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波未了

苏洁

虽然法院已经将王金平暂时保有“国民党党籍”的执行命令送到国民党，本月底召开的国民党“全代会”还是会宣布将王金平除名

9月12日，王金平办公室收到了马英九、吴敦义联名寄来的中秋礼盒，快件单的收件人一栏写的是“立法院长王金平”。

此时的王金平没心思到办公室拆礼物。一大早，他坐车离开位于台北中山区大直的住宅，前往“重庆官邸”。

这栋位于台北重庆南路二段的两层独门公寓，是王金平的“立法院长”官邸，他不住那，但常在那里会客。“重庆官邸”和马英九的“中兴寓所”位于一个巷子的两头，二人关系好时，王金平若有事情汇报，步行就能前往马家。

如今，只能看到紧闭车窗的车辆进进出出。这几天政局大变，“重庆官邸”成了王金平和幕僚们商讨对策的根据地。

下午3点半，台北地方法院，王金平提出的“假处分”案开庭。形式上，12日是王金平“失去党籍”的第一天。前一日，国民党考纪会开铡撤销了王金平的党籍，理由是牵涉司法关说。

当时的王金平刚从马来西亚参加完女儿婚礼返回台湾。对于“开除党籍”，王金平并非没有心理准备，但面对媒体镜头，这位“政坛常青树”多少有些落寞，“党就像自己的母亲，被党处分，难免难过，但心中坦然，未来就顺其自然。”被问到“似乎没睡好？”王金平答，“我本来睡眠就有限，习惯上也不会睡很久。”

睡不着觉的不止王金平一人。10日晚，刚下飞机的王金平就在桃园机场被团团包围。大批支持者和来自台湾南部的乡亲，赶来为他们的“南部囝仔”打气加油。王金平挤在人群里，从出口到搭车处50米的距离，他足足走了15分钟。

作为马英九口中“侵犯司法独立最严重的一件事”的主角，王金平并没太多时间感伤，他满脑子想的是如何打一场“翻身仗”，并迅速召集幕僚商量对策。

提出“假处分”，是王金平对连日来重创的一个还击，他希望借此保留国民党党籍。这一步，他还是有胜算的。（注：《中华人民共和国民事诉讼法》中称为诉讼保全。在台湾叫做假扣押、假处分。）

台北地方法院的“假处分”案审了一天。13日下午，法院裁准王金平以938万元新台币担保金担保，继续保其留行使国民党党员职权权利。

王金平同时要求“立法院”停止注销他的“立委”名籍，通过法律程序，保住“立委”资格。尽管暂时保住了身份，但法院也强调，裁准假处分与最后判决结果无关。

当天晚上，王金平在重庆官邸门前，发表了声明。“我身为国民党永久党员，对党的感情，以及支持、奉献的立场不变，希望在纷扰结束后，全党团结，在马英九主席的领导下专心施政，因应变局，让台湾民众重拾信心。”

国民党方面却不买“永久党员”的账，虽然法院已将王金平暂时保有“国民党党籍”的执行命令送到国民党，将于本月底召开的国民党“全代会”还是宣布将王金平除名。

“勇伯说OK了”

对于马王二人来说，9月11日这天应该是最难熬的。

当天的国民党考纪会现场，王金平做了最后的陈述，解释自己并无涉及司法关说和违规党纪。前一天刚抵达台北时，他原本想争取考纪会延后一天，但无奈“开会通知皆已发出”，无法改期。

陈述结束，王金平离开。不久，马英九到达考纪会现场，做陈述。马英九对王金平的“自辩清白”表示失望，认为国民党如不对其作出撤销党籍以上的处分，“等于默许司法尊严被继续践踏”。讲到激动处，马英九眼圈泛红，数度哽咽。

