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伯驹的收藏传奇

2013-07-12 18:49朱浩云
检察风云 2013年20期
关键词:张伯驹字画书画

文·图/朱浩云

张伯驹的收藏传奇

文·图/朱浩云

20世纪的收藏风云,大家辈出。在传统字画收藏中,提起张伯驹潘素夫妇,无疑是至高无上的。笔者写张伯驹潘素夫妇,首先想到他们二人都是老民革会员,有关他们的收藏传奇,至今被人津津乐道。张老的收藏之道,乃至书画艺术都值得后人细细品味,那时候的收藏,只为一份责任与保护的使命。对国宝的价值需要判断,对收藏者的判断又何其难也。

在上世纪90年代发行的《收藏》杂志上,笔者写了从古到今的民间字画收藏。20世纪的字画收藏家之多,可谓史无前例。其中,在藏界最具成就和影响的,当首推庞元济、张伯驹、张大千、吴湖帆、张葱玉、王季迁六位收藏大家,并将他们合称“20世纪中国字画收藏六大家”(简称“六大家”)。这一合称迅速得到海内外众多藏家和评论家呼应,国内外众多媒体网站也纷纷转载笔者的观点。而在这六位大收藏家中,张伯驹无疑是最受人尊敬的。今天,当笔者再次审视张伯驹,觉得张伯驹的成就远不止收藏,他是一位艺术多面手,特别是在书画、戏曲、诗词等方面成就卓著,并值得后人细细品味。

家族显赫的文人公子

张伯驹 1979年作《意在笔先》镜心

对以前的人来讲,收藏本不是平凡人懂的事,生在显赫家族的张伯驹(1898—1982)自然也从小因家庭关系,加上天分和悟性,成了集收藏鉴赏家、书画家、诗词学家、京剧艺术研究家于一身的文化奇人。张伯驹,字家骐,号丛碧,别号游春主人、好好先生,河南项城人。张伯驹的父亲张镇芳(1863—1933),字馨庵,河南项城人。据有关资料介绍,他是光绪三十年进士,袁世凯哥哥的内弟,当过袁世凯的大管家,历任长芦盐运使、直隶按察使等职。中华民国成立后,他曾任河南都督,但因镇压白朗起义不利而被免职。1915年袁世凯称帝,他作为筹划者之一,组织更变国体全国请愿联合会,任该会副会长和登基大典筹备处副处长。由于其父张镇芳活跃于政界、军界、财界,是北洋军阀元老、中国盐业银行创办人,挣得家财万贯,富甲一方。张伯驹幼年入私塾,后就读天津新学书院。1916年入袁世凯混成模范团骑兵科学习,毕业后曾在曹锟、吴佩孚、张作霖部任提调参议等职(皆名誉职)。因不满军阀混战,1927年起投身金融界。历任盐业银行总管理处稽核,南京盐业银行经理、常务董事,秦陇实业银行经理等职。然而,张伯驹无心继承父业,既不愿意从政,又不愿意经商,只喜欢随心所欲地吃喝玩乐,被人称为“京城玩主”,为举国闻名的“民国四公子”(另三位是溥侗、袁克文、张学良),尤其在古董、戏曲、诗词、书法、字画等方面玩出了水平,玩出了境界。

张伯驹收藏的《平复帖》

诗书气质 鉴赏尤精

张伯驹是一位大才子,自幼天性聪慧,七岁入私塾,九岁能写诗,享有“神童”之誉。成年后没有继承父业,而是喜好棋琴、诗词、书画、戏曲。张擅书画、工诗词、精鉴赏、通音律、会围棋、能京剧,对古琴也有很深的研究。也正是因为张伯驹没有继承父业,却练就了一双目光如炬的慧眼,使得众多古代名迹被他所收藏,有资料显示,经他手蓄藏的历代顶级书画名迹著录其《丛碧书画录》者,更有118件之多,被称为“天下第一藏”。张伯驹的书法也很有特色,只不过收藏的名声掩盖了书法。张的书法上规魏晋,早年学王右军的《十七帖》,融真、草、隶、篆于一体,他自收藏了蔡襄《自书诗册》,终日品平鉴赏,书法突变,创造了婀娜多姿、独具风貌“鸟羽体”。 1972年张伯驹好友陈毅因病去世,毛泽东曾亲自去参加陈毅的追悼会,而作为陈毅好友的张伯驹因为没有“解放”不能出席,只能为陈毅写了一副挽联:

“仗剑从云作干城,忠心不易。军声在淮海,遗爱在江南,万庶尽衔哀。回望大好山河,永离赤县。挥戈挽日接尊俎,豪气犹存。无愧于平生,有功于天下,九原应含笑。伫看重新世界,遍树红旗。”这副对联,当时由于张伯驹的原因,没有放在显眼的地方,没想到毛泽东走进会场后却一眼认出了张伯驹书写的对联,原因是张伯驹的字个性太鲜明了,他的自创“鸟羽体”古今没有。有意思的是,经毛泽东的过问,使张伯驹潘素在北京落上了户口,他们的政治、生活待遇很快得到了解决。实际上,张的书法成就也离不开他的字画收藏。

潘素作青绿山水

张伯驹 潘素 己未(1979)年作《松石长年》立轴

对古字画鉴定,民国时期知名的书画商、鉴定家朱省斋恐怕最有发言权,解放前夕,朱省斋到香港,他堪称当年香港地区书画商和鉴藏家中的第一人。生前先后撰写和出版了五本有关书画鉴赏方面的书籍:《省斋读画记》《海外所见中国名画录》《画人画事》《艺苑谈往》和《书画随笔》。朱省斋是唯一让张大千拜服的书画商。他到上海、北京探亲访友期间,受到叶恭绰、邵力子、徐森玉、吴湖帆、张葱玉等人热情接待,可见他在圈内声誉之高。当时,徐森玉要上海博物馆负责人将库房藏品一一给朱省斋观赏,当看到宋王诜《烟江叠嶂图》时,朱非常肯定说这是晋卿的真迹,绝无疑义。而这件东西却被当时绝大多数专家认为是假的(国内只有谢稚柳认为是真的),上博根据绝大多数专家意见拒收此作。现王诜《烟江叠嶂图》已被确认为真迹,并成为上博镇馆之宝。由此可见,朱的眼力之好。而在朱的眼里,他将庞元济划入清代,张大千、张葱玉、吴湖帆、叶恭绰、张伯驹列入当代,朱省斋认为,上述几位的古书画鉴定可堪称“巨眼”。

搜罗国宝 免于外流

张伯驹的藏品尽管没有庞元济那么多,但质量绝不在庞氏之下。张伯驹藏品绝大多数是唐宋元明清的名家作品,且大多是流传有序的名迹。 有的是宋代《宣和画谱》、《秘阁画目》著录,有的是清乾隆《石渠宝笈》三编著录的。拿张伯驹收藏的唐杜牧《张好好诗卷》来说,这是唐代书法中最重要的墨宝之一,北宋曾入宣和内府,《宣和书谱》有著录,宋徽宗赵佶题签,宣和原装。南宋时被奸相贾以道窃据,到了元代为鉴藏家张晏所得,明朝又流入董其昌之手,并刻入戏鸿堂帖中,清代由大鉴定收藏家梁清标进入清内府。末代皇帝溥仪携往长春,从小白楼事件发生流入民间,为张伯驹所得。张伯驹还曾用4万大洋,从溥儒手中吃进了现存最早的书法名迹——西晋陆机《平复帖》,卖掉一幢别墅(原大太监李莲英别墅)和夫人潘素首饰收购了现存最早的山水画——隋展子虔《游春图》,以5000大洋收购了唐李白《上阳台帖》,此外,他还用重金收购了唐宋各家如范仲淹《道服赞》、宋徽宗赵佶《雪江归棹图》、黄庭坚《诸座上帖》、杨婕妤《百花图卷》(我国现存最早的一件女性画家的作品)、马和之《节南山之行》、元赵子昂《章草千字文》等名迹。记得当时的交通部长章伯钧的女儿章诒和曾说过,他父亲平生也热爱收藏名家字画,但家中6000件字画不及张伯驹一件。

