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我”“自我”“超我”视角下的《林红的假日》

2013-04-11 22:51赵洋洋
关键词:林红人格结构总编

赵洋洋

(西南大学 中国新诗研究所,重庆 400715)

新生代作家毕飞宇的小说以细致入微地描写女性心理,关注女性命运见长。他细腻而深刻地剖析女性隐秘的内心世界,从独特的视角关注生活,解读人生,剖析社会,给广大读者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第二届冯牧文学奖对获得“文学新人奖”的毕飞宇有这样一段获奖评语:“毕飞宇的小说优雅而锐利地分析了人生满布梦想和伤痛的复杂境遇,呼应和表现着社会生活与内心生活的矛盾、焦虑,对人的激情和勇气做了富于诗性的肯定。”[1]67正如评语所说,在《林红的假日》《青衣》《玉米》《玉秀》等作品中,作者以悲天悯人的情怀对当代女性的生存境遇做了细致又深刻的描绘,真切地反映出女性这一弱势群体在当代社会生活中的欲望、痛苦和挣扎。在小说《林红的假日》中,作者尤其“优雅而锐利”地分析了以林红为代表的当代知识女性的生存状态和精神处境,从而折射出当代人的身体和心灵在权力和文化重压之下的异化问题。

《林红的假日》以富有生活气息的笔触讲述了这样一个故事:某党报总编林红在处理下属青年记者青果的生活作风问题时心灵受到震撼,于是决定到海边度假放松一下心情,但在度假期间与正在这个城市兄弟报社做交流记者的下属张国劲发生了情感摩擦。现实生活的种种压力,如总编的身份、家庭的压力等压抑着两人放纵感情的激情与勇气,小说最后以林红在泥坑中疯狂地玩抢皮球游戏来发泄内心的压抑结尾。小说结尾林红的话:“我就是喜欢这样,我就是想弄得一身脏!”[2]214短短的一句话,却深刻而强烈地道出了当代女性面对生活的种种痛苦和无奈。

弗洛伊德在他的《精神分析引论》中对人格结构做了细致分析。他认为人格结构是一个由“本我”“自我”“超我”三部分组成的动态系统。“本我”是指最原始的自己,是一切心理能量之源,处于人格结构的最底层。它包含生存所需的基本欲望、冲动和原始生命力,完全处于无意识状态,以发泄本能冲动、满足本能欲望为目的,按照快乐原则行事,具有非理性、非现实性、非道德性。“超我”也称“自我典范”,处于人格结构的最高层。它代表着良心和自我理想,是一切社会道德和权威准则的象征,代表着社会准则对个人的规范作用。其主要作用是压抑本能冲动,按照社会道德标准监督“自我”行为。“超我”奉行“道德原则”,不顾现实的利益得失和本我的快乐欲求。“自我是通过知觉意识的中介而为外部世界的直接影响所改变的本我的一个部分”,[3]175它处于人格结构的中间地带,代表着理性和常识,具有现实性。“自我企图用外部世界的影响对本我和它的趋向施加压力,努力用现实原则代替在本我中自由地占支配地位的快乐原则。”[3]176它同时受到本我、超我和现实世界的三重压力,既要满足本我欲求,又要遵循现实规范和超我要求。本我、自我,超我三者之间并不存在绝对明确的界限,当三者维持着和谐统一的状态时,人的心理便处于正常状态;当三者处于失衡状态时,人格往往会发生分裂或异化。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法为解读《林红的假日》提供了理论和事实的可能,以此为视角,也许能更好地透过文本理解其中的深刻内涵。

一、“本我”的觉醒

小说一开始就用倒叙的手法展示了林红度假的缘由:“处理完青果的事,林红便感到自己的身体有些不对劲了。”“林红就想找个地方放肆一回,就想做一天‘坏’女人,要死要活地放肆那么一回。”林红的内心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一直处于冬眠状态的本能欲望和原始生命力苏醒了。

林红为何想做一天“坏”女人呢?原因在于在众人眼中,她一直是一位好女人:“林红一直是一个好姑娘。好小学生,好中学生,好知青,好大学生,好记者,好妻子,好总编。”这种“好”的评价是林红的自我在现实和超我的监督和规范下压抑本我欲求和原始生命力的结果,同时也是她超我规范下的自我理想。知青时代的生活使林红形成了保守的生活观念,她像对待植物一样对待自己的美丽容貌,让其悄然自生又悄然自灭,她认为衣服是穿给别人看的,只有适合于别人的才是真正适合于自己的。两次游泳经历让林红明白了“人的一生只不过活给别人看的。活得成功,完全取决于别人看得顺眼”的人生真理,在这样的生活信条指引下,林红以后的生活真的是“风静浪止”。作为报社总编的林红,在众人眼中具有一以贯之的严厉做派:不苟言笑,不怒而威;行腔、走姿、手势、发型、衣着乃至眼神都是严谨的、逻辑的、政策的、纪律的,几年如一日的。她的一言一行都印证了这句活:简洁就是力量。远离公众视野,林红也有另一面:她会抽烟,会化妆,会买自己喜欢的衣服。但是这些都是隐秘的,她在出门前都会将化好的妆洗掉,喜欢的衣服从来不穿到公众场合。从这些分析中,不难发现林红的本我一直处在受压抑的状态。她是以牺牲自己的本能欲求和原始生命力为代价来换取现实中权力机制下的成功生活,朝气蓬勃的青果无心的一句话“你这样活着累不累”,是一个导火线,促使林红开始了反思,一直受压抑的本我开始了反抗,自我苦心维持的人格平衡状态开始发生着微妙变化。

