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鲁大学生的村官路

细妖

湖南省衡山县贺家乡贺家山村卫生所里，大学生村官秦玥飞在等医生给他骨折的手换药。他身着一件稍显单薄的黑色休闲外套，脚上穿着农民常穿的绿色军用布鞋。你恐怕很难将眼前这个年轻人，跟身着学士服，在耶鲁大学门口拍毕业照的秦玥飞画上等号。你可能还会想，这个在美国耶鲁大学完成政治学和经济学两个专业的学习，并拿到文学学士学位的海归，为何选择到偏远乡村当村主任助理？他有没有水土不服？

耶鲁大学学不到的知识在民间

换完药的秦玥飞单手骑着“专骑”——一辆略旧的黑色自行车，匆匆赶去参加一个村民会议。刚来这里时，他骑着这辆自行车把村里100多户农户基本上跑了个遍。

哪知，村民会议刚开了十分钟村民就吵了起来，作为村主任助理的秦玥飞觉得有些棘手。村里准备投10万元硬化村中心一片坑洼不平的空地，一来不用再晴天一身土，雨天一身泥，二来可以为大伙唱唱跳跳提供一个场所。但由于村集体账上只有5万元，村干部商量：从县里争取两万新农村建设资金，然后再由空地周边的31家住户集资3万。但就是这集资的三万，部分村民有意见，声音最大的是陈洪敏，他认为，这地是集体所有，硬化的钱应该全由村里负责。说不了几句，老陈就带着一部分住户退场了。

秦玥飞很理解，“虽然村民争吵的声音比较大，但这不代表村民对你不尊重，或跟你对着干，他只是情绪的一种正常表达，充分抒发自己的意见。”很多村官都会遇到这种情况：惠民政策的实施有时并不能立即让村民得到好处，甚至在实施过程中需要村民的付出或配合才能完成，上门去做思想工作就成了村官常有的任务。“现在我们提出让老百姓集资，是因为考虑到硬化好了周边住户也能受益，但这钱一定要大伙掏得心甘情愿。”秦玥飞决定，去一趟老陈家。

第二天，在老陈家，让上门做工作的村干部和秦玥飞没想到的是，住户们已经提出了一个新的方案：他们愿意集资承担空地硬化全部的10万元，但是希望弄好后，每个月六次赶集的时间，这片空地能允许摆摊设点，摊位出租的收入归集资户。村民是这样考虑的：31家住户集资10万元，每家大概出资3000多元，如果一个月每家收租全120元，一年就能收回1440元，三年就是4320元，之前投入的本钱就能稳赚回来。

相对于最初村里的计划，新的方案显然更好，10万硬化款既不必动用村集体资全，又不用再去县里争取，马上就能到位开工，同时村民们集资的钱又没白掏，每个月都能产生收益，村支书当场拍下板：“这事就这么定。”

村民的集体智慧总能让秦玥飞学到新的东西。一年多来，通过参与村集体事务的管理，他在村干部和村民身上学到了很多基层工作经验。“做好群众工作是几乎没有工作经验的大学毕业生最容易忽视、也最需要学习的事。其实，要做好群众工作，最重要的就是要充分地听取老百姓的诉求，同时最大限度地满足他们的合理要求。”秦玥飞如是说。

两年前从耶鲁大学毕业的秦玥飞一心回国，“我想用我的所学和所长，来为国家建设出力，但是我又不知道，我的所学和所长怎样跟这一目标契合在一起。”尽管在国外学到了很多东西，也开拓了视野，但奏玥飞仍认为很多东西是在耶鲁学不到的，比如国家最基层的实际情况，基层老百姓有什么样的喜怒哀乐，什么实际需要，什么样的酸甜苦辣。所以，尽管他是大家眼中的高材生，有机会留在国外飞黄腾达，但秦玥飞还是庆幸自己选择了大学生村官这个平台。

公益救村与“海派作风”

