句法构式对动词体貌语义的扼制研究*

冯 柱

(黑龙江大学俄研中心，哈尔滨 150080，东北师范大学人文学院，长春 130024)

句法构式对动词体貌语义的扼制研究*

冯 柱

(黑龙江大学俄研中心，哈尔滨 150080，东北师范大学人文学院，长春 130024)

句法构式要求构式内的谓语动词用体和构式意义一致，否则构式会对动词体的语法意义进行语义扼制，以消解语义矛盾，实现句子的合法性。本文揭示并存句法构式和结果句法构式对俄语动词体的语义扼制现象，并进行汉语方面的相关探索。

句法构式；动词体；语义扼制

1 句法构式概述

一般认为，构式语法(construction grammar，грамматика конструкций)产生于20世纪80年代末，奠基人为菲尔墨(Fillmore)。构式是形式与意义的结合体，包括语素、词、半固定和固定的习语和熟语以及抽象的句型。(严辰松2006)这种“半固定和固定的习语和熟语，以及抽象的句型”即为句法构式(syntactic constructions)。一个句子不是一串语词意义的组合，而是一个“完形”(gestalt, гештальт)，整体大于部分之和。同样，在一个句法构式里，各成分语法意义的相加不一定能得出构式的整体意义，如Fillmore(1988)以let alone(更不用提)为例说明什么是句法构式及其特点。

① I doubt(D)he made colonel(A)letalonegeneral(B). / 我怀疑他连上校都不是，更不用提是将军了。

要素let alone, D, A和B构成一个否定加强句法构式：C[D, AletaloneB]。该构式蕴含一个事件发展程度的标尺，A, B分别处于标尺的弱端和强端，说话人感兴趣的不是A，而是B。构式整体意义为“D中的主体对事件A和B都持有否定怀疑意见，认为连较容易实现的A都不可能达到，那么较难实现的B更不会达到”。这比句子I doubt he made general(我怀疑他不是将军)能产生更强的否定效果。例①说明：1)句法构式是形式和意义的结合体，构式C[D, AletaloneB]体现为含宾语从句的复合句，宾语部分由let alone连接的两个同等成分构成，整个构式表达对B的否定加强意义；2)构式的整体意义无法通过其构成要素的简单相加获得，构式C[D, AletaloneB]由D, A, let alone和B构成，只在它们作为一个整体，体现为构式C时，才形成一个程度发展的标尺，并对处于标尺强端的事件B具有否定加强意义，换言之，构式C[D, AletaloneB]的整体意义大于“D+A+ let alone+ B”.

致力于构式研究的学者有很多。A. E. Goldberg以to sneeze the napkin off the table(一个喷嚏把桌子上的餐巾纸吹掉了)为例，说明句法构式对动词的语义扼制(semantic coercion, вынужденный сдвиг значения)(Goldberg 1995：9-10)。Sneeze(打喷嚏)为不及物动词，一般用于С[S, V](主，谓)构式中，不能加宾语。例句中的动词sneeze处于С[S, V, Obj, Obl](主，谓，宾，边格)的使役构式中，使不及物动词sneeze获得及物性。这说明句法构式会对进入构式内、与其语义不一致的词进行改造，即语义扼制，从而消解矛盾，实现语句的合法性。Е. В. Рахилина举了гулять собаку(遛狗)一例，不及物动词гулять(散步)处于С[S, V, Obj](主，谓，宾)的及物句法构式中，句法构式对гулять的语法意义和词汇意义进行改造：由不及物动词变成及物动词，由“散步”变成“遛(狗)”(Рахилина 2010：32)。

在俄罗斯，“构式”这一术语最早见于20世纪60年代，在Н. Ю. Шведова(1960)和Ю. Д. Апресян(1967)的著作中都能见到有关论述，比欧美语言学大约早二十余年。后者辟专节论述“句法对语义的扼制”(Апресян 1967：29-32)：有些动词可以用在原本不属于它们的句法情境中，由于受到句法构式的语义扼制，词汇语义发生强制性改变，如жарить в город во весь карьер(飞奔进城)。俄语详解词典(Ожегов，Шведова 1998)对жарить该用法的释义为“在俗语中经常用来代替快速、充满爆发力的任何行为动词”。显然жарить代替了动词бежать。有些句法构式的“诊断性力量”(диагностическая сила)十分强大，在动词缺位或用人造动词占位的情况下，它们的语义也是明确无误的。例如：

② a. А он его — палкой по голове.

b. А он как будланет его палкой по голове.

