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党时期中国共产党对农民问题的认识与早期农民运动实践

2013-03-17 12:24王明前
观察与思考 2013年9期
关键词:党史革命中国共产党

□ 王明前

早在建党时期(1921-1923年),中国共产党就已经开始关注农民问题,肯定农民阶级的伟大革命潜力及其工人阶级可靠同盟军的阶级地位。同时,中国共产党人也在农民运动的早期实践中获得了宝贵的经验。这一切都为国民革命兴起后农民运动的蓬勃发展奠定下理论和实践基础。笔者拟从理论认识和农民运动实践两方面探讨建党时期中国共产党对农民问题的探索,以期增加学术界对党的农民运动研究的学术认知。

一、建党初期我党对农民问题的认识

中国共产党建党后,对工人运动比较强调,对农民运动始终缺乏必要的关注。在1921年7月召开的中国共产党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上,甚至没有专门讨论农民问题。在1921年6月15日发布的时局主张所列举的十一项奋斗目标中,也仅有“肃清军阀,没收军阀官僚的财产将他们的田地分给贫苦农民”,以及“定限制租课率的法律”①中央档案馆:《中国共产党对于时局的主张》(1922年6月15日),《中共中央文件选集》(第一册),北京:中共中央党校出版社,1989年版,第45页。两项内容涉及农民问题。但是这却是在中国近代史上第一次明确提出通过彻底的土地革命解决农民问题。

在1922年7月召开的中国共产党第二次全国代表大会通过的宣言中,农民问题开始得到中共中央的关注,农民阶级在中国革命中的阶级地位得到充分肯定。宣言认为:“中国三万万的农民,乃是革命运动中的最大要素”,是中国工业无产阶级最可靠的同盟军。因为如果“那大量的贫苦农民能和工人握手革命,那时可以保证中国革命的成功”。在“二大”宣布的革命目标中,有“废除丁漕等重税,故意顶全国城市乡村土地税则”,以及“规定限制田租率的法律”两项针对农村封建剥削的内容。②中央档案馆:《中国共产党第二次全国代表大会宣言》(1922年7月),《中共中央文件选集》(第一册),北京:中共中央党校出版社,1989年版,第113,116页。

在1922年11月发布的中国共产党《对于目前实际问题之计划》中,再次重申了“二大”对农民问题的认识。该计划在谈及农民问题时,宣称:“无产阶级在东方诸经济落后国的运动,若不得贫农群众的协助,很难成就革命的工作”。特别是中国农民中最贫苦的占农民半数的无地的佃农,“自然是工人阶级最有力的友军”。因此,“中国共产党若离开了农民,便很难成功一个大的群众党”。该计划还为农民改善现实困境提出了一系列政策方案。首先为开展经济斗争,如“限田运动,限制私人地权在若干亩以内,以此等大地主中等地主限外之地改归耕种该地之佃农所有”,以及“限制租额运动,应在各农村组织佃农协会,每年应缴纳地主之额租,由协会按收成丰歉议定之”;其次为改良农民经济组织,提高农民经济斗争的实力,如“组织农民消费协社”,以及“组织农民借贷机关”。①中央档案馆:《中国共产党对于目前实际问题之计划》(1922年11月1日),《中共中央文件选集》(第一册),北京:中共中央党校出版社,1989年版,第124-125页。

在1923年6月召开的中国共产党第三次全国代表大会上,中共中央科学分析了农民在将来国民革命中的阶级地位,指出既然中国革命“第一步且仅能行向国民革命,这种革命自属于资产阶级性质”,那么由这一性质必然决定了革命的反封建内容。而因为“农民当中国人口百分之七十以上,占非常重要地位,国民革命不得农民参与,也很难成功”,因此中国无产阶级有责任“应当最先竭力参加促进国民革命,并唤醒农民,与之联合而督促苟且偷安的资产阶级,以引导革命到底”。农民之所以具有这一同盟军地位,是因为“中国重要的工业机关,大部分都在列强或军阀手里,很少在中国资产阶级手里,农民正面的敌人更是列强与军阀官僚”。为此新党纲重申了“二大”宣言和《对于目前实际问题的计划》中提出的针对农村封建剥削的斗争目标:“划一并减轻田赋,革除陋规;规定限制田租的法律,承认佃农协会有议租权等”。②中央档案馆:《中国共产党第三次全国代表大会文件中国共产党党纲草案》(1923年6月),《中共中央文件选集》(第一册),北京:中共中央党校出版社,1989年版,第139-142页。在“三大”的《农民问题决议案》中,中共中央充分考察了各地农民运动实况,认为党“有结合小农佃户及雇工以反抗宰制中国的帝国主义者,打倒军阀及贪官污吏,反抗地痞劣绅,以保护农民之利益而促进国民革命运动之必要”。③中央档案馆:《中国共产党第三次全国代表大会文件农民问题决议案》(1923年6月),《中共中央文件选集》(第一册),北京:中共中央党校出版社,1989年版,第151页。

