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代杨文会的佛学教育及其现代启示

2013-02-19 07:38
关键词:佛学佛教思想

卫 春 梅

(1.安徽大学 哲学系,安徽 合肥 230039;2.南京大学 哲学系,江苏 南京210093)

杨文会(1837-1911),字仁山,安徽石埭(今石台)人,中国近代著名佛学家。他是近代佛教复兴的启蒙者,被美国哈佛大学学者Holmes·Welch誉为“中国佛教复兴之父”。

杨文会生活的晚清危机重重,乱象丛生,社会动荡不安。欧洲诸强并起,近邻日本也开始崛起。面临如此紧迫逼人的形势,如何振兴中国就是迫在眉睫的现实问题。杨文会经过对欧洲的考察和对现实的认真思考,认为“斯世竞争,无非学问,欧洲各国政教工商,莫不有学。吾国仿效西法,不从切实处入手,乃徒袭其皮毛。方今上下相蒙,人各自私自利,欲兴国,其可得乎”[1]394。他深刻认识到,欲强国,必须学习西学,但是首要问题是解决“上下相蒙,人各自私自利”这个世事、人心日下的根本问题。杨文会提出以佛学教育改变世风、拯救人心的构想和自己的佛学教育实践对僧界、政界、学界及社会文化生活产生的广大而深远的影响,非常值得后人研究和借鉴。

一、杨文会的强国思想与人才培养观

由于杨文会身处时代的社会大环境堪忧,作为一名富有忧患意识的知识分子,他认识到“且就目前世界论之,支那之衰坏极矣。有志之士,热肠百转,痛其江河日下,不能振兴”[1]235。他像许多有识之士一样,一直在寻求强国之道。在《支那佛教振兴策二》中,他指出“泰西各国振兴之法,约有两端:一曰通商,二曰传教。我国推行商业者,渐有其人,而流传宗教者,独付缺如”[1]237。 杨文会认为培养商业人才和宗教人才是强国之道。当时中国已经开始培养商业人才,但是宗教人才却很缺乏。因此,杨文会立志要培养宗教人才,尤其是佛教人才,因为“统地球大势论之,能通行而无悖者,莫如佛教”[1]237。于是,杨文会与友人合作,通过兴办佛学学堂、刻印流通佛经、建立佛学研究会等教育实践培养佛学人才,希望以此振兴佛教,进而振兴中国。

为适应时代需求,提升佛学人才的素质,杨文会从三个方面入手培养佛学人才:一是文化素质,二是道德素质,三是科学精神。

(一)提高僧人的文化素质

杨文会看到,“近世以来,僧徒安于固陋,不学无术,为佛法入支那后第一隳坏之时”[1]242。 甚至有的僧人“于经、律、论毫无所知,居然作方丈,开期传戒。与之谈论,庸俗不堪,士大夫从而鄙之”[1]237。这种状况导致的直接后果就是佛法的精髓遭受冷遇,后人也无法从佛法中获益。故而他首先要解决的问题就是提高僧人的文化素质,尤其是佛学素质。

杨文会建议佛学学堂都要学习佛典,内班以学佛为本,兼习普通学;外班以普通学为主,兼习佛书。内班学员由浅入深学习佛典,他们必须经过九年严格的佛学学习,才有资格“开堂说法,升座讲经,登坛传戒”[1]237。提高僧人佛学素质是佛学得以传播和发扬的必要条件。这也是开办佛学学堂的直接目的。

佛学学堂的学员不仅要学习佛典,还要学习国文、理史学、地理、算法、梵文、英文及东文。杨文会主张僧人不应该满足于只是自己懂得佛典,更重要的是要将佛典精神传递出去。因此,他认为僧人也需要懂得国文、理史学、地理、算法等才能更好地阐释佛典。同时,只有掌握梵文才能深入研究佛典,掌握英文、东文才能更好地传播佛典,加强国际间的佛学交流。如果通过这样的佛学教育“能令天下僧尼,人人讲求如来教法。与经世之学,互相辉映,岂非国家之盛事乎”[1]238。 因此,杨文会认为佛学人才必须具备包括佛学、中国传统的儒道思想、新学、外文等在内的综合文化素质。

(二)重视道德素质

杨文会在考察欧洲各国后认为,“地球各国,皆以宗教维持世道人心,使人人深信善恶果报,毫发不爽。则改恶迁善之心,自然从本性发现。人人感化,便成太平之世矣”[1]244。 他认为宗教能够提高社会道德水平,维护社会的和平幸福。

