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物随附性和意识的涌现
——以句式“‘(NP)身体部位’+疼”为例

2013-03-27 14:05
当代外语研究 2013年6期
关键词:心智部位主体

李 恬

(河南大学,开封,475001)

1.引言

当我们说“我的脚疼”时,我们是指我们的脚感到疼,还是指我们感到我们的脚疼(维特根斯坦2011:114)。换言之,“我的脚病”指的是脚本身有疼痛感,还是我们有疼痛感?其实,稍加思索,我们便会发现,当我们说“我的脚疼”时,指的其实是我们觉得我们的脚疼,是我们有疼痛感。换句话说,“我的脚疼”并非在强调脚的状态,而是在强调说话人的主观感受。NP(身体部位)+疼的句式描述的其实是某种外力作用于身体部位后,感知主体所获得的主观感受,并且,感知主体将这种主观感受通过语言转移到了到感知客体(即NP所描述的身体部位)之上。

本文拟在心智哲学的视角下,运用属性二元论和心物随附性的相关理论讨论探讨NP(身体部位)+疼句式的生成过程和特点。

2.心智哲学——一种新的语言观

哲学研究大致经历了如下发展路径:分析哲学—语言哲学—心智哲学。由于语言的运用究其根本是人对语言的运用,因此,我们在进行语言研究时无法对人的因素避而不谈,而语言运用中人的因素最终总要追究到人的身心关系,因为语言运用所表达的是人的感知、感受和认识,这就使得从研究身心关系的哲学即心智哲学视角来研究语言成为可能(徐盛桓2011:3)。

徐盛桓(2011)在“从语言研究出发,通过心智哲学理论的分析,最后回到语言中去”的方法论的指导下,对语言运用作出如下假设:(1)语言最基本的性质是:语言是基于心智的;(2)感觉信息的表达是语言运用的基础;(3)语言所表征的是心理表征。

心智哲学以研究心智的本源为特点,如何将其他科学领域对大脑的研究,尤其是以研究心智为特点的心智哲学的研究成果运用到语言研究中来,是语言学研究的一条新的途路,也是一种新的语言观。

2.1 属性二元论和心物随附性

属性二元论(property dualism)这一概念首先由Davidson(1980)中提出,他将物质的属性总结为物理属性(physical property)和心理属性(mental property)。其中,物理属性是概括的说法,包括了物理的、化学的属性,有些有生命的东西还包括其生物属性;心理属性指实体在人们的“心理”中呈现出什么样的属性。

Searle(2004:44)指出,“物理身体,尤其是大脑,不仅仅具有物理属性,而且还具有心理属性。”心理属性就是主体产生的心理感受,它依附并伴随于身体的物理属性。因此,外部对象的物理属性可以引发主体的心理感受,人本身的物理属性同样可以引发主体的心理感受,这里的心理感受就是心理属性;心理属性依赖于外部对象和人的身体,更进一步说是依赖于其具有的物理属性。

心理特征在某种意义上是依赖于或伴随于物理特征的,因此这种心理特征对物理特征的依赖和伴随就被称为心物随附性(supervenience)。心理事件是随附于物理事件的,心理事件的建立脱离不开物理事件体现的特征。但是需要说明的是,心理事件和物理事件并不完全是一个线性的因果关系,事实上,大部分的心物事件都是非线性的,因此,同一事物可能会在不同的人心里产生不同的物理属性。例如,同样是“夕阳”,在李商隐的笔下就是“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的淡淡惆怅;在马致远看来就是“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的别离辛酸;也有杜甫描绘的“夕阳薰细草,江色映疏帘”的诗情画意;而在毛泽东看来则是“苍山如海,残阳如血”的恢弘气魄。同样的物理事件能够在不同人的心里产生不同的心理属性,这是由于不同的人可能采取不同的概念化实体的方式,对于同一个存在物采用不同概念化的方式就会产生不同的心理属性。本研究认为语言的多样性正是由于物理事件和心理事件之间的非线性关系所造成的,这一过程也是意识的涌现过程。

2.2 意识的涌现性

涌现是系统论中的一个重要概念,即“系统整体具有其组成部分所不具有、并且不能根据部分的行为加以预测的性质”(颜泽贤等2006:108)。简单来说,涌现的本质就是系统整体及其性质从无到有、从小到大的出现、显现、浮现等。新出的涌现事物(emergent substance)和涌现属性(emergent property)是具有一定自主性新质的现象(徐盛桓2012a)。

