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性识仁
—— 程颢修养工夫之微探

2013-02-15 17:24薛书洁
唐山师范学院学报 2013年1期
关键词:同体程颢外物

薛书洁

(河北大学 政法学院,河北 保定 071002)

定性识仁
—— 程颢修养工夫之微探

薛书洁

(河北大学 政法学院,河北 保定 071002)

在宋代新儒学的各种工夫与境界的论说中,程颢的“定性识仁”说可谓显著异常,影响深远。“定性识仁”说既是程颢学术思想的主要内容,也是程颢传道授业的为学宗旨。

定性;内外两忘;识仁;诚敬

程颢,字伯淳,号明道,生于宋仁宗明道元年(1032),卒于宋神宗元丰八年(1085),时年54岁。文彦博曾将程颢的生前好友及其门人集聚,并为程颢题墓曰“明道先生”。因此,后世儒者便以“明道”称之。程颢与其弟程颐并称“二程”,是“道学”(即理学)的创始人。程颢通过自己对天理的论述,把“理、道、仁”等结合起来进行论说,通过“定性”来识得儒家的核心范畴“仁”,又通过“诚敬”的涵养以达“仁”之境。

一、定性说

“定性”的提出,是程颢针对张载提出的“定性未能不动,犹累于外物”这个问题而作出的回答,而这答书便是被后世道学家所津津乐道的《定性书》。宋仁宗嘉佑四年(1059),程颢出仕不久,张载致信于程颢,讨论定性问题,张载在信中提到“定性未能不动,犹累于外物”,意思是说,他希望能达到定性,可总是受到外物的牵绊和迁累,从而影响自己定性,不能不动。在张载看来,“性”本来是静止不动的,但是由于受到外物的迁累,从而使得“性”动而不能“静”。按照张载的说法,内心平静的主要障碍来自外部事物的干扰和侵袭,从而导致自我意念的动荡,而根绝外物的干扰又十分困难,因而不能够实现内心的平和、安宁。

针对张载所说的不能“定性”问题,程颢给出自己的见解。他说:“所谓‘定’,并不是要割除内心世界的种种思虑,也不是将心灵活动完全集中于虚灵的自我意识之上,更不是面对外物变迁而无所于动、不作反应。”他提出:

夫天地之常,以其心普万物而无心;圣人之常,以其情顺万物而无情。故君子之学,莫若廓然而大公,物来而顺应。······苟规规于外诱之际,将见灭于东而生于西也。非为日之不足,顾其端无穷,不可得而除也。(程颢《定性书》)

所谓“廓然大公”就是指泯灭个人的私心,消除内心的杂念。人既应当接触事物,也应该有情感,但情感应完全顺应事物的自然之状态,也就是老子所谓的“顺应物性”,遵循事物的自然属性,不过多地进行干扰。正是因为圣人的情感是从没有私我利害的角度出发,因而就能够顺应事物的来去,也只有顺应物性,遵循天理,才能将因个人私心而产生的失望、不安、烦恼、苦闷、怨恨等不宁心境免除掉,重新获得内心世界的清静,这样的境界就是“定性”的境界。所以,定不是只静不动或不接外物,“所谓定者,动亦定,静亦定,无将迎,无内外”。也就是说,只要能够循物理而动,动便是定,顺物理而静,静亦是定。世间不存在超脱于“性”外之物,因而对于事物的发展便不用迎来送往,只需顺性而为即可。

在张载看来,定性问题固然可说是个人的经验体会,却也是《礼记·乐记》中“人生而静,天之性也,感于物而动,情之欲也”讨论的内容,即人如何才能不为“物”所动,避免“人化物”的结果,这个问题显然已不单单是一个知识层面的问题,而是上升到修养问题的高度。

理学家朱熹曾解释说,“性、理、心,其实一也。性即理,理即心”。所谓“定性”,其实就是“定心”,就是如何能保持内心的平静而不受累于外物。朱熹的解释是合理的,因为他所探讨的正是如何通过个人的修养来实现自己内心的平和、安宁,从而达到不为外物所累的“定心”境界。

程颢的定性说是建立在他的“理一元论”基础之上的,在他看来,“心即性也。在天为命,在人为性,论其所主为心,其实只是一个道”。程颢的这些论述,展示宇宙本体如何过渡到道德本体,再由道德本体建立心性理论的过程。

二、定性之方

程颢的定性方法,主张“内外两忘”,合天道,顺物理,而其核心便是内在的自我超越。这里所说的“内外”,是指己与物、主体与客体。内外两忘,就是站在“道通为一”的高度,从思想意识上消除己与物、主体与客体之间的差别。如果能够做到齐万物而为一,那么就可以使身心澄静舒泰,遇事不忧,安定自如,明察一切。既然身心已和自然万物浑然融为一体,消除己与物、主体与客体之间的对立和间隔,那么,不管人们做什么事情都不会成为身心的负担,也就不会影响自己的生活。

