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正创新,别开生面——评刘雁翔《杜甫秦州诗别解》

2013-02-15 16:58丁念保薛林荣
天水师范学院学报 2013年4期
关键词:秦州杜诗杜甫

丁念保,薛林荣

(1.天水师范学院 文史学院,甘肃 天水 741001;2.中共天水市委,甘肃 天水 741001)

近年来,杜甫秦州诗研究领域成果不断。已出版的专著,就有李济阻等的《杜甫陇右诗注析》、[1]高天佑的《杜甫陇蜀纪行诗注析》、[2]卜进善的《杜甫在陇右》、[3]天水杜甫研究会编的《杜甫陇右诗注译与评析》、[4]刘雁翔的《杜甫秦州诗别解》[5]等几部。而在这些研究成果之中,刘雁翔教授煌煌五十万言,详注详解杜甫113首秦州诗的《杜甫秦州诗别解》,显系最让人眼热的一部。

刘雁翔教授本非正统意义上的古文学研究者,而是一位道地的史志学者,其所擅长的研究领域,是地方志、地方史、地域文化以及敦煌学,这次“擅离”本行,进军杜甫研究领域,正可谓工夫在诗外也,属“来者有备,其来不善”。自李济阻、刘秉臣、王德全的《杜甫陇右诗注析》之后,陇右学人和地方文史工作者对于杜甫陇右诗的研究,渐呈热潮,除了对于杜甫秦州诗地位的评价和艺术发阐,对于杜甫来秦之由、交游纪行之实、去成州居留途程、离甘入川本事和杜诗所涉地方节令、气候、物产等问题的考略推断,成了当地学人念兹在兹的热点和高光点。但恰恰是在对于这些问题的研究上,暴露出了不少的问题,归结起来主要有三:一是析多注少,因循古人,将错就错,以讹传讹;二是一些人犯有地方文化保守主义的错误,仅以极少的所谓证据进行推断,将杜甫某次行踪证在“当地”,说穿了无非拉大旗作虎皮,让杜甫为家乡争光,亦可叫作“杜甫搭台,经济唱戏”;三是决然不顾杜诗作为文学创作所具的虚构性质,脱离文学研究规律,抓住杜诗只言片语,作一种“坐实看死”的实证研究,从而出现和历史本相的偏差。

相较于以上研究,刘雁翔教授的《杜甫秦州诗别解》(以下称《别解》)有如下几个突出的特点和优长。

一、以史证诗、以地证诗、史地诗文互证的历史文化地理学视角

杜诗有两个鲜明的特点,一是“诗史”,二是“图经”。杜诗的古今注本虽浩如烟海,但这些注家多文学出身,历史学和方志地理学知识视域是其短板,而纯文学研究又无法通达“诗史”、“图经”之旨,这就给杜诗的重新释读研究留下了广阔的空间。尤其旧注杜甫“秦州诗”者,多为江南才俊,很少有人踏上过远在西北一隅的秦州土地,不知历史文化背景附会者有之,不解风土人情乱注者有之,引经据典离题万里者有之,陈陈相因拾人牙慧者有之,出现了不少错误。如有人这般注赤谷亭:“曹操与刘先主战于此谷,川水为之丹,因号赤谷”;有人这般注《秦州杂诗》之“水号北流泉”句:“秦州县界有水一派,北流入长道县界”。似此,真是天大的笑话了。而刘雁翔教授作为秦州大地出生的“乡贤邑人”,一位考功扎实、文史兼擅、治学严谨的史志学者,具有了别人远远无法比拟的天然优势,可以说,他的著作,是一部实实在在廓清迷障、解决问题的书。

