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莹《康輶纪行》论析

2013-04-02 03:41
池州学院学报 2013年5期

王 娟

(武警福州指挥学院,福建 福州350007)

姚莹(1785—1853),字石甫,号明叔,晚号展和,又号幸翁,安徽桐城人,姚鼐侄孙,是桐城派重要传人,著作丰硕。其中,《康輶纪行》(十六卷)是其出使西域所作的一部笔记体游记散文,堪称“抚谕诸蕃随时答记之书”[1]3835,后人对它的研究亦集中在边疆史地上。 然而,该著的文学意味同样颇为独特,它展示了桐城派中后期文学创作的丰富性,值得探究。

1

为应对外夷侵扰和边疆诸蕃滋事,姚莹奉道光帝之命“两使西藏,讯乍雅案”[2]5997,前往乍雅及察木多抚谕蕃僧,这一历程始于道光二十四年(1844年),终于道光二十六年(1846年)。其将入藏诸路及沿途所见所闻记录下来,逐日杂记,乃成《康輶纪行》十六卷,以助了解外夷、治理边疆。该书大约所纪六端:

一、乍雅使事始末;二、剌麻及诸异教源流;三、外夷山川形势风土;四、入藏诸路道里远近;五、泛论古今学术事实;六、沿途感触杂撰诗文或得之佛寺碉楼或得之雪桥冰岭[1]2828。

从文体角度看来,《康輶纪行》作为游记性质的笔记的文学性亦不容忽视。同时,它还兼有考证并补充《海国图志》的文献价值,方复恒在该书跋中言:

观其所记风土人情、山川形势,实有以证《海国》诸书之虚实,而救其罅漏者又泛及天人、性命、学术、政治之源,星象、理数、制作、杂技之末,无实不是,无义不精[1]3835。

《康輶纪行》作为游记作品,首先关注的是沿途的山川风物。姚莹此次入藏,时间上分为两段:第一段从道光二十四年(1844年)十月一日至十二月二十二日,期间因外蕃兵事被贬职,从成都出发后又返回原地,因外蕃兵事被贬职;第二段从道光二十五年(1845年)二月二十五日再由成都出发前往西域。其线路沿长江而上,从地貌特征、郡国利病、地理沿革、地方物产等各个方面,将沿途见闻娓娓道来,极富文学意味。现试举例分析:

(十月)初三日,新津县南十里过铁索桥,下有铁溪,传武侯烹铁于此。二十里至斜江河,邛州境也。《卫藏图识》云:“源出大邑,悬鹤鸣山东,委曲斜流,故名矣。”由此西行六十里至邛州。成都至此沃野平畴,村树不断,古称天府岂虚哉?邛州即古临邛,城郭壮丽,廛市极繁,城南大石桥,尤为雄阔[1]2871。

此则写作者在成都邛州所见之景,概叹天府之名实至名归。作者所述虽不样样具细,文字亦不繁多,然就仅仅几个概括性的词语便将其壮丽、繁华的欣欣向荣景象描绘于读者眼前。可见作者散文功底之深厚。再如:

四川南路多种罂粟花为鸦片烟。近时英夷烟土由哲孟雄经后藏,入云南而至宁远。水路自嘉定沿江而下,旱路则由清溪而至成都,故邛州大邑及雅安匪民所在邀截贩烟,奸民亦聚众行以御之,亦蜀中大患也。余小坡云:“贩烟者曰‘泥客’,抢烟者曰‘棒客’。”棒客作俑始于邛州某刺史。当时烟禁初严,洋烟不至,建昌一带所产烟泥盛行,奸贩如云,号为“泥客”。官虑兵役之不胜捕也,则大张晓谕,谓泥客本犯法,民能逐捕者听,于是所在游民轰起,截劫泥客以为利,自称“棒客”,盖其初固以客自居也。泥客不畏官而畏棒客,则亦结党持械以自卫,相遇则死斗,斗必有一败,败者无食则扰及居民,行旅而患更不可胜言矣。既而内地烟泥不甚行,泥客稍衰,而棒客反日众。既无所得泥则害及行旅,以搜泥为名无所不至,于是客之名遂变而为匪[1]2876-2877。

此则写作者在四川南路之所见所闻。其地罂粟繁多,鸦片亦在此地盛行,邛州某刺史为禁鸦片鼓动游民劫贩烟者,后鸦片不盛行,劫烟者意以搜烟为名劫掠行旅之人,成为新津邛州一带严重的匪患。文中无一严词厉语,也无直接的谴责声讨,但字里行间都表露出作者对始作俑者的邛州刺史的批判并对匪患所造成的危害表示担忧。无抒情文字,言语间却饱含慷慨的忧国忧民之情。

