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李商隐的干谒诗看其人格的复杂性和悲剧色彩

2013-03-19 20:20黎家延
梧州学院学报 2013年5期
关键词:李德裕令狐李商隐

黎家延

(广西师范大学文学院,广西桂林541004)

从李商隐的干谒诗看其人格的复杂性和悲剧色彩

黎家延

(广西师范大学文学院,广西桂林541004)

李商隐漂泊半生,游走于各大节镇幕府中,一生沉郁,终未见显达。而他在求仕过程中所作的一系列干谒诗,最真实地反应了他在复杂政局之间的徘徊和挣扎,尤其是界于牛李党争之间的苦闷和矛盾,以及他人格的复杂性和人生的悲剧色彩更在这一类诗歌中得到了最好的体现。

李商隐;干谒诗;人格;复杂性;悲剧色彩

李商隐是晚唐诗歌大家,他的一生与幕府密不可分,从入郓州幕到随柳仲郢前往梓州,其间曾11次于幕府中供职,因为幕主的不断更迭,所以在他求仕和佐幕期间,不得不进行干谒诗的创作,为自己延誉的同时谋求一份养家糊口的职位。而干谒诗是诗歌的一种题材,这类诗歌有着明显的功利色彩,虽然在创作中不乏佳作,但是这类诗歌的艺术价值相比于其他类型的诗歌就降低了很多。对于积极入世、立志在政治上有所作为的人来说,这类诗歌的创作是必然的。李商隐在求仕中不可避免要拜谒权贵,以诗歌进献,而这些诗歌无论对象是谁,都存在明显的价值取向。

晚唐政局复杂,党争作为其中一大特点,极大地影响了士人的入世和文学创作心理,对于政局的瞬息万变,许多人甚至出现“士无常君,国无定臣”的观念,所以存在明显利益色彩的干谒诗在晚唐也有极大的主观倾向性。李商隐长期以入幕为生,而幕主因为时局的不断更换使他感受到生活存在的不稳定,所以无论是早年还是晚年,他所作的一些干谒诗,都是他生活艰难的体现,而在诗歌中表现的人物品评与他道德取向的矛盾,则是他人格复杂性的体现,正是这种矛盾的存在,也为他个人的悲剧色彩添上了浓重的一笔。本文旨在通过李商隐的干谒诗来探讨其人格的矛盾以及生命的悲剧。

一、干谒诗的相关界定及李商隐干谒诗的创作背景

干谒诗不同于一般的诗歌,对于文人来说,某一阶段的干谒行为并非出于自己最真实的想法,因为是不得已而为之,所以在创作干谒诗时就难以寄托自己感情慰藉和审美享受,而干谒活动涉及到自身的切实利益,所以它往往能体现文人在生活状况和处世心态中最真实最无奈的一面。

干谒诗不同于其他诗歌,它没有一个很明显的界定,一般认为,在诗歌中直接传达作者干谒意图的作品才属于干谒诗。随着研究的深入,加上唐代干谒的盛行,也有人认为,干谒诗除以上作品外,还包括选仕制度导致的干谒行为,而在这一行为中投献所作的诗歌也成为干谒诗,其中的选仕制度包括制举、荐举、铨选等[1]。笔者认为,干谒诗与干谒行为的联系极大,而干谒不可避免的存在功利色彩,所以与干谒行为有关的诗歌创作都可以称之为干谒诗,干谒诗本身也就包括了直接的目的和间接的意图[2]。

关于干谒诗的具体分类,目前尚未有很权威的说法,河南大学的韩立新先生就干谒诗的传播对象的不同,将其分为五大类[3]。他的分类虽然略显繁冗,但是对于干谒诗的对象研究还是比较细致,对于干谒对象的把握和分析也比较全面。针对干谒者与干谒对象的相关活动,来具体分析干谒诗的种类,给了我们很好的启示,当然,也给了对于干谒诗的一个基本的界定,而不再仅仅是从干谒行为和干谒目的来界定干谒诗。