即使句中的谓语用“-”或人造词形式будланет占位，两个句子的语义仍然是：他用棍子打它的头。

现今仍有很多俄罗斯学者继续从事句法构式的研究。В. А. Плунгян和Е. В. Рахилина提出的动词二元重复构式(Рахилина 2010：83-94)，构式的第一部分出现在句首，为重叠的同一动词人称形式，它们构成一个语音词，主重音在第一个构成要素上；第二部分可以是任何动词形式。前面描写达到结果之前的努力过程，后面指出结果。例如：

③ Дёргали-дёргали они дверь — совсем из сил выбились. / 他们把门拽啊拽啊，最后弄得筋疲力尽。

目前,从句法构式的角度研究俄语动词体的成果尚未多见。本文基于对《俄语国家语料库》①大量语料的观察和分析，揭示“并存句法构式”和“结果句法构式”对动词体的语义扼制，进而阐释俄语动词体使用上的一些特殊属性，及其与汉语的对比分析。

2 并存句法构式对动词体的语义扼制

并存句法构式含有两个或多个谓语动词，所表示的动作或状态具有同时性，多用未完成体动词。构式可以体现为含同等谓语的简单句(例④)：C[A(v1, v2, vn)]；也可以是由若干分句构成的复合句(例⑤)或小句构成的句组(例⑥)：C[A(v1), B(v2), C(vn)]。

④ Он лежал(v1)и читал(v2)французский журнал 《Экспресс》. / 他躺在那里读着法国《每日快报》。

⑤ Я сижу(v1)у его постели, и он умирает(v2)/ 我坐在他的床前，而他已奄奄一息。

⑥ Он сидел(v1)за столом и пил(v2)из кружки воду. Люди спали(v3)головой на столе. / 他坐在桌前喝着杯子里的水，其他人伏案而睡。

并存句法构式的未完成体谓语动词有时也可用完成体动词替换：

⑦ На соседней верхней полке уже улёгся (v1)и спал(v2)какой-то мужик. / 邻床的上铺躺着个男人，他在那睡觉。

⑧ Я лежал(v1)на диване и притворился (v2)спящим. / 我躺在沙发上，假装睡觉。

укладываться/улечься为一般持续结果动词体的对应词偶，未完成体通常表示达到结果前的动作过程，完成体表示达到的动作结果。例如：

⑨ a. медленно укладывался спать / 慢慢地躺下来睡觉;

b. быстро разделся, улёгся в кровать / 快速地脱下衣服，躺到床上。

притворяться/притвориться构成完成时体的对应词偶(перфектные видовые пары)，其中的完成体表示状态的出现，未完成体表示随后的状态持续(Падучева 1996：155，张家骅 2006：69)。例如：

⑩ a. притворился пьяным, повалился на пол / 装作喝多了，倒在了地上；

b. лежал на лавке и притворялся спящим / 在凳子上躺着，装作睡着了。

而⑦⑧句中的完成体动词(улёгся, притворился)受并存句法构式的语义扼制，表达的不是“达到动作结果”和“状态出现”的常体意义，而是结果存在的变体意义，与句中未完成体动词(спал, лежал)表达同时并存的状态。此外，⑦句为存在句，谓语动词的静态语义也叠加在улёгся上，这也是使其表达结果存在意义的又一构式因素。

完成时体的对应词偶中，完成体动词不仅可以表示新状态的出现，也可表示随后的状态本身；未完成体动词用来表示状态，并且该状态是以对应完成体动词的新状态出现意义为前提(Падучева 1996:156)。与此相反，一般持续结果动词体对应词偶中的完成体动词表示达到结果的意义时，以对应未完成体动词表达的动作过程意义为前提，其结果存在意义不能用对应的未完成体替换。完成时体对应词偶中的完成体动词与一般持续结果动词体对应词偶中的完成体动词语义有差别。因此例⑧中的притворился(спящим)≈притворялся(спящим)，例⑦中的улегся и спал ≠ укладывался и спал。并存句法构式是完成时体对应词偶的完成体动词表达状态意义的重要条件之一，在并存句法构式的语义扼制下，完成体动词实现了由“状态出现”向“状态本身”语义重心的迁移。