人类的意识和其他的物理系统一样都具有涌现的属性。意识的涌现具有心理现实性、非组合性和层级性的特点:

(1) 意识的涌现具有心理现实性。意识是感知对象的心理属性,能够作为原因引起其他事件。心理事件是人的意识活动的结果,是一种心理表征。例如,妖魔鬼怪是虚拟世界中的事物,关于这些对象的心理表征使得这些对象具有认知可及性。所以,人们才有“草木含悲”、“杯弓蛇影”、“闭月羞花”之类的感受。

(2) 意识的涌现具有非组合性。意识涌现的非组合性主要体现为系统从低层次到高层次、从部分到整体会发生质变,意识的涌现具有非组合性并总是伴随着系统的新颖性,带来新颖性的正是那些涌现出的新质。例如,音符的变化组合产生乐曲的节奏和旋律,古体诗中的平仄变化导致的韵律美,汉字的形体结构导致的视觉效果等。

(3) 意识的涌现具有层级性。层级性主要表现在其总是沿着从最初意识向反思意识的方向进行的。李恒威(2011:96)指出人们的意识包括“身体”一切级别、一切类型的体验,并将其细分为原初意识体验和反思意识体验。原初意识体验指人的身体对客观现实中各种事件的摄入,得到的是感官意象;反思意识体验指“通过回忆、联想和想象所呈现出的相关意象”。徐盛桓(2012b:3)将前者称为“感觉”,将后者称为“感受”,因而,他认为“语言所表达的基本内容是话语主体的感觉和感受”。原初意识是感觉器官对客观现实的感知,反思意识是对记忆中感知意象的回忆和反思,原初意识是反思意识的基础。主体已经沉淀于记忆中的反思意识体验在内容和功能上都不同于开始时通过对外界对象的感知所获得的原初意识体验;伴随着反思意识体验的形成,总是有新质或是新量的产生;这里,不管是原初意识体验还是反思意识体验,都是以大脑中意象的形式存在的,正是由于意识的涌现,使语言具有一定的新颖性。

3.NP(身体部位)+疼句式的生成过程

3.1 NP(身体部位)+疼句式的语义特征

NP+疼句式描述的其实是某种外力作用于身体部位后,感知主体所获得的主观感受,并且,感知主体将这种主观感受通过语言转移到了到感知客体(即NP所描述的身体部位)之上。也就是把“我觉得我的脚疼”表达为“我的脚疼”。因此,在NP(身体部位)+疼句式的生成过程实际上就是“疼”的感受质的突显过程,并将这种感受转移到感知客体(即NP所描述的身体部位)并同时隐现了感知主体的过程。本研究认为心物随附性造成了“疼”的感受的突显,而意识的涌现过程则造成了感知主体本身的隐现。

3.2 心物随附性与感受的突显

建立在属性二元论基础上的心物随附性理论为我们解释为什么能把“觉得我的脚疼”表达为“我的脚疼”。物理属性是物质世界构成的基础,人们可以通过感觉器官或设备仪器观察到事物的物理属性,进而总结出其具有的规律和特点。与之不同的是,心理属性无法通过眼、耳、鼻、舌、身或是仪器观察获知,而是要通过认知主体的感受来获得。认知主体通过身体器官获得对外部事件的理解和体会,被称为“感受质”(quale,复数形式为qualia)。

因此,当我们想表达“我觉得我的脚在疼”时,第一步是基于“脚”收到的外部刺激从而获得“疼”的这一物理事件。这个过程相当的复杂,痛的原因也可以是多种的,譬如,刀割、棒击等机械性刺激造成“疼”。从病理上讲,人的疼痛是伴随着一定的物理属性变化的,当全身皮肤和有关组织中分化程度最低的游离神经末梢,作为伤害性感受器,将各种能量形式的伤害性刺激转换成一定编码型式的神经冲动,沿着慢传导的入神经纤维和有关神经元,再经由对侧的腹外侧索传至较高级的疼痛中枢——丘脑、其他脑区以及大脑皮质,引起疼痛的感觉和反应。物理属性的变化,引起了人们心理属性的变化,从而使“疼”的感受质得到突显,这也是“疼”的原初意识的形成过程。