整个唐朝干谒活动始终比较兴盛,干谒诗的创作也比较频繁,李商隐生活在政局复杂的晚唐,欲入仕途,除了参加科举考试之外,还有就是奔走干谒于权贵之间,一方面要实现其政治理想,另一方面也为生活所迫,而现实的种种状况,使诗人的目的受到了很大的阻隔。

李商隐的人格是复杂多样的,从他的政治诗可以看出他刚直不阿、狂傲不羁、有正义感的一面,如《任弘农尉献州刺史乞假归京》、《行次西郊作一百韵》、《有感二首》及《曲江》等,而他的哀怨艳丽、缠绵悱恻的人格和诗风,在他的《无题》系列里得到了最完美的展示。但除了这些明显的特征之外,我们不能不看到他性格中的软弱与卑屈的个性,虽然这种人格与其主体人格相去甚远,但是作为一种存在,不管是家庭的原因还是现实的原因,都是值得我们关注的,而这种性格的复杂性及命运的悲剧色彩在他的干谒诗中得到了很好的展现。

因为李商隐入幕时间极长,所以他干谒诗的创作也延续了很长时间。在晚唐诗人中,李商隐的主体诗风非常明显,所以人们往往忽略了他干谒诗研究,而李商隐干谒诗的创作与其做幕僚的历程相似,虽然时间长,但是非常零散,从初谒令狐楚到梓幕归京,近30年的幕宦生涯,数次入朝为官,11次为幕僚,加之时局、家庭的不断变化,诗人并未在政治上遂愿,家庭也长期穷困。长期干谒于一方权贵,或为步入仕途,或为家庭生活,但终其一生,始终不得显达,而在干谒过程中,他正直的人格也在不断地接受挑战,理想与现实的冲击最终造就了他婉约愁伤的个性。

笔者认为,李商隐的干谒诗创作可以分为两个阶段,以大中三年为分界。前一阶段主要是为其政治理想而奔波劳碌,后一阶段主要是为生活所迫不得已为之。在这不同的阶段中,比较特殊的一点是与令狐家的关系,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就是与牛李党争的关系。虽然李商隐并无明显的党派倾向,但是他与令狐家的关系以及他的部分入幕决定,使得他在党争中不可能全身而退。

李商隐在大中三年随郑亚入桂之前,曾有8次入幕经历(包括入郑亚幕),其间有任弘农尉,两入秘书省等为官经历。而宣宗继位,李党被贬,郑亚任桂管观察使,在此之后李商隐有过3次入幕经历,其间,在令狐绹的帮助下,担任过国子博士、盐铁推官的职务。

在不同的阶段,李商隐干谒诗的创作差别比较大,这样的差别可以从他与令狐家的交往得到印证。李商隐追随令狐楚前后长达七年,开成二年,令狐楚病逝于天平军节度使任上,之后他也失去了政治上的依托,不得不另谋出路,而不到一年的时间,李商隐入王茂元幕并迎娶王氏,这在无形中加深了令狐家对李商隐的成见。桂幕归来,令狐绹已身居宰辅,李商隐因为生活所迫,念及往昔,多次拜谒令狐绹,最终也求得了国子博士等职位。

在李商隐干谒权贵的过程中,也出现过不少的无奈和失落,晚唐社会风气本身就是江河日下,所以政治理想的现实并非易事,而这种干谒活动,虽然有助于自己,但往往是在不得已中遭受冷遇,李商隐亦是如此。在他的《与陶进士书》中说到:

“子之书,宜贡於某氏某氏,可以为子之依归矣。”即走往贡之,出其书。乃复有置之而不暇读者;又有默而视之,不暇朗读者;又有始朗读,而终有失字坏句不见本义者。进不敢问,退不能解,默默已已,不复咨叹。故自大和七年後,虽尚应举,除吉凶书及人凭倩作笺启铭表之外,不复作文。

