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闻而体要,广见且善择”
——徐盛桓教授访谈录

2013-03-27 14:05孙晓霞
当代外语研究 2013年6期
关键词:语言学语言研究

孙晓霞

(南京师范大学,南京,210097)

孙晓霞(以下简称孙):徐教授,我们想利用第三次心智哲学讲习班(2013.4.13-14,开封,河南大学)的中午短暂空隙时间访问您,承蒙您拨冗接受访问,先表示感谢。这十多年来,一直看到您笔耕不辍,新观点、新内容不断,可以说研究工作做到了可持续发展。今天我想同您聊聊这个话题,听听您的看法。

徐盛桓(以下简称徐):你们提到的语言研究的可持续发展,是我认为语言研究的未来发展的一个应考虑的重大问题,对于个人、单位来说都是很重要的。你们提出来了,说明你们注意到这个问题的重要性。这次短暂的谈话只能谈谈个人研究的可持续发展,而且只能谈得很简单。

孙:什么叫科研的可持续发展?是不是指研究工作年年有进步、年年有发展?我在国外曾经遇到过一个来自国内的同学,出国前就是副教授,很努力,已经发表了多篇论文;出国读语言学博士,还是不忘给国内刊物写文章,仅去年一年他就发表了六、七篇,涉及了词汇研究、句法分析、语篇建构、小说语言分析、翻译、书评等等。熟悉他的人谈起他来,都很佩服,认为他的研究一年比一年进步,发展势头非常好,这可能就是所谓的可持续发展了。

徐:你这位同学不但用功,而且很有天分,我也佩服。这样的年纪,这样的职称,能够涉猎那么多的领域,懂得那么多的东西,那么勤奋,一年——就算还包括整理以前写下来的——写了那么多的文章,是很不容易的。做研究就是要这样勤奋好学,从这样扎扎实实的基础工作做起。

孙:我也觉得这是很不容易的。

徐:但是,说到语言研究的可持续发展,我觉得可以有一个特定的理解,语言研究“可持续发展”同“研究有进步”不是同一个层次的概念。我们理解“语言研究可持续发展”,可以把着重点放在“发展”上,特别是同当代科学前沿的发展联系在一起,这比一般所说的“有进步”包含了更深刻的内涵。当代的语言研究是同当代的科学发展紧密地联系起来的,我们考虑语言研究的可持续发展最根本的是使语言研究随着当代科学前沿研究的发展而发展。当代科学研究的一个重大目标是揭开人的认知之谜。人以及人的思维都是自然的产物,因此,我们的思维从根本上说是与自然界服从于同一规律的。这里所说的“自然”,就是客观存在的物质世界,这里的根本规律就是对立统一的规律。这一规律用在思维,就是一方面坚持物质第一性、意识第二性;另一方面,又要坚持人有自主意识。人的思维这样的特性,它是怎样形成的?又是如何运作的?有些什么具体的规律?当代科学的前沿无论是生命科学、脑科学,还是计算科学、人工智能,都要解开这个谜,使人类能更好地认识自己、认识自己的思维过程,以便更自觉地运用我们的脑子和使机器能学会人脑的一些功能,减轻人的劳动强度。语言是人的思维的最重要的工具,不可离开片刻的工具,语言研究的一个重要而神圣的任务,是参与这一项研究,在研究中做出其他学科所不能提供的贡献。

孙:这涉及到如何认识语言研究在当代的意义和作用,这样来理解就会深刻一些。

徐:语言研究的可持续发展关系到个人、一个单位、一个国家语言研究的整体水平的持续发展,影响到这些层次的自身发展和对外的竞争力,所以这是一个重大的问题。我们现在常说,在语言研究领域,我们国家的实力还不强、影响力还不大,在国际上没有多大的话语权。说到底,这是研究人才队伍水平的问题。现在,我们每个学校、每个外语学院都会有一支涉及语言研究的队伍,应该说人数是不少的;就全国的外语院校来说,差不多每个教师都在研究,都在写文章,这可能是世界上数一数二的庞大的队伍,从研究者的人数来说,可能是极其可观的。