姚莹对所经之处的地理沿革及特有物产亦进行了生动地描绘:

十里上飞越岭,唐于岭下置飞越县,未几即废,至今犹以名岭[1]2878。

蕃地多寒瘠,不宜五谷,惟赖青稞,亦麦之类也。……见小蕃女四五打青稞于屋上,群歌相和,与相杵无异。打毕,春之炒熟磨粉贮之。男妇行皆以二三升自随,复携酥油成块及茶叶少许,佩一木碗,饥则熬茶取青稞粉以酥油茶调拌,手揝而食之,谓之揝粑[1[2945。

《康輶纪行》中最出彩的部分还是它写景的部分。作者虽未将其写成纯粹的山水游记,然而,精彩生动的景物描写却比比皆是。这些片段虽只是寥寥数语,却将西域的奇异风景展现在读者眼前,让人有如临其境的之感。如:

是日将晚,乌云甚浓,阵雨斜飞,忽东西青虹长互,顷刻晴空霁色,山光即景[1]3011。

此处将西域瞬息多变的天气生动地描绘出来。天空乌云密布,昏暗无光,斜雨已至,正当读者感觉一场不可避免的狂风暴雨即将倾泻时天空却顷刻放晴,长虹横卧,此时分外的明亮清新,晴朗炫耀,犹如从压抑的黑白抽象画突然进入到明丽多彩的清新水彩画中,令人叹为观止,足见作者功力不凡。再如:

四十里至乾海子舆中茶憩。自里塘至此,童山怪石,草木全无,牛马皆饥。过乾海子半里,始见青草贴地,更十数里上下层峦叠嶂,树木交参,泉流百匝。天日晴霁,山上积雪时有时无,盘旋五折至剌麻雅山,过拉尔塘四山,霁雪全消,时而震雷忽雨,旋复日出[1]3033。

此处展示出的是一幅古老清静的山水画,群山相映,泉绕林间,诵读间清新逸人的空气几乎溢纸而出。那时有时无的积雪更增添了此景的雅致与壮阔,令人神往。

2

由四川入藏,沿途皆不乏历史陈迹。姚莹每至一处都感慨颇深,借咏史以抒怀,内容大致分为以下三类:缅怀历史人物、评议历史事件、考证历史人事。如:

又十五里至岭上,即太相岭。昔武侯屯兵于此故名。上有丞相祠,以有小相岭在清溪至宁远府道中,故称大以别之,又称长老坪。昔有高僧居此,后人并塑像祠内,既谒祠,题一律于壁云:“参差林间挂冰条,岭日晴烘积雪消。千载英灵丞相节,一官落拓野田匏。重承明诏临荒服,敢惜微躯使不毛。天步艰难时事异,古来惟有中兴朝”[1]2875。

此则为缅怀诸葛亮的文字。姚莹对诸葛亮颇持敬佩之情,全书多处提到诸葛亮。当他路经昔日武侯屯兵之地,进入丞相祠时,往昔诸葛亮率兵征战的情景如临眼前,于是有感而发赋诗一首于祠中。表达对诸葛亮亲率大军征南战北,安内御外的战功的由衷敬佩。姚莹赴藏时清王朝已处于内忧外患的境地,纷争不断,清王朝已走向衰落的渊谷。当姚莹置身于武侯祠时,不禁想起诸葛亮的卫国战功,感慨天朝不再,亦愿效法武侯的英魂为国建功,再兴国朝。实际上姚莹明确这不过是他的美好愿望,他无法拯救步驱衰败的清王朝,因此他在缅怀诸葛亮时亦流露出无奈、落寞的哀叹之情。再如:

唐诗人温、李皆得罪时相被摈终身。当时至以为戒,目为轻薄。然考其得罪之由不过语言文字之小,故耳令狐绹身为宰相不自咎其不爱反恨飞卿直言。义山乃其至戚,又其父所赏识也,绹既不加存录反因九日题诗而大恨之,此其褊狭忮忌。为何如论者不责时相之忌才但咎温、李之轻薄?是必以贡谀逢迎者为厚重载福矣。此等议论正由重视宰相轻视人才,使令狐绹而贤者知过能谢更加礼于温、李不当又以二人为气节之士耶?若夫狭邪之游,纤靡之作乃唐代习俗,巨公多不能免人品邪!正固不存乎此也。唐文皇纤丽之诗不如隋炀帝长城饮马之什,而李林甫、卢杞之不迩声色岂贤于郭汾阳、白香山、韩偓哉[1]3039-3040?

