟草制法很快流行于中国,使中国人的吸烟习俗与美洲原始的吸烟习俗有所不同。美洲人吸烟,大都是将烟草卷起来,于是有了雪茄,这种习俗影响到欧洲诸国,雪茄在欧洲流行时期长久;而中国人早在明代就将烟草切成细丝,放在烟锅里点燃,于是有了旱烟。后人在细切丝的基础上用纸包裹烟丝,就形成卷烟,所以说,细切烟丝在烟草史上是一重大发明。这一发明,应是首先出现在漳州。

三、烟草在福建与外省的推广

明代漳州的烟草种植逐步从海澄推广至漳州各县。如漳州的龙岩县 (清代为龙岩州所在地):“烟,俗云芬草,崇祯初年始种之。 ”[21]《宁洋县志》 说:“烟, 俗呼薰草。崇祯初年始种之,迩来称盛,视耕耘之功加勤。然较之漳属十邑,宁犹未及十之一也。”[22]明清之际的宁洋县隶属于漳州,这段话反映了明末漳州十县种烟之盛况。

明末泉州山区的德化、安溪二县都有了烟草。《安溪县志》说:“烟叶,种来自海外, 明万历间始有。 ”[23]德化:“烟, 崇祯初年始种之。”[24]如此说来,泉州沿海种烟业萌芽应当更早一些,但未见记载。兴化府的种烟业兴起于明末。明末姚旅说:“淡巴菰,今莆中亦有之。俗曰金丝醺。”[25]这说明烟草至少在崇祯年间被引进兴化。再如 《福州府志》说西禅寺有名为 “盖露”的烟草,“一名淡巴菰,明万历中始有种者。”[26]以上史料表明:迄至明末,福建沿海的漳州、泉州、兴化、福州都有了烟草的种植。

研究烟草发展史,我们注意到:明末几度禁烟,造就了福建烟草业独盛的情况。清初叶梦珠的 《阅世编》提到:“烟叶,其初亦出闽中。”“予幼闻诸先大父云:‘福建有烟,吸之可以醉人,号曰乾酒,然而此地绝无也。’”明朝末年下达禁烟令:“民间不许种植,商贾不得贩卖,违者与通番等罪。彭姓遂为首告,几致不测,种烟遂绝。”[27]可见,明朝的禁令,一度抑制了烟草在江南流行的可能性。然而,明朝虽有禁烟之令,但福建是天高皇帝远的地区,本地民众对皇帝的命令绝对没有江南区域那么顺从,多数情况是听听而已,仍然做自己的事。所以,明末的闽人仍然吸烟如旧。“明季服烟有禁,惟闽人幼而习之,他处百无一二也”。[28]“《宁化土产志》 但云出东洋,始惟闽广人食之。 ”[29]《赣州府志》说:“菸,一名淡巴菰……始入中国,初盛于闽。”[30]这是一个较好的总结。

福建烟草向外省的传播与张介宾等名医有关。张介宾是江南名医,四处行医。有人向其介绍了烟草,介宾说:“予初得此物,亦甚疑贰,及习服数次,乃悉其功用之捷,有如是者。”张介宾对烟草进行了较深入的研究。他说:

烟,味辛气温,性微热,升也、阳也。烧烟吸之,大能醉人。用时惟吸一口或二口,若多吸之,令人醉倒,久而后苏。甚者,以冷水一口解之即醒。若见烦闷,但用白糖解之即安。亦竒物也。吸时须开喉长吸咽下,令其直达下焦,其气上行,则能温心肺。下行则能温肝脾肾服后,能使通身温暖微汗,元阳陡壮,用以治表,善逐一切阴邪寒毒、山岚瘴气、风湿邪闭,腠理筋骨疼痛,诚顷刻取效之神剂也。用以治里,善壮胃气、进饮食、袪阴浊寒滞消、臌胀宿食,止呕哕、霍乱,除积聚诸虫,解郁结、止疼痛,行气停血瘀,举下陷后坠,通达三焦,立刻见效。[31]

可见,在张介宾的眼里,烟草是一种温性解表的药物。中国的大西南区域,每逢雨季,天气潮湿阴冷,很容易破坏人体的冷热平衡,所以,西南民众喜食辣椒、生姜、槟榔一类温热的食物。烟草正是具有同类性质的植物,张介宾将其比为槟榔:“大约此物与烟性略同,但烟性峻勇,用以散表逐寒,则烟胜于此;槟榔稍缓,用以和中暖胃,则此胜于烟。二者皆壮气辟邪之要药,故滇广中人,一日不可少也。”[32]然此物性属纯阳,善行善散,惟阴滞者用之如神。若阳盛气越而多躁多火,及气虚、气短而多汗者,皆不宜用。或疑其能顷刻醉人,性必有毒。今彼处习服既久,初未闻其妨人者,抑又何耶?盖其阳气强猛,人不能胜,故下咽即醉,既能散邪,亦必耗气,理固然也。然烟气易散,而人气随复,阳性留中,旋亦生气,此其耗中有补,故人多喜服而未见其损者以此。”[33]