并存句法构式对动词体的语义扼制现象在汉语中同样存在。吕叔湘(2002：10，258，523)将 “着”、“了”看成是进行态(持续态)、完成态的标记，并进一步指出助词“了”有两个。作为完成态标记的“了1”用在动词后，主要表示动作的完成。如动词有宾语，“了1”用在宾语前。“了2”用在句末，主要肯定事态出现了变化或即将出现变化，有成句的作用。作为进行态(持续态)标记的“着”可表示动作的进行，也可表示状态的持续。试比较：

b. 黄美丽为我梳了1头，再为秋秋理了发；

c. 6岁的辛巴拉梳着两条长辫子。

3 结果句法构式对动词体的语义扼制

决断动词(волитивные глаголы)(如выбирать/выбрать)和时段动词(фазовые глаголы)(如заканчивать/закончить)的未完成体表示动作的具体过程，完成体表示动作达到结果。因此完成体动词比未完成体动词描写的情境中多一个结果参与者(Результат)，试比较二者的句法差异：

b.*Они выбирают Ивана председателем. /?他们正在选Иван当主席。

c. Агафонову выбрали председателем. / 选了Агафонова当主席。

b. закончил своё письмо словами. / 以某段话作为信的结尾。

b. выбрать Марию в жены / 娶Мария为妻。

以参数句法题元作为直接补语的配位结构②(диатеза)是间接配位结构或参数配位结构，如a句；以参数值句法题元作为直接补语的配位结构为直接配位结构，如b句。因此a和a句中的председателя和письмо表示谓词配价的参数，例c中的Агафонову和b中的словами表示谓词配价的参数值。由于谓词及其语义的差异，例c和b中参数值句法题元分别占据着直接补语和间接补语的句法位。当然参数值句法题元也可不出现在句子的表层结构中：выбрали председателя(选出了主席)︱закончил своё письмо(写完了信)，但这并不否定其在谓词情境中的存在。

然而结果句法构式С[S, V, Obj, Obl]中的完成体谓语动词也可用未完成体动词替换：

上述一次行为语境例句中的заканчивает和выбирают的未完成体现在时形式通常用来表达动作的具体过程意义，这与结果句法构式义相矛盾。为消解构式和谓词之间的语义矛盾，前者对后者进行了语义扼制，使a、b两句体现为历史现在时具体事实意义，表达动作结果，而不是具体过程，因此谓词可以替换为закончил和выбрали.

汉语中类似“选”的决断动词在表达不同态(体)意义时，其支配模式也不同：

b. 大家(S)选了(V)班长(Obj)。

c. 大家(S)正在选(V)班长(Obj)。

d.*大家(S)正在选(V)张三(Obj)当班长(Obl)。(后3个例子自拟)

通过上述分析，可得出如下结论：汉语中完成态(体)决断动词可以支配参数值句法题元，而进行态(体)的动词则不能。应强调的是，不含参数值句法题元的b句中的“班长”仅仅是参数句法题元，而非参数值句法题元，即不是选出的具体结果人，否则与我们得出的结论相矛盾，c句因此而不成立。

汉语态(体)意义的表达除了借助“着”、“了”、“过”态(体)标记之外，还有其他的辅助手段，如宾语的均质性特征是“着”表达进行态(体)的必要条件之一(王媛 2012)。同样，句法构式也是汉语态(体)意义表达的一种手段，试分析：

b.(他又跟冯斗、谭槟三个人自动成立了支部，)他们选他当支部书记(，过着组织生活)。

c. 选你进国家队(，看中的正是你这双粗壮、有力的腿)。

句中的“村长”是参数句法题元，该句不是结果句法构式，谓词表达的是进行态(体)意义。除“着”、“了”、“过”等态(体)标记助词、宾语的均质性特征和句法构式手段外，影响谓词态(体)意义表达的因素还很多，如a句的疑问句式、b句的上下文语境、c句的谓词处于主位的句法交际结构，这些都是谓词“选”表达完成态(体)意义的辅助手段。

