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兰芳与大绑票案

2013-07-07 12:25郦千明
检察风云 2013年7期
关键词:军警绑匪梅兰芳

文·图/郦千明

梅兰芳与大绑票案

文·图/郦千明

1927年9月,北京发生一起轰动一时的社会新闻,即针对京剧名角梅兰芳的枪击案,引起北洋政府首脑张作霖的关注。此案发生在东四牌楼九条胡同35号,一座拥有数十间房屋的二进大宅院,业主是梅兰芳的好友、中国银行总裁冯耿光。除凶犯最终身首异处外,一名宾客被枪杀,另有数人受伤,而梅兰芳却奇迹般的毫发无损。不过,这场血案使他的心头蒙上了一层阴影,长久难以释怀。

不速之客 梅老板拒绝会面

这年9月14日下午,一名长相清秀、20岁左右的青年男子来到北京东四无量大人胡同5号,求见主人梅兰芳。此人称自己和梅老板素未谋面,然而非常崇敬他,如今特来拜访。过了一会,一辆马车飞驰而至,车上下来几名访客,一边和门房打招呼,一边好奇地询问那男子的来历,门房答称系求助客。这些人用异样的眼光看看男子,然后一齐进入院门。

梅兰芳正在客厅里和好友冯耿光等人品茗聊天,听见门房通报有客来访,便起身出来迎接,然后引入客厅继续谈笑。当晚冯耿光设家宴请客,梅兰芳打算偕友人参加。眼看天色渐暗,梅兰芳预备出发,但担心被门外的男子纠缠,不知如何办好。冯耿光提议,为避免麻烦,让他夹杂在大家中间出去。梅兰芳一行到达冯宅后,打电话回家问那名男子是否离开,门房答称还在。梅兰芳嘱咐关紧大门,以防万一。

晚上8点多,估计宴席将散,梅家派汽车去冯宅接主人。一直守在门外的青年男子见汽车驶出梅宅,立即雇一辆黄包车紧随其后。车抵东四牌楼九条胡同35号,冯家仆役挡住男子,客气地问道:“先生贵姓?到这里来有什么事吗?”。男子回答:“敝人姓李名志刚。今有一件急事,想请梅老板帮忙。”仆役见他不像无赖之徒,便请其稍待片刻,转身进去报告。梅兰芳一听就晓得是白天那名男子,表示并不认识,不愿见面。不料座中客张汉举出于好奇,自告奋勇地说:“我去看看,设法把他打发走算了。”

事后查明,这名自称“李志刚”的青年男子真名叫刘学曾,原籍山东,客居天津。他虽然出生于普通家庭,却游手好闲,不务正业。由于酷爱赌博和嫖妓,花钱如流水,因此时常手头拮据。无奈之下,他决定铤而走险,企图通过绑架发一笔横财,以供自己挥霍。一番冥思苦想后,他决定找名伶下手,而名伶中第一个想到的是梅兰芳,觉得梅唱京戏红遍全国,必定家底殷实,绑架成功就可拿到巨额赎金。主意已定,他着手置办一套西服,又设法购买一支勃朗宁手枪和一把电刀,做好进京实施犯罪的一切准备。临行前,他跟老相好、津门名妓花金英告别,谎称自己要离开一段时间,去老家筹钱。他从天津乘火车到北京,一路打听找到无量大人胡同梅宅,于是出现了上述一幕。

待张汉举出门,刘学曾即脱帽致意。张问:“你找梅老板有什么事?”刘学曾回答:“我与梅老板并不认识,但我祖父和他有旧。几天前祖父去世,停尸三日,无钱入殓,想向梅老板借点钱,以解燃眉之急。”张汉举又问:“你既然不认识梅老板,他怎么肯借钱给你?不如写一封求助信,托熟人转交为妥。”刘学曾闻言,当即从上衣口袋里取出一封信,“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哭泣着说:“请先生帮助转交。”张汉举见状,急忙将他扶起,并好言劝慰几句,然后拿着那封信回到屋内。座中人一起阅看那信,见言词凄惨,都很同情,当场凑集30元请张汉举交给他。张汉举又出来对刘学曾说,这是大家的一片心意,请拿回去操办丧事。岂料,对方嫌钱太少,竟不肯接受。张汉举心想好事做到底,便回去劝众人再凑些,于是增加到50元,但刘学曾仍说不够。张说:“如果须再添钱,我就要和你同去贵宅看了再说。”得知对方家在东斜街14号,便说:“那很方便,我就住在西斜街,我有汽车,等散席一起乘车回去。”刘学曾点头同意,但提出饥肠辘辘,请求给些食物果腹。经张汉举禀明主人,冯家厨房专备四菜一汤,让男子在门房里饱餐一顿。

乘车同行 张三爷不幸遭劫

很快,冯宅家宴散席,客人陆续离开。张汉举出来,果然让刘学曾同乘汽车回去。同席宾客汪吉麟住在太常寺附近,和张汉举同路,因此也搭乘张的汽车回家。在车上,张、汪并肩而坐,刘学曾则坐对面。