处理王金平，马英九的态度不是没有挣扎。

关于是否在9月8日召开记者会通报王金平一事，马英九“思考了三天”。当时，涉案的另一当事人台湾“法务部长”曾勇夫已经提出辞职。

9月6日，台湾“最高法院检察署”特别侦查组针对“法务部长”曾勇夫、台湾高等法院检察署检察长陈守煌涉嫌关说一事，认定事证明确，将他们分别移送“监察院”。

根据调查，曾勇夫、陈守煌涉嫌接受高层“关说”，就民进党籍“立法委员”柯建铭涉嫌全民电通背信案“不要上诉”，让该案定案。

1997年，柯建铭在担任全民电通公司总经理期间，向林姓友人借票周转资金，将林所交付的票面金额为1200万元新台币的支票，交给全民电通投资的全民开发股份有限公司筹备处负责人张郁仁，换取现金新台币1200万元。

全民开发公司后因种种原因未能成立，张郁仁将全民开发筹备处的剩余筹备款及支票归回全民电通，但柯建铭逾期仍未清偿欠款。

检方认为，柯建铭涉嫌背信及违反《商业会计法》等，于1998年7月将他提起公诉。

原本一审被判一年，减刑六个月，并处罚金的柯建铭，最终于今年6月获判无罪。

对于此案，台湾特侦组曾接获检举，并开始对相关人员进行了2年多的监听和调查。特侦组最终认定，参与此案的曾勇夫、陈守煌涉嫌接受“立委”关说，影响了案件的公正判决。而这些“立委”，包括“立法院长”王金平和“立法委员”柯建铭。

“勇伯说OK了。”在特侦组公布的部分监听纪录中，王金平在和柯建铭通话时，说了这么一句。

根据王金平“立法院长”任内通过的《“立法委员”行为法》，“立法委员”不得受托对进行中司法案件进行游说。而王金平此举，显然与此相悖。

9月7日，马英九通过王金平办公室传达，“请速返台”。身在马来西亚的王金平，回复表示“暂无法返台”。

9月8日，王金平在马来西亚主持女儿的婚礼，台湾国民党这边正准备召开记者会。

早上8点，马英九先和“行政院长”江宜桦进行了单独谈话；几乎同时，马英九办公室的副秘书长罗智强召集幕僚，草拟声明稿，并对后续的可能做了讨论。会议一直持续到中午。

根据国民党内部人士透露，马英九、江宜桦、吴敦义、杨进添、罗智强等五人在下午的记者会召开前进行了一次小型会议，对如何处理王金平产生的政治效应进行了讨论。

吴敦义主张“缓和为主”，与马英九、江宜桦的立场产生了分歧。在讨论声明稿内容时，吴敦义再次建议，“措辞不要那么强硬”，而马英九则坚持，“我是向全民讲话，说明自己的态度，这是大是大非的问题！”

马英九的决断，得到了国民党内部分人士的支持。台中市长胡志强肯定马英九对王金平案的处理是“必然反应”，胡呼吁大众，不要往权斗方向去想。

“马英九学法律出身，他更习惯于用‘黑白判断是非。而王金平亲和力强，处理事情更讲通融之道。所以说，从某种程度上，这样是一种理念之争。” 北京大学国际关系学院台湾问题专家牛军对《中国新闻周刊》说。

蓝绿通吃的国民党元老

9月8日下午4点半左右，国民党记者会召开。会上，马英九将王金平的行为定调为“关说”，并称“这是台湾民主法治发展最耻辱的一天”。

一石激起千层浪。最先跳出来“呛声”的是民进党。国民党记者刚结束，民进党紧接着召开了记者会。会上，民进党主席苏贞昌找到了对马英九的两个“攻击点”：第一，马英九透过“不法监听”手段，窃取王金平通联内容；第二，马英九自己做“判决”，操纵“司法”。

