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回忆已成童话

2013-03-29 01:43李里国超
凉山文学 2013年1期
关键词:谷堆凉山西宁

李里国超

那条路险峻而又绮丽……

每当我要追寻记忆中最美好的风景线的时侯,它会蒙太奇般地浮现在我的脑海。它就是横贯凉山的宜宾至西昌的公路——老宜西路。

宜西公路,东起宜宾,西达西昌,全长四百多公里,是建国初期国家修建的一条横贯凉山的省级公路。之所以称谓老宜西路,是因为在八十年代初,雷波至美姑的路段改道经更加便捷的溜筒河谷后,那段老路就被人们渐渐地遗忘了。老宜西路由宜宾沿金沙江险滩而上,穿西宁河峡谷,越老林口、山棱岗峻岭,翻黄茅梗山岳,跋越延绵的大凉山山脉抵达西昌,一路何谓是高山峻岭,深谷险壑,地质复杂、气象万千。由于它贯穿凉山彝族聚居区腹地,打通了雷波、美姑、昭觉、金阳、布拖等县与外界的联系,在交通还极不发达的年代,它就成了凉山通向外地,尤其是抵达省城成都的唯一通道,它曾为凉山的文明发展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在那个时候,它是凉山的生命线。

记忆中,我最后一次走宜西老路是我高中毕业的1975年,三十七年过去了,重走宜西老路,重寻我儿时的梦,成了我几十年来的一个想要了却的心愿。莫春三月,在朋友的促成和陪伴下,抑制不住激动而兴奋的心情踏上了这条充满探险,充满儿时浪漫和风光无限的美丽之路。

我们一行四人。80后的司机余兵,一个极富幽默天赋的彝族小伙子,有他在,路途不会寂寞;还有秘书小姜,聪明率真,一个心志高远却又能脚踏实地的有为青年。70后的杨丰亮,一个敦厚热情的雷波人,本次活动能成行,全靠他的促成。还有就是我这出生60年代一个极富浪漫情怀,而又极为怀旧的性情中老年了。艳阳高照的上午,我们启程了。看到百花争艳,姹紫嫣红的西昌,我想起了雷波老林口的乔木杜鹃了,每当春风吹来,那漫山遍野的杜鹃像一簇簇多彩的云朵簇拥在翠绿的山崖,煞是喜人。因为它是乔木的,就比我们平常看到的灌木杜鹃高大,更富贵华丽。那么今天我要去的老林口,春天里的它还会那么楚楚动人吗?

消失的黄茅埂大森林

一路欢声笑语,不觉中我们已经过了昭觉来到美姑县城。中午,接受了亲戚朋友的热情款待后,我们便整装向老宜西路的第一个险要地黄茅梗大山进发。

说起黄茅梗就成了我和这几个70、80年代的一个代沟了,他们对于黄茅梗的了解几乎等于零啊。他们哪里知道,黄茅梗不仅是凉山的重大山脉,由于其海拔高,加之延绵几百里,是大小凉山的分界线,也还是大小凉山气候的分水岭。它像一条巨龙,由西向东横卧在广袤的凉山大地上,形成了大山南北截然不同的两种地理和气候现象,也成了老宜西路上最难逾越的天堑。一说起黄茅梗,我就有种无以言状的兴奋,我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向他们炫耀道:等一会我们爬上北坡,翻到黄茅梗大山的南面时,会给你们带来意想不到的震撼的,哈哈哈!!看他们微笑的表情中还很有些狐疑,但眼神中也泛出几许期待光芒。

车在山路上慢慢的爬行,我不由得向他们讲述起有关黄茅梗大山的故事:黄茅梗啊,你说它有多大呢?六、七十年代的汽车几乎要消耗大半天的时间才能翻越它;你说它有多高呢?六、七十年代我军就在这个山巅上还建过一个雷达站。当年,我们的解放军战士为了完成任务与严酷的暴风雪斗争,曾有被活活冻死的,为祖国和人民的安宁,献出了他们宝贵的生命。