孙:这样说应该不为过。

徐:但从研究水平来说就不太乐观。这就是因为我们没注意研究的可持续发展。如果说文革十年耽误了语言研究的进展,那么在70年代末80年代初改革开放之初,我国外语院系的语言研究发展的势头是相当不错的。就高校的研究来说,比较早的如生成语言学,接下来是系统功能语言学以及语义学、语用学、应用语言学等的研究,都有很好的势头。

孙:我读过那个时候为数不多的几种外语院校的刊物,感觉国外语言学的研究还是很活跃的。

徐:我不太主张称为“国外语言学”。近代意义的科学理论,基本上都是西学东进而来。数学、物理学、化学、地理学等等,我国的相关学科都是通过学习国外的学科知识而建立起来的,可是我还没有听说过“国外物理学”、“国外化学”或“中国物理学”等的说法;可能有“中国地理”,即用地理学科的理论研究我们国家的地形地貌,但是不会有“中国地理学”的说法。我国古代、近代都有很有影响的语言研究的理论和成果;上个世纪三四十年代甚至五六十年代,也有不少精辟的语言研究的论述,只是后来落伍了。但现在古汉语有关“小学”方面内容的研究,以及近代汉语、现代汉语的方言、文字、音韵等的研究,还是常会谈及这些方面的内容。现代的赵元任是从中国出去的,后来当了美国的语言学会会长,他的语言学理论就一定当为国外语言学理论?所以,我觉得可以学习物理学、化学等学科的叫法,就叫“语言学”就可以了。

孙:懂得我国语言研究的历史和理论成就是必要的。

徐:上面提到,我国的语言研究后来落伍了。上个世纪的七八十年代把国门打开,迎来了一段时间的兴旺发展的好势头,但现在就显得不够活跃。

孙:可能是后劲不足。

徐:说是不够活跃或说是后劲不足,其实就是不可持续发展。可持续发展不完全是看研究者的数量是不是比以前多了,甚至不完全是看成果数量是不是比以前多了,还要看研究成果的质量是不是比以前好了。语言研究的所谓“质”,一个很重要的方面,是看我们的语言研究是不是与时俱进。当代语言研究要深入揭示语言的本质属性和运作机制,研究中做出这样的发现,除了加深对语言的认识从而有利于社会的语言交流之外,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目的,就是以语言研究为手段,深化人工智能、认知科学、脑科学、生命科学、计算机科学的研究,而这些研究都同增强国家实力、促进经济发展、强化国防巩固、增进科学技术发展和提高人民的生活质量有着密切的关系。这样来看待语言研究,最近这一二十年语言研究的状况就不太理想,不能赶上形势的发展。这就是研究的可持续发展问题。

一方面,组织自身具体操作化为组织成立背景、组织定位、组织结构、组织资源四个方面。本研究举例了组织成立的四种不同背景,即香港背景、高校背景、民间背景以及混合背景(香港+高校),研究发现不同背景的社工组织对组织自身存在和日后发展的定位存在着很大差异,同时在组织内部人员分工和构成、所能够掌握和获得的内外部资源都有很大不同。这里需要说明的是,并非某一特定组织背景一定搭配某种组织定位、结构和资源,在现实情况中往往要复杂得多。

孙:这就拉回到语言研究的可持续发展问题上来了。

徐:语言学科研究的可持续发展不是指今年发表的研究成果比去年多了,而主要是指自己的研究是不是能有意识地对国家的实力、经济的发展、国防的巩固、科学技术的发展或生活质量等方面的提高产生影响,对国际语言论坛的影响持续地发生作用。

孙:这样说来,我们的研究不是会涉及很宽的领域?以我们在学校的不大的天地如何实现这个目标?