然而,杨文会看到的现实人心是“牟利之徒,机巧百出,非极天下之豪富,不能满其所欲也”[1]235,“尝观世人终日营营,百计千方。莫非损人利己”[1]235。杨文会面对晚清时期人心自私自利、损人利己的世风,提倡“不如以佛法导之,令其不造恶因,免受苦果。渐渐增进,以至成佛”[1]243。他主张以佛教思想矫治现实人心之恶,提高社会道德水平。

道德的内涵包括道德认知、道德情感、道德行为三个方面。因此,要提高社会道德水平必须从这三方面入手。

佛教作为治心之“药”,般若为首。杨文会认为“文字般若,即三藏教典,及各宗著述。后学因此得开正见,不至认贼为子”[1]242,主张佛学人才要通过研读佛学经典获得正确的道德认知,明确各种道德准则,避免误入迷途。

由于每个人意志力不同,所以杨文会认为有些人单靠念佛难以取得良好效果,他认为“凡夫习气最重,若令其专念佛名,日久疲懈,心逐境转,往往走入歧途而不自觉。故必以深妙经论,消去妄情,策励志气,勇锐直前,方免中途退堕也”[1]233。他主张通过学习深妙经论消除懈怠情绪,鼓起信心和勇气,激励佛学人才追求人生的崇高境界。

无论是道德认知还是道德情感,最终都要落实到道德行为上。杨文会在《佛教初学课本》中强调“持五戒,本乃立”,认为佛学人才在道德行为上坚守“不杀生、不盗、不淫、不妄语、不饮酒”是最根本的人生底线。

杨文会在佛教义理上推崇华严宗的思想,在佛教践行上较为推崇净土思想。他主张以佛教矫治现实人心之恶。他在《纯他力论》和《评真宗教旨》中大力倡导自力与他力二力并运,认为“盖生品之高低,见佛之迟速,证道之浅深,受记之先后,皆在自力修行上分别等差”[1]243。他认为,在个人修行上固然需要佛的指引,即借助他力。但是修行更要靠个人努力,通过个人的领悟力了解佛,以佛的教导为指导,检查和矫正自己的行为,坚韧不拔地追求心中的净土。杨文会认为,华严宗的思辨性和净土法门主张观想、持名兼修的思想可以把道德认知、道德情感和道德行为统一起来,更容易提升个人的修养层次。如果人人都能按照从完善自身修养到帮助他人、从浅显的思想认知到深度的精神升华的标准逐步提升自己,这就是社会净化的过程,是社会改恶迁善的过程,也是社会趋向太平之世的过程。

总之,杨文会认为在佛学教育中要将佛学理论与佛学实践相结合。具体到道德教育上,他推崇用华严宗的思想和净土思想将道德认知、道德情感和道德行为统一起来。只有如此,才能真正提高全民的道德素质,实现以宗教维持世道人心的太平之世的思想。

(三)坚守科学精神

杨文会在欧洲考察英法等国政治、教育、制造诸学之后,“深明列强立国之原”。 他自己“精究天文显微等学,制有天地球图并舆图尺,以备将来测绘之需”,并且从“西洋赍回之各种仪器”[1]394。 这些做法表明杨文会深切感受到科学对于强国之重要。而能与西洋之科学相比拟的,就是佛学。故而杨文会在佛学研究中以科学态度严格要求自己,坚守求真求实、开放平等、批判创新的精神。这种科学精神体现在杨文会的刻经事业和佛学教育思想上。

杨文会创建的金陵刻经处严格遵循“三不刻”原则:疑为伪经者不刻;文义浅俗者不刻;乩坛之书不刻。杨文会认为日本所编《续藏经》内容芜杂,就另编了《大藏辑要》的目录,共收三藏要典及各家著述共460种、3 300余卷,为读者提供了研究门径。对于贤首的十疏之六和一些杂著、嘉祥的《三论疏》、慈恩的《唯识述记》、《因明述记》以及善导的《观经疏》等中国久已失传的要典,他都从日本搜得底本,精加校勘,刻版流通。这种求真求实的严谨作风不仅促进了中国近代佛教的发展,也启发和影响了弟子们在佛学研究上的科学探究精神。

他不仅对贤首宗著述有深刻研究,而且重倡净土法门。虽然杨文会自己的佛学思想“教宗贤首,行在弥陀”,但他在佛学上则是做到诸宗兼顾。这表现在他对身边的学人因材施教,总是鼓励其深入贤首宗、净土宗之外展开研究和探索,使各宗学说都能得以传播。如其门人欧阳渐、梅光羲以及后来的王恩洋、吕秋逸(徵)等。他们志虑忠纯,才华卓绝,使绝响千年的法相唯识学重放光华。这种开放、平等的作风有利于摒除狭隘的门派之见,促进科学研究的进步。