这是李商隐干谒某人之后的亲身体会。从这段文字不难看出,干谒这种以下达上的活动,时常会受到被干谒者的冷遇,李商隐就在其中体会到了“进不敢问,退不能解”的尴尬境遇,以致最后竟“不复作文”,其中的不满与牢骚溢于言表。这样的冷遇在江陵拜谒卢简与邓州拜谒周敬复时也曾遇到,虽程度不至如此这般,但却也给他的心理造成影响。

但李商隐并非因此就放弃了干谒这种手段、放弃干谒诗的创作,也没有因为几次的干谒遇冷就造成了他复杂的人格和人生的悲剧。应当看到的是,在长期的干谒过程中,他在人格上的矛盾冲突得到了最好的体现,这种理想与现实不和的无奈一直存在,也逐渐地造成了他悲剧的一生。

二、李商隐干谒诗中体现的复杂人格和人生悲剧

以干谒为目的的诗歌创作本质上应该是积极的,因为这种行为首先是服务于自己,也要以自己的真才实学为依托点,创作态度也是精益求精的。但是文人们往往将生命价值与社会命运联系在一起,以功名仕途的穷达来作为自己的评价标准,所以干谒诗的创作对于自己政治理想的实现非常重要。

对李商隐来说,他的仕宦轨迹在随郑亚南下入桂之后便基本定型,干谒的目的也更多的由政治转向生活,尤其是在牛党新进白敏中、令狐绹得势之后,他之前的行为使他在之后的仕途上不可能有大的作为。换句话说,如果不是因为后期的生活困顿,在政治上失意之后他也许就没有相关的干谒诗作了。

杜甫在《自京赴奉先下咏怀五百言》中说到“独耻事干谒”,而干谒行为和干谒诗能作为诗人生存本质状态的真实体现,一方面是“耻干谒”,另一方面却不得不“事干谒”[4],李商隐也是如此。理想中的独立人格与现实中的依附人格形成了巨大的矛盾,也展现了诗人的精神和生活状态。下面就从三个方面来阐述他干谒诗中所体现的复杂人格和人生悲剧。

(一)“欲回天地”的政治理想与“夕阳黄昏”的无奈现实

李商隐虽然有过学道事佛经历,但是究其一生,最主要的还是深受儒家积极入世、有所作为思想的影响,更为重要的是李商隐一直存在“百岁本无业,阴阴仙李枝”的观念,希望与同宗却非常疏远的皇室攀上稍许关系,这种“宗绪衰微,簪缨殆歇”的家族没落感更使他必须肩负起家族振兴的担子,而祖辈父辈的早亡,也使他过早地体会到了生活的辛酸,不得不“佣书贩舂”,以供家给。

早年所受的磨难也使他更加坚定意志去步入仕途,而在早年入世途中,给他影响最大的是令狐楚,并且自此开始了与令狐家长达几十年的恩怨纠缠,不得不说,他与令狐家,尤其是与令狐绹的关系,在很大程度上造成了他心理上的苦闷,人格上的矛盾以及他人生的悲剧。

客观地说,令狐楚对李商隐确实有知遇和培养之恩,他在郓州幕所作的《谢书》可以看做是对于令狐楚早期恩遇的集中展示,诗如下:

微意何曾有一毫,空携笔砚奉龙韬。

自蒙半夜传衣后,不羡王祥得佩刀。

“奉龙韬”句可以看出李商隐对写骈文能力的锻炼,这也为他以后的幕府工作打下了基础,以弘忍半夜传衣钵于慧能之事,来喻自己尽得令狐楚之真传,实际上这也为自己找到了一定的政治依托。