4 结束语

本文从句法构式的角度分析了并存句法构式和结果句法构式对俄语动词体的语义扼制。构式义要求动词用体和其保持一致，否则会对动词体的语法意义进行强制性的改造，以消解语义矛盾，实现句子的合法性。本文分析了完成时体的对应词偶、一般持续结果动词体的对应词偶中完成体和未完成体动词间的不同语义对应关系。前者的完成体动词表达结果存在意义和对应未完成体表达的当前持续意义大体相当，可相互替换；后者的两种体之间不存在这样的对应关系。结果句法构式也可使用某些概念语义类别的未完成体动词现在时来表达结果意义，这是受句法构式语义扼制的结果，表达的是未完成体动词历史现在时的具体事实意义。本文将得到的俄语结论应用到相关的汉语领域，发现句法构式对汉语动词态(体)同样存在着语义扼制现象，并指出句法构式是汉语动词表达态(体)意义的一个手段。

注释

①《俄语国家语料库》(Национальный корпус русского языка，简称НКРЯ)网址：www.ruscorpora.ru. 如文中俄语例句未标出处，均引自《俄语国家语料库》；汉语例句引自北京大学中国语言学研究中心CCL语料库检索系统(网络版)，网址：ccl.pku.edu.cn.

②配位结构是谓词情境参与者的语义角色和句法位之间的对应关系(Падучева 2001)。

吕叔湘. 吕叔湘全集第五卷《现代汉语八百词》[M]. 沈阳：辽宁教育出版社，2002.

陆俭明. 构式语法理论的价值与局限[J]. 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学报，2008(1).

沈家煊. 句式和配价[J]. 中国语文，2000(4).

王 媛. 谓词性结构的事件性和现代汉语进行体标记的语义分析[J]. 当代语言学，2012(3).

严辰松. 构式语法论要[J]. 解放军外国语学院学报，2006(4).

张家骅. 现代俄语体学(修订本)[M]. 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4.

张家骅. 新时代俄语通论(下册)[M]. 北京：商务印书馆，2006.

张家骅. 俄罗斯语义学——理论与研究[M]. 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1.

中国社会科学院语言研究所. 现代汉语词典(第6版)[Z]．北京: 商务印书馆，2012．

Goldberg, A.Constructions:AConstructionGrammarApproachtoArgumentStructure[M]. Chicago: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 1995.

Fillmore, C. J., P. Kay & C. O’Conner. Regularity and Idiomaticity in Grammatical Constructions:The Case of Let alone [J].Language, 1988(3).

Апресян Ю. Д. Экспериментальное исследование семантики русского языка[M]. М.: Наука, 1967.

Ожегов С. И., Шведова Н. Ю. Толковый словарь русского языка[Z]. М.: Азбуковник, 1998.

Падучева Е. В. Семантические исследования[M]. М.: Языки русской культуры, 1996.

Падучева Е.В. Аспектуальная специфика глаголов с актантом Результат: парадокс имперфектива[J].Glossos, 2001(1).

Падучева Е. В. Динамические модели в семантике лексики [M]. М.: Языки славянской культуры, 2004.

Рахилина Е. В. Лингвистика конструкций[М]. М.: Азбуковник, 2010.

Тестелец Я. Г. Введение в общий синтаксис[М]. М.:Российск. гос. гуманит. ун-т., 2001.

Шведова Н. Ю. Очерки по синтаксису русской разговорной речи[М]. М.: Наука, 1960.

【责任编辑李洪儒】

TheSemanticCoercionResearchonSyntacticConstructionsAffectingtheGrammaticalMeaningofVerbAspects

Feng Zhu

(Center for Russian Language, Literature and Culture Studies of Heilongjiang University, Harbin 150080, China； College of Humanities & Sciences of Northeast Normal University, Changchun 130024, China)

Syntactic constructions require that verb aspects should consist with constructive meaning in a construction. Otherwise, it will make a semantic coercion to grammatical meaning of the verb aspects, eliminate the semantic conflict and realize the reasonableness of the sentence. This article, on the one hand, reveals the phenomenon in which coexistent syntactic constructions and resultant syntactic constructions form a coercion to Russian verb aspects. On the other hand, the article also conducts some Chinese exploration related to the aspect.

syntactic construction; verb aspect; semantic coercion

H030

A

1000-0100(2013)03-0014-5

2013-03-06

*本文系国家社科基金项目(09BYY066)、黑龙江省社科研究专项项目(08D019)“建构《俄汉平行对照语义关系词典》的理论与实践”的阶段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