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重身份,三重创伤——解读《洛丽塔》中女主人公主体意识的丧失与重构

2013-03-27 01:49唐荷月
大学英语(学术版) 2013年2期
关键词:亨伯奎尔纳博科

唐荷月

(中国人民大学外国语学院,北京100872)

引言

弗拉基米尔·纳博科夫是二十世纪美国文学史上著名的小说家、诗人、学者、翻译家。从1941年起到1977年去世,纳博科夫一共出版了8部英文小说。其中,《洛丽塔》最富盛名也最饱受争议。此前,已经有不少学者对该小说进行研究,研究内容主要集中在小说体现出的伦理道德观以及美学观。而近年来创伤理论的出现与发展为我们解读《洛丽塔》提供了新的视角。

在整部小说中,有着双重身份(即青春期少年和女性)的洛丽塔属于社会的边缘群体、弱势群体。这个12岁的少女在经历了母亲的冷漠对待、家庭成员的相继去世后,又陷入了亨伯特令人窒息的、非人畸形的控制中,这使得洛丽塔本应幸福快乐的童年以及正常的生活方式被彻底摧毁。之后,洛丽塔投奔奎尔蒂,而令她失望的是,这段她渴望已久的爱情最后无果而终。奎尔蒂对其爱情的欺骗使她再一次遭受心理创伤的重击。小说中,洛丽塔一次次的心理创伤伴随着其主体意识的一次次丧失,直到最后,洛丽塔与迪克结婚,开始正常的婚姻生活,她才慢慢走出创伤的阴影而其主体意识也得以重构。

本文意从创伤理论的角度,通过关注洛丽塔的双重身份和三重创伤,对其主体意识的丧失与重构进行解读,并希望唤起读者对社会边缘群体,尤其是青少年及女性心理健康的关注。

1.创伤理论

创伤理论的研究始于20世纪90年代初,以美国创伤理论家凯西·卡露丝为代表,详细论述了创伤的文化和伦理内涵。在此之前,创伤研究主要集中在病理学领域。而随着其研究范围的不断扩大,“创伤研究逐渐由医学问题演变为社会问题”(师彦灵2011:133)并主要关注社会边缘群体、弱势群体的创伤经历。因而,“如何再现这些处于社会边缘的个体或群体的创伤经历,通过他们的记忆修正和颠覆正统历史叙述,并帮他们走出创伤,成为当代欧美创伤理论研究关注的焦点”(师彦灵2011:133)。

对于“创伤”,卡露丝在其《不言的经历:创伤与历史的可能性》中指出,“创伤描绘了对突发或灾难性的事件难以承受的经历,而人们对这些事件的反应通常是滞后的,并出现难以控制的重复性的幻觉以及其他的困扰症状”(Caruth 1991:181)。当关于创伤性事件的记忆不由自主地反复出现时,创伤事件的经历人会呈现出一系列的情绪性创伤症状。以青少年儿童的心理创伤为例(鉴于小说中的洛丽塔也属于这一群体),严重或长期受到创伤的少年儿童可能会出现恐惧、抑郁、愤怒和情绪紊乱的症状。他们“可能会对与先前创伤有关的行为或情绪,表现高度敏感和过度反应”(Cohen 2009:7),同时也可能表现出“情绪状态的大起大落和∕或难以应对的负面情绪”(Cohen 2009:7)。他们会有意疏远他人,呈现出情感离解的状态,并“往往避免与年龄相当的同伴健康互动,而宁愿与有情绪问题或行为问题的同伴来往”(Cohen 2009:9)。因而,创伤复原的关键在于建立创伤事件经历人的安全感和对外界的信任感,让他们主动向外界讲述其创伤经历,进而建立新的人际关系,回归正常的生活(李桂荣2010:33)。

2.洛丽塔主体意识的丧失:双重身份与三重创伤

纵观整部小说,家庭悲剧与不和谐的母女关系、亨伯特非人的控制、奎尔蒂欺骗性的爱都使洛丽塔饱受心理创伤的重击。而这个12岁的少女,作为社会边缘群体的一员,具有双重身份。首先,从年龄上来说,她是刚步入青春期的少年;其次,从性别上来说,她是女性。因而,洛丽塔的创伤经历也就显得相对复杂,既有青春期少年的创伤,也有女性的创伤。在经历了一系列的创伤事件后,洛丽塔的主体意识和身份意识也开始丧失,她无法掌控自己的生活,并一次次地陷入创伤的漩涡。