这期间,中国共产党早期领导人对农民问题也有所关注。陈独秀认为:“农民的大群众,在目前已是国民革命之一种伟大的潜势力,所以在中国目前需要的而且是可能的国民运动中,不可漠视农民运动”。要引导农民参加国民运动,除了教育宣传外,组织实际的农会运动更加重要。农会应实现“反对横征暴敛之管理,压迫佃农之大地主及鱼肉贫农包办选举之劣绅为对象;以组织消费协社、组织农民借贷机关;组织谷价公议机关”等目标。或许是由于佃农和雇农被共产党人认为是农村中的无产阶级的缘故,陈独秀尤其强调佃农和雇农斗争的意义。佃农协会“以向政府要求限田限租”为目标,雇农协会“以协议工资及介绍工作为主要任务”。④陈独秀:《中国农民问题》(1923年7月1日),《“二大”和“三大”:中国共产党第二、三次全国代表大会资料选编》,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5年,第386,393页。但是陈独秀对农民革命的前途表示悲观。由于他过分拘泥于农民作为小生产者的缺点,“尤其是农民私有观念极其坚固,在中国,约占农民半数之自耕农,都是中小资产阶级,不用说共产的社会革命是和他们的利益根本冲突;即无地之佃农,也只是半无产阶级,他们反对地主不能超过转移地主之私有权的心理之上;雇工虽属无产阶级,然人数少而不集中”,因此他断言:“中国农民运动,必须国民革命完全成功,然后国内产业勃兴,然后普遍的农业资本化,然后农业的无产阶级发达集中起来,然后农村间才有真的共产的社会革命之需要与可能”。⑤陈独秀:《中国国民革命与社会各阶级》(1923年12月1日),《“二大”和“三大”:中国共产党第二、三次全国代表大会资料选编》,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5年,第432页。由于陈独秀在党内的特殊地位,他的这一悲观认识对中国共产党处理农民问题影响深远。而早期工人运动领导人邓中夏则没有如此悲观。他指出:“在理论上讲,农民革命似乎希望甚少”,但是在帝国主义和封建军阀的压迫下,“何时何地不是逼迫他们走上革命的道路?所以我们敢于断定中国农民有革命的可能”。他为两年来农民运动的形势所鼓舞,欣喜地看到:“他们不仅是敢于反抗并且进一步而有农会的处理,把散漫的群众都集中在一个组织与指挥之下”。①邓中夏:《论农民运动》(1923年12月29日),《衙前农民运动》,北京:中共党史资料出版社,1987年,第52页。

二、我党农民运动的早期实践

中国早期共产主义者在创建共产党的过程中,主要关注马克思列宁主义与中国工人运动的结合,因此很自然地以工人运动作为工作重点。但是早期共产主义者也开始了农民运动的实践。其实早在1921年7月召开的中国共产党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上,广州共产主义小组的代表就提到“马克思主义小组组员褚诺晨同志,为了实现共产主义思想,创办了‘新村’”,②中央档案馆:《中国共产党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文件;广州共产党的报告》(1921年7月),《中共中央文件选集 》(第一册),北京:中共中央党校出版社,1989年版,第24页。在农民中做宣传工作。在中共中央总书记陈独秀1922年6月30日写给共产国际的报告中,提到浙江萧山“组织八十个乡村的农民协会反抗地主”这一农民运动事件。③中央档案馆:《陈独秀给共产国际的报告》(1922年6月30日),《中共中央文件选集》(第一册),北京:中共中央党校出版社,1989年版,第53页。在1923年11月召开的党的三届一中全会上,专门讨论了近期农民运动的经验。湖南代表报称:“衡阳之白果,组织了一个农会,会员约二三万,但因水陆交通断绝,无法加派得力人去主持”。又有后续:“农民运动,湖南岳北农民自遭地主联合官厅高压后,被捕者数人,死一人,现农会尚存在,有决议案数起,以排斥洋货反对军阀为口号”。④中央档案馆:《中国共产党第三届第一次中央执行委员会文件各委员报告》(1923年11月30日),《中共中央文件选集》(第一册),第193,198页。这说明中共中央时刻留意着农民运动发展的动态。