令狐楚因赏识李商隐文采,所以使其与“诸子游”,这一阶段就加深了他与令狐家的关系,尤其是与令狐绹建立了相当亲密的朋友情谊。其间也与令狐绹有不少的诗文往来,在宴送令狐绹的妹夫裴某诗,曾作《令狐八拾遗绹见招送裴十四归华州》。李商隐虽得令狐楚赏识,但是终非姻亲关系,加之科举失意,丧偶未续,感于时下,对于裴十四艳羡不已。无独有偶,在开成三年李商隐入王茂元幕后不久,因王茂元“爱其才,以子妻之”,但在娶王茂元女之前,也有一首《韩同年新居饯韩西迎家室戏赠》,诗如下:

籍籍征西万户侯,新缘贵婿起朱楼。一名我漫居先甲,千骑君翻在上头。云路招邀回彩凤,天河迢递笑牵牛。南朝禁脔无人近,瘦尽琼枝咏四愁。

韩同年为韩瞻,与李商隐同为开成二年进士,不久,韩瞻娶王茂元第六女,“玩次联当同有议婚之举,而韩现成也。”通过这首诗可以看出他对于韩瞻迎娶王茂元之女的艳羡,同样的感情在他的《寄恼韩同年时韩住萧洞二首》及《病中早访招国李十将军遇挈家游曲江》等诗中可以看到。

与对裴十四羡慕相比,对韩瞻的羡慕很快就在迎娶王茂元季女中得到了满足。有趣的是,有人认为令狐绹之所以如此记恨李商隐,就是因为他迎娶王茂元的女儿,并且在之前令狐家也有意招其为婿。根据李商隐的相关诗作及《玉谿生诗集笺注》和《玉溪生年谱会笺》等资料显示,这一观点不无道理,但如果令狐家真有意招其为婿,以李商隐之后随郑亚前往桂幕等行为所显示的重情义的性格来说,他不会因为令狐楚去世,李党执掌朝政便弃令狐家而入王茂元家,况且自令狐楚去世,到李商隐入泾幕,时间很短,而王茂元亦并不一定属于李党,所以一定说是商隐因为婚事而与令狐家闹得不和[5],并且在以后如此遭令狐绹记恨,也有些许牵强,故在此权作一说。我们也不难看出李商隐在这段时间内的这些干谒诗中所反映的感情,虽然有些是因为婚姻,但是在婚姻的背后,也是政治在触动。

武宗继位,王茂元由外地入京,其间,李商隐任弘农尉并移家长安。开成五年,李商隐在《酬别令狐补阙》一诗中表现出来两人关系已经出现隔阂,而恰好自己对令狐绹有所希求,诗如下:

惜别夏仍半,回途秋已期。那修直谏草,更赋赠行诗。锦段知无报,青萍肯见疑。人生有通塞,公等系安危。警露鹤辞侣,吸风蝉抱枝。弹冠如不问,又到扫门时。

末联见于《史记·齐悼惠王世家》:“魏勃少时欲求见齐相曹参,家贫无以自通,乃常独早夜扫齐相舍人门外,……曰:‘愿见相君无因,故为子扫,欲以求见。’于是舍人见勃曹参,因以为舍人。”李商隐见疑于令狐绹,之后欲有求于他,无论令狐绹作何想法,须知,谒见令狐楚本身就须极大勇气,而弘农县尉根本虽可养家,但要实现其政治理想和振兴家族,却基本上不可能,而他所作《任弘农尉献州刺史乞假归京》也从某些方面表现了现状与自己为官理念的差异和矛盾。

李商隐早有才名,“五年读经书,七年弄笔砚”,对于自己的能力也比较自负,“十六能著《才论》、《圣论》,以古文出于诸公间”,尤其是受令狐楚指导后,更是“不羡王祥得佩刀”。李商隐的才气加上令狐楚早年的信任与培养,使他看到了和令狐楚一样以作文而显达的路子,但是三次科考不第,以及令狐楚的去世,给他仕途增添了不少的失意情绪和迷茫色彩。

