铅中毒

2013-07-13 06:26短篇小说
青年文学 2013年4期
关键词:明信片铅笔司机

文/徐 [短篇小说]

徐衎:1989年出生,南开大学文学院中国现当代文学硕士在读。作品散见于《青年文学》《最小说》《上海文学》等刊,曾获第十一届、第十二届新概念作文大赛一等奖。出版长篇小说《小米村断代史》。

堵在高架桥上的时候,我收到阿一的短信,说有东西要给我。我以为那不过是尚未捅破最后一层纸的宣告——她将给我的恰恰是我送给她的东西。意识到这层用意,我整个人反倒平静下来,蜷缩在出租车后座上,静观两边同样动弹不得的车流。在停成一片的出租车中,居然被我发现了一辆路虎,车主焦躁地摇下车窗后,开始点烟猛抽,并不时地探身向外,观望车流走向,一时半会儿是动不了,我想,他正体会“虎落平阳”吧。从上出租车开始,我就一直在用手机浏览网页,司机也自得地听着调频音乐一路哼唱。突然停滞下来,不免就有点尴尬。后视镜里已经扫过好几次司机的眼睛了,明显能察觉他的焦躁,欲言又止。

香烟永远是司机嘴上的旋钮,和收音机一个原理,只消点燃开启,也就打开话匣了。我抽出两支烟,一支递向前,师傅乐呵呵地接过,旋即调低了音量,和我攀谈起来。跑出租的都有自身的阅历和故事,即便道听途说,也是丰富得惊人。有一次和阿一心血来潮地跑到异地去,人生地不熟的,但是打过一趟出租车后,瞬间就对那个陌生的城市有了印象。阿一后来还不时地模仿那位司机尖尖细细的南方口音,卷舌音总是发得很吃力。

所谈并无新意,司机从本行切入,开始向我抱怨油价、路况,当然还有出租车公司,他一边吞云吐雾一边满腹牢骚,蓝色的烟雾和琐碎的闲扯弥漫开来,一度让我产生错觉,他的怨怒不满都是具象可见,甚至是可闻的、焦煳的烟味。车内满是这股可见可闻的怨气,我欢喜地点上烟,加入到这气氛的维护中。

我想多滞留一会儿。

搬家的时候,才发现因为书柜、写字桌的长久沉积,地板上印出一圈灰黑色的细痕。等到所有东西都清空以后,地板上出现了大大小小的矩形——过去存于其上的种种所造成的遗迹。恍悟:搬家不只是清空这么简单,有意无意总会在身后留下或隐或显的痕迹。那些绵软轻飘的印痕,与断壁残垣碎砖瓦砾的废墟,并无差别。

阿一把那一橱书都留给了我。

“或许分开一阵子会比较好。”于是,就分开了一阵子,之后我们便各自找了新据点,陷入自以为是的“自省”中。上学那会儿,住集体宿舍,总是喜欢等室友们都入睡以后,开始挑灯写作,并且总能心安理得地从更多的同行前辈那里找到共鸣:深夜更适合沉潜与抒发。彼时尚且不清楚这样的“金科玉律”实则是一个心理安慰的借口。于是后来我从集体宿舍搬离,租下了一个小单间,哪怕昼夜颠倒晨昏难辨,再无人干预,无拘无束。按理将迎来最佳的写作状态吧,可是没几天,我竟然像大多数人那样正常生活、规律作息。我无法忍受一个人的漫漫长夜,连白昼也成了一种煎熬。我常常在天将明未明的时刻坐到窗边,看着一夜宿醉的人从酒吧被人架出来,一路神志不清地骂骂咧咧;也目睹穿戴整洁的环卫工人开始一天的工作,脸上是克己的淡定疏离。一拨人离席归家,结束一天;一拨人整装离家,开始一天……俗常的生活在我眼皮底下开始、结束,结束、开始,唯己自绝于时间之外。某天,突然发现楼下的酒吧张灯结彩,装扮得分外夸张俗艳,才惊觉是到了国庆长假。可是对于一个自由撰稿人,假期之于平常日子的关系,就像水消失在水中——对时间丧失了界定和概念,由着性子把每一天都搞得千篇一律,雷同率奇高。最后,连时间也消失了。