名医张介宾对烟草的定性,对烟草的推广是有重大意义的。大致来说,当时人还未能认识到长久吸烟对人体的危害性,因其有温热解表的特性,中医对其十分嘉赏,并加以推介,指出正确的吸烟方法。据张介宾所说,此物最早在福建与广东流行,而在万历、天启年间开始推广到西南区域。

此物自古未闻也,近自我明万历时始出於闽广之间,自后吴楚间皆种植之矣,然总不若闽中色微黄、质细,名为金丝烟者,力强气胜为优也。求其习服之始,则向以征滇之役,师旅深入瘴地,无不染病,独一营安然无恙,问其所以,则众皆服烟。由是遍传。而今则西南一方,无分老幼,朝夕不能间矣。[34]

有人考证,此中的征滇之役,即为天启元年的西南战事,当时有两广的军队被调至云南 (或四川)作战,因而将吸烟的习俗传到了大西南。值得注意的是,同去的多支军队中,只有一支军队因吸烟而未患病,可见,当时的广东和广西,也不是所有的人都吸烟!但在天启元年以后,吸烟习俗迅速在西南普及。

明末吸烟习俗也传到了江南。张岱是明末浙江著名的文人,他的 《陶菴梦忆》云:“余少时不识烟草为何物,十年之内,老壮童稚、妇女、女子,无不吃烟。大街小巷,尽摆烟桌。此草妖也。”[35]吴伟业《绥寇纪略》:“熹庙时,童谣曰:‘天下兵起,遍地皆烟。’未几闽人有此种,名曰烟酒。云可以已寒疗疾。此亦火异也。”[36]此中的“熹庙时”,即为天启年间。此文表明,天启年间,进入闽中的烟草已经传到许多地方,故有 “遍地皆烟”的比喻。明代南方各县也流行抽烟,康熙年间的 《石城县志》说:“以黄丝为上品,性耗烈,无益。累奉禁,积重难返。嗜者竟若饥渴之不可去。”[37]由于建烟的市场很大,所以,明末福建烟草业有很大发展,烟草成为福建重要输出商品之一。叶梦珠的 《阅世编》也提到:“崇祯之季,邑城有彭姓者,不知其从何所得种,种之于本地,采其叶,阴干之,遂有工其事者,细切为丝,为远客贩去,土人犹未敢尝也。”明朝末年下达禁烟令:“民间不许种植,商贾不得贩卖,违者与通番等罪。彭姓遂为首告,几致不测,种烟遂绝。”[38]可见,明朝的禁令,一度抑制了烟草在江南流行的可能性。

明代吸烟习俗很快传到北方。明末天启年间,明朝与后金交战,一队广东兵赴山海关应援,把吸烟的习惯传到了北方。很快,长城内外各民族都染上了吸烟的习惯,不管男女老少,都扛着一根旱烟杆,吞云吐雾。方以智的 《物理小识》:“渐传至九边,皆衔长管而火点吞吐之,有醉仆者。崇祯时严禁之,不止。”[39]崇祯皇帝为何要禁烟?原来,明代北方人不说吸烟,也不说抽烟,只说 “吃烟”,与 “吃燕”谐音。而北京位于幽燕,别称燕城,这 “吃烟”,不是要把北京吃掉吗?加上明军老打败战,皇帝一恼怒,便下令百姓不准吃烟,违者斩首!这条命令在国内其它地方很快被人忘掉,但在北京城里可是严格执行的。福建有位举人赴北京赶考,他的仆人不知禁令,到北京后,即把随身带的一包烟拿到市场上去卖,不料被巡卒发现,押赴菜市口,砍了脑袋。

