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象、参与和领导——论儿童在研究中的角色演变

2013-04-08 22:00席小莉袁爱玲
关键词:研究者成人儿童

席小莉,袁爱玲

(1.华南师范大学 教育科学学院,广东 广州510631;2.山西师范大学 教师教育学院,山西 临汾041004)

“儿童”一词并不是古已有之,而是伴随着人类文化发展晚近才出现的概念。自卢梭(Rousseau)在18世纪“发现儿童”之后,儿童作为独特的社会存在开始受到关注。19世纪末发生在欧美国家的儿童研究运动,在人类历史上第一次将儿童丰富而全面地纳入研究视野中。此后,在心理学、教育学、人类学、社会学等多个领域,儿童研究蓬勃展开。在儿童研究并不漫长的历史中,儿童在研究中的角色因人们对儿童自身及儿童与成人关系认识的不断深化而发生着变化,经历了作为研究的对象、研究的参与者和研究的领导者三种角色样态的演进。

一、儿童作为研究的对象

在儿童研究的早期阶段,儿童在研究中的角色主要表现为“具有生物学特征的研究对象”和“具有社会文化特征的研究对象”两种样式。受进化论、生理学、实验心理学和实证主义研究范式的影响,儿童在研究中的角色是具有生物学特征的研究对象。在社会科学研究中的文化因素和人文取向的推动及儿童权利运动的滋养下,儿童在研究中的角色逐渐向具有社会文化特征的研究对象转变。两种角色的发展折射出了从“生物”到“人”、从孤立的个体到文化和环境中的对象的儿童认识论转变。

(一)具有生物学特征的研究对象

18世纪末,裴斯泰洛奇(Pestalozzi)等人对儿童发展过程的观察记录[1]58拉开了科学儿童研究的帷幕,但当时的研究还是零星和缺乏社会影响力的。19世纪末到20世纪早期,以霍尔(Hall)为首的心理学家与教育学家在欧美发起了一场声势浩大的儿童研究运动。这场运动以发现儿童的心理特征和为学校与家庭提供服务为目标,采用个案观察、实验及问卷等方法,开展了儿童健康、智力、情感、态度、兴趣等的系列研究[2],吸引了科学家、教育研究者、社会工作者、临床心理学家及家长等多种群体的参与[1]65。

以儿童研究运动为代表的早期儿童研究是人类探索儿童的一次高潮。在这次浪潮中,儿童扮演了具有生物学特征的研究对象的角色。这种角色定位既与当时儿童研究的理论基础密切相关,也与实证主义研究范式紧密关联。就理论基础而言,对当时儿童研究直接产生影响的是进化论、生理学和实验心理学[3]27。进化论将人视为动物进化的产物,第一次明确了人的自然性与生物性,使西方早期乃至之后的儿童观打上了“生物化”烙印[3]28;生理学作为研究活机体的正常生命活动规律的生物学分支学科,为儿童研究提供了生理构造上的成果基础;实验心理学对儿童心理现象发生、发展和活动规律的研究直接促进了儿童研究的发展。这就使得当时儿童研究的目的是发现以生理机能为基础的儿童心理特征。如以杜威(Dewey)为代表的机能主义心理学对儿童本能的研究和比纳(Binet)、西蒙(Simon)所开创的智力测验均属此类研究。就研究范式而论,受实证主义的影响,这个阶段对儿童的研究在方法上逐步从常识性、非正式的方法向“科学”的研究方法迈进。“实验室研究”、“儿童传记”和“统计学研究”是当时研究者公认的科学研究方法。这些方法采用实证科学的研究范式,把儿童当作站在成人对面的“客观”对象来研究,强调成人与儿童之间的二元分离并使用既定的工具和方法获得对儿童的认识。