此则是姚莹对温庭筠、李商隐因诗获罪的历史事件的议论,表示愤慨。温庭筠在咸通六年(865年)出任国子助教,次年主国子监试。温庭筠主试严格,以文判等后书榜文公示于众。然而,因其所榜诗文中称赞指斥时政、揭露腐败者,“声调激切,曲备风谣”而遭到当朝权贵,特别是宰相杨收的忌恨,于是遭贬,后抑郁而死。而李商隐在恩师令狐楚去世后多年的某个重阳节拜访其子令狐绹,恰好令狐绹不在家,而此前李氏屡遭其冷落,于是有感而发,在令狐绹家的厅里题了一首诗,委婉讽刺令狐绹忘记旧日友情,此即为“九日题诗”。令狐绹回来后恼羞成怒,更加忌恨李商隐。因令狐绹的忌贤妒能以及牛李党争,李商隐彻底成了牺牲品,后郁郁而终。姚莹认为当时社会风气在于重宰相而轻人才,宰相的褊狭忮忌、不容真言使温、李得罪,而贡谀逢迎者亦为名禄利益而轻薄温、李,对此姚莹表示极度的愤慨。在他看来,温、李并无罪,反因其直言而为气节之士,他十分推崇二人的做法。姚莹批判李林甫之流的谄佞,赞扬郭子仪、白居易、韩偓之属的忠纯,而其所处的时代正需要敢直言、有气节之士来兴邦御敌。“气节”二字难道不正是姚莹实有所指的微言大义?在对比中评说历史,正是此段文字在内容上的特点。姚莹学识渊博,对考证史实亦能从容应对:

途中偶忆南北朝代父从军之木兰,前人知为北魏人矣,然究属北魏何时何代之人,其从军为何时何地之事,尚未考也。以余考之木兰盖古武威,今凉州人也。其从军事在孝文帝太和二十年后宣武帝景明正始年间。何以见之,即于《木兰辞》中得之也[1]3102-3103。

此则姚莹通过《木兰辞》逐一考证木兰生时、生地及从军之事。从服饰、朝廷礼制、行路时间,甚至水声等方面详细的论证,发挥了其善于史地考证的长处。此类以考证见长的文字在《康輶纪行》中相当常见,纠正了前误亦填补了空遗,这是这部著作值得重视的一点。而笔者认为同样值得重视的,是其文笔平衍质朴,文思清晰灵动,读来饶有趣味,绝不同于枯燥的纯考证文字,故而颇具文学意味。

姚莹在行旅途中每至一处有感而思或随性所想,逐一记录,兴之所至,笔亦随之,正如他在该书叙中言:“晚岁健忘不能无纪也,然皆逐日杂记,本非著书,故卷帙粗分,更不区其门类”[1]2828。正是它只是逐日记事的笔记,而不是精心谋篇,区分门类的独立篇章,故而自由挥洒,随意行止,这也是《康輶纪行》行文的特殊文体所具有的独特优点。

3

《康輶纪行》大量记载了沿途的民俗、风物,一些片断是该著中最富有生活气息和神秘气息的部分。首先,《康輶纪行》中一些文字,堪称为当地民众所画的人物素描,例如:

遇斗木坪蕃三人赴打箭卢买茶,皆衣红绿氆氇长袍,束带上嵌白金,四周晃耀,戴黄羊捲毛沿高胎大帽,踏五色皮靴,佩乌枪,二腰悬利刃,貌甚狰狞可怖,见官长亦知下马垂手立道旁侯过,颇恭顺[1]2892。

天竺国界其蕃民披发裹白布如巾帻,然著长领褐衣披白单,手持念珠,妇女盘发后垂,加以素冠,著红衣,系花褐长裙,肩披青单,项垂珠石,缨络围绕至背,俗皆皈依红教崇佛诵经[1]P3068。

第一则写斗木坪蕃人衣着打扮,观察细微,人物的一举一动、外貌神态都描写得惟妙惟肖、生动形象。第二则所描写为天竺国(今印度)民众的衣着装饰,亦细处着眼,精微勾勒,亦如真人立于目前,形象鲜明的展现了汉蕃之不同,栩栩如生。

其次,《康輶纪行》中入藏沿途的宗教、习俗的叙写也相当丰富,随意点缀,涉笔成趣。例如:

蕃俗死者多火葬,不知蕃从佛教乎,抑佛从蕃俗乎?蕃又有天葬水葬者。水葬投诸江河以饲鱼鳖。天葬者人死问之剌麻宜从何葬,剌麻察其家有力则曰宜天葬也。其家设帐于野,舁死人往,群剌麻为之诵经,毕以刀细割其肉而有乌鸢翔集其傍,剌麻掷肉于空,乌鸢争接而食之肉,尽则屑其骨碎,和以揝粑而饲之必尽乃已,其家人乃相庆曰死者生天矣[1]2948。

蕃俗重女,治生贸易皆妇主其政,与西洋同,计人户以妇为主。蕃人役重,故兄弟数人共妇以避徭役,后遂成俗,亦可哀也[1]2945。

呼图克图修行数世,元阳不泄,并其溲溺亦宝重之,曰:“得其一滴服之,可以延年治病。”蕃僧皆栖居。男妇有持器终夜守其下以待者。蕃僧亦自珍贵以瓶盛贮而蜡封其口,非虔诚备礼求之不轻予[1]3014。

第一则介绍西藏水葬与天葬的习俗,娓娓道来,让人聚精而读。第二则介绍西域一妻多夫,以女性为主导的社会制度。第三则尤为有趣,将蕃僧的唾液作为珍宝,人人守而求之,寥寥数语将众人持器皿蹲于僧人榻下,以待接其唾液的可笑之景展现在读者面前,形象生动。

最后,《康輶纪行》也记载了不少异闻趣事及神话传说,增添了整部著作的趣味性和神秘色彩,颇富文学意味。例如以下两则:

瓦台大山在类伍齐,西南山大而峻,历一百二十里到瓦合寨。谢都阃云海子周四十里,每年十月十五日结冰,次年三月十五日冰解,如期不失。人俟有野兽行迹,即从冰上往来。海子中有独角兽大如牛,过者见之以为祥瑞,蕃人谓之海神[1]3151。

在鲁工拉山东十五里,相传康熙中有云南解饷官过此,坠雪窖中,殁,为山神灵异土人祠焉。今过山者必虔祀之,否则冰雹立至[1]3154。

以上两则皆为异闻趣事,神话传说,为著作增添了神秘的色彩。

这些生活气息浓郁的文字片段,展现了西域的风土民俗以及蕃人的世情俗态,读来时而令人神往,饶有趣味,时而又忍俊不禁,时而又为神秘气氛所笼罩,《康輶纪行》的艺术魅力可见一斑。

4

在漫长的旅途中,姚莹还投入相当的精力从事佛学研究和诗歌创作,《康輶纪行》中相关篇章亦见出他作为桐城派重要传人,对“理”与“情”的兼顾。以下试各举一例:

儒者言理,术家言数,释氏言因。凡事求其理而不得则参之数,更推其数而不得则付之因,三者若不同而实不相倍,盖理主其常,反是则变天下不能有常无变也,以数推之则可,即常观变矣。数之变有万而各有所起,起即因也,以所因究之则可,即起知止矣。常变起止可推可究非理乎?一理明则数与因在其中矣。事势所必者理也,数有千万而各处其一,随举其一,皆可为起。所起者异,即所止之数千万亦异,寻其一而推之十百千万可知非理乎?数有尽而理不与同尽,因有起而理即与之为起。故有一而后有万一,即万之因也。因有外来,有自中起,圣人不自起因,坐以观变,故常主于静[1]3124-3125。

该段论述理、数、因三者的关系,“其因果论颇具朴素辩证唯物特征”[3]329。理、数、因分别代表儒、术、释三家,凡事莫离于理、数、因。然而,数是随时随地而变的,数有万万种,理则是不变的,理只有一,一理可明万数,而因从数、理中来,有外来作用亦有自内中生起,因常主于静,因起则理起,一理生则万数生,三者关系即如是。

余谓全部佛经只是天道无心而成,化圣人无为而成,能二语足以尽之。……自释氏言之精深玄妙,自吾儒言之何等平实,平实即诚也。释氏亦云真实不虚,佛言真空即吾儒之言至诚,老子之言自然,岂有二理哉?理一故其为物不二[1]3235-3236。

姚莹认为儒、释实为一理,所说也为一物,二者只是表现形式不同罢了,然而,他推崇儒家的平实与真诚。由此可见,姚莹是儒家思想的倡导者。

此外,《康輶纪行》中还有对诸多名物的探讨,无不体现出其敏锐的辨析能力。同时,这些探讨又不是枯燥的说理,而是用形象生动的语言,并举例加以形象的阐释,明白晓畅,读之随其层层深入,颇为着迷。