徐:语言研究不再是一百几十年前的口耳之学,由几个书生在书斋里搬弄的语言文字游戏。上面说过,当代的语言研究是同人工智能、认知科学、生命科学、脑科学、心理学、计算科学等有密切关系,而这些学科研究的进展都同语言研究的进展密切相关,语言研究的一些细微的具体研究,例如一个构式生成可行不可行、一个词的语义分析合不合理、一个说法的中外表达如何转换,都会对人工智能、生命科学等的研究可能产生影响,更不要说脑科学的ERP和fMRI的实证研究对语言研究的依赖了。所以,我们的研究绝不是只停留在自娱自乐的文字游戏上。问题是研究者自己把研究的目标选定好。所谓语言研究的可持续发展,就是研究朝着这个目标不断进取。从个人来说,就是心怀某个目标,根据自己的特长、兴趣、基础,选取一两个语言的具体项目进行研究,不断积累成果,不断有所进步,不断逼近目标。

孙:这是一个很好的说明。这样来看待语言研究的可持续发展同一定的目标联系起来,使语言研究更具现实意义。

徐:我记得古人说过一句话:“博闻而体要,广见且善择”。刚才你提到的那位同学既博文又广见,是值得称赞的。但是,我还想补充一点:古人的这句话是很全面的:既要博闻广见,又要在博闻广见中懂得体要善择。没有前者,就会显得孤陋寡闻,做起研究就会不大器,受到制肘;没有后者,就会显得缺乏主心骨,样样抓,可能抓不到点子上。作为研究的入门,面铺得宽一些不错,这是很好的锻炼,因为像你刚才提到的他的那些论文所涉及的方面,都同语言运用有关,这样可以开阔思考语言问题的思路,从语言的多个层次、多种表达形式来考虑,有利于在自己的头脑里获得语言运用的各种信息。有时我在刊物上读到的一些作者简介,一个人又是研究功能语言学,又是研究认知语言学;又是研究句法,又是研究修辞;又是研究二语习得,又是研究文学翻译。如果长期如此下去,就是很难体现体要善择。

孙:那么怎样做到体要和善择呢?

徐:我想不必在这里展开谈博闻广见同体要善择的辩证关系,我只想在这里提出一个具体的建议:研究者可以在语言研究领域博闻广见的基础上,也就是广博地学习研究语言学理论和总结观察语言现象经验的基础上,选择自己认为最有体会的东西作为自己一段时期的研究重点。这可以从理论的要点来说,比方说某个学派理论的侧重点;也可以从语言现象来说,比方说专注于某种语言现象。如果是有志于选择前者的,就要深入研读这方面的经典理论以及相关的理论和知识,看看这些理论最适合于研究什么语言问题,解决什么问题比较合适,什么问题不好解决。我记得杨振宁说过他去美国念博士的经历:上世纪四五十年代,物理学研究正是处于跨过所谓的“物理学危机”向着探索微观世界迈进的兴旺时期。杨振宁说,当时我们物理学生都盯着物理规律,不是看这些规律能解决什么问题,而是看它们解决不了什么问题。按照我的理解,这不啻为科学创新的一条思路。1956年以前,物理界认为,宇称守恒是微观世界的一条定律,微观粒子体系的运动具有左右对称性,其物理意义是:粒子体系和它的“镜像粒子”体系都遵从同样的运动变化规律。这是物理学界一致相信的原理之一,曾为人们所公认。杨振宁和李政道却发现,θ与τ粒子在实验中显现出了矛盾现象,引起了他们对宇称守恒定律的怀疑。以前不是没有物理学家遇到过这样的现象,但他们不敢怀疑宇称守恒这个“定律”。杨振宁和李政道却根据实验事实指出,在基本粒子弱相互作用的领域内,宇称并不守恒。这使他们在1957年共同获得了诺贝尔物理学奖。现在语言学有很多的理论、观点,我们固然可以用这些理论、观点研究如何分析、说明、解释我们所遇到的语言现象;也许我们还可以注意,是否会由于归纳的谬误、观察的偏差、分析的固执、认识的偏见等造成某些理论观点的概括误差或者不全面、不准确,使这些理论观点面对语言事实失去了权威性。这可以使我们在研究中另辟新径。如果是有志于选择后者的,最好是选取一类的语言现象甚至是这一类现象的跨语言的表现,扎扎实实时地做些收集事实和分析事实的工作,一篇文章也许只能分析这类现象的某一个方面,可以一个问题一个问题地锲而不舍地做下去,使自己能成为这方面的有发言权的行家,我国的心理学家陈霖院士在这方面是我们的范例。他研究的是人们是怎样看东西的:是从看到的对象大范围开始的还是从局部的特征开始的。直至上世纪80年代国际上的主流观点认为,是从局部的特征开始的,但陈霖认为是从大范围拓扑性质开始的。陈霖是于1982年在Science发表第一篇关于视觉感知的拓扑结构的论文,以后在国内外发表的文章都是这方面的研究成果;2003年,他在国际顶尖刊物VisualCognition发表总结性的长文,看来他的观点得到了国际同行的接受。如果从1982年第一篇文章算起,他和他的中国同事坚持了二十多年的研究,终于获得了今日的成功。这是研究可持续的一个范例,可以作我们很好的榜样。