自然,因为惶恐,我写不出东西来。

自我放逐原来是极易误入歧途的。终于坚持不住了,我搬去和阿一同住。清晨一觉醒来,能听到厨房里叮叮当当的洗漱声,心下宽慰,早餐或者午餐时间又快到了。世俗生活的刻度正是时间潦倒者的救命稻草,原来我所期许的,不过是一间有着俗常生活节奏的房间,但无关大小。因为阿一,吃饭、散步、购物、看碟,一切都井然有序起来,而我习惯在这一切过后,等阿一睡着了,又尝试着写点东西,谢天谢地,我又能写了。一天晚上,我感激涕零地望了望熟睡中的阿一,熬夜并非是为了做苦工,而是在时间刻度里,找到一个专属于自己的格子,一尝自由之味。搞清楚这层关系后,我对阿一格外珍视。有时候,阿一睡午觉,我一个人坐在迎向日光的书桌前,思路清晰地虚构着,作为自我嘉奖,夜深人静时,我也乖乖入睡。自由的份额既已领取受赏,我不会贪多。阿一看似占据了房间,入侵了我的生活,留出了一部分空白。

阿一离开后,我又恢复了独居生活,留白从“一部分”扩张至“全部”“完整”,一如我常常挤对阿一做的读书笔记那样,整本书都标满了下划线,看似满满当当的重点,实则无一关键……独处久了便会想从空白中逃离,每当这时我就选择出门去超市,主要是买酒,然后自斟自饮,一醉方休。

阿一发来短信前,我正赶往附近的一家大型超市,出了门才发现正是下班高峰,瞧,我又丧失了时间概念,房间里的电子钟再一次形同虚设。好不容易打到出租车,无奈刚开上高架桥就卡住了。我和司机的烟都抽得差不多时,僵死的车流仍无松动的迹象,我看到高架桥下有一个小型的自动售货机。我问司机,要不要喝酒,我下车买酒去。他当场就乐了,现在交警查酒驾查得厉害着呢,我可不敢,喝可乐就行了。我叮嘱他在车里等我一会儿,他笑眯眯地自嘲,这种局面除非你让我现在就赶紧开走。确实,我说了一句废话,司机师傅毕竟不是阿一。

多说无益,我朝高架桥下奔去。

在我和阿一之间,废话不见得就是废话,或者说,废话是一种必需。

比如国庆节,广场上有大型的焰火晚会,我和阿一往往会默契十足地用各种废话来拖延推迟出发时间。晚会是六点五十开始吧?是从地铁C口出站再往南走五百米吧?今天晚上的焰火应该蛮好看的吧……明明时间、地点、晚会时长、乘车路线早都发送到手机上了,可是临到关头还是非得你问我答一番,两个彻头彻尾的偏执狂,需要不断地提问、回答加以确认。终于,焰火晚会迟到了,还没出地铁站就已经听到地上的人们在欢呼,焰火的光早已开始明明灭灭,我俩才停止这样恐怖的确认游戏,心安理得地隐入围观人群中,努力平复因为疾跑加剧的心跳呼吸,眼睁睁地看焰火在头顶爆炸,照出我们虔诚的仰视——和其他的芸芸众生都是同一副嘴脸。

回程,我们开始清算,互相责怪对方不守时,明明约好六点半见面的,偏偏两人都在六点四十五才会合,再挤入地铁,我们勇敢且单纯地赌咒发誓,坚信下一次再也不会了,可是下一次总是悲剧重演。春节游园、参观博物馆、看《蝙蝠侠》的首映场……无一幸免。我们执着于琐事细节,争论不休,且争吵越激烈越心安理得。

我揣着一罐啤酒一罐可乐从桥下跑回桥上的时候,出租车里正好在放王菲的《暗涌》:“害怕悲剧重演,我的命中命中,越美丽的东西我越不可碰……”我拉开拉环,特地伸长了手臂从顶上送过去,司机师傅也伸长了胳膊接过去,面有羞赧,看起来他对驾驶座周围的防护栏有些介意,吃人嘴短,他不好意思对一个赠以可乐的客人警戒设防。他抬了抬手腕,示意我碰一个,我举起罐子,只见他不好意思地猛喝一口,末了又不好意思地擦了擦嘴角,咧嘴也是一个不好意思地笑。为了转移他的注意,我特地让他调高了音量,歌声顿时在车里弥散开来。