2.1 家庭悲剧与不和谐的母女关系

家庭悲剧与不和谐的母女关系给洛丽塔造成的更多是青春期少年的创伤。作为一个12岁的孩子,本应该在家庭里受到父母的呵护,有一个美好的童年记忆,而洛丽塔却无法享有这一切。洛丽塔4岁的时候,弟弟和父亲相继离世,因而她感受到的家庭之爱是不完整的。而洛丽塔的母亲海兹太太并没有给予她更多的关爱,相反,她对洛丽塔的态度是冷漠的甚至是反感的。从海兹太太对洛丽塔的描述中,我们不难发现这一点。“1岁时候就总是把玩具往小床外头扔,害她可怜的母亲不停地拣,这个小坏包!现在12岁了,成了个害人精”(纳博科夫1999:39)。其实,作为一个刚步入青春期的女孩,洛丽塔的叛逆、性情不定都是可以被理解的。而海兹太太却一味放大洛丽塔的那些小缺点,完全忽视她的优点。更令她失望的是,当亨伯特来到她们家后,海兹太太似乎只关心自己的幸福,而且不断创造与亨伯特独处的机会。海兹太太的一系列行为使洛丽塔感觉到母亲似乎是在刻意摆脱她,因而她们不断地吵架,不和谐的气氛弥漫整个家庭。母女之间这种不和谐的关系使洛丽塔在家庭中丧失主体意识和身份意识,因为母亲从未真正走进过她的内心,她也从未真正体会到过母爱。而之后母亲的过世使得这个不完整的家庭不复存在,洛丽塔成了孤儿,这给她幼小的心灵又增添一记创伤。

2.2 亨伯特对洛丽塔非人的控制与畸形的爱

海兹太太离世后,洛丽塔就陷入了亨伯特非人的控制中。具有恋童癖的亨伯特对洛丽塔的控制不仅是身体上的,更是心理上的。他们之间的关系是变态畸形的。对洛丽塔来说,与亨伯特的同居生活完全是场噩梦。与此同时,为了掩盖他们的非正常关系,亨伯特不允许洛丽塔随便与陌生人说话,这也就意味着她在某种程度上失去了自己的人身自由。此外,为了防止洛丽塔指控他,亨伯特用送其去教养所来对其进行威胁。因而,洛丽塔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她别无选择只得接受这种畸形的生活方式。亨伯特还给洛丽塔开出了“绝对禁止”和“勉强准许”的清单,从而进一步限制洛丽塔的人身自由。根据亨伯特在小说中的叙述,“绝对禁止的是约会,单人、双人或三人都不行——不用说,下一步就该聚众狂欢了。可以和女伴儿一起去买糖果,在那儿与年轻小伙子咯咯笑地聊天,而我则在谨慎周到的距离之外,在汽车里等她”(纳博科夫1999:177)。而亨伯特还有更过分的行为,为了防止洛丽塔攒钱逃跑,他肆意搜查她的房间,全然不顾洛丽塔的隐私。他甚至还干涉洛丽塔发展自己的兴趣爱好,不允许她参加学校组织的演出。

亨伯特这种非人的控制与畸形的爱,对一个青春期少女来说是难以忍受的。海兹太太离世后,亨伯特以洛丽塔的监护人、继父形象出现,但他并没有给予洛丽塔父亲般的关爱,反而强制性地施加了变态的同居生活,完全摧毁了洛丽塔在这个年龄应有的正常生活方式。在他们周游美国的两年中,洛丽塔常常表现出无助、恐惧、愤怒的情绪,在学校很少与同学交流,被老师视为问题学生,这些都是洛丽塔在饱受身心折磨后表现出的创伤后反应。亨伯特给予洛丽塔的“爱”,既非父亲般的爱,又非正常情人般的爱,而洛丽塔在与其同居时,主体意识丧失,无法按自己的意愿生活,因此这种创伤经历给这个青春期少女造成的伤害是毁灭性的。

2.3 奎尔蒂对洛丽塔真爱的欺骗

奎尔蒂给洛丽塔带来的更多是女性的创伤。在洛丽塔心里,奎尔蒂“才是她真正狂热爱恋的人”(纳博科夫1999:267)。然而,奎尔蒂给洛丽塔带来的心理创伤似乎比亨伯特带来的还要多,因为亨伯特只是毁了她的生活,而奎尔蒂却毁了她的心。奎尔蒂称赞洛丽塔的表演天赋,还参与洛丽塔摆脱亨伯特的计划,并将其从亨伯特非人的控制中解救出来。他所做的一切让洛丽塔产生错觉,让洛丽塔误以为奎尔蒂是真心爱她的。而最后证明,奎尔蒂不过是亨伯特的一个翻版,他只是想利用洛丽塔拍摄一些肮脏下流的电影,当洛丽塔不能满足他的这些要求时,奎尔蒂将其一脚踢走,完全欺骗了洛丽塔对他的真爱。奎尔蒂像亨伯特一样也喜欢少女,洛丽塔只不过是他的一个目标而已。在迷恋奎尔蒂的过程中,洛丽塔的命运再一次被捉弄,她一度迷失自我,丧失主体意识。当她意识到事情的真相时,洛丽塔的内心再一次遭受重创。从亨伯特的描述中,可以明显感受到这一点。“‘哦……哦,我——真的,我——’她说出这声‘我’,像是抑制住一声哭叫,一面倾听着疼痛发生的地方”(纳博科夫1999:272-273)。洛丽塔不愿意回忆这段创伤经历,它带给她的只有痛苦和失望。