浙江萧山县的衙前农民协会是中国共产党人领导成立的第一个农民协会。这次农民运动的领导者沈定一,首先通过巡回演讲的方式启发农民的阶级斗争意识。他宣称:“终之世界是劳动者底世界。你们劳动者不要放弃本来的权利给坐食的资本家”。他强调组织起来斗争的意义:“劳动者在世界上是大多数,资本家的数目,很少很少。你们结合起来,不要做一堆散沙”。⑤中共浙江省委、萧山县委党史资料征集研究委员会:《衙前农民运动》,北京:中共党史资料出版社 ,1987年版,第16、20、48页。他甚至公开主张:“我的主张,便是废止私有财产,土地共有这个主张,将来必有实现的一天”。沈定一的认识已经达到了马克思主义实现生产资料公有制的境界。但是封建地主阶级的出身仍然局限着他的认识水平。他告诫农民“不可以无组织的暴动”,认为这种暴动是“对于社会不负丝毫责任”的抢掠行为,将会“残害你们劳动职业的光荣,破坏你们前途底建设”。在这里他把农民组织起来进行阶级斗争的权利歪曲为无政府主义的破坏行为,暴露出他阶级出身的局限。此外,他对无产阶级专政学说还缺乏科学认知。这表现在他对国家的认识上。他告诫农民:“你们要知道国家是你们劳动者的。国家底行为,便是你们劳动者底行为,你们对于赋税等等,不该取消极的仇视态度,应该从组织上面谋得国家底主权归你们掌握”。⑥中共浙江省委、萧山县委党史资料征集研究委员会:《衙前农民运动》,北京:中共党史资料出版社 ,1987年版,第16、20、48页。沈定一混淆了资产阶级专政国家和无产阶级专政国家的界限,实际上企图使农民的斗争局限在不涉及生产关系变革的一般经济斗争的范围内,而不上升到摧毁资产阶级国家机器的政治斗争的高度。除演讲外,沈定一还通过经办农村小学教育来启发农民展开阶级斗争。他宣称农民被剥夺了受教育的权利是农民普遍缺乏阶级斗争意识的关键原因:“有产阶级不能离开无产阶级而生存,又不愿无产阶级得到支配经济的知识,所以用极秘密极严酷的经济制度压迫着无产阶级底儿童,使渠们永远得不到受教育的机会。要不然,便是施一种为有产阶级作爪牙的教育”。衙前农民运动领导人之一宣中华也认识到乡村教育对启发和组织农民进行斗争的积极作用。他认为:“农民运动的中心人,当属之乡村里底小学教师,而农民运动底初步,则在给渠们以群众运动的训练”。⑦中共浙江省委、萧山县委党史资料征集研究委员会:《衙前农民运动》,北京:中共党史资料出版社 ,1987年版,第16、20、48页。

在衙前农民协会宣言中,阶级斗争意识得到了充分的伸张,甚至超过了沈定一限定的一般经济斗争的范围。宣言声明:“一般第三阶级主政的世界,已经支持不住我们所需要的生活了。他们所崇拜的经济制度,发展我们底贫困比发展他们底私有财产还要快。关于这种不良的经济制度所给的苦痛,农民和工人是一样受着的。照这样看来,他们第三阶级还不配做主权者”。①中共浙江省委、萧山县委党史资料征集研究委员会:《衙前农民运动》,北京:中共党史资料出版社 ,1987年版,第21页。因此,农民协会要做到的是:“我们总不忘记世界上农作生产事业是我们底责任,我们不要忘记世界上的土地是应该归农民使用。我们不要忘记土地该归农民所组织的团体保管分配”。②衙前农民协会宣言(1921年9月27日),中共浙江省委、萧山县委党史资料征集研究委员会:《衙前农民运动》,第23-24页。这一主张在南沙农民协会的宣言中得到重申:“我们承认社会的不安宁不平等,都是有产阶级形成的结果,并且有产阶级发达一步,他们的权力也跟着发达一步。结果,使我们无产阶级的人,在世界上,没有立足的地位,所以我们从今天以后,具牺牲的态度,斗争的手段,打破有产阶级在社会上的势力,叫他们有产阶级的人,在我们面前屈服!”。③中共浙江省委、萧山县委党史资料征集研究委员会:《衙前农民运动》,北京:中共党史资料出版社 ,1987年版,第29页。