就这样我们边听歌边喝,有一搭没一搭地闲扯着,偶尔看看窗外的车流。那辆路虎依然在那里,鹤立鸡群。

我知道在我发出“好的,一会儿见”之后,一切既以终结。我没必要向阿一解释,不好意思啊,堵在高架桥上下不来了。在越来越多的怨怼过后,我们都变得异常清醒,直取目标,不问过程。阿一不仅留下了一橱柜的书,还有夹在书里的各种各样的书签和书签替代物,比如超市的购物小票、电影票根以及明信片。彼时,她独自报名参加了一个登山团,一到周末便杀向远近的大小山脉,等到方圆百里内的山都被他们攻占完了,就开始选择长途路线。这一去一回就得周末两天,可就是分开的两天里,阿一也要写明信片回来的,说起来真是有些好笑,每次都是人已经回来了,明信片还要等上三四天才能寄达。然后,没过两天又是周末,阿一再消失、再回归,再收到延后的明信片……如此反复,我一度搞不清楚阿一到底去了哪里,我总要花些心思去辨别那些没多大差别的邮戳,哦,原来上周去了泰山!不可思议。

这些诡异的明信片持续了半年多时间,后来就没再写了,那个登山团解散了。周末,我和阿一又腻到一块儿,吃饭、睡觉、散步、写东西,偶尔也出门看个电影,结束《蝙蝠侠》首映的那晚,我和阿一走在空荡荡的街上,阿一兴奋地站在大桥上冲江面叫喊,原来这是她第一次看午夜场。习以为常的午夜时分,之于她竟然是一个如此新鲜陌生的时刻,我也被感染了。以前的午夜,是别人的午夜,我的二十四小时无界无别,可是看着阿一兴高采烈的样子,我好像也正儿八经地过了一回“午夜”,不再旁观,而是参与其中。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那样“你快乐所以我快乐”的对手戏变得难以为继,频频出戏,整个地冷漠、冷漠。从前自以为嚣张跋扈得独一无二的两个人,终究要否决那一切幻象了,再独特也只是一时一地,自作聪明,总有拾人牙慧的隐隐威胁的。有一天阿一终于气急败坏地冲我嚷,拜托!下次能不能别再送那些该死的向日葵了!我宁愿你送我一大包香瓜子,也不要对着那种又臭又大的花盘在餐桌上故作享受,你为什么就不能学学平常人,买些百合玫瑰的,不是挺好?我哑口无言。

哎哟!司机忽然一拍脑门,忘了忘了,我媳妇老嘱咐我的。只见他手忙脚乱地从底座抽出一卷卫生纸,撕了一截给我,我不解地接过,他再撕一截,然后给我一个“学着点”的眼色,便开始细致地擦拭起易拉罐口。我媳妇平时爱看养生节目,有事没事就跟我唠叨。开车途中可以扭扭脖子,写一个“米”字。说着他就摇头晃脑地亮出他那根黧黑的脖颈,写了一个看不见的“米”字,我愣愣地照做了,发现确实可以舒活筋骨,便期待他再传授一招半式。还有,你们年轻人喜欢吃麻辣烫、烤串,下回吃烤串前,记得把串尖那头擦一擦,各种脏东西都留在那头上。再说这个易拉罐吧,这个罐口也有很多脏东西,只是看不见罢了,我媳妇从电视上看的,说一个美国小伙子常年喝罐装饮品,结果喝得铅中毒!这之后,我媳妇就非要我这样擦一擦再喝才放心。我再次服膺于他的见识,乖乖地擦了擦罐口,铝质表面更锃亮了。应该建议一下自动售货机,买罐装饮品免费配送吸管。我信口开河,他马上转过身来,目露喜色,你这个建议真不错!来,干杯!