无疑张伯驹是最受人尊敬的收藏家、艺术家,但他却是个悲剧性人物,他把中国现存最古的绘画和法书:隋展子虔《游春图》、晋陆机《平复帖》以及唐李白《上阳台帖》、杜牧《张好好诗卷》、宋徽宗赵佶《雪江归棹图》、范仲淹《道服赞》、黄庭坚《诸上座帖》、宋杨婕妤《百花图卷》、赵伯驹《白云仙图卷》、宋拓《九成宫泉铭册》、马和之《节南山之行》等国宝无偿捐给国家。这些名迹的收藏几乎倾注了张伯驹一生心血和全部家产,其中购买展子虔的《游春图》是他卖掉北京最好的房产(原为李连英别墅)和夫人潘素首饰换来的。这些珍品现已成为故宫博物院和吉林博物馆的镇库之玉。令人遗憾的是1957年张蒙受康生的迫害,被“莫须有”的罪名戴上“右派”帽子。后经陈毅同志保护和推荐,到吉林省博物馆任副馆长。“文革”期间再遭劫难,被驱至农村。1979年得到平反昭雪,1982年逝世。据悉,他的夫人潘素死后还欠下医院一笔医药费,后有人反映到政府有关部门,故宫博物院予以报销。同庞元济一样,张伯驹生前留下的《丛碧书画录》已是研究古字画必不可少的工具书。就是张伯驹将国宝献于国家的第二年,他就被戴上右派的帽子。北京市民盟委员资格亦遭革除,所兼职的工作遂无着落。

据张伯驹女儿回忆:“陈毅知道我父亲被打成右派后,有一次要请我父亲吃饭,陈老总说像你这样一个把自己最心爱的东西都捐给国家的人,还能是右派吗,我想不出,我向你道歉。”20年后,刘海粟也向张伯驹问及被打成右派后有何感想。张伯驹则坦诚回答:“此事太出我意料……不过我告诉自己,国家大,人多,个人受点委屈不仅难免,也算不了什么,自己看古画也有过差错,为什么不许别人错我一顶帽子呢?”

1961年,经陈毅介绍,张伯驹夫妇来到长春,张伯驹出任吉林省博物馆第一副馆长。四年后,张伯驹将自己所剩的书画收藏共计30多件又捐献给吉林博物馆。其中一幅是宋代杨婕妤的《百花图》,被认为是我国绘画史上保存下来的第一位女画家的作品。张伯驹曾经这样表达过:“我终生以书画为伴,到了晚年,身边就只有这么一件珍品,每天看看它,精神也会好些。”但这样一件被他视为最后的精神慰藉的作品,最后也捐了出去。

夫妻同心 患难与共

提到张伯驹,就不能不提他的传奇夫人:潘素(1915—1992)。潘素也叫潘慧素。原名潘白琴,江苏苏州人,前清著名的状元宰相潘世恩的后代。其父潘智合是个纨绔子弟,家产被其挥霍一空。其母沈桂香系出名门,为潘素聘请名师学习音乐绘画,使潘素弹得一手好琵琶,也为她打下良好的绘画基础。潘素13岁时,母亲病逝,继母王氏将她卖到上海妓院。