2011年5月，北京首次批准留学生参加大学生村官应聘，结果来自美国、英国、法国、俄罗斯、澳大利亚、日本、韩国等国家和地区的20名留学生报了名。这在当时曾引发热议，海归加入村官队伍将会发生怎样的化学反应？

秦玥飞也是在这一年来到湖南衡山县贺家乡贺家山村。村里基础设施建设亟待提升，集体资全都得尽量省着用。来村里一年多，好几项基础设施建设的花费都得秦玥飞一个人自告奋勇担下。

今年，村民周俊平总算把自家的5亩地套种上了经济效益高的西瓜和油菜，夏天每亩西瓜就收了3000多元，这回刚种上的油菜，也能每亩再收1000元，这多亏了今年水渠灌溉排涝够给力。可在往年，这条管着村里300多亩地的水渠，曾经满是淤泥杂草，天旱时水来得慢，雨下大了排水不畅。去年秦玥飞到村里后，听到大伙抱怨最多的就是这条水渠。因为要全面维修，至少得10万，村里拿不出钱，大伙集资修又因60%的村民都在外打工，不愿出这个钱而一再耽搁。还是秦玥飞想办法在三个月时间里，筹齐了10万元，今年开春把水渠修好了。

这让干了20多年村干部，也没能解决此事的村主任胡传佳对秦玥飞很是佩服。一年多来，为改善乡村基础设施秦玥飞总共募集了80多万元，用的都是一个办法：从公开信息中搜寻能和村里的发展相对接的公益组织、企业或个人，把项目情况，资全用途等信息整理好，附上照片挨个发送过去，一旦对方确认了捐资意向后，秦玥飞就会带着项目计划书出发去当面拜访。

这个“公益救村”的理念实施起来却并不容易。“有时我会在接待室里等上一个小时，我想见的人才出来，跟他进了办公室后，可能谈了15分钟，不顺利，就会被‘请出来。其实一半以上的尝试，都不成功，但毕竟还有一半是成功的，所以要继续不断地去尝试。”在订购火车票的12306网站上，满满几屏总共几十条订票信息，除了两趟是回家探亲的来回车票外，其余都是秦玥飞往返各地与捐资人会面的车票。而这近一万元的路费，都是他从自己每月1450元的工资中开支的。

每一次出发，除了收获成功的喜悦或是失败的沮丧之外，对于秦玥飞来说，还有着另外一层特别的滋味。在他的衣柜里，一套黑色西服是秦玥飞每次和捐资人见面时才会穿上的，国外留学的经历，让他习惯用这种方式表达自己的最大诚意。但其实，作为耶鲁的毕业生，这本应该是他穿着的常态。

每次完成募捐，从城里回来，秦玥飞便会立即脱下西服，换上休闲衣和布鞋，继续在村里和老乡们一起劳动生活。在秦玥飞的工作表上，筹来的80多万元除了修水渠用去10万元之外，其余的根据大伙意见，将用于帮村里竖起50盏路灯，新修一座敬老院，以及引进一个利用平板电脑开展的信息化教育项目。

只为村里募捐筹钱，可不是秦珥飞当这个大学生村官工作的全部。把筹到的钱变成让老百姓感受得到的实惠，这个过程才是秦玥飞眼里最有价值的。

这一天，秦玥飞又换上了西装，出发去省城长沙，拿即将开工的敬老院设计图纸。村里原来的敬老院只有38个床位，只能满足五保老人的需要。可这几年，逐渐增多的留守老人们也想有个地方住在一块，既热闹又能互相帮扶。“并不是简单地给老人搭建一个遮风挡雨的地方就够了，而是可以让老人在这个敬老院，能够安享晚年，乐享其中。”秦玥飞如是考虑。

