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在改变国民党的未来？

庄礼伟

此次马英九对王金平快速决绝的处理态度，引发岛内沸腾的舆论。可大家不是聚焦王金平为民进党高官柯建铭的贪污案所做的关说，而是马英九对此事的处理方式以及行为动机。

反对者认为马此举是“政治迫害”，支持者则认为国民党不如此将会更加沉沦，因此“整党”不仅是要洗澡修发，必要时还需刑上党内大佬。

反对声音多来自泛绿阵营，泛蓝阵营亦有人公开质疑，如连战、连胜文父子。“倒王”一事确已牵涉到岛内行政、立法、司法、监察之间的关系和权力界限问题，马英九有没有滥用权力，特侦组和“检察总长”黄世铭有没有滥用权力，都存在争议。

凡此种种，从当前看一团乱象，但从长远看有利于岛内政治的健康发展。

尽管有人说台湾已经实现了两次和平的“执政党”轮替，政治转型取得重大成果，但从岛内实际情况来看，其政治转型远未结束，对各种公权力、公共程序的挑刺、辩论、限制、纠错，仍是这个转型过程中的重要功课。

还有人质疑岛内有许多比王金平关说柯建铭案更严重的政治腐败事件，马英九当局都一一放过，却只揪住王金平不放，这说明马当局的反腐败行动奉行多重标准，是借选择性反腐来清除异己。

还有人就此事分析马英九的性格中有“狠毒”“专断”的一面，他并不总是很“软”，但此次“硬”得很不是地方，“硬”得有违程序正义。

王有没有关说司法，应由司法部门判定，马英九即便嫉恶如仇，也应懂得不能未审先判。他提拔的“行政院院长”江宜桦也荆轲似的豪迈地说“没有王金平院长的‘立法院，我们已经准备好了”，但王金平的“立法院院长”一职去留与否，作为“行政院院长”江宜桦并无置喙的权力。

面对“王金平化”了的国民党

尽管目前岛内同情王金平的声浪颇高，仍然有不少民众更愿意从是非而不是权斗角度来评价马英九的行动：至少是王金平有错在先，他的关说行为有录音记录，这是赖不掉的，无法推说“记不得了”。倒是民进党一味批马“违宪”，却忘了王金平关说是为民进党的柯建铭贪污案而起，在王金平的帮助下，柯成功脱罪。民进党没有反省自家的丑闻，反而任由丑闻主角柯建铭出面攻击马英九。

支持马英九的民众认为关说风气正在毒化台湾，打击关说很有必要，只是希望马可以做得更细腻、稳重一点，以免落下话柄，反而不美。他们支持马英九对国民党的整顿，希望清风能擦洗政坛。

台湾一位网名“土豆仁”的马英九支持者（大概是马倡议成立的“土豆志工团”成员）在国民党官网上留言认为：关说司法就是侵害他人合法权益，一个政党对关说司法的党员撤销党籍，这应该鼓励。他说：国民党支持者若不高举大义之旗，台湾终将动荡不安，价值观倾倒；而“王金平同志”曾为国中老师，对大是大非岂能不顾？还有一位马英九的支持者在这个官网上很活跃，他的网名叫“小学生要王院长别再参加黑道丧礼”。

当然，马英九“倒王”行动不仅是要打击党内歪风，他还有一个不便说出的原因是要更换“立法院院长”，使国民党真正主导“立法院”，从而使马阵营一系列经济、民生议案得以顺利通过。

在马阵营看来，正是由于王金平在“立法院”放任泛绿议员破坏议程、干扰立法，与泛绿议员默契地共演一台戏，导致马阵营在经济、民生方面作为有限，以至于被骂“执政能力很差”，这口气让高傲的马英九如何咽得下？

不过马阵营还是低估了“倒王”的政治风险，“倒王”行动开始后马英九的支持率跌到11%，王金平的支持率反倒有55%。是台湾民众愿意容忍关说歪风、容忍司法腐败吗？还是因为马英九挟私滥权整人？但关说司法可能会使每一个人都成为受害者，反马挺王者亦不可不察。