3.洛丽塔主体意识的重构:创伤后走向恢复

3.1 建立安全感,讲述创伤经历

建立创伤事件经历人的安全感以及讲述创伤经历都是有效的创伤复原途径。小说中,洛丽塔就是通过这两种方式挣脱亨伯特控制的。起初,亨伯特不允许洛丽塔与陌生人随意交谈以防他们的不伦关系被暴露。然而,洛丽塔却刻意重构与外界的联系以引起外界的关注,从而为自己营造一个相对安全的环境。比如说,她会通过和其他女孩子打网球,参加学校的戏剧表演来减轻亨伯特给她带来的痛苦与恐惧。与此同时,洛丽塔开始挑战亨伯特的权威,作为一个独立个体,她的主体意识也被唤醒。她想法设法与奎尔蒂取得联系,而奎尔蒂不时的出现也在打乱着亨伯特的计划。这些都无形中加强了洛丽塔的安全感。最后,在奎尔蒂的协助下,洛丽塔终于挣脱了亨伯特非人畸形的控制,逃离了这种扭曲的生活方式。

此外,讲述创伤经历也在帮助洛丽塔重构主体意识,使她慢慢走出亨伯特给她带来的创伤阴影。在比尔玆利学校时,洛丽塔有一个名叫蒙娜的好朋友,她向蒙娜透露了她与亨伯特的不伦关系并讲述了自己的创伤经历,这在一定程度上也使洛丽塔逐渐恢复与外界的联系,摆脱创伤经历带来的痛苦。

3.2 建立新的人际关系,回归正常生活

尽管洛丽塔在奎尔蒂的协助下挣脱了亨伯特的控制,但奎尔蒂对其真爱的欺骗又一次将洛丽塔推入心理创伤的深渊,而这一次的创伤彻底地毁了她的心。洛丽塔的主体意识和作为女性的自尊心再一次被唤醒,她勇敢地面对现实,不再听任奎尔蒂的摆布,开始寻找自己新的生活。差不多有两年的时间,她在一些小镇上的餐厅工作,并遇到了丈夫迪克。虽然洛丽塔的婚姻生活再平常不过,但她和迪克在一起却很幸福。即便亨伯特最后许诺要给她幸福的生活,洛丽塔也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她知道无论是跟亨伯特还是跟奎尔蒂都不会有好的结果,因而她宁可跟迪克在一起。虽然她需要为生计担忧,但却不会受到身体上的虐待和精神上的折磨。在创伤理论中,建立新的人际关系是创伤复原重要的一步。而洛丽塔也正是通过建立新的人际关系,组建家庭,回归到了正常的生活中。

结束语

创伤理论的出现和发展为我们解读《洛丽塔》这部小说提供了新的视角。纵观整部小说,洛丽塔经历了三重心理创伤。由于家庭悲剧和母亲的冷漠,洛丽塔无法得到12岁少年应有的家庭关爱,她错误地接受了亨伯特虚假的父亲形象,并陷入了亨伯特非人的控制中,度过了一段难以忍受的扭曲的生活,而之后又被奎尔蒂无情地抛弃,她的真爱受到了欺骗,主体意识也在一次次心理创伤中不断丧失。在经历了一系列的创伤事件之后,洛丽塔通过建立安全感,讲述创伤经历,建立新的人际关系,最终回归到了正常的婚姻生活中,主体意识也得以重构。作为社会边缘群体中的一员,有着青春期少年加女性双重身份的洛丽塔,其创伤经历很容易被忽视。因此,从创伤理论出发,研究洛丽塔的创伤经历以及她如何从创伤中复原,解读其主体意识的丧失与重构也就显得尤为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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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aruth,C.(1991).Unclaimed Experience:Trauma and the Possibility of History[J].Yale French Studies(79).

Cohen,J.A.&A.P.Mannarino&E.Deblinger(2009).Treating Trauma and Traumatic Grief in Children and Adolescents.心理创伤与复原:儿童与青少年心理创伤的认知行为疗法[M].耿文秀译.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

弗拉基米尔·纳博科夫 (1999).洛丽塔[M].吴宇军译.甘肃:敦煌文艺出版社。

李桂荣 (2010).创伤叙事:安东尼·伯吉斯创伤文学作品研究 [M].北京:知识产权出版社。

师彦灵(2011).再现、记忆、复原——欧美创伤理论研究的三个方面[J].兰州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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