他向一家公益组织申请的30万元建房款到了账，但具体怎么盖才能让这笔钱发挥出最大效益？秦玥飞觉得必须要借助专业力量。通过同学介绍，他联系上了长沙一家规划设计公司，对方答应免费提供设计图纸。设计图纸最大的亮点在于，新敬老院的布局包括了鱼塘、菜地和果树林等生产区，给老年人提供了能开展轻体力劳动的空间，收获的农产品不仅能降低敬老院的日常开支，更重要的是让老年人从自己的劳作收获中得到精神上的满足。厚厚一摞规划图拿出来，让平常自家建房子都没想过要画设计图的村民们耳目一新，连声夸赞：“耶鲁毕业的这个小伙子不仅筹钱有本事，干起事来也显水平。”

因为去长沙拿图纸两天没去看村里学校的孩子们，秦玥飞一进校门就被围上了。这次他为孩子们带来了一大箱子特殊的礼物：每人领到了一块平板电脑。这是秦玥飞引进的一个乡村信息化教育的公益项目，中小学课程都被设计成了互动式的教学软件，通过互联网，志愿老师可以动态了解这里的孩子们对于知识点的掌握程度，进行有针对性的辅导。“这边的教学资源比较匮乏，老师的流动性大，年轻老师数量不多，教学方式传统，这个公益项目旨在为农村的学生提供优质的信息化教育，根据目前的教学需求给咱们学生的平板电脑设计合适的软件，帮助学生学习和老师教学。”秦玥飞如是说。

目前，这个教育信息化项目已经筹集了700台平板电脑，在贺家山村周边四所学校的学生中全面铺开。项目开展一年后将接受专业机构的评估，最终形成农村信息化推广路径的参考建议。

秦玥飞还有更远的想法：“一个大学生村官的知识和能力非常有限，而社会上有非常多具备专业知识技能的团队和个人，他们愿意为农村服务。现在我想搭建一个平台，把他们和大学生村官连接在一起，然后共同为基层服务。”

2005年，耶鲁大学在中国共录取了七名学生，其中大学生五名，中学生两名，秦玥飞就是两名中学生中的一位。基于他的表现：独具创意的申请论文，以及面试时用流利的美式英语与美国面试官畅谈了中国、美国和世界的学术、政治、文化及经济等多方面问题，面试时间由40分钟被加长至两小时，耶鲁大学给他提供了包括学费、住宿、书费、旅行费等在内，每年46892美元（约合人民币29万元）的全额奖学全。

被耶鲁大学录取后，秦玥飞在拒绝媒体采访时说：“耶鲁只是我人生挑战的开始。如果以后我能在学术、科研中取得真正的成就，那时你们再来报道我。”

7年后，当媒体再次关注秦玥飞时，不是因为他的学术成就，而是因为这个在美国耶鲁大学完成了政治学和经济学两个专业的学习，并获得文学学士学位的留学生现在扎根中国农村了。“我有很多同学选择了更加容易赚钱的行业，比如说全融行业，他们工资的确比我高非常多。但是我们是在不同行业，不同层面服务社会。大学生村官是一个开放性的平台，它能够让我在农村了解到农村的农业、水利以及农村的公共医疗，公共卫生各方面的知识，开拓我的视野，让我更加清晰地了解到国家基层最基本的情况，所以这样的选择也挺有意义。”这次，秦玥飞在接受采访时跟媒体如是解释。

在前不久举行的衡山县人大代表选举中，村民给了这个耶鲁毕业的大学生村官最大的肯定：在乡亲们的一致推举下，秦玥飞成为了代表候选人。随后的选举中，他所在选区仅有两个代表名额，总共3547位选民中，秦玥飞得到785%的选票成功当选。

在秦玥飞看来，村民的这份肯定比获得耶鲁大学录取通知书还令他自豪，这也成为了他一年多来最好的成长印记。他说：“我只想尽我最大的努力改善农村的生活面貌和他们的生活水平。无论将来从事什么具体的工作，我肯定会在公共服务这条路上继续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