早期的儿童研究具有明显的科学主义倾向和进化论旨趣,把儿童当作具有生物学特征的研究对象,容易导致对儿童的一种“物化”态度,忽略儿童的主体感受和其生活的文化背景,忽视儿童研究中的伦理问题及研究对儿童产生的影响。如,在一项有关儿童怜悯和同情的研究中,桑德斯(Saunders)和霍尔让儿童直接面对诸如动物受折磨、发现动物死亡、被杀、寒冷、饥饿或没有依靠等大量特殊情境,以调查儿童的反应[4],这种操作过程会对儿童的情绪情感造成伤害。而华生(Watson)用白鼠对一个十一个月的婴儿进行的惊恐反应条件反射研究,也给婴儿造成了精神痛苦[5]。当时哈佛大学心理学实验室主任闵斯特伯格(Munsterberg)认为研究会使儿童非人化[1]72,那种明显的“智力解剖”式的儿童研究在当时就饱受诟病——“儿童应该被热爱而不是被研究”[6]。

(二)具有社会文化特征的研究对象

20世纪20年代后,对儿童的研究在多个领域中继续深入和扩展。心理学领域逐渐摆脱了生物学的影响,成为一门独立自觉地研究儿童发展的学科。在寻求儿童发展的普适性规律的同时,开始日益重视社会文化、社会生活的重大作用,认为儿童的心理发展除了受生物和年龄因素影响之外,历史阶段和非规范性事件也发挥着越来越重要的作用[7]。从皮亚杰(Piaget)的认知发展理论到维果斯基(Vygotsky)的社会文化历史理论,从华生的行为主义到班杜拉(Bandura)的社会认知理论都表现出了这种趋势。人类学家则从文化相对性的角度用“他者的目光”考察儿童的发展特征。如米德(Mead)和本尼迪克特(Benedict)对部落儿童的研究表明文化对人的影响优先于生物属性对人的制约[8]。社会学家从社会整体感念出发,研究社会关系和社会行为对儿童的影响,如尼尔·波兹曼(Postman)的研究表明,媒体信息的扩展破坏了童年和成年的界限,消弭了童年生活[9]。

这个阶段,儿童依然是研究的对象,只是这种角色不再与其生活的社会和文化背景相剥离,而是渗透了丰富的文化参照信息。这与20世纪上半期以来社会科学领域的新兴研究取向具有内在的一致性。诸如强调人的文化存在的文化取向,注重人与环境复杂互动的生态取向,关注人的价值和自我存在的人本取向等都强调文化、环境与人的相互作用。在这种背景下,“儿童”就成为一个饱含文化信息的概念,儿童在研究中就成为一个越来越鲜活而独特的个体。也正是这种鲜活性和独特性使研究者不但关注儿童的生活背景,而且重视儿童的主体感受并自觉地思考成人与儿童在研究中关系。一些情境论者认为,研究者的研究行为本身就构成了对儿童生活情境的改变——“不速而至的新来者扰乱了布景”[10]。

儿童在研究中的这种角色变化也与20世纪早期和中期整个社会对儿童权利的日渐关注密切相关。1924年的《日内瓦儿童权利宣言》主张,儿童需要特殊的照料;1959年联合国大会通过了《儿童权利宣言》,以保护各国儿童的权利。这种关注反映在研究领域,使研究者在设计研究时,逐渐具有了尊重和保护儿童的意识。有心理学家认为,儿童比成人更加脆弱,容易被利用,要关注儿童研究中的伦理问题,在设计和实施研究时必须格外小心[11]。

作为一种具有社会文化特征的研究对象,儿童在研究中的形象越来越丰满和生动。这种研究角色克服了对儿童生物属性的过度依赖,为其文化存在创造了空间。但从根本上来说,这还是主客研究范式下的角色样式,难掩二元对立的尴尬。要彻底突破这种角色的禁锢,需要人们更加坚定地发现和认可儿童的能力。正如杜威认为的那样,儿童是发展中的人,处于一种未成熟的状态,但未成熟状态就是有生长的可能性,儿童“现在就有一种确实存在的势力——即发展的能力”[12]。