冬天的黄茅梗,那是一派广袤的林海雪原,蔚为壮观;夏天的黄茅梗却是雨雾蒸腾,犹如仙境一般啊。要说黄茅梗最令人震撼的,那是黄茅梗那浩瀚无垠的茫茫林海,那些我无法形容的参天古树。当你走进黄茅梗那遮天蔽日,令人密不透气的原始深林里,你可能才能体验到什么叫着深邃,什么叫着森严,什么为叫阴森啊。当你站在那些需要十几个人才能围住的高大得仰望不到树巅的古老的巨木面前,心里只有敬畏和赞叹。

记得有年的暑假我乘车到雷波西宁我姐姐那里去。车上巧遇我的同学周阳带着他的妹妹要回黄茅梗大山深处的谷堆林场。据他讲,他们到了黄茅梗山上下车后,都还要走二、三十里的山路才能回到谷堆林场他们的家。

已是黄昏时分,客车才行驶到了黄茅梗大山深处那个与谷堆林场交汇的岔路口。周阳挎起包裹牵着妹妹下了车。车窗外山林已经有些模糊,寂静得好像连鸟的声息都没有。他俩站在路边,本就矮小的身体,因身后高大的巨木的反衬显得就更加地渺小了。这时路旁那些巨大的树木的身影犹如巨大的魔怪,在我心目中一下子变得狰狞起来。我正愣着还没来得及和他们打个招呼,车门已经关上。当车身开始移动的那一霎那,我的心一下子被狠狠地揪住了。眼看着他们兄妹俩被孤零零地丢在这个渺无人烟的荒山野林,这个森严的令人恐惧的大森林里,我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了。他们一个是仅仅是初中小男孩,另一个还是刚上小学的小妹妹啊,他们是那样的孤单,那样的无助啊。眼看着汽车慢慢走远,那两个孤独而单薄的身影站在那个阴森恐怖的荒野还在向我挥着手呢。本想嘱咐几句,但喉咙哽咽已经喊不出声来,那种带有几分恐惧的担忧,那种犹如割舍手足般的同情和望尘莫及的无奈,令我心里不觉一阵憋闷,不由得鼻子一酸,泪水唰地涌了出来……会有人来接他们吗?他们能够安全回到家里吗?这一路上,什么老虎啊,豹子啊,老熊啊,不间断地在我脑海里闪现。我狠狠的敲打着我的头,使劲地强迫自己不要再往那些坏处想了。

新学期开学了,在学校的饭堂前我遇到了他们兄妹俩。看到他们依然如常我心里一下子舒坦多了。当我向他们俩讲起那天在黄茅梗山上分别时的心情时,他们俩却很不以为然的嘿嘿一笑。是啊,他们就是在大森林里生,在大森林里长的,我们感觉黝黑森严的大森林对于他们来说就像是生活中的花园一般平常。他们本来就是大森林的孩子啊……

故事讲到这里,我舒缓了一口气,感觉那三个后生也悄悄地嘘了一口气。这时车已经爬上了山顶,我们期待已久的,我久违了的黄茅梗大山已经在眼前。啊,小伙子们,黄茅梗到了,我们就要进入大森林了!当汽车由北向南的转过一道一百八十度弯道时,一股润润的风便迎面吹来,我知道我们已经由大凉山进入了小凉山了。哦,黄茅梗,大森林,我心里永远的美人,你别来无恙吧?我把头伸出窗外,深情地凝望着这座让我魂牵梦绕的大山,心里轻轻地问道。

一阵风吹来,眼前的云雾被吹散,就像是大幕徐徐拉开,一幅壮丽的画卷展现在我们眼前。啊,黄茅埂,山势依然那样雄伟,山峦依然还是翠绿,云海还是那样的壮阔。汽车的急速行进使我想象着电影的长镜头。这时,随着镜头的慢慢推进,我可以很骄傲地向我们70、80的后生们隆重推出一片由参天古柏相拥成的大森林了啊,让你们激动吧,让你们震撼吧。