诗发乎情,该书中的行旅诗作皆饱含情思与感触,使该书富于浓郁的文学意味与典雅韵调。《康輶纪行》中记录了数量可观的诗作,皆为姚莹路途随行,每遇有感便作诗以记之。如:

十四日阴晦霏霰,竟日读《卫藏图识》,漫题云:“细雪霏霏晚未阑,重裘四月觉深寒。携来图识多惊异,薄酒灯前拥被看”[1]3014。

该诗记录了当时的天气状况,“细雪”、“深寒”营造出冰冷、凄清的氛围,后交待自己所做之事。“薄酒”、“灯前”、“拥被”亦描绘出温暖、温馨的环境。窗外细雪霏霏,屋内灯下拥被暖身,酌酒看书,何等舒适、惬意的意境。语言质朴平实,读之倍感亲切。又如:

打箭卢以西菜味甚不易得,行过巴塘馈瓜蔬者,如尝异味焉。察木多有四园户,日市莴苣、菘韭,喜而赋诗云:“菜根百岁腐儒餐,千里西来入馔难。佛地伊蒲甘露好,满园香馥胜芄兰”[1]3247-3248。

该诗道出了西域之地的生活情况,菜味难得,“千里西来入馔难”明确的表达了西行之不易与艰辛。偶尝瓜蔬,份外欣喜,有如难得之异味,谓“香馥胜芄兰”,可见对瓜蔬的渴盼与衷爱。由“入馔难”的愁苦抖然转为见到瓜蔬的欣喜与满足。情感的表达直接大方,随着行旅情况的变化而随兴波动,将内心真实情素展露无遗,有顽童天性。再如:

余行月余矣,身历边徼山川之险,目睹夫马长征之困,慨然有感作《乌拉行》云:“蕃儿蛮户畜牛马,刍豆无须惟放野。冬十一月草根枯,牛瘦马羸脊如瓦。土官连日下令符,十头百头供使者。使者王程逾数千,揝粑难厌盘蔬寡。备载糇粮赢半岁,橐装毡裹谁能舍。天寒山高冰雪坚,百步十蹶蹄扯。鞭垂横乱噤无声,谁怜倒弊阴崖下。我谓蕃儿行且休,停车三日吾宽假。艰难聊作乌拉行,牛乎马乎泪盈把”[1]2897-2898。

此诗为作者长途跋涉,见随行牛马的困顿后有感而作。在西域,牛马是作为载物工具所用,称“乌拉”。时值冬季,沿途草木枯竭,背负重物的乌拉瘦削羼弱。因难食新鲜蔬菜,且路途多山川险峻,于是作者一行都载物半岁以供途中之所需,这使得乌拉不堪重负。“天寒山高冰雪坚,百步十蹶蹄扯。”写出了乌拉负重行路的艰难,偶有乌拉倒毙崖下亦无人可怜。于是,作者宽假三日,使乌拉得以休整。“牛乎马乎泪盈把”为全诗画龙点晴之笔。此处运用比拟的手法,诗人俨然将牛马视为人待之,对其充满同情之情,而牛马亦有如人之丰富情感,“泪盈把”一为诗人宽假三日得以休息万分感激;二为诗人以人情待之,颇为感动,故而流泪感恩。这是一首相当别致、有趣、饱含情感的诗,既有人与牛马行旅的艰辛之情,又有人对乌拉的同情之情,更有乌拉对人的感激之情。然而,使该诗超出左右的独特之处则在于将生畜拟人化,赋于情感,流露对人的感激之情,富于情趣,令人感动。有如以上之诗不胜枚举,兴至诗亦成,且都饱含情感,语言质朴清丽,读之颇令人感动,倍感亲切。

综上所述,《康輶纪行》是清代一部文学价值极高的游记性质的笔记体散文。对于文学研究而言,它至少有以下三方面的意义:首先,它从一个侧面展现了姚莹作为桐城派中坚所具有的古文创作与诗歌创作的功底与成就,文字极为雅洁;其次,它兼具政治、地理、史料、民族、文学等方面的的价值,在众多清代游记散文中特点明显,堪称杰作。再次,表现桐城派自始自终强调经世致用的文章观。需要指出的是,缘于传统夷夏之辨的观念以及相异的风俗习性,姚莹著作中对少数民族偶有轻慢之语,这是他的局限也是历史的局限,即便作文学之观察,亦须剔除。

[1]姚莹.康輶纪行[M]//沈云龙主编.近代中国史料丛刊续编:第六辑:第57册.台北:文海出版社,1974.

[2]清史列传[M].王钟翰,点校.北京:中华书局,1987.

[3]施立业.姚莹年谱[M].合肥:黄山书社,20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