二、儿童作为研究的参与者

从生物学特征的对象到社会文化特征的对象,儿童在研究中的地位逐渐提高,但要真正让儿童在研究中发挥能动作用,必须让儿童的角色更具参与性。20世纪70年代以来,社会学领域里兴起了一股童年研究的热潮,它将童年看作社会构成的一部分,将儿童看作积极的社会角色,认为儿童像成人一样,有自己的观点和看法,有权被倾听,且可以用适宜的方法表达自己。1989年,联合国《儿童权利公约》的颁布,以准法律的形式强调了儿童在其自身相关事务中的参与权。受此影响,20世纪末期以来,儿童在研究中的角色发生了质的变化,他们不再仅仅作为研究的对象,而逐渐成为了研究的参与者,在研究的过程中提供信息或参与决策。“被倾听者”和“合作研究者”是其两种典型的角色样态。

(一)被倾听者

儿童参与研究是成人研究者积极接受并赋权儿童的过程,倾听是儿童参与研究的必要阶段[13],它是成人研究者接受和回应儿童的积极过程,需要调动所有的情感进入儿童的世界,给儿童表达观点的机会,让儿童便于表达,保证儿童的观点被倾听并在适宜的时候付诸行动[14]。在这个过程中,儿童是被倾听者,这是一种在成人设计和实施的研究中,为研究提供信息,表达自己的观点,并受到支持和重视的角色状态[15]。很多研究者认为儿童的声音不但要被听到,而且要被正确理解,这样才能真正把“儿童的视角”纳入研究之中[16]。在这样的研究中,儿童被邀请到研究中来,提出对某些问题的看法;成人鼓励儿童在研究中积极地表达自己的意见,帮助他们克服各种表达观点的障碍。

在研究中倾听儿童涉及到理念和方法两个方面。首先,研究者需要具备“倾听”理念,包括理解多样性、价值观澄清和支持对话等[17],从而有利于创设“儿童友好”的空间,以支持研究中情境化的需要、兴趣及儿童愿意采取的方式,避免儿童成为成人研究的工具[18]。其次,积极的倾听方法也非常必要,如参与性观察、儿童访谈、儿童摄影、户外旅行、书写绘画、地图制作、问卷调查、实物收集和图片分类等[19]。克拉克(Clark)和莫斯(Moss)还对上述方法进行了整合,创用了有效倾听儿童的马赛克方法(The Mosaic Approach),以创造完整的儿童视角[20]。

儿童作为被倾听者参与研究的范围非常广泛,涉及家庭、学校、社会、法律、医疗等各个领域[21]。研究揭示,即便是低龄儿童都可以作为可靠的信息提供者。毫无疑问,与儿童作为研究的对象相比,在研究中倾听儿童的声音不但进一步认可了儿童的社会地位与权力,也向儿童主体性的发挥迈进了一步。儿童在研究中的声音变成一种值得尊重和信任的力量。

儿童在研究中的这种角色一方面与童年社会学对儿童能力和社会角色的重新定位密切相关。这种定位更明确地表现在“倾听儿童声音”(Listen to Children)的社会思潮中,强调在家庭、教育机构及社会生活等情境中尊重儿童的观点,给予儿童表达自己声音的机会。另一方面也受到社会科学研究中的解释主义及批判理论等的影响。解释主义主张通过解释性理解获得对事物的意义建构[22],这为儿童在研究中表达自己的声音提供了理论前提;批判理论强调研究者与被研究者之间的平等对话和互动,以此来唤醒人在历史过程中被压抑的真实意识,解除偏见,获得自由与解放[23],在这样的前提下,儿童在研究中作为被倾听者就包含了理解与创造的意蕴。