汪吉麟是个长者,听刘的口音不像山东人,便问:“听你口音,颇似天津话。”刘学曾笑笑说:“我儿时在天津读书数年,因此带有天津口音。”汪吉麟笑着点点头。一路谈笑风生,很快来到东斜街14号,这是一幢学校宿舍。张汉举感到奇怪,正想询问对方,刘学曾先开口道:“敝宅在北边横胡同内,因胡同狭窄,汽车无法开进,请二位先生下车步行如何?”三人下车前行,刚抵胡同口,刘学曾突然掏出手枪,对准张、汪两人,满脸狰狞地大喝道:“鄙人今日请君到此,系调虎离山之计,本意是向梅老板借款5万元,现在和你们同回冯宅,找梅老板要钱。请不要做无谓的反抗,否则性命难保。”张、汪大惊失色。过了很长时间,张汉举才回过神来,忙说:“朋友,有话好好讲,不必如此。大家都是好心帮你,何必这样做呢?”刘学曾冷笑一声道:“少啰唆,如果梅老板不肯给钱,就借你二位的脑袋!”张、汪不得不遵命而行,三人重新回到车上。这次刘学曾和张汉举并肩而坐,汪吉麟坐在对面。刘用枪抵着张、汪,警告不许声张。面对黑洞洞的枪口,张汉举神色泰然,还拿出洋式烟斗抽烟,不时和对手攀谈。十多分钟后,汽车回到九条胡同西口。刘学曾从衣袋里取出事先拟定好的“借款书”,交给张汉举的司机,命其转交给梅兰芳。这封信写得很长,主要内容就是向梅兰芳“借款”5万元。

当时已11点多,冯家客人早已全部离开,冯耿光正在上房陪卧病的母亲闲聊。收到“借款书”,他大吃一惊,家人提议马上报告军警机关,捉拿罪犯。张汉举的司机听罢,连连摇头道:“这万万不可!三爷(指张汉举)还在车上呢,如果调来军警,那三爷就危险了!”冯耿光认为司机说得有理,便发动家人筹款,连佣人的私房钱也拿出来,共筹得500余元,让司机带去。刘学曾一见此数,很不高兴,说区区几百元想打发他,未免太天真了,5万元一文都不能少。司机又奉命回冯宅报告。眼看情况危急,若不满足绑匪的要求,张、汪会有性命之虞。于是,冯耿光打电话给梅兰芳,一面告知绑匪勒索之事,一面请老友设法筹款。不用说梅兰芳不可能立刻拿出5万元现钞来,就是5000元也筹措不及。双方商量很久,也没有得出好办法来。那年月军警机关都在邮电局派驻密探员,专门监听用户的通话内容,发现案件线索或反政府言论,军警就会突然上门。当时,冯、梅的通话也被密探员听到,当即上报到公府密探处。处长朱继武知道冯耿光是金融大腕,和政府上层关系密切,听说冯宅遇到绑匪,自然不敢马虎,亲自率领几十名密探赶到九条胡同。

这时,冯家正乱作一团,不知所措。忽然门房送来一张名片,报告密探处长朱继武求见。冯耿光出门一看,果然是朱继武,一问之下,才知道对方是从电话里得到的消息。朱继武简单问了问绑匪的情况,说:“冯总裁,请不要惊慌,军警人员已控制附近地区。请您帮我弄一套佣人衣服,由我前去和绑匪周旋,然后趁机将他捉住。”

朱继武换上一件佣人常穿的蓝布大褂,怀揣那500元钱,来到胡同西口汽车旁。他自称是冯耿光的跟班,因为夜已很深,主人勉强凑得500元,请客人暂且收用,天亮后再去银行取5万元来。刘学曾闻言,断然拒绝。他命令张、汪下车,高举双手在前面走,自己用手枪抵住张的后背,鱼贯进入冯宅。朱继武跟在他们后面,也进了大门。刘学曾发现院内站着几名警察,便喝问是怎么回事。冯宅门房很机敏,称主人兄弟间争家务,请警察前来调停,现在事情已解决,他们马上就会离开。刘学曾将信将疑,一只手拿枪抵住张汉举,另一只手抓住其衣领,寸步不离。走到西边回廊的中间时,朱继武突然从背后上前抱住刘学曾的腰部,企图将他生擒。刘学曾全力挣扎,终于抽出右手,举枪从腋下向后面连发两弹,一弹击穿朱继武的衣袖,另一弹打在地上。朱继武害怕伤人,不得不放开双手,然后快速转入右门逃走。因为要看住人质,刘学曾并未追赶。

见势不妙 冯总裁越墙逃遁

听到枪声,冯耿光知道不妙,命家人先扶老母从后门撤离,避往附近友人家中。他害怕住宅周围有绑匪同党埋伏,急匆匆从后院翻墙逃出。在胡同口,拦下一辆黄包车,直奔无量大人胡同梅宅而去。