在妓院,大家称潘素为潘妃,曾在上海天香阁接客。潘素生得端庄秀丽,在上海滩也曾大红大紫过,是见过大场面的人。 一次偶然机会,张伯驹在上海见到潘妃,惊为天人,一见顷心,提笔为其写下一副对联:“潘步掌中轻,十步香尘生罗袜;妃弹塞上曲,千秋胡语入琵琶。”二人随即相恋。可当时潘妃已名花有主,国民党一名叫臧卓的中将欲将潘素纳为妾。潘妃决定跟张伯驹后,臧卓把潘妃关在一品香酒店内,派卫兵把守。张伯驹托朋友买通了臧卓的卫兵,将潘素带走。那是1935年,潘素20岁,张伯驹39岁。从此,潘素一生陪伴张伯驹,跟着张伯驹跌宕的人生而沉浮。

潘素嫁给张伯驹后,张伯驹立即发现了她的绘画天分,从而大力栽培她。潘素21岁正式拜师朱德甫习花鸟画,后又请汪孟舒、陶心如、祁景西、张孟嘉等教其习画,同时还让她跟夏仁虎学古文。夏仁虎是著名作家林海音的公公。此外,张伯驹带潘素游名山大川,让她从大自然中寻找艺术的源泉。当然,张家丰富的家藏名迹,也是她学习的好材料。潘素对学画非常用功,画艺日长。解放前先后在北平、西安开画展。解放后她学而有专,主攻青山绿水画,成为首屈一指的青绿山水画家。她的山水画作,曾作为礼品赠送给英国首相、日本天皇等外国领袖。潘素曾与张大千、何香凝等名家合作,特别是与张大千有过三次合作,民国时期两次,晚年(1981)又将两幅《芭蕉图》托香港友人转给台北的张大千给予分别补绘、题字,完成了二人第三次合作绘画。张大千对其艺术造诣十分推崇,曾这样评价潘素的画:“神韵高古,直逼唐人,谓为杨升可也,非五代以后所能望其项背。”

张伯驹有大量国宝级收藏品。解放前,潘素跟着张伯驹为保护这些古字画奔波颠沛,吃了不少苦头。潘素的女儿张传彩回忆,抗战期间,母亲将她托给西安的一位友人,自己和张伯驹一次次往返于北京和西安之间,将陆机的《平复帖》等那些国宝级的字画,缝在被子里带出北京,在西安藏起来。

张伯驹被打成右派后,他与潘素于1961年被下放到吉林。潘素到吉林艺专教书,张伯驹经陈毅介绍,出任吉林省博物馆第一副馆长。在吉林,张伯驹与潘素的日子比在北京时过得好些。潘素的教学工作开展得很好,还开了个人画展,观者涌跃。

但是好景不长,1967年,张伯驹被打成“现行反革命”,在隔离审查了八个月后,被迫从吉林省博物馆退职,送往吉林舒兰县插队。但公社却拒绝收这个快70的老头。于是,在雪天里,张伯驹与潘素离开舒兰返回北京。回到北京,家已经被别人住了,老两口只好挤进一间10平方米的屋子。他们一无粮票,二无户口,生活无着,靠亲戚朋友的接济勉强度日。

“文革”后,张伯驹得以平反。张伯驹潘素夫妇虽已年迈,心情却好,频频参加文化界各种社会活动。1980年2月,张伯驹与潘素二人在北海画舫办书画展,共展出二人作品58幅。1982年2月,张伯驹去世。十年后,1992年,潘素去世。

为了纪念张伯驹潘素夫妇,2011年政府有关部门在景色秀丽的什刹海后海南沿26号张伯驹潘素故居建立“张伯驹潘素故居纪念馆”。据悉,这座故居是张伯驹潘素夫妇的唯一爱女张传彩作为私人遗产捐出的,拟建立一座向公众开放的故居纪念馆。

在笔者看来,张伯驹潘素夫妇的收藏喜好书画是前提,雄厚财力是基础,动荡乱世是机遇,敏锐眼光是关键,买卖魄力是风范,藏品捐献是境界,这或许是张伯驹潘素夫妇能彪炳史册、赢得世人尊敬的原因吧!

编辑:沈海晨 mapwowo@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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