与此同时,在广东海丰县也兴起了轰轰烈烈的农民运动。海丰农民运动的领导人起初把改良农村社会组织、改良农业技术作为农民运动的重点,如陈修便主张“须从与他们有切身利害方面着想”,通过“研究社会法令原理,希望他们由不好的法堂,变为出入相助的好团体”,④中共海丰、陆丰县委党史办公室:《海陆丰革命史料》第一辑,广州:广东人民出版社,1986年,第57、78-79、88、124、121-122页。实现农村社会改良的目的。但是,在彭湃领导的海丰农会成立后,更侧重于领导农民开展现时的经济斗争。如“现在总农会决议把从前在灵爷庙的番薯市移在王爷庙,将该市所有生息,拨为农民药房经费”就是一例。在此基础上,总农会“明年或可提出减租问题,农村阶级斗争不久就勃发了”。⑤中共海丰、陆丰县委党史办公室:《海陆丰革命史料》第一辑,广州:广东人民出版社,1986年,第57、78-79、88、124、121-122页。在彭湃的领导下,海丰农会运动以“谋农民生活之改造;谋农业之发展;谋农村之自治;谋农民教育之普及”为纲领。其中以“谋农民生活之改造”为重点,即为农民反封建的经济斗争,如“防止田主吊田,以免农民生活不安及防止耕地不加肥料、工作,致生产日下;遇岁歉或生活程度过高时,本会应体察情形,向田主请核租额”。⑥中共海丰、陆丰县委党史办公室:《海陆丰革命史料》第一辑,广州:广东人民出版社,1986年,第57、78-79、88、124、121-122页。

彭湃尤其看重丰年减租的意义。因为“减租是农村阶级斗争的挑战。果然,则凶年减租虽可救死,而田主实惠佃户感恩,有时反易没却阶级意识,故无甚价值;反之,丰年减租,则直是劳动全收权的主张,故有价值”。⑦中共海丰、陆丰县委党史办公室:《海陆丰革命史料》第一辑,广州:广东人民出版社,1986年,第57、78-79、88、124、121-122页。可见,彭湃领导的农民运动势必发展到公开阶级斗争的高度。因此,与当时共产党人普遍的看法相反,只有彭湃认识到农民运动在中国革命中的特殊价值。他分析道:首先,农民“因和田主的距离很远,凡什么运动,田主都不知。不比工厂的工人,一些给资本家知道,马上就解雇”;其次,农民“虽然少有团体的训练,不比工厂的工人,但他们有忠义气,能老老实实的尽忠于自己的阶级”;再次,“他们亦可采用同盟罢耕。因为田地不是和机械一样的关在资本家的工厂里,而且是绝对不可移动的。将来占领田地,是极容易的”。⑧中共海丰、陆丰县委党史办公室:《海陆丰革命史料》第一辑,广州:广东人民出版社,1986年,第57、78-79、88、124、121-122页。

在1923年11月召开的中共三届一中全会上,中共中央总结了近期广东和湖南各地农民运动暂时受挫的教训,认为是“我们的同志在农村中尚无深的根基,一时经济煽动遂召中农多数反抗,勾结军阀官僚,加以武力的压迫”⑨中央档案馆:《 中国共产党第三届第一次中央执行委员会文件中局报告》(1923年11月30日),《中共中央文件选集》(第一册),北京:中共中央党校出版社,1989年版,第188页。所致。这一分析认识到党在农民运动初期“尚无深的根基”即农会组织尚不完善、干部尤其缺乏的现实困难。但是对所谓“中农”的认识明显存在概念含混之偏差,说明中国共产党对农民运动的认识尚有待在进一步的实践中提高。

综上所述,建党时期,中共中央高度肯定了农民阶级的伟大革命潜力和在国民革命中无产阶级同盟军的阶级地位。在以衙前农民运动和海丰农民运动为代表的早期农民运动实践中,中国共产党早期农民运动领导人不仅开始启发农民的阶级斗争意识,而且通过组织农民协会领导农民开展以减租为重点的经济斗争。沈定一混淆了国家的阶级性质,反对农民采用革命暴力手段,暴露出自身的阶级局限性;而彭湃则科学指出了中国农民运动比较工人运动的特殊价值。这一切都为国民革命兴起后农民运动的蓬勃发展奠定下思想和实践基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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