严厉的禁烟却使烟草价格直线上升。王逋的 《蚓庵琐语》:“烟叶出自闽中,边土人寒疾,非此不治。关外至以匹马易烟一斤。”[40]另一方面,禁烟反而宣传了烟草,很多人都想尝尝这皇帝不准吃的东西是什么味道,烟草销路更好。这样,禁归禁,抽归抽,皇帝的禁令被当作一张废纸。不过,有皇帝的禁令在那儿,抽烟人总感到不舒服,说不定哪天遇个 “牛劲”的官员,把大伙儿 “咔嚓”掉怎么办?一些爱抽烟的官员便动脑筋想找个机会让皇帝解禁。南安人洪承畴大概也是一位 “老枪”,崇祯皇帝让他带兵到山海关外打仗,他便上了个奏本提了许多条件,要这要那,最后顺带一笔:北方士兵雪夜巡逻,抽一袋烟能添点暖气,皇上能否开烟禁,体恤士兵?皇帝这时正倚重洪承畴,本不想批准,又怕影响洪承畴的威信。如果这点小事都不答应,怎么让洪承畴带兵?于是烟禁重开。[41]“崇祯癸未下禁烟之令,后因边军病寒,遂弛其禁。至末年徧地栽种,虽三尺童子莫不食烟矣。”[42]烟禁重开不几年,北京真的让清朝“吃掉了”。新坐龙庭的满洲贵族全是 “老枪”,皇帝与百姓 “同心同德”,这烟灾泛滥再也挡不住了。

注释:

[1]对烟草在中国传播的研究,既有历史学家的成果,也有科学史专家的成绩。在福建烟草史研究方面,林仁川的 《明清福建烟草的生产与贸易》(《中国社会经济史研究》1999年第二期),有较多的发现。

[2]何乔远:《名山藏》卷 107《东南夷三·吕宋传》,福建人民出版社,2010年,第3018页。

[3]李光缙:《景壁集》卷 14《二烈传》,第 2398 页。

[4]沈定均:光绪《漳州府志》卷47《灾祥》,密庵手抄漳州府志,漳州图书馆,2005年刊本,第27页。

[5][10][25]姚旅:《露书》卷 10《错篇》,《四库全书存目丛书》子部,第111册,齐鲁书社,1995年版,第739页。

[6][26]徐景熹等:乾隆《福州府志》卷 25《物产志》,海风出版社,2001年,第716页。

[7]王宝序等:乾隆《南靖县志》卷 7《物产》,乾隆四十二年刊本,第2页。

[8][23]沈钟等纂修:乾隆《安溪县志》卷 4《物产》,厦门大学出版社,1988年点校本,第119页。

[9][39]方以智:《物理小识》卷 9《草木类》,文渊阁四库全书本,第38页。

[11]谢重拔:《禁烟议》,蒋方增:道光《瑞金县志》卷 11《艺文志》,道光二年刊本,第34页。

[12][37]康熙《石城县志》卷 3《物产》。

[13]黄鹤雯:乾隆《石城县志》卷 1《舆地志?物产》,故宫博物院编,海南出版社影印乾隆四十五年刊本,第49~50页。

[14]张燮等:崇祯《海澄县志》卷 11《物产》,书目文献出版社,《日本藏中国罕见方志丛刊》,1990年影印本,第449页。

[15]黎士宏:《仁恕堂笔记》丛书集成续编第95册,第45页。

[16]蒋方增:道光《瑞金县志》卷 2《物产》,道光二年刊本,第38页。

[17]吴名世等:民国《诏安县志》卷 2《地理志?物产》,民国三十一年刊本,第10页。

[18]陈琮:《烟草谱》,《序》,嘉庆二十年刻本,续修四库全书,第1117册,第1页。

[19]姚莹:《识小录》卷 5《烟草》,台湾文海出版社,近代中国史料丛刊续辑,第55册,第2284页。

[20]张燮等:崇祯《海澄县志》卷11《物产》,书目文献出版社,《日本藏中国罕见方志丛刊》,1990年影印本,第449页。

[21]郑愫等:康熙《龙岩县志》卷 2《土产》,康熙二十八年刊本,第26页。

[22]张丰玉:康熙《宁洋县志》卷 1《舆地志》,香港:天马图书公司,2001年,第55页。

[24]王必昌等:乾隆《德化县志》卷 4《物产志》,第 115 页。

[27][38]叶梦珠:《阅世编》卷 7《种植》,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年版,第167页。

[28]董含:《三冈识略》卷 6,转引自:谢国桢:《明代社会经济史料选编》中册,第75页。

[29]朱扆等修、林有席等纂:乾隆《赣州府志》卷 2《物产》,台湾成文社影印乾隆四十七年刊本,第340页。

[30]陈观酉等:道光《赣州府志》卷 21《物产》,成文社影印清道光二十八年刊本,第1466页。

[31][32][33][34]张介宾:《景岳全书》卷 48《大集本草正上·隰草部》,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35]陈琮:《烟草谱》卷 2《烟桌》,嘉庆二十年刻本,第 8 页。

[36]吴伟业:《绥寇纪略》卷 12《火异》,文渊阁四库全书本,第31页。

[40][42]王逋:《蚓庵琐语》,姚之骃:《元明事类钞》卷 34《花草门二》,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41](明)杨士聪:《玉堂荟记》卷 4,转引自:谢国桢:《明代社会经济史料选编》上册,第67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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