汽车在急速地行进,窗外呈现的是一片新种植的树,林子前有个牌子上面写着“日本落叶杉”。这些树的树干还不算太高,却整齐而稠密,从整个山面看过去平柔得就像绒毯一般;汽车急速地行进,已经到了黄茅埂大山的深处了,还是那片平柔如毯的日本落叶衫羞涩的沉默着,我们纵然上下四处寻索,也无法追寻到原来大森林的半点踪影;汽车在急速地行进,还是那片日本落叶衫,不同的是,这里还有一些冬天的残雪,但白得已不是那么纯洁了;汽车在急速地行进着,我的心也在急促地跳动着,我诧异着,不敢相信这是实实在在的置身在这个偏僻、高远、海拔三千多米的黄茅埂的大山深处。骄傲的我被当下的情境给打蒙了,因为你现在完全可以平目远眺,毫无一点障碍。就凭公路的高度,可以对整个黄茅埂大山这样一览无余,这在几十年前是无法想象的。只有无情面对这样残酷的现实,你才会很不情愿的相信,原来的黄茅埂已经不复存在了,它原有的那种粗狂遒劲的风范已荡然无存。我惊愕得就像是面对久违的情人那张已不再是英俊的脸。我惭愧啊,无法面对这几个后生刚才夸下的海口,已被残酷的现实证明了你讲的就像是弥天谎言。我哑然了,沉默了,强忍着心疼的呻吟。我愤怒着,痛恨着,却不知道该指向谁?我分明可以想象到黄茅埂大山当年所承受的折磨,我仿佛还依稀听到当年那一棵棵巨大树木悲壮地倒下发出的最后的那声怒吼。此时,那个年代大渡河、金沙江那满河面上万根巨木随波漂流的惨烈情景不断地、更加强烈地在我脑海浮现。今天的黄茅埂大山,就像是一个血性壮汉被削去了粗犷的毛发,很不情愿的换上了一幅极不相称的阴柔的脸。人们是无法体会几十年来他所承受的屈辱和痛苦的。遥望着无垠的山野,我只有在心底里深切地呼唤和悲痛地呜咽……

汽车在急速地行进,车内本已有限的空间加上沉闷的气氛令人窒息。“前面是什么地方?”司机余兵的一声提问把我从沉思中拉回来。我定神一看,哦,我们已经抵达黄茅埂山南脚下一个叫谷堆的地方。谷堆,当年宜西公路上的重要驿站。那时候,这里虽然不大,但各项服务设施一应俱全,加之这里又是木材砍伐和外运的集散地,虽谈不上热闹非凡,但也是车来人往,一片繁忙。

春到大山,开始苏醒的谷堆坝子,看得到人们正忙着备春播种的身影。现在的谷堆虽然萧条、寥落,但那些竹篱茅舍,板墙瓦屋却还遗存着那份淳朴,再看看那些田野里用竹杆、木棍扎成的错落有致的栅栏和那些悠然自得的牛羊,俨然就是一幅鲜活的彝山田园风光。

看着窗外勤劳朴实的谷堆人,我在想,他们本应是这片土地的主人,应该是这万山宝藏的守望者和享有者。当年,在计划经济时期,他们多像一个端着金饭碗的乞讨者啊。可到后来,他们手里的那个金饭碗也被别人抢走了……

美丽不再的老林口

从海拔四千多米的黄茅埂大山一路南下,我们经过了险峻的三棱岗,来到了宜西公路线上又一个风景秀丽的老林口。如果说黄茅埂是一个伟岸的男子,那么老林口就是一个清秀的美人。有次我问和我同行一位解放军叔叔,为什么黄茅埂大山的森林高大挺拔,而老林口的却是怪异多姿?他解释道:那是因为地理和气候条件不同所致。那为什么黄茅埂那些大树的顶端都好些都有烧焦的痕迹?那是因为它们太过高大,常遭雷击引起的火灾所致。那为什么火灾没有烧毁这些森林呢?因为这些山上云层厚,湿度大,雷击起火后,冷热空气相互作用就会引起暴雨,所以就会很及时的扑灭那些火,保住了大森林的安全。哦,难怪那时候我们常看到好些高大的树木纵然伤痕累累却依然是枝繁叶茂、生机盎然啊,就像是负伤的战士佩戴着英雄的花环,昂首挺胸地屹立那里,令人肃然起敬啊。