“内外两忘”的修养方法继承孟子“不动心”的思想,吸取道家和佛教的心理修养经验,如道家的“无情以顺有”、禅宗的“无所住而生其心”,强调人虽接触事物,但不执著,不留恋于任何事物,从而使心灵摆脱纷扰而达到自由、平静、安宁的境界,并且始终是动中有定。另一方面,程颢强调情感的反应不仅要自然无滞,而且要合于当然,并要观理之是非。程颢把“内外两忘”的修养当作达到“明心”的一种方法,通过明心来更好地迎接外物,即清除内心私我杂念的纷扰和影响,让自己的心可以像明镜一样映照万物,从而对事物做出客观、公正、恰当无误的判断,在人伦日用中正确地处世应物。

《定性书》这种自然顺应的超越自我的修养方法也体现在程颢的格物说,他说:“致知在格物,物来则知起,物各付物,不役其知,则意诚不动,意诚自定则正心,始学之事也。”物各付物即情顺万物,以物之当喜怒而喜怒,这样就能达到定而不动的境界。这个境界也叫做无我的境界,“以物代物,不以己待物,则无我也”。

南宋的叶适曾指出,程颢的《定性书》中“皆老、佛、庄、列常语也”。此说不为无见,如果仅从“定性书”来看程颢的修养工夫,不难发现其中确有与佛、道相似之处。但是,程颢仅仅是在方法上与佛、道有相似处,而在价值取向上却与佛道是二致的。如果说“内外两忘”的“定性”是程颢消极的修养工夫的话,那么,“识仁”才是其积极的工夫。

三、识仁

何谓“识仁”?程颢认为,只有对仁的境界本质进行理解把握和体验才是“识仁”。先秦儒家的“仁”重在强调克己复礼的道德修养,因而还不算是仁的最高境界。以往儒学家对仁的各种论述,只是在“用”的层面即仁的表现上展开阐释,没能触及仁的根本,即仁之“体”。怎样才能识得仁之根本?程颢提出“仁”与“万物同体”的观点:

学者须先识仁。仁者,浑然与物同体。义、礼、智、信皆仁也。······仁者,以天地万物为一体,莫非己也。认得为己,何所不至?若不有诸己,自不与己相干。(程颢《识仁篇》)

通过上述论断,可以看出程颢眼中的“仁之体”在本质上来说就是一种最高的精神境界。仁的这种境界的基本特征就是“万物一体”“浑然与物同体”。由此不难发现,这是他天下一“理”的哲学立场所诱导出的必然结论。正因为“万物一理”“天人不二”,所以“仁”也就与万物为一体,其意义就是在“理”的视角下,把“我”与宇宙万物连结成为一个井然有序并且息息相关的有机统一整体,宇宙的每一个部分都与自己是相通的且不可分割,甚至可以说宇宙万物都是“我”的一部分。因此,能够达到这种的境界的人,必然不再将“我”视为个体私己的自我,其必然能够真切地感受到“与物同体,莫非己也”,能够视“天地为一身”。

既然“万物一体”,那么这个仁之“体”究竟又是什么?程颢从《周易》这部儒家经典中拈出“生”的概念,易曰:“生生之谓易,是天之所以为道也。……天地之大德曰生。万物之生意最可观,此元气善之长者也,斯所谓仁也。”程颢不仅从精神上讲仁,而且还把仁看作是宇宙的原理,从本体论的高度揭示“仁”的意义便是“生生不息”,而“仁”之体即“生生”之理。他认为“生”就是《周易》中作为万物根本的“元”,也就是“仁”。朱熹曾将阴阳说与五行家言揉成一体,上承汉儒,似近比附,并最终会通到一“仁”字上,又会通到天地生生不已的生机上。

与传统儒者相比,程颢在对待仁的问题上更加突出对仁的理解的境界化和内在化。从根本上说,“仁即理”,“仁即道”。仁、理、道三者都是一种最高的精神境界,达到这样的境界便能够贯通天人。从宇宙论上说,“生生”之理为“天道”。而“天、地、人只一道也。才通其一,则余皆通”。既然“道通为一”,那么,作为其在“人”身上体现的“仁”,就成为其他伦理道德范畴的“体”。

程颢站通过思辨的论证,以体用关系来识得儒家的核心范畴“仁”,将天、地、人三者贯通,统摄宇宙万物,从而为传统儒家思想提供一个既精神超越又真实不妄的、形而上的依据,完成其哲学体系的理论建构。

四、诚敬存仁

识仁之后就是想办法如何达到“仁”的境界,也就是“仁”的存养方法。在上面的论述中,“仁者浑然与物同体”实与“定性书”中“性无内外”的境界是一致的。而在“仁”的存养方法上,程颢提出“诚”“敬”这两个重要范畴,即用诚、敬来体仁、存仁。简单的说,“诚”就是真实不妄;“敬”就是专心于一,对待“仁”就需要真实而不虚妄,持敬而不失。