但也有研究者发现,在这类研究中,研究是由成人倡导,成人决定主题,成人解释结果,儿童很少有机会对研究计划和研究过程产生影响[19],儿童是被动的参与者。对于研究活动而言,儿童依然是客体。不难看出,儿童在研究中作为被倾听者只是儿童参与研究的初级阶段。

(二)合作研究者

伴随着童年社会学对儿童认识的进一步深入和儿童权利呼声的不断高涨,儿童正逐渐地被概念化为童年及其周围生活世界的积极主体,具备一定的决策能力,作为与政治、经济、教育等并行的文化和制度网络的生产者和参与者,儿童及其文化逐步被嵌入并形塑到复杂的本地情境之中[24]。在这种观念的影响下,儿童作为自身权利的主体,在研究中不仅仅需要被倾听,还可以扮演更为积极的角色——合作研究者。

儿童的合作研究者角色是指儿童在研究中参与决策,与成人一起做研究的角色状态。在这个过程中,成人是研究过程的引领者,儿童在策划及实施的每一个环节都能参与,他们的观点和意见不但得到重视,而且还能影响最终的决策[25]。20世纪90年代以来,儿童开始参与到研究过程的各个阶段,包括提出研究问题、设计研究方法、收集和处理数据、起草研究报告和传播研究结果[26]。如,哈特(Hart)等人使用社会地图法进行改善社会排斥、分类和等级参与,深入理解组织结构和决策,比较不同环境的优劣,揭示决策模式的研究[27]。有研究者与一个12岁的儿童合作完成了一项有关探究性学习在小学课堂中应用的研究并共同署名发表了研究成果[28]。另外,来自人类学、教育、社会研究、地理学及公共健康等不同领域的研究者与儿童合作开展的参与性行动研究(PAR)不断增加[29]。

在此前的研究中,与成人相比,儿童无论在研究能力还是在决策权力上始终处于天然的劣势地位。让儿童在研究中成为合作研究者对成人与儿童的研究关系提出了挑战。通过肤浅创造“儿童友好”的环境不能修正儿童与成人研究者之间的不平等关系[30]。建立合作研究关系需要成人认识到“儿童的能力不同于、不低于成人的能力”[31],儿童可以与成人站在同一水平线上讨论问题,儿童的行为、观点和对问题的分析与成人一样具有合法性。建立合作研究关系也需要成人在协商背景中与儿童进行合作。这种协商背景是成人研究者与儿童研究者之间基于研究目的、知识、政治立场及权利关系而建立的平等、尊重与相互沟通的氛围[30]。有研究者指出考量研究伦理、批判性自我反思、发展主体间性及让自己成为儿童等是成人研究者与儿童建立协商关系的有效策略[32]。

儿童作为合作研究者渗透着尊重儿童观点和能力的理念,儿童不但被倾听,而且成为了研究过程的有力影响者。研究的主题、方法和结论不再是由成人完全操控,决策的过程实现了共享。同时,这种研究角色也唤醒了儿童的主体意识,增加了儿童的自信和责任感。但在这类研究中,成人制定研究问题的框架,选择研究方法,控制研究结果的分析,他们依然是研究的主导角色。这体现了成人在研究中的天然优越感和成人对儿童主体能力的怀疑,究其根本,这类研究关系在向共在主体道路迈进的同时,仍然存有明显的主客研究范式的烙印。儿童如何能够在平等、知情和没有压力的条件下与成人研究者一起工作,成人研究者应该在多大程度上支持或管理研究,如何避免剥削和操控儿童[33]?这些问题推动着儿童在研究中超越合作研究者向研究的领导者迈进。

三、儿童作为研究的领导者

儿童在研究中的参与使儿童的声音真正影响了研究过程,但要让儿童成为研究的主体,必须赋予他们更多的研究权力。21世纪初,伴随着童年社会学、儿童权利和赋权解放运动的进一步深化,儿童已被看作积极的社会行动者和自己生活的“专家”[34]。在此基础上,人们不再满足于把儿童看作研究的参与者,而是通过优化研究关系,开发新的研究模式,创新研究方法,提升研究技能,让儿童以研究领导者的角色出现在研究领域中。