二、“本我”“自我”和“超我”之间的斗争

弗洛伊德人格结构理论认为,自我同时受到本我、超我和现实世界的三重压力。作为本我的忠实奴仆,自我是本我与外部世界联系的中介,它斡旋于本我和现实之间,在本我的要求和现实的对抗之间进行调节。

带着做一回快乐女人的念头,林红开始了她的假期。她“恶狠狠”地化妆,“夹杂着自我修复、自我抚慰、自我报复乃至自我伤残的诸多念头”;她穿上属于被批判范畴的短裤和背心,打算在这个无人认识的城市做两天“快活女人”。此时,本我中放纵自我的愿望得到了暂时满足,她“步履轻盈得像风在枝头”。第一次张扬着出门时,却遇到了下属张国劲,林红的“好心情像脚下的楼梯,一层一层落到了地上,说沮丧就沮丧了。”此时,林红的自我感受到来自外部世界的改变和限制,现实原则取代了快乐原则,自我迅速影响本我,制约本我欲求,使本我屈从于现实。面对张国劲的惊讶,林红只能故作轻松,装作不解,坚持同张国劲一起吃晚饭。在自我的支配下,本我暂时回到受压抑状态。林红又做回了总编,同张国劲谈论报社工作问题;她又做回了贤妻良母,打电话关照丈夫,关心儿子。

在海里游泳时,林红本想做出一本正经的样子来,但发生了意外,恐惧中,本能驱使她紧紧抱住了身边的张国劲。平静下来之后,她的超我又严厉谴责这次的慌乱举动。一方面,游泳时的意外使林红发现自己尘封的情感需求,本我的力量开始壮大。但另一方面,超我又时刻严厉监视着自我,它按照道德原则规范自我行为。自我根据超我的命令压抑本我欲求。这次意外破坏了林红心中的自我理想形象,于是她开始自责。

再次见到张国劲时,林红“没有任何表情”,气氛中蕴含着“敌意”。但张国劲不知林红心中的复杂思绪,他看到林红不同于“林总”的动人之处,便脱口说出“你真的很漂亮”这样暧昧的话语。林红“脸上的颜色早就走样了,”并且一语不发地离开。这实际上是林红软弱的自我逃离强大本我的表现,在本我中林红是非常渴望异性的爱慕与赞美的。

在超我的严厉监控下,林红又做回了林总。再次见到张国劲,简洁干练的总编打扮明显拉开了两人间的距离,时刻提醒着两人之间单纯又不容逾越的上下属关系。但随着外部情境的变化,两人之间的距离又发生了改变。他们来到海滨浴场,“大海使他们临时忘却了生存背景,过去的心态、习惯,进入了生命本体的欢愉状态”。海滩上的对视,是林红自我和强大本我的较量。自我拼命压制本我冲动,但本我的力量不断增强并最终战胜了自我。两人抱在了一起。但林红总编的身份又迅速使张国劲醒悟过来,于是这场激情体验以惨淡的失败收场。

晚上,在宾馆里,酒醉后的林红因张国劲的爱抚而产生冲动和渴望,“她渴望他体重的降临”,没有得到满足时,她“无限绝望”,“伤心地皱起眉头”。然而当早上醒来发现自己上衣的扣子是解开的时,她“吃了一惊,双手捂在了胸前”,“紧张而又仔细地检阅了下身以及床上的相应部位”。发现完好如初后,她“如释重负”又“怅然若失”。清醒后的林红恢复了正常的理性,超我的力量开始回升。此时,超我所代表的良心和道德开始起支配作用。林红为没有发生道德问题感到安心,又因本我欲望没有得到满足而伤心。

三、本我的扭曲满足

林红的假日结束于仙霞观之游。在仙霞观,林红看到十几个外国人在一个泥坑里抢皮球,她鬼魂附身般扑向泥坑,参与到争抢游戏中。“林红的身肢在泥池里头分外鲜活,分外生猛,淋漓而又狂野。她发出母兽一样的尖吼声。她的手指在空中乱抓乱舞,像火苗一样摇曳,火苗一样哗啦作响。她扑得极凶,抢到那只球了。林红发出了令人生畏的那种叫声,就好像她抢这只皮球都抢了一辈子。”一直以来受压抑的身心在疯狂地游戏中得到暂时释放,林红的本我欲望也以这种反常的行为得到扭曲满足,勉强回到由自我的理性和超我的道德所限定的规则系统中。一旦从这种诗意的彼岸回归到现实生活中,林红又找不到了自己,她只能是林总。

假日中的林红发现了自己尘封多年的欲望,但却不能摆脱现实社会中权力、文化、婚姻等的限制,只能清醒地承受着身体和心灵异化的痛苦。毕飞宇笔下的林红,不是一个个体,而是一个典型。当代社会中的许多人都曾经或正在被这些问题所困扰,都有类似的经验或感触。其细致入微、生动真切的心理刻画,使人们深切体会到当代人在权力机制下的生存困境和精神焦虑。我们感慨于作家对人性、人心、人情的锐利剖析,体会到他对女性的人文关怀。透过作品,可以看到人类在现实生存环境中,生命深处无法消解的精神状态。毕飞宇以自己独特的认知角度去关注生活,解读人生,剖析社会,引领人们对当代人生存状况进行深刻思考。

[1]第二届冯牧文学奖评委会.第二届冯牧文学奖评语[J].南方文坛,2001(3).

[2]毕飞宇.毕飞宇小说[M].北京:中国社会出版社,2006.

[3]西格蒙德·弗洛伊德.弗洛伊德后期著作选[M].林 尘,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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