如果黄茅埂到谷堆坝子是由寒带到温带的过程,那么谷堆至老林口就是由温带到亚热带的一个气候转化。

老林口是一个天然的巨大山坳,其景观尤为独特。它是以高大的冷杉,多姿的松柏,茂密的罗汉竹林和娇艳诱人的乔木杜鹃构成的一个天然大花园。老林口的松柏高大且多姿,有的嵯峨怪异,有的嶙峋别致;有的匍匐呻吟,有的引颈孤嗷。可谓形形色色,千姿百态啊。人们可能只知道黄山的美,但却甚少人知道,那时候的老林口比黄山更美啊。老林口的罗汉竹那更是竹类的娇子啊。它的竹节比一般的竹子大得多,就像是穿起的一串串算盘珠子,配上苍劲的竹叶,感觉有几分写意的夸张。生长在老林口的罗汉竹笋,那就是竹笋中的极品了,营养丰富,口感脆嫩,是不可多得的山珍。记得那是70年吧,我带着大概只有四、五岁的外甥女冯良(《彝娘汗老子》作者)赶乘一辆货车(我们坐的还是货车没有任何遮挡的车厢),路过老林口,正值老林口的罗汉笋破土的季节。司机停下车来,我安顿好小冯良后,就跟着那些大人们进入了竹林掰笋子了。我佝偻着身子钻进了茂密的竹林,借着正午透进的斑驳阳光,看到满坡破土而出的罗汉笋,我惊呆了。顾不得刺手的竹笋毛刺,迅速地,贪婪地掰取这些密集的竹笋。我兴奋地掰啊掰,两只手抱不下了,索性脱下我的外衣兜络更多的竹笋。满满的一衣服掰满了,我吃力地将沉沉的竹笋搬上公路后和外甥女小冯良一起又一捧一捧的转移到车厢上,而后,抖抖衣服上的毛刺,高兴地又钻进竹林去收获大自然更多的恩赐。

竹林里有股浓浓的生涩的清香,明与暗之间都是绿色鲜亮的对比。我沿着一道较为明亮的路线往竹海的深处移动。当我在前面不远处正忙着掰那些粗大的竹笋的时候,头顶上隐隐的有一种阴郁沉闷的感觉。我顺着这种感觉慢慢地抬头望去,啊!一颗巨大的原木正横躺在我的头顶上。这颗比火车头都还要粗大的巨木横空压在那里,仅靠一些小树和藤蔓在支撑和拉扯着它,仿佛只要稍微有一点动静,那颗巨木就会立马横空砸下来。我吓得出了一身冷汗,丢下手中的竹笋,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逃离了这个危险之地。当我安全的爬到公路上时,我如释重负地嘘了一口大气。我有一种绝处逢生的欣慰,也有一种惊魂未定的恐惧。在我以后的生活中,不知道有多少个夜晚被这次竹林险遇的恶梦所吓醒。

我们的车行驶到了老林口的山垭口时,远远的看到一个电杆上挂着几只血淋淋死狗。我们一行被当下的情景给怔住了。虽然我也明白这是当地的彝人为制止毁坏森林所发的一种毒誓,但看到这样血腥,未免过于残忍,心里隐隐地感觉一阵恶心。我就带着这种复杂而又郁闷的心情走进了被我誉为天堂般的老林口山坳。可是,走进老林口看到的都和黄茅埂上一样的境况;都是是低矮的人工种植的树,除了那些树,还是那些树。那些高大的,奇形怪状,千姿百态的什么松啊,柏啊,衫啊的,都没有了。那些乔木杜鹃是没有了,还是没有到花开的季节呢?我也没有多大的兴致了;最不能想象的是,那些生命力非常旺盛的罗汉竹,也像是中年男人的头顶,稀疏多了。我索性将头靠在座椅背上,不忍再看到令我失望的情景。几滴雨滴零星地散落在车窗上,柔柔的小雨窸窣地下了起来;远山模糊了,近处的树也开始模糊了。这沥沥小雨却勾起了我对老林口一段雨景的美好回忆……