而民进党籍高雄市长陈菊也在第一时间给王金平送去了花篮。陈菊说，在高雄很多重大的建设有困难时，都是找王金平替南部发声。

现年72岁的王金平出生于高雄，是国民党内地地道道的“本土派”，也称得上是国民党元老中唯一一个“蓝绿阵营都吃得开的人”。

基层实力雄厚、善于协调各方关系的他不但是国民党的得力干将，在泛蓝阵营的亲民党、新党阵营也颇有声望。2000年国民党在大选中丢掉政权后，民进党的李登辉和陈水扁曾刻意拉拢王金平，企图分裂国民党。但一贯坚持广结善缘、各不得罪的王金平，却无意分裂。

2002年2月的第五届“立法院长”选举一役中，王金平因受到蓝绿两大阵营的支持，最后以近乎百分之百的高票获得连任。

然而，八面玲珑的王金平，也不是没有给国民党带来麻烦，其中一桩就是关于是否动用“警察权”来解决“议会”杯葛。

2010年审查“地方制度法”时，国民党在当时政策会执行长林益世带领下，与民进党发生严重肢体冲突。此后，国民党内要求王金平动用“警察权”的声浪不断高涨，但王金平始终表示，要国民党“用智慧去处理”，不愿外力介入。

“另外，核四公投和两岸服务贸易协定，内外两项重大政策均遭遇民进党拖延，原因之一就是王金平长期以来欠缺政党政治意识。这也是马英九‘痛下杀手的原因”，台湾辅英科技大学教授苏嘉宏表示，“为改变现状，他不得不放手一搏了。”

如今，随着王金平“关说”一案的发酵，民进党找到了进一步拆马英九台的空间。9月14日，民进党再次抛出考虑在“立法院”发动对马英九的弹劾案，尽管国民党中央政策会执行长林鸿池随后表示，民进党提弹劾，根本是“假议题、真斗争”，但民进党主席苏贞昌还是借此大肆呼吁，借助“公民力量”，“倒阁、弹劾、罢免”。

“马王战”未完待续

而国民党内部，关于王金平“假处分”的较量也仍在继续。9月16日下午5点，针对王金平的“假处分”案保留王党籍的结果，国民党律师团向台北当地法院提出抗告。本次抗告，国民党扩编了律师团队。除了现任律师陈明外，还请来了经验丰富的律师李永裕，和专长行政法的林合民。

随着抗告书的递交，王金平“党籍保卫战”的第二回合较量拉开序幕。“就目前双方走的司法程序来看，其复杂程度应该说是前所未有的。但现在看来，国民党的胜算应该不大。”北京大学国际关系学院台湾问题专家牛军对《中国新闻周刊》说。

9月17日，官司还未有结果，“立法院”的第四会期照常开议了。早上8点，民进党籍“立法委员”早早在议场拉起了抗议布条，准备在本次“罢王”的主将，“行政院长”江宜桦发表施政报告的时候进行干扰。

主持会议的王金平倒是一派平和，要求“立法委员”遵守会场秩序。随后进入议场的江宜桦从王金平后方绕道直接入座，往日还会寒暄几句的二人，如今完全没有了互动。

尴尬背后，“马王战”仍在继续，外界关于“国民党分裂”的猜测也在蔓延。国民党内大佬近日打破了沉默。荣誉主席连战表示，任何决策必须周延，要考虑台湾安定、政党团结两大前提。而对待“立法院长”，应该“有基本的尊重”。

“作为‘百年老店，国民党内部有着复杂的人脉关系，多数情况下，人们不习惯于明确表态。而马英九用这种极端‘整治斗争方式，可能也是一种改革，想与过去的行为方式做一个切割吧。”牛军表示。

一位不愿具名的国民党人忧心忡忡，“马王决裂后，国民党就是实质分裂了！” 不论这说法真实与否，面对外界，被除名的“立法院长”王金平，依然有两年半的“立法院”任期，而坚持“党务”和“政务”分开的马英九，也依然尊称王金平为“院长”。只是目前，这场突如其来的政治风暴并没有停息之势，各方角力也仍在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