3.3 意识的涌现和感知主体的隐现

如前文所讲,意识的涌现具有心理现实性、非组合性和层级性的特点。在NP(身体部位)+疼句式的生成过程中,语言主体在原初意识的作用下,形成对客观现实的原初意识体验,后通过反思形成对记忆中感知意象的意象,也就是反思意识体验。当某种外力作用于脚时,我们会有疼痛感,大脑将这一客观事件摄入,这一过程即为原初意识体验。这一体验的获得是基于心物随附性而来的。其在格式塔转换的心智活动的作用下,在人们心目中形成的心理表征之一可能是脚自己在疼。换言之,大脑将这一客观事件摄入后,这一客观事件会沉淀为记忆的意象,之后,经过联想、想象、图形-背景等不同程度、不同类型的格式塔转换,“反思”“涌现”为感受的体验内容,这一过程即为反思性扩展意识体验。包括对身体部位(即感知客体)以及感知主体的主观感受的突显,以及对感知主体本身的淡化处理。其在语言表达式层面的反映即为感知客体占据感知主体的位置。当我们再看表达式时,我们会有这样的感觉:仿佛感知主体将自己的主观感受嫁接到感知客体之上。换句话说,不是感知主体有疼痛感,而是感知客体有疼痛感,这也是经过反思性扩展意识体验后的涌现意识所具有的新质。

下面,让我们以徐志摩的诗句“别拧我,疼”(顾永棣2007:331)为例来说明心物随附性和意识的涌现性究竟是如何运作生成的。人与外部的体验性互动是人们获得“疼”这一感受的先决条件。当感受主体身体上的某个部位受到了外界的“拧”的刺激之后,就会在该身体部位产生伤害性的物理感受,依据心物随附性的原理,伤害性的物理感受会在人们的心智中产生相应的“疼”的心理感受,因此,就把“拧”这一物理事件转化为人们心智中的关于“疼”的心理事件。由于心理事件和物理事件并不完全是一个线性的因果关系,因此,“拧”这一物理事件还有可能在人们的心智中产生其他的心理事件,例如,被拧的委屈,以及对拧人者的气愤等等。这些心理事件就是人们作为感知主体获得的原初意识。这些“疼”、“委屈”以及“气愤”等原初意识体验,会在意识中经过格式塔转换,在人们心目中形成若干心理表征,其中的一个心理表征就可能是“被拧的那一个部位自己在疼”的这一反思意识体验。这一过程包括了对身体部位(即感知客体)以及感知主体的主观感受即“疼”的突显,同时,裁切掉了“委屈”、“气愤”等心理事件,最终涌现成为反思性的意识体验。由于意识的涌现具有心理现实性,意识能够作为原因引起其他事件,因此人们才可能将原本是被拧的部位的“疼”的感觉通过格式塔转换将该感觉扩展到“我在疼”。由于意识的涌现具有非组合性,因此人们的感觉系统在被拧部位“疼”的感觉通过格式塔转换扩展到“我觉得我在疼”的转换过程会发生质变,即,仿佛感知主体将自己的主观感受嫁接到感知客体之上,实现从“我觉得我在疼”到“NP(身体部位)在疼”的涌现。根据意识的涌现具有层级性,这种涌现总是从原初意识体验向反思性意识体验不断发展的,从感知主体被“拧”到感知主体在身体被“拧”的部位产生“疼”的物理感觉的同时在其心智中还会伴随产生“委屈”、“气愤”等心理事件;在意识的涌现过程中首先是裁剪掉“委屈”、“气愤”等心理事件,突显出被拧的部位的疼,随后这一感觉又反思为“我觉得我在疼”,最后,在语言中隐现了感知主体,把“我觉得我在疼”反思为“NP(身体部位)在疼”,最终形成了“别拧我,疼”这一句式。需要说明的是该句子中,由于NP所指代的身体部位没有明确的语义指向,因此可以直接说“疼”。

4.结语

“当某种外部刺激在反思过程中形成的图像反复出现多了,也就是说出现频率大了,新颖性就会被腐蚀,人们就会‘见怪不怪’”(徐盛桓2012c)。这就是为什么NP(身体部位)+疼的句式在生成过程中经过反思性扩展意识体验所得到的意识涌现新质成为人们所熟知的事物,而被人们见怪不怪了。本文对NP(身体部位)+疼句式生成过程的探讨只是在心智哲学理论下做出的一种尝试,并以期能以此解释更多的语言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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