会昌年间,李党得势,在政治上比较有作为,但这6年中,李商隐从任弘农尉到随郑亚往桂林,历经赴陈许幕、二入秘书省、母亲去世、安居永乐以及官复秘阁等,其间也有不少的干谒诗作,但诗人并未受大用,所以其政治理想的实现也无从谈起。值得一提的是,他在其间进行了一次大规模的祖坟迁葬,虽政治上难以光耀门楣,但是却也做到了“五服之内,更无流域之魂;一门之中,悉共归全之地”,并以祭文祷之。在这次迁葬活动中,李商隐耗费了巨大财力,这也是他在政治上不得志时家庭责任感的体现。

晚唐的政局变幻不定,武宗采取的一系列措施和手段在短时间内极大地缓和了当时的社会矛盾,但这种种措施并不能从根本上解决社会中存在的各种矛盾。相比于文宗和宣宗,会昌政局给了很多人实现政治理想的可能性,而这昙花一现的新政,也随着武宗的暴毙而消失,很多文人的政治理想只能被江河日下的政局携卷吞没,李商隐亦是如此。所以,李商隐随郑亚前往桂林,是时局变化的体现,也是李商隐仕宦的一个重要分界点,而他长期创作的干谒诗,也由政治上的希冀逐渐转变为生活上的索求,诗人可以坚定自己的政治理想,却走不出现实生活中的无奈困境,人格中不可避免的打上了“诡薄无行,放利偷合”和“轻薄无操”的烙印,这或许是诗人在晚唐政局中不可避免的悲剧。

(二)道德理念下的生活妥协与无奈卑屈

会昌六年四月,李德裕罢黜为荆南节度使,九月有荆南节度使转为东都留守,解平章事,大中元年二月,李德裕被调为太子少保分司东都虚衔。李德裕为李党党魁,在宣宗针对李党进行一些有力打击时,郑亚也有给事中调为桂管观察使,大中元年三月,李商隐应郑亚聘,与其同赴桂林。

会昌年间,李商隐并未受到李党重用,与李党相关人物也并无过多交往,但在赴桂之前,李商隐感受到了时局的变化,为表明自己的意向和心迹,曾作一首《海客》,以寓言之事表明自己不畏牛党,愿为郑亚效力的决心。诗如下:

海客乘槎上紫氛,星娥罢织一相闻。

只应不惮牵牛妒,聊用支机石赠君。

“海客乘槎”和“星娥罢织”正是喻诗人去秘书省正字而就郑亚幕的现实状况,而在最后表明心迹,愿随郑亚,不忌惮他人之恨。令狐楚、萧浣、崔戎等昔年都对李商隐有不小的恩德,而李商隐迎娶王氏,本身就受到了牛党非议,随郑亚前往并如此坚定表明自己心迹,无异于对牛党宣战。这一行为以及后来的变化,使他不得不向生活和命运卑屈妥协。

李商隐入郑亚幕前有正式的官秩,宣宗适宜牛党采取的一系列措施已经很明显的表现出了李党的处境,加之李商隐曾受惠于牛党,为什么他还会随郑亚前往桂林呢?按照他的说法是“为贫而仕”,想报答郑亚的知遇之恩,其实这些理由都是说不过去的,如果是简单的“为贫”,与令狐绹重归于好才是最好的方法,而于李商隐有知遇之恩的又何止郑亚呢?笔者认为,就李商隐所作的一系列政治诗看,他的这一决定不是无端而来的。李德裕任宰辅时,善于行政,他实施的改革措施,很好地缓解了当时的矛盾,这与李商隐这样一个政治理想未泯灭的文人有极大的共鸣,他这一行动也是对自己理想的坚定,而之后他仕途坎坷,生活困顿,与这一决定有着极大的关联。这也造就了他在以后的干谒活动中的无奈与卑屈。