那也是一个小雨淅沥的一天,司机把车停在了老林口道班前的一颗大树下。那颗树的树冠如巨大的蒲扇样的棚,铺天盖地的;那树冠枝繁叶茂,丰厚得像彝家女人头上盘结的浓郁的黑发,层层叠叠;那十几人都不能围住的巨大的树柱也被压得好像有点不堪重负了。大树的下面是一道用竹子和木块做成的捡槽引来哗哗的山泉。捡槽口下端是一个用木板搭成的洗衣台。洗衣台前站着一位戴着斗笠的妇女,她正冒着霏霏淫雨浆洗着家人的衣衫。湿润朦胧的雨幕,墨绿厚重的大树,树下阿姨冒雨浆洗的身影。好一幅温馨、生动的雨景山水啊,几十年来它深深的印在我情感的心田。那棵树还在吗?那位阿姨还在吗?那是我做的梦吗?不,我分明记得,当我上了厕所回来经过洗衣台时不小心滑倒了,是那位好心的阿姨用她的刷子蘸着水替我刷干净了我屁股上的泥的啊。那刷子在我屁股上轻轻地,凉凉地刷的时候,我分明还闻到了她身体散发出的那浓郁的母亲般的馥郁啊……

苦涩的西宁河

汽车沿着曲折的路急速往山下行驶,在我美好的回忆中已经进入了西宁河谷。啊,多么熟悉亲切的山水啊。西宁河碧绿的河水,跳动的浪花,又激发起我内心涟涟柔波……

西宁河谷,两岸青山连绵,山势崎岖峻峭;河水清澈碧绿,河道蜿蜒绮丽。那山崖上、河道旁散落的人家,闲适而恬静……

西宁地处峡谷深处,是由两条河流围绕的一个小镇。一条大河,一条小河。大河因为水流湍急,固然是大人们才敢玩的地方;小河水势较小,水深不过齐腰,所以也就自然的成了我们小孩子的领地。小河清秀,精巧,我们在河里游泳,嬉戏;在河里捉鱼、摸虾、抓野生牛蛙、翻石扒子(一种吸附在石头上鱼类)。我们在河滩上玩河沙,捉打屁虫,摘野番茄。在那个年代应该是没有什么转基因植物吧,但那野番茄小小的,一串一串的像葡萄样,殷红的,晶莹剔透的令人腮帮子发颤。那时候我们捉到鱼后,也不煎啊炒的,而是用一张南瓜叶抱着往柴火里那么一烤,烤熟后一打开啊,弥漫的那是透人心脾的香啊……

西宁河,也就是我眼前的这条大河,因水深,流急,加之水势复杂,在我记忆中也吞没过好些勇敢者。那个年代,我们只能站在西宁镇旁边的铁索桥上观赏着河水中那些一两米长的大鱼悠然地在我们脚下荡来荡去。

我的小学就是在西宁启蒙的。记得那年夏天,老师守着我们班的同学在教室里趴在桌子上午休。我和我的同桌黄凯(当地的农家子弟)趁老师和同学都熟睡了,我们便溜出了教室,来到了西宁大河边一个叫龙仓的地方。“龙仓”其意就是龙居住的地方啊,这里水域特宽,水呈锅底形,没有人探到过底。正午的龙仓河畔尤为宁静,远远看去,有两个人在摆弄船网。呀!那是我爸爸他们要打渔了。接着,黄凯高喊着:爸爸,等等我们!我们飞一般地跑到河边,跳上了就要离岸的船。能够坐上船,还能看打渔,我心里喜出望外。怎么你们两个逃学啊?他爸爸和那位叔叔问道。不是,我们是中午休息。黄凯的爸爸高大健硕,而黄凯却清秀瘦小,像个女孩子,尤其是他笑起来的时候,还有些甜甜的。