比如,对《西枝村寻置草堂地夜宿赞公土室二首》之“土室”的辨解。古今注者均谓“土室”即“窑洞”,而刘雁翔教授认为土室是土筑之室,理由是,“秦州一带自古及今没有窑居习俗,赞公所居的西枝村属林区,多雨而阴,山体都是沙土,且地下水位高,本不宜窑居。”他进一步说明,“所谓土室,是相对秦州古代的板屋习俗而言的”。[5]129这一观点看似无奇,实则出新,倘不熟悉秦州历史地理,囫囵注解,可谓差之毫厘、谬以先千里了。又如,对于《发秦州》一诗“汉源十月交”之句的解释。不少释家谓“汉源”即唐时成州三属县之一的汉源县,其治所在今西和县城所在地的汉源镇。而刘雁翔教授以为,“汉源”非实指也,而是秦州之南西汉水发源之地的泛称——他引《尚书·禹贡》中“嶓冢导漾,东流为汉。又东为沧浪之水”之说,分析西汉水发源于嶓冢山(今天水市秦州区齐寿乡齐寿山),而西汉水流域是杜甫去成县的必经之地,是以杜甫“发秦州”穿“铁堂峡”进入西汉水发源经流地域,以“汉源”称之,乃最相宜。[5]320-321再如,杜甫和赞公会面地点究在何处的问题。近年来,有人依倨乾隆年间的《成县新志》和成县杜甫草堂个别诗碑的记述,再加上成县有类似于西枝之类地名的原因,宣论杜甫和赞公交游之地在同谷。对此,刘雁翔教授的看法是,《成县新志》的记述已属“地方”抢夺名人的普遍作法,而西枝、东枝之类命名就相当于西支、东支,此种命名山脉村落的习惯各地都有。他还特别例举了元末明初文学家苏伯衡《西枝草堂记》一书为证,其中所谓“西枝草堂”指的就是浙江平阳九凰山支脉所建的草堂。似此,史地知识海洋的常年浸润,使得他每到问题的关键处总能旁涉杂采,常常是信手拈来般举一新证而满盘皆活。

二、明“注”实“证”、重视实证与体验的诠释学路径

刘雁翔教授曾如此谈论自己这部心血之作:“貌似在注,实际上重心在证,在寻找之所以有这样诗句的原因,在探寻诗句所反映的历史……”此言得之。《别解》之“解”有各“别”,其中一“别”即明在“注”,暗在“证”,“注”为表,“证”为里,不仅是“我注杜诗”,且还要令“杜诗注我”。是不是可以这么讲:“注”是展示扎实的学术功底,廓清历史上杜甫秦州诗研究的迷雾和疑团;“证”是使杜诗为我所用,融入自己的情感生活和文化思想价值体系,使自己与“诗圣”的高标和伟岸秘响旁通,产生声气相通的共振效果。为此,亲勘亲证陇右每一片“杜甫山水”,抄录碑文,采访知情者,掌握丰富的第一手资料,成了他研究释读的主要策略。长期积累和反复亲证,使他对杜甫秦州诗中的历史地理、山川风物十分了解,甚至达到了烂熟于心的地步,常常是“每读到一首纪行诗,脑子里马上就反映出诗所描述的山川地貌。”这使得他的《别解》少了几分书斋气和学究味,多了几分现场感、亲切感和人间烟火气。

亲证亲历,也使他一些新意迭出的阐释得来全不费工夫。比如《秦州杂诗》之“无风云出塞,不夜月临关”两句,本来明白如话,但古今注者注解之时每每创意连连,出尽洋相,甚至还有杜撰秦州有“无云塞”、“不夜城”二地名者。刘雁翔教授认为,其实这两句诗并没有多么玄乎,而是“诗人秋日傍晚登临城楼或城墙感兴而作。所见临关之月,当是农历初七初八的上弦月,月亮在东,太阳在西,同时挂在天上。”日月每月都会周期性相会一次,所谓“日月同辉”者是也,这是常识,并不是一些注家所言的“秦州的独特风貌”。[5]32再如《太平寺泉眼》中“石间见海眼,天畔萦水府”句,历代注释引经据典,甚至引唐人卢求《成都记》“石笋之下是海眼”等作解,刘雁翔教授认为皆误。他引民国《天水县志》卷3《民族志》之方言:“海,多量之谓。物产富饶为陆海,前汉东方朔传所谓‘天下陆海之地’。”“甘肃天水人将大而深的碗称海碗,大吃大喝者谓胡吃海喝,能喝酒者谓海量,公选谓海选,均言其大。”[5]237谈笑间廓清这一迷雾。