李商隐随郑亚赴桂时间并不算太长,其间曾有一次赴江陵的经历,并有五言排律寄与郑亚,即《自桂林奉使江陵途中感怀寄献尚书》。这首诗的主旨无外乎感谢郑亚的知遇之恩。但当时的情形对于李党来说十分不利,李德裕身居闲官,李回罢相,朝中掌权者再无李党人士,在这样的情况下,李商隐在诗中也反复提及自己的想法,表明自己忠心追随幕主郑亚的“枫丹欲照心”心迹,最后表达了自己不会趋炎附势、另栖他枝的想法。

在桂幕期间,李商隐最重要的文章当属《太尉卫公会昌一品集序》,李党在时局不利的情况下,李德裕为了用历史事情记录会昌年间的业绩,所以收集相关资料,汇成《会昌一品集》,并将相关资料寄给郑亚,请其代为作序[6]270。其实这一举动的政治意味非常明显,郑亚把作序的任务交给李商隐,这显示他对李商隐的信任,这种信任不仅体现在李商隐有完成序言的文才和能力,更是因为明白李商隐的政治倾向以及李商隐对于李德裕在会昌年间政治成就的认可和赞同。可以说,这篇序和上述提及的李商隐于江陵寄给郑亚的诗,都是李商隐干谒作品中的代表,虽然李商隐在这段时间内有政治抱负向讨生活的转变,但是这期间的政治意向还是非常明显的。

宣宗继位,李党势力不断遭受打击,大中二年郑亚被贬为循州刺史,李商隐也离桂北上,在返桂之前,李商隐俨然已经得知“绹大中二年二月十日自考功郎中知制诰充”的基本情况,便有《寄令狐学士》一首。

桂林幕这段时间对于李商隐来说是相对比较轻松的,但是之后幕主被贬,幕僚离散,加之李党敌对势力令狐楚荣得恩宠,念及此,李商隐不仅颇为欣羡,当然,尾联也希求得到令狐楚引荐。令狐绹虽然才智相对平庸,但是更为重要的是李商隐与令狐家的关系,致使他纵然随郑亚赴桂林,却又不敢真正与令狐家决裂,到最后还是为生活干谒于令狐楚。虽然人称这首诗“极力写出得意失意两种人来,仍无一毫乞怜之态,可谓善于立言。”但是在之后所作《令狐舍人说昨夜西掖玩月因戏赠》有“露索秦宫井,风弦汉殿筝。几时绵竹颂,拟荐子虚名。”早年李商隐便因随郑亚赴桂而“天怒识雷霆”,但桂幕结束自己失去一个依托之后,他又希望得到这位自己曾经得罪的昔日好友引荐,而“几时绵竹颂,拟荐子虚名”之句更是有乞怜之态,读来让人颇觉无奈。

最让诗人觉得无奈的是在卢幕归来之后,此时王氏已经去世,留下一对儿女,生活没有着落,所以李商隐又不的拜谒高居相位的令狐绹,即史书所谓“罢府入朝,复以文章干绹,乃补太学博士”,期间写过不少的干谒文章寄令狐绹,《上时相书》、《上兵部相公启》,其中一启言“辱郎君(指令狐楚)之谦下,上遣濡翰,恩长感集,格钝惭深。”[6]382其实二人关系早就出现很深的间隙,但是李商隐却为生活所迫而在一封事务性的文章中对令狐绹大加称赞,试想如果他仍有生活和政治依托,又怎么会有如此违心的干谒呢。这不仅仅是诗人的无奈和悲剧,也是晚唐政治的无奈,正所谓“谗人高张,贤士无名”正是如此。

当然,李商隐在桂管归来后的干谒诗创作可谓更加频繁,但多是谒令狐绹,以求在生活上安定,也可能是因为李商隐的一再干求,所以令狐绹最终引荐李商隐为太学博士和盐铁推官等职务。很明显,随郑亚南下之后两人隔阂加深,而诗人北归之后却仍要依靠令狐绹,这也是对于自身命运的不可把握,这种无奈在他的干谒诗中体现得非常明显,而这种悲剧,也正是晚唐社会的缩影。