杨文会在《般若波罗蜜多会演说四》中提到“立身成己,治家齐国,世间法也。参禅学教,念佛往生,出世法也。地球各国于世间法,日求进益。出世法门,亦当讲求进步”[1]243。可见杨文会立足佛法却不囿于佛法,他并不排斥科学,而是认为佛学也要像科学一样不断进步创新,要随着社会进步而与时俱进,只有这样才能适应社会发展,使佛学与世间法互相补充,共同促进国家强盛, “不出百年,必与欧美诸国,并驾齐驱”[1]235。

由上可知,无论是杨文会的佛学教育思想还是实践,都体现出杨文会的强国思想及其对佛学人才科学精神培养的重视。

二、杨文会佛学教育的实践

杨文会的佛学教育并没有仅仅停留在理论上,他还进行了实践。杨文会的佛学教育实践主要表现在以下三方面。

(一)手定课程,开班办学

杨文会根据明代《释教三字经》编著了《佛教初学课本》,后又编著佛教中学古文课本,并将它们作为佛学教育的教材和普及佛法的工具。

杨文会针对清末僧制废弛、僧才稀缺的现状,主张开办释氏学堂振兴佛教。经费与场所由庵观寺院提供,根据需要分教内班和教外班。教外班“以普通学为主,兼读佛书半时,讲念经教义半时”[1]236,教内班“以学佛为本,兼习普通学”[1]236。对于佛学人才的培育预备三级课程、九年教育。

1907年,杨文会在南京延龄巷开办祗洹精舍。这是中国最早的新式佛学学堂。他聘任当时著名的爱国诗僧苏曼殊教授英文、保庆名士李晓暾授国文。杨文会自任佛法教师[3]289, 两次聘请谛闲法师讲经[4]279。祗洹精舍将杨文会的佛学教育构想变为现实。由于授课内容不仅有佛学,还有英文、梵文以及文理、史地、算法等新学[5],因而不同于传统寺院主办的佛学学堂。祗洹精舍“为中国佛教种下了革新的种子,为居士佛学的振兴打下了深厚的基础,为佛教文化研究开辟了一条通向现代化的道路”[3]62。

(二)搜罗佛典,刻经流通

1866年,杨文会与几位同仁一起创办了金陵刻经处。他们广泛搜罗海内外的佛教经典,将之刻印流通。尤其是杨文会在英国结识了日本佛教学者南条文雄,后来得到他的帮助,从日本获得失传的佛教经论及日本的佛教著述达300种、1 000余册[3]288,为近代中国佛教的发展注入了生命能量。

金陵刻经处先后刻印经典2 000余卷、流通经书100余万卷、佛像10余万幅[2],且“校对印刷均极精审”。这种严谨的作风和献身佛教文化事业的精神对挽救释教颓风、弘扬佛门正法具有不可估量的作用。

(三)创建学会,研治佛学

1910年,杨文会与友人共同创立佛学研究会,杨文会被推为会长。佛学研究会每月开会一次,每周讲经一次,“听者多欢喜踊跃”[4]287,可见其影响之大。 参加的学者名流有夏穗卿、陈三立、张尔田、梅光羲、陈曾植、欧阳渐、桂伯华、黎端甫等,可见学术层次之高。

通过佛学研究会的活动,杨文会一方面在理论上通过研治佛学对治当时佛教弊病,他认为“梵刹林立,钟磬相闻”并不完全符合佛陀遗教;扫除文字,单提“念佛的是谁”一句话头,未必是成佛作祖之基[1]240。另一方面,他通过讲经引导听众由信奉到理解、由理解到实践、由实践到证得究竟。这是一个由理论到实践再到理论的精神逐步提升的过程。这个过程同样体现了杨文会振兴佛教的佛学教育目的。

三、杨文会佛学教育对现代教育的启示

杨文会通过他的佛学实践将思想文化革新以强国的理念贯穿在佛学教育中,培养和影响了一大批杰出的佛学人才,也深刻影响了20世纪僧界、政界、学界及人们的社会文化生活。杨文会的佛学教育思想和实践在内容和方法等方面为现代教育提供了有益启示。

(一)重视思想文化革新与教育

清朝末年,社会内忧外患,国家屡经战乱,民众人心惶惶。振兴中国、救亡图存的革新是必然趋势。杨文会六年的欧洲考察经历使他不仅具备前沿科学知识,而且具有同时代人难得的世界视野。他深刻认识到思想文化层面的革新对于社会发展具有极其重要的作用。宗教文化作为社会思想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对于维护国家稳定、社会和谐、净化人心有着深刻影响。他选择佛学作为连接西学与中国传统文化的桥梁,力图通过重构社会文化,以其为新的理论武器来解决根本的社会问题,并主张通过引进外国的科学技术来发展国民经济。标本兼治才是强国富民之路。