众所周知,“诚”原是儒家传统哲学的一个重要范畴,从孟子、荀子到《易传》、《中庸》和《大学》,都对“诚”有所论述,而以孟子和《中庸》最为突出,“诚”因此而成为先秦儒家中“(子)思孟学派”的核心范畴。宋明理学家无不言“诚”,就是对这一传统范畴的进一步发展。

在程颢那里,“诚”首先是“合内外”“合天人”之道,它具有本体的性质,如他所说的:“诚者合内外之道,不诚无物。”这就是说,只有“诚”才能够贯通天人、与物同体,也只有“诚”才能够消除“物、我”的间隔而达到“仁”的境界。

“诚”又是人的修养工夫之所出:“修辞立其诚,不可不仔细理会。若只是修饰言辞为心,只是为伪也。……道之浩浩,何处下手?惟立诚才有可居之处,有可居之处则可以修业也。”这无疑是要求人们要以一种真实不虚的态度来对待日常的言辞,因为在程颢看来,只有以“诚”的态度视仁、信仁,才是人的修业立身之根本。

“诚”是本体,又是人的修养工夫之所出,而其方法则是“敬”,即其所谓:“诚者,天之道;敬者,人事之本。敬则诚。”这样,通过“天道”和“人事”之间的相互联系,就将“诚”和“敬”就结合起来。

“敬”同样也是儒家传统哲学的一个重要范畴,《易·坤·文言》曰:“君子敬以直内,义以方外,敬、义立而德不孤。”程颢的“敬”就是从这里引申出来的。

“守诚”和“持敬”相结合,就可以“识仁”“体仁”,就可以“与物同体”而达到“天人合一”的“仁”的境界。所以程颢又说:“学要在敬也、诚也,中间便有一个仁。敬以直内,义以方外,仁也······敬以直内,义以方外,则与物同矣。”

“敬”,一般人们认为是外貌端庄稳重、举止规矩,这只是外面身体之敬,它对人之涵养当然有助。但更重要的还是内心之敬,这是涵养的真正工夫之所在。所以,程颢认为:“敬以直内”是涵养意。言不庄不敬,则鄙诈之心生矣,貌不庄不敬,则怠慢之心生矣。

程颢强调“诚”的积极涵养,认为以“诚敬”存养,就不必处处防检穷索。但他对“敬”的理解,与其弟程颐还有一定的区别。他在论“识仁”中主张的是孟子的“必有事焉而勿正,心勿忘,勿助长”,即认为修养不能勉强,不能过分着力把持,不能为“敬”而敬,否则就是助长。

在程颢看来,只有通过“诚敬”的积极涵养,达到与自然万物融为一体的自由、活泼、安乐的精神境界,便能够识得“仁”,也就能够达到传统儒家所说的“仁”的境界。

总之,程颢主张“定性”和“识仁”的修养工夫,主要就是“合内外之道”,融客观于主观。这与知识论上的认知有别,是一种哲学上的境界。这区别就在于前者重在生命的体验,后者只是一般所说的学习;前者是一种感觉、一种呈现,后者只是在认识上知道有这么个道理。如果仅仅从知识上去认识的话,就算明白这个道理,其结果还是主观是主观、客观是客观,我是我、万物是万物,即使自己主观努力要去取消这种界限,也只能是“义己合彼,终未有之”,不能“定”,总要防检穷索。程颢主张的方法旨在要求人们率性循理,不矫揉造作,不勉强,也不操之过急,只需通过自己的生命去体验、超越一切对立,体验宇宙本来就是一个整体,天地万物皆与“我”浑然一体。通过对宇宙的这种体认和把握,以“诚、敬”的方法进行涵养,人就有一种完成道德行为的完全自觉和高尚的精神境界,这样便能理解仁的本质,并从中体会仁带来的真正的精神快乐。

[1] 程颢,程颐.二程集[M].北京:中华书局,1981.

[2] 陈来.中国近世思想史研究[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3.

[3] 徐洪兴.旷世大儒二程[M].石家庄:河北人民出版社, 2000.

[4] 张俊华.二程的人性论及其现代价值[J].郑州航空工业管理学院学报,2008(10):64-66.

[5] 文碧芳.程颢“识仁”之方辨析[J].中国哲学史,2011(3).哲学百家,2008(8):64-71.

(责任编辑、校对:孙尚斌)

Qualitative and Benevolence in Cheng Hao’s Moral Practice

XUE Shu-jie

(Institute of Politics and Law, Hebei University, Baoding 071002, China)

Work with the realm of discourse in the Song Dynasty Neo-Confucianism, Cheng Hao’s “qualitative and benevolence”has the far-reaching impact. The theory is the main content of Cheng Hao’s academic thought and the purpose of his preaching.

qualitative; forget both the inside and the outside; benevolence; sincerity

B222.9

A

1009-9115(2013)01-0078-03

10.3969/j.issn.1009-9115.2013.01.021

2012-06-26

薛书洁(1985-),男,河北鸡泽人,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中国哲学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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