军警得到冯宅警报后,深恐另有绑匪包围梅兰芳家,便派出暗探在无量大人胡同戒备。当黄包车来到胡同口,离梅宅大门尚有数百米远,冯耿光发现附近有不少便衣,三五成群,徘徊观望,便怀疑是绑匪同党,急命车夫停车,摸出一元大洋,让车夫迅速离开。不料,暗探上前拦住车夫,盘问刚才从何处来,车夫如实回答从九条胡同拉客过来。暗探怀疑冯耿光为绑匪,便围了上来。冯耿光也认定对方是绑匪,便先发制人,挥拳打去。他过去在北洋军队里受过严格训练,膂力过人。暗探被其击中,纷纷负痛后退。他乘机冲向梅宅,敲门而入。等暗探追过来,大门已紧紧关上。

冯耿光告诉梅兰芳大门前有不少绑匪,应马上报警,梅兰芳即打电话向辖区警察署报告。不一会,大批警察赶到现场,发现原来是一场误会。

方寸大乱 刘学曾开枪杀人

刘学曾和朱继武搏斗时,汪吉麟伺机跑进西廊中间的木门,沿着西院的绿花丛避走,由此逃过劫难。张汉举也紧跟着进入西院,不知道前面有出路,只好伏在路边躲避,但门道上有一盏电灯,使得周围无处藏身。刘学曾见张汉举趴在地上,朝他的屁股上狠踢两脚,大喝道:“三爷起来吧!”张汉举无奈,慌忙站起身。两人一前一后,继续沿着走廊前行,拐弯进入二道门边的一间小屋。刘学曾命令张汉举坐在坑上,关闭室内电灯,然后半开着门,站在门内大喊:“让冯、梅速筹5万元现钞,赶快送来给张三赎命。”其时,二道门前后、四周屋顶均已布满军警,气氛异常紧张。张汉举唯恐军警射击,害及自己,高喊:“三爷在此,勿得妄动。”

经过一番商量,军警决定先用现钞稳住歹徒,再设法解救人质。很快凑集5000元派人送去,刘学曾拒收;再送上5千元,依然不收;第三次增至1万元,仍被拒绝,且声明全部要面额为1元、5元的零票。这时天已大亮,时针指向15日早晨7时,众人力劝冯耿光出面筹钱,暂且满足绑匪的要求,防止其狗急跳墙,危害人质。现场早已被军警封锁,绑匪插翅难逃,钱肯定可以收回的。冯耿光只好答应照办,派人从中国银行调出现款1万元,共计2万元,全部换成零钞,装在一只大布袋里,由警方派人送去。军警计划待绑匪接收钱袋时,扑上去将其抱住,然后夺枪救人,即可成功。可是,刘学曾发现来人胸前似乎藏有东西,便伸手去摸,然后快速退后几步,喝问:“这是什么东西?是手枪吗?”送钱人慌忙回答“不是手枪”,刘学曾命令道:“把钱放在地上,人赶快退出门外。”送钱人知道已被识破,很难按原计划下手,只好放下布袋,迅速撤出房间。

刘学曾得了钱,迫不及待地蹲下身子,仔细清点起来。不过,一只手依然拿着枪,一刻也不放松。点毕,他将钱袋环绕于腰部扎牢,让张汉举传话,把一辆汽车开到大门口,预先打开车门,等候启用,冯宅遵命照办。他让张汉举出门往前走,沿原路返回大门口,他仍用手枪在后面押着。走到前院,发现屋顶及门外都是军警,他自知难以脱身,顿时方寸大乱,竟迁怒于张,不知不觉扣动了扳机,“砰砰”两声,子弹击中张汉举的腋下,他当即倒在血泊中。军警见绑匪开枪,唯恐再伤他人,立即数枪齐发。刘学曾决心拼个鱼死网破,一边射击,一边逃向前门。埋伏在门侧的警察见绑匪靠近,一阵扫射,刘学曾腰部中弹,但仍跌跌撞撞往前走,终于支持不住,扑倒于地。很快他又勉强站起来,往东面回廊狂奔,军警将其团团围住,喝令缴械投降,可他仍负隅顽抗,又一弹击中其胸部,遂应声倒下,气息奄奄。警察一拥而上,将其五花大绑,用汽车送到警局,途中他气绝身亡。下午三时,警察把绑匪尸体抬到九条胡同西口,割下首级,悬挂于电线杆上示众。军警联合办事处张贴布告,宣布围捕绑匪过程,以儆效尤。

与此同时,警察将张汉举紧急送往东四十一条传染病医院抢救,后来又转送到协和医院。无奈流血过多,医生无力回天,可怜张汉举就这样成了冤死鬼。临终时,他对前去探视的朋友说:“我家里有老有小,以后请冯六爷(指冯耿光)代为照料。”张氏身后萧条,留下双目失明的七旬老母、三位夫人和一双年幼的儿女,家无余资,连棺木也是朋友集资置办的。梅兰芳闻讯,心里很不安,委托好友齐如山前去吊唁,后来还赠送给张家麻草园的房屋一幢和现金2000元。梅兰芳受此惊吓,以后很长一段时间深居简出,没有登台演出。不过,社会舆论对张汉举并没有给予太多的同情,因为他为了获得重金赏赐,曾甘愿做北洋军阀的鹰犬,出卖了一代爱国报人邵飘萍。

编辑:黄灵 yeshzhwu@foxmail.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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