孙:您这样总结的两个方面,既同研究的大目标联系在一起,又具体可行,我们都可以尝试一下。

徐:稍为小结一下:“研究可持续发展”同“研究有进步”是两个不同的概念。研究可持续发展是个体在个人的期望值与集体和国家社会的需要和可能相统一的前提下,依据自己的基础和各方面的条件,对自己的语言研究做出一个相对长远的发展目标的结果;一是要突出发展,二是要突出可持续。这不同于泛泛地说有进步。中青年研究者要使自己逐步相对集中于语言研究的一两个研究领域或方向,努力建立起研究的可持续发展的战略,进而建立起自己的特点、专长和风格。从基础来说,重要的是“博闻而体要,广见且善择”;从特点来说,是在逐步形成自己的特点、专长和风格的考虑基础上,做着今天的研究、怀着明天研究的题目、想着后天研究的内容、谋划着一段时期研究蓝图;从思想来说,要有长远目标,忌跟风追求一时功利。从策略来说,是在一定目标指引下踏实做好当前的研究,在现有水平的基础上设想要追求的目标,以国内外高水平的现状为目标谋划可能的发展,以学科发展的趋势谋划自己在学科的创新;从方法来说,可从认定的理论着眼,或/和可从语言现象着眼;研究的可持续发展必须有相关的学科理论知识和实验手段的持续学习作保证。

孙:这样的小结使我们的思路更清晰了,那么除专业知识外,我们还需要具备一些什么能力保证可持续的研究?

徐:当代的一切学科研究都是高强度的智力运作,需要用到顶级层面的智慧。研究的可持续发展,归根到底是人的可持续发展,因为研究是靠具有可持续发展的谋划和具有可持续研究的学识和能力的人做出来的;有可持续发展的研究目标和供研究可持续发展的知识储备才能让可持续发展的研究付诸实施。进行可持续发展的语言研究,要求我们的研究者有两个层面的能力:一个是操作层面的能力,有开展具体研究的能力;更为重要的另一个是战略层面的能力,懂得从战略的高度谋划语言研究的目标。如果没有大目标、大思路、大局面,就不会有全局的、长期的考虑。要跳出追求一时一地功利的圈子。认清语言科学发展的大道,这应作为我们人才培养的重要内容和根本着力点。古人说:一年一树者谷,十年一树者木,百年一树者人;一年之计莫若树谷,十年之计莫若树木,长久之计莫若树人。要坚持可持续发展就要有长久之计。下午讲座的时间快到了,这次就谈到这里吧。

孙: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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