(三)无党可依的党争牺牲者

牛李四十多年党争对于李商隐的影响是巨大的,党争与李商隐的关系以及李商隐的党派属性也成为很多人争论的焦点。党争、宦官专政和藩镇割据是晚唐政治动荡最主要的三大因素,而与李商隐关系最大的当属牛李党争,而其中牵涉的最主要的人物当属令狐绹、王茂元和郑亚。虽然王茂元的党派倾向并不是非常明显,但是李商隐娶王茂元季女却使得他背上了背师忘恩的骂名,而随郑亚赴桂,则是他公开令狐绹决裂的开始,之后为李德裕作《会昌一品集序》又进一步加深了两人之间的隔阂。众所周知,李商隐早年追随令狐楚,与令狐绹、令狐绪等相知相游,而开成二年令狐楚去世,也使李商隐失去了政治上的依赖。在令狐楚逝去一年后,他入王茂元幕,从此,他开始在行动上支持李党,之后遭受令狐绹的记恨,也完全在情理之中,至于晚年求助于牛党新贵、昔日好友令狐绹,那也是诗人不得已为之。

在对于牛李两党的态度上,李商隐在《漫成五章》里面有很好的表示,这组诗虽不是严格意义上的干谒诗,但是这组诗正是属于上面我们提到的“诗人反省自己干谒活动的成败得失,不是写给干谒对象,而是写给自己或世人的省谒诗”[3],作为干谒诗的一种类型,恰好可以看出诗人在牛李两党上的态度。诗歌如下:

沈宋裁辞矜变律,王杨落笔得良朋。

当时自谓宗师妙,今日惟观对属能。

李杜操持事略齐,三才万象共端倪。

集仙殿与金銮殿,可是苍蝇惑曙鸡。

生儿古有孙征虏,嫁女今无王右军。

借问琴书终一世,何如旗盖仰三分。

代北偏师衔使节,关中裨将建行台。不

妨常日饶轻薄,且喜临戎用草莱。

郭令素心非黩武,韩公本意在和戎。

两都耆旧偏垂泪,临老中原见朔风。

这五首诗歌[7]表面上是评诗咏史,“实际上却是借此寄寓身世遇合之慨和他对自己与令狐父子、王茂元关系的思考,对李德裕的评价。”这些诗歌隐含了自己早年学文于令狐楚,而现在要背负“忘家恩,放利偷合”的罪名,这当然与王茂元及李德裕的关系极大。李商隐虽与李德裕无深交,但是对于会昌年间李德裕用人不问微寒,唯才是举的理念非常赞赏,也从中道出了自己空有文采而不得大用的无奈与辛酸。

对于李商隐的党派归属,笔者认为李商隐并非党人,李商隐的思想和行为也并不能简单的以某一党派来划归。因为他观念上并没有党派观念,但是他却在自己行动中偏向了李党,最明显的就是随郑亚远赴桂林。这种行为是因为李党之前的政治措施符合了他的政治理想。而李商隐这种政治理想是早年就形成的,甚至形成于李党执会昌之政前,而会昌年间的政治一方面让他看到了实现理想的可能性,另一方面符合他自己的政治理念,所以在之后的行动中会偏向李党,但是这样的行为是不能以党政的标准来衡量的。会昌政治远去,李商隐的理想彻底破灭,所以本无党争观念的他在生活无奈之时会求助于令狐绹。

现实与理想的不符造成了李商隐的无党可依,很明显,李商隐在思想上倾向李党,并在行动上有不少的表现,他推崇李德裕的政治,但是宣宗继位,牛党掌权却使这一切都发生了变化。也使得李商隐的思想受到挑战,复杂的人格也显现出来,最终造成了他悲剧的一生。