我们的船慢慢地划向河心。黄爸爸赤裸着上身,赤着脚,蹲在船沿上观察着鱼情。他一边观察者鱼情,一边解开了自己的腰带,迅速地脱下了身上仅有的短裤很顺手地扔给了我旁边的黄凯。一个全裸的成年男人第一次这样完整的展现在我眼前。我正诧异着。只见他站起身来,举起网用力一撒,一个喇叭形的网口“唰”的一声扎进河里。而后,他有力的双手很有节奏地收罗着渔网,慢慢地,网被收拢了。黄爸爸憋住力气,一股劲用力,那沉沉的网连拉带拖地被提了上来。一网、两网,够了,够了!只听那位叔叔喊道。当这足有一百多斤的鱼被拉上船舱的时候,本就不大的船一下子像开锅似的沸腾了。我和黄凯不顾一切地扑上去按住那些活蹦乱跳的鱼。当我按住一条大鱼,抬起头来兴奋地望着黄爸爸时。他那张笑开了的轮廓分明的脸颊,那两块随笑声起伏着的胸肌,那一只脚踏在船舷上张开着的胯和胯中央那黑黑的隆隆凸起的硕大的阳物就活生生地杵在我眼前。这猝不及的囧况让我一时不知所措,我害羞地急忙闪开视线……

西宁河一路欢跳着陪着我们。我知道这条给了我们无限快乐的河流,也经历了不少的磨难。记得有一年,我看到《凉山日报》上登载过一起报道:因为承包西宁河的利益冲突,为了报复,有人竟惨不人道的用剧毒农药把大半条西宁河的鱼给毒死了。请问,西宁河里的鱼何罪之有啊?!曾经,当地政府在西宁河上还开办过一家造纸厂,使西宁河遭到了严重的污染。因为修建电站,一路过来我们看到了西宁河被几次拦腰斩断,原本丰腴的河流今天看起来也消瘦了许多。多舛的西宁河,它就像慈母一样,把痛苦和磨难深深地埋藏在心底,今天呈现给我们的依然是那样的明丽和快乐……

带着复杂的心情,我们的车开进了这个凉山的东大门雷波县的西宁镇。眼前的西宁镇已经没有了往日的明净、整洁,没有了以往江南小镇的别致和淳朴,整个镇子显得破败杂乱。那条我们童年时的乐园西宁小河坝,现也是垃圾四溢,谁也无法想象它原来的清新、秀丽了。我是带着亲近母亲一般的感情走进西宁的。看到今天的母亲如此苍老憔悴、衣衫褴褛,内心深处有种无以言状的愧疚和酸楚……

地球形成至今有45亿年的历史。人类社会发展到今天,也是经历了近十万年的历史演变。人的一生与浩瀚的星球银河比起来,那就是弹指一瞬间。而我们仅仅用了短暂人生中的几十年的时间就严重地损毁了地球数万年才构建起的生态环境。平心深省,难道我们还不够贪婪、无情吗?造成今天这样灾难性的后果,我们又该向谁问责呢?我们人类本就是属于自然的一个部分。我们要利用自然,改造自然,但更重要的是要尊重自然,敬畏自然。黄茅埂大森林的惜别、老林口竹林的惊魂、大树下阿姨雨中浆洗的情景和黄爸爸打渔时的矫健身姿,都已经成了不可复制的经典。我今天讲述起这些经历,感觉好像是在给大家讲述一个个美妙虚幻的童话。是啊,当这些美好的回忆只能当做童话故事讲给大家听的时候,我们人类悲剧的大幕就已经拉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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