杨文会的实践探索启示我们,思想文化建设是强国富民的指路明灯。在我国改革开放和社会主义建设中要开阔视野,立足传统文化,借鉴西方先进的科技文化,维护国家稳定、社会和谐,使人心净化,社会主义道德水平进一步提高。

(二)重视培养人才综合素质

佛学教育的直接目的是振兴佛教、培养佛学人才。因此,杨文会认为佛学人才培养的重点是提高专业佛学素质。这是佛学教育的主体。另外,还要培养学生的道德素质和科学素质。这是佛学教育的两翼,也是佛学教育能够立足现实、展翅高飞的基础。

这个观点启示我们,人才培养不仅要重视专业素质培养,也要重视综合素质培养;要在学识上精博结合,在实践上将认识、情感、行为统一起来,真正提高人才的道德素质,让个人发展得更好,教育更成功。

(三)注重开放视野,强调文化融合与创新

杨文会有考察欧洲的经历,视野开阔。为适应时代要求,他主张引进西方科技以强国,在佛学教育形式上借鉴耶稣、天主教和日本佛教教育的特点,将佛教教育与世俗教育相结合,要求学生在佛学之外兼习西学和英语、梵语,以拓展学生的知识面,力求通过教育与西方展开交流和对话,尽快赶上西方的发展。这与中国传统的寺院承办的佛教教育迥然不同。

杨文会在佛学教育中弘扬佛学并不排斥传统的儒道文化,而是将其纳入佛学培养的学科体系。杨文会通过以佛解儒、以佛释道,整合中国传统文化,引导学生立足传统文化,借鉴西方先进科技文化,以实现振兴佛教、强国富民的目的。

杨文会对于外来文化的借鉴和中国传统文化的弘扬有自己独特的分析和判断视角。比如他对净土宗思想的提倡,就是通过批判地吸收日本的真宗思想和中国传统的净土宗思想而提出的创新性观点。

杨文会的佛学教育实践启示我们,教育要立足于现实,立足于本土文化,教育应当承担起传承中国传统文化、同时吸收和发扬西方先进文化的桥梁作用,在教育过程中通过深入了解和批判分析各种思想提出解决现实问题的新思想,从而塑造新的民族形象,提升民族自尊心,在文化心理上展现出文化强国的风采。

(四)重视创造文化教育的条件

传承思想文化除了人才培养这个关键环节之外,还需要相应的条件支持。杨文会经过辛勤的努力建立了祗洹精舍,创建了佛学研究会,使佛学教育有了基本的教育活动场所和师资力量。同时,他广泛搜罗海内外的佛教经典并将之刻印流通,使佛学教育有了基本的思想学习资料。这些条件的具备为佛学教育创造了良好的学习氛围。

杨文会的佛学教育实践启示我们,要重视创造文化教育的条件。现代教育高水平的教学效果应当是在培养合格师资队伍基础上与文化出版、学术研究、教育实践的结合。

(五)注重教育方法的合理运用

杨文会承认世界上有一些“利根上智之士”能够直悟真谛,但是大多数人资质平常,学佛只能一步步推进。因此,杨文会在教学上十分讲究循序渐进。杨文会在设置课程时注意根据内容需要将精读和泛读的课本分开,注明哪些课本是读诵讲解,哪些课本是暇时细阅。这种分类有利于学生将课堂学习和课后自修相结合,在时间安排上更为合理和自由。

杨文会的教育方法启示我们,在教育过程中要根据教育对象领悟力的不同而因材施教。对于大多数领悟力一般的人应当在教育内容的安排上由浅入深,在教学目标设置上应由低到高,在认识能力的培养上应由表及里。同时,根据教育内容科学设置课程,给予学生一定的自由时间和个人发展空间。这种教育方法契合教育对象的实际,针对性强,必然大大提高学生的学习效率。

参考文献:

[1] 杨仁山.杨仁山卷[M].武汉:武汉大学出版社,2008.

[2] 胡晓.杨文会与中国近代佛教复兴[J].江淮论坛,2005(3):117-118.

[3] 麻天祥.晚清佛学与近代社会思潮[M].开封:河南大学出版社,2005.

[4] 蒋维乔.中国佛教史[M].长沙:岳麓书社,2009.

[5] 唐文权.杨文会与清末佛教革新运动[J].中国文化,1995(1):199-2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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