三、掇拾、辨难、疏证古代秦州名物的博物学趣味

老杜诗歌,光焰万丈,作品被称为世上疮痍,诗中圣哲;民间疾苦,笔底波澜。特别是诗歌中的各地风物,或可谓之“杜诗风物”,已形成了一个独立的研究课题。为风景、物品立传,非有雅趣之人不可为。刘雁翔教授在《别解》中,以较多篇幅考证了杜诗风物,几可掇拾为一册《古代秦州风物志》。他对“鼓角”、“天马”等进行了考证,对“胡笳”、“粟”、“瓜”、“薤”、“黄鹄”、“神鱼”、“黄云”、“葵”、“漆”、“石田”、“杨枝”、“澡豆”、“黄精”、“薯蓣”、“崖蜜”、“冬笋”、“长鑱”、“橡粟”等进行了详解,秦州名物特产,大致如在眼前了。

于此,略举两例:刘雁翔教授在注《山寺》之“麝香眠石竹,鹦鹉啄金桃”之“金桃”时,指明“金桃”决不会是《旧唐书》卷198《西戎传》所述的中亚昭武九姓之一的康国于唐贞观十一年向大唐所献的“金桃”,而当是麦积山一带多产的山核桃、山毛桃之类野果。[5]257他还特引谢弗《唐代的外来文明》一著中的判断作引证:“目前还没有记载表明,这种金桃曾传播到长安御园之外的地方,甚至就是在御苑中,七世纪之后也没有金桃的存在。”[6]162又如他对“瓜”的注解:“中国古代对甜瓜的专称,既不是西瓜,更不是当蔬菜用的各种菜瓜。”(《别解》第51-53页)他从《诗经》、《农书》、《齐民要术》等典籍中考证了“瓜”的前世今生,分析了杜甫诗作中“瓜”的意象,最后落在一个观点上:“瘦地翻宜粟,阳坡可种瓜”此二句表述的是隐居思想,“宜”、“可”二字可见“宜粟”、“种瓜”都是设想之言。[5]53

刘雁翔教授在著作中多次引用美国人谢弗《唐代的外来文明》一书,而就注释的思想和方法来说,他似乎也受到了这本百科全书式的著作的影响。特点之一,他特别注重杜诗注释中每种说法的出处和历史流变,但凡涉及,必详细列举爬梳,而不仅仅标举自以为正确的一种说法。也就是说,《别解》一书是历代注释的通诂和大全,他做的是一网打尽式的注释工作。特点之二,他特别注重注释内容的横向扩展,因而具有了“名物史”乃至“文明史”的性质,使这本书成了不折不扣的一本“别解”。另外,《别解》一书还特别照顾到现代传媒条件下读者理解和接受的特点,十分注重碑文拓片、实物图画、报刊甚至网络文字的配附、穿插和链接,从而使得此亦文亦史,图文并茂,既扎实完备又便于阅读。

四、结 语

刘雁翔教授向着杜甫秦州诗研究领域的这次“远征”,包含了将该领域的诸多研究问题、难点和争议点翻它一个底儿朝天,来它一次认认真真的曝晒和彻底爬梳和的雄心。在研究过程中以解决问题为惟一追求,广罗搜求,博引旁证,形式花繁,甚至出现了很多比一般注释“体型”大得多的长注,如此,大大突破了以前此领域研究以单一方法为主,小心遵循着单一学科“规范”,不敢越雷池一步的心理和做法。当然,该书也存在着一些瑕疵,如对杜诗传承中产生的的异文只进行了列举,未能详细标注版本与出处;一些注释枝蔓过多,缺少必要的爬梳和分剖;一些长注一任很多头绪纷繁的内容“拥挤”在一个巨大的空间之中,未能进行分段,易造成阅读的不便和困难等,倘能克制用力,去芜存精,那就更理想了。

[1]李济阻.杜甫陇右诗注析[M].兰州:甘肃人民出版社,1985.

[2]高天佑.杜甫陇蜀纪行诗注析[M].兰州:甘肃民族出版社,2002.

[3]卜进善的.杜甫在陇右[M].兰州:敦煌文艺出版社,2010.

[4]天水杜甫研究会,编.杜甫陇右诗注译与评析[M].北京:华夏文化艺术出版社,2012.

[5]刘雁翔.杜甫秦州诗别解[M].兰州:甘肃教育出版社,2012.

[6] 谢弗,著.唐代的外来文明[M].王贵玉,译.西安: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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