在大中二年五月李商隐抵达潭州时,李党人物李回任湖南观察使,李商隐仍希望李党挽回颓势,并且产生了入李回幕的想法,在大中元年所作的《寄成都高苗二从事》就寄托了入李回幕的意思,但是最终未能遂愿。随郑亚南行途径襄阳时,李商隐就在《上汉南卢尚书状》中表示希望从桂管归来之后入卢幕的意愿,北归途经襄阳时,他的《献襄阳卢尚书启》再一次表达了这一愿望,但卢简除了对李商隐揶揄一番外,并无实际的帮助和表示。大中三年十月,李商隐入卢弘止幕,其《偶成转韵七十二句赠四同舍》和《戏题枢言草阁三十二韵》中有记述。

大中五年末,李商隐以侍御史身份奉命前往西川节度使推狱,在其间曾有一次拜谒西川节度使杜悰。杜悰政治上明显倾向牛党,曾任宰相,并未有太大的作为,而李商隐在投献给杜悰的诗和启中却对杜悰大加赞赏,言辞甚至于离谱。主要表现在他的干谒诗《五言述德抒情一首四十韵献上杜七兄仆射相公》及《今月二日不自量度辄以诗一首四十韵干渎尊严》中,其中在赞美杜悰的同时对李德裕加以否定,并且对李德裕的某些政策出现了颠倒是非的情况。这并非李商隐无知,而是在党派纠葛中体现出来的人格缺陷,这种复杂的人格正是形成悲剧人生的重要因素,让人感到悲哀和怜悯。虽然李商隐在精心杜撰,但是杜悰却并未给予他实际帮助,无奈只能返回梓州。

从上面可以看出李商隐在行为上虽然支持李党,但是并非完全投入李党,他的很多行为让自己游离于两党之间,找不到归属,最主要的是因为他想实现自己的价值和理想,而现实中这种理想不断遭受打击。回顾他的一生,于党争之中,他每次的拜谒牛党人员都充满了极大的无奈,这其中有李党失势的悲哀,更是晚唐政治的悲哀。李商隐复杂的人格和人生悲剧在他的干谒诗中得到了极大的展示,而从这些干谒诗中看到一个文人无奈的同时,也看到了唐王朝不可挽回的颓势。

[1]王佺.唐代荐举之制与文人干谒之风[J].齐鲁学刊,2010(5).

[2]王佺.论干谒之风对唐代文学发展的负面影响[J].天津大学学报,2010(9).

[3]韩立新.唐代“谒事诗”的内涵界定及其分类意义[J].河北学刊,2013(3).

[4]呼格吉乐图.从干谒文看唐代士子的多重心态[J].河北职业技术学院学报,2007(10).

[5]尹占华.李商隐得罪令狐绹原因新探[J].甘肃广播电视大

学学报,2003(3).

[6]刘学锴.李商隐传论:上册[M].合肥:安徽大学出版社,2002.

[7][唐].李商隐.玉谿生诗集笺注:上册[M].冯浩,笺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402.

On the Com p lex Qualities and Tragic Flavors in Li Shangyin’s Personality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His Self-flattering Poem s

Li Jiayan
(College of Arts,Guangxi Normal University,Guilin 541004,China)

Li Shangyin lived a wandering life duringmostof his time,moving from one governor’smansion to another,depressed and unimportant.During the course of his seeking an official position,he created a range of self-flattering poems,which truly reveal his lingering and struggling experience.Particularly,the poems fully reflect his gloomy and complicated emotions about the conflict between the Niu Party and the Li Party aswell as the complex qualities and tragic flavors in his personality.

Li Shangyin;self-flattering poems;personality;complex qualities;tragic flavors

I207.22

A

1673-8535(2013)05-0079-08

黎家延(1989-),女,广西师范大学文学院古代文学硕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唐宋文学。

(责任编辑:高坚)

2013-08-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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