在儿童领导的研究中,儿童自己选择研究问题,制定研究计划,完成研究报告,成人作为研究的支持者或儿童的助手帮助儿童完成研究。儿童不再作为研究中的从属角色而是成为研究的主角,他们用自己的眼睛观察和发现问题,从自己的视角建构对社会的理解。虽然儿童领导研究面临着诸多研究技术和能力的挑战,但有研究者认为,儿童研究技能的不足是由于缺乏对儿童进行相关的技能培训,只要能在认识研究的本质、选择研究问题、一般的数据收集、简单的数据分析、研究结果的传播等关键环节让儿童接受针对性训练,即使低龄儿童也可能具备研究能力[35]。最有代表性的探索是英国开放大学儿童研究中心(Children’s Research Center)的研究活动。该中心致力于赋权儿童完成自己的研究,为儿童提供系统的研究方法培训和指导,引导儿童选择研究项目、收集分析资料、完成研究报告,并帮助儿童传播研究成果。他们的研究表明,儿童具备领导研究的潜能[36]。

在这类研究中有两类研究关系值得关注,即儿童研究者与成人之间的关系及儿童研究者与其研究对象之间的关系。在儿童研究者与成人的关系中,成人对儿童是支持而不是控制或管理的关系[35]。儿童领导成人开展研究,如抄录访谈、将数据输入电子表格等,成人的角色转变为儿童的助手。成人的帮助可以使儿童将精力聚焦在更重要的研究设计和结果分析方面。在儿童研究者与其研究对象的关系中,儿童与其研究对象之间是“中立”的关系。儿童研究者在把其他儿童或成人作为研究对象时,应该保持客观、公正的研究态度,而研究对象应该为儿童研究者提供真实、平等的“局内人”观点。

就实践操作而言,儿童领导的研究可以有不同的模式,俱乐部模式、学习小组模式、工作坊模式和密集训练模式是儿童领导研究的主要类型。在俱乐部模式中,儿童通过自主参与每周一次的俱乐部研究会议,学习研究的程序,然后自己完成研究。这种模式给了儿童最大的自主性,但在时间上容易与其他活动冲突。学习小组模式是儿童利用学校中已有的学习小组来完成研究的一种实践框架。其优点是儿童拥有固定的时间来完成研究,但其问题则是儿童研究的过程可能会受到不能理解和支持儿童做研究的学校管理者及教师的干扰。工作坊模式是让儿童在脱离学校情境的工作坊中分步骤开展研究技能训练,然后自主完成研究的实践路径。其优点是各个阶段之间的连续性较强。密集训练模式是儿童在短期内集中完成一个小规模的研究计划,成人可以随时提供支持的操作方式,最适合在假期中进行。凯利特(Kellett)认为,工作坊模式是最有效的模式[35]。

就研究技术与方法而言,儿童在研究中所采用的研究技术与方法与成人研究者有很大差异。奥尔德森(Alderson)指出,从确定研究主题、选择研究对象、遴选观察地点到分析数据、撰写研究报告、传播研究结果,儿童均采用了多样化的研究技术与方法。具体而言,经过形象化、简约化与游戏化处理的参与式观察、访谈、问卷、文本分析等方法是适合儿童研究者的方法[33]。不同的研究阶段需要不同的研究技术,如可以采用拍照、绘画、日记和团体访谈等方法收集资料,用研究报告、海报、墙报、摄像和摄影展等形式呈现研究结果[37]。更多的研究者认为,参与性研究方法在儿童领导的研究中更具优势。