马英九“倒王”在国民党内得到的赞同声音主要来自他的亲近心腹和一些基层党工，在党内高层、党内老人、本党议员、本党地方派系获得的支持非常有限，这说明国民党尽管是“以马英九为主席”的党，却可能是奉行“王金平风格”的党。

历史遗产与党内积弊

当前以马英九为主席的中国国民党，仍然是一个背着大量不良历史积习、党内既得利益尾大不掉的政党。可以说，当前国民党、民进党的贪腐滥权行为，都与两蒋专制统治时代特别是李登辉时期的流弊歪风有关。

在连战主导国民党的时期，国民党仍然是按照既有惯性行事，直到2005年马英九当选国民党主席以后，国民党才开始认真处理党产、打击黑金政治，连战时期一直没有做的国民党总部售卖迁址一事，也是马英九担任党主席后才办到的。

马英九对国民党的改造清单中，很重要的一项是要清除地方派系对“中央政策”的绑架。与台湾地方派系的策略性妥协、合作，是国民党政权作为外来政权来台后不得已而为之的统治术，通过深耕基层的地方派系，国民党与民众形成了恩庇─侍从关系。

在两蒋时期的许多选举游戏中，地方派系成为国民党当局的动员工具和买票代理人，而种种贿选手段，国民党在大陆时期就已经很娴熟了。

尽管马英九看不惯王金平的政治做派，但他们还是断断续续地策略性合作了很久，直到这次的大翻脸。

马英九在党内外的粉丝多，王金平在党内外的“朋友”多，当赢得选战成为党的第一要务时，马英九还是需要王金平或王金平式的合作者。林益世、廖了以等地方实力人物也因此被提拔到党政高层。直到王的油滑作风损害了马英九的核心利益（拼政绩）时，马才痛下杀手。

当然，地方派系不一定都是目无法纪的黑金团伙，地方也意味着草根，对于地方派系，马英九阵营有两条路可走：一是不消灭地方派系，把地方派系改造为正面、积极的力量；二是以新型草根力量替代旧的地方派系。

马英九是有把国民党从老官僚和地方黑金势力手中挽救出来的想法，但激烈的、频繁的选举竞争，又使得他只能采取各种短期行为，包括与他原本看不上的人合作，甚至，他重用了一些贪腐分子，例如来自地方派系的林益世，马英九让他做到了国民党副主席和“行政院”秘书长，但林却被爆出受贿6300万新台币（约合1400万元人民币）而锒铛入狱。

而作为反对党的民进党，此次“倒王”事件中，一味攻击马英九滥权“违宪”，却不检讨自己的党鞭柯建铭涉嫌贪腐又涉嫌请托王金平关说司法。

总体上看，台湾政治生态中的人情大于是非的流风，使得台湾尽管政治体制上有了许多变革，但整体的民主生活品质仍有待提升。

悲情马英九

尽管马英九有傲慢、自私、患得患失、机会主义的一面，但他以清廉自许的“不粘锅”作风是对整个政坛“王金平化”、权钱粘连的一个难得的抵制。或是他能力问题，或是政坛风气沉沦太深，导致他对国民党的改造成效极其有限。

2009年10月由马英九主导颁布的中国国民党党纲中提到：“台湾需要改变，国民党更需要改变，不然无法承担领航的责任……没有清廉与效能的执政党，就不可能有清廉与效能的民主政治。”这是马英九在台湾岛上、在华人社会里做的一个梦，所以他才会在王金平关说司法曝光后说“英九岂能眼睁睁的看着国民党这个百年政党，因为执政党籍的‘立法院长关说司法而蒙受不可承受的莫大的羞辱”。

可同胞们给了他一个更低的民意支持率，给了王金平一个过半数的支持率。

台湾社会究竟怎么了？

还有那位曾在北大讲蔡元培胡适傅斯年的连战先生，马英九最近曾反问连先生一句：难道国民党的团结，是要团结在纵容司法关说的风气里？

当他退休时，他多半要带着遗憾和悲剧心情离开政坛。

“倒王”，事关是非，也关乎国民党未来的运程。

（作者为暨南大学东南亚研究所与国际关系学教授、博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