儿童领导研究是儿童研究领域中的一种全新理念与实践,其应用与扩展面临着复杂的伦理、操作与资源困境,如安全、隐私保护和知情同意等伦理问题,研究时间的协调和研究结果的严谨性与有效性问题,学校和家庭支持及研究资金保障等外部条件与社会支持问题等。即便如此,这种研究取向依然是一种充盈着强大的内部张力、具有强烈吸引力与生命力的声音。其中,儿童的研究与儿童教育和儿童发展更紧密地结合在一起,儿童的研究行为既在当下创造社会价值,又服务于其未成熟状态,指向未来发展。它不但是儿童在社会生活中地位不断提升、思想观点和行动能力得到充分肯认的结果,也与社会科学领域中的女性主义、建构主义、后结构主义等研究范式中所强调的关注弱势群体、平等、创造性、不确定性和多元视角理念相一致,更是社会民主和人类解放发展的诉求。

儿童作为研究的领导者是儿童在研究中角色的革命性发展,它打破了成人在研究世界里的支配格局,对社会进步和公共政策产生了积极的影响,促进了社会发展的多元化及不同社会群体之间的相互沟通与理解;增加了从儿童的视角获得的有关儿童经验的知识,也撼动了成人在知识世界里的霸权地位,推动了知识的民主化。同时,儿童领导研究是一个赋权的过程,可以使儿童在生活中获得自信和自尊;强化儿童解决问题和沟通的能力;发展儿童可迁移的相关技能,如组织、管理、分析和评价等;提高其伦理意识[34],是儿童主体性生成的新路径。

四、结 语

儿童在研究中从“对象”到“参与者”再到“领导者”的角色演变,事实上是从“对儿童的研究”(Research on children)到“与儿童一起研究”(Research with children)再到“由儿童主导研究”(Research by children)的关系嬗变[38]。这一过程与儿童观的历史演变、社会科学研究范式的转型及人类赋权解放思想的推进密切相关,三种角色之间也存在着时空维度的相互影响。

从儿童观的演变来看,儿童在研究中角色的演变与儿童观的历史演进有着内在一致性。从“小大人”到需要保护的人,再到发展中的和有权利的人[39],以及自己和社会生活的主人,儿童在社会生活中的角色经历了从受忽视到受重视,再到成为社会主人的变换历程。伴随着对儿童发展特征和能力的不断肯认,儿童在研究中的主体性逐渐增强,儿童的力量也日益凸显。

从研究范式来看,儿童在研究中这三种角色的变化与19世纪末期以来社会科学研究范式的转型相契合。从实证主义到后实证主义,再到批判理论和建构主义[23],研究者与研究对象之间的关系从主客二分到平等交流再到“视域融合”,成人与儿童在研究中角色的界限越来越模糊,研究的文化性和情境性越来越受到关注。

从社会思潮来看,人类赋权和解放运动为儿童在研究中角色的演变提供了良好的社会环境。这一运动广泛关注社会生活中的少数和被忽视群体,强调尊重他们的声音并赋予其权利,这也使儿童在研究中的权力备受关注。因而,儿童在研究中角色的演变不仅仅是认识与方法的发展,也是社会公平与民主的进步。

从时空结构来看,儿童在研究中三种角色出现的时间有先后的不同,但三种角色在当前的时代中同时并存且相互影响,都有其存在的价值。“参与者”和“领导者”样态的出现以“研究对象”样态的研究成果为前提和基础,“研究对象”样态的研究又会受到“参与者”和“领导者”样态的影响,逐渐融入尊重、赋权和主体性发展的理念。

儿童在研究中三种角色的历史演变体现了人类对自身认识的逐渐深入,也是成人在主体性发展道路上的“去自我中心”过程,尊重、赋权、多元、共存越来越成为儿童研究的基本立足点。但儿童作为研究的参与者和领导者的角色发展时间较短,加之已有成人社会价值观体系的限制及家庭、社会、教育机构先在文化观念的制约,因而还不够成熟,面临诸多的障碍和困境,还有待继续探索和推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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