我们隔空,象征性地碰了一下。

其实我以前从不喝可乐,都喝酒。啤酒都看不上,都是白酒。后来有过一次胃出血,加上工作关系也不能常常喝,于是就戒了。司机语带委屈,我不自觉地又看向那辆被围困的路虎,车主不知什么时候下了车,这会儿正在灰头土脸地做广播体操!司机搁下空罐子后,终于也熄了火,一直在微颤的车身平复了下来,我却发现自己的胳膊在不停地打战,原以为只是一时惯性,没想到连他都发现了我的异样,他问,怎么了?别是酒精过敏吧?我正一时无措,听他这么一说也就顺水推舟地默认了。于是,他又说起他年轻那会儿,愣头青一个学人家喝酒,初学的时候闹过不少笑话,有一回喝多了,全身起疹子不说,还抽搐个没完,把家里人吓个半死。后来,用他的话讲就是,喝酒这活儿也就是熟能生巧,豁出去了顶多胃出血,没那么多矫情的。我一听这话,羞得不行,立刻提议下车再去买一罐,被他制止了。年轻人喝酒还是得节制。我喝完剩下的啤酒,理所当然地继续我的发抖,也理所当然地闻到了一股浓重的酒气。

到底还是感激他的,歪打正着给了我一个借口。连我自己也无法解释这样莫名其妙的战栗。在阿一把那些硕大的向日葵抛到楼下,彻底向我摊牌之前,我也曾间歇性地发作,莫名其妙地就会发抖,对着空空的浴室或是阳台打战,我放弃了电脑写作,连我一向信赖青睐的云存储、电子邮箱等保存方式,也开始反感排斥,幻想什么时候来个超级大黑客,把所有的数据付之一炬。我回归手写,就像丢弃现代化机械复归田园的农夫,削尖每一支铅笔,然后一笔一画在稿纸上认真地写着。一篇成文不止是脑力的倾注,还有五指的酸胀。那阵子,铅笔的消耗量巨大,斗室内响起了久违的卷笔刀的刨削声。阿一生日那天,我用心爱的铅笔在礼物上写下两段自以为独到的祝福语,阿一接过后,并没有特别的表示,难道是不喜欢我挑的?揣测以惩戒的形式得到了印证,我的生日晚了阿一半个月,她无任何表示,一如从前那些兴兴头头的明信片,忽地中断了。生日蛋糕还是我自个儿上西饼店提回来的,不咸不淡的生日,不咸不淡的二十五岁。

阿一拖上两只行李箱下楼,钻入出租车彻底离开后,我发现我又在发抖,喝了两大杯水后仍得不到缓解。也不知抖了多久,我起身开始收拾阿一留下的书,症状总算慢慢消失了。我在那本厚厚的西方文论里,发现了一张寄自泰山的明信片;又在一本老旧的长篇小说里发现了一个阿一的指纹,彼时阿一用了一支劣质的水笔,漏出的油墨无意间印下了她仓促的指纹,定成一枚琥珀;还有另一本大部头的莎士比亚戏剧选,其中有不少折痕,记录了阿一阅读的中断和继续……守着这堆书,我坦然地笑了,阿一虽说嘴上强硬,可也留下了这么多线索遗迹,不算是真正意义上的“一走了之”嘛。

没想到,消失已久的发抖症,在这个不期然的堵车时刻复发了!

刚分开的那几天,我们彼此保持着冷战的格局,谁也不搭理谁。过了一周,还是我先缴械了,拨她手机却被告知停机,遂想到向她的闺密求助。阿一有个很要好的闺密,叫什么来着,反正我从不参加她们之间所谓的“姐妹们的聚会”,只是经常听阿一提到她。有一回,她打电话到我手机上,抱怨说阿一怎么关机了,并直截了当地让我把电话给阿一听,阿一接过后,她就兴冲冲地告诉阿一说她换号了,原因很简单,为了甩掉一帮不想再联系的人。阿一直夸她,说着还不忘叫我帮她记一下闺密的新号。我随手拣了个信封,在背面抄了一串号码。

收拾完书橱,我想也只有那位闺密能联系到阿一吧?于是翻箱倒柜地找寻那个该死的信封,老天保佑,我在电视柜后面找出了它,翻到背面,除了起首的“13752”五个数字,后面一串都模糊了,该死的铅笔。

司机重新发动了,前面一辆车的尾灯也吧嗒吧嗒地亮起来,僵死了许久的车流复活了。那位不知做了多少遍广播操的中年男人迅速回车,俄顷,路虎也启动,虎虎生威。下桥的时候,回望后窗,车流前后相继,十分顺畅。要是在以前,和阿一刚腻在一起那会儿,我保准会贫嘴一下,你看,多像一段淤塞的下水道啊,好在终于疏通了。紧接着,阿一会皮笑肉不笑地回敬一句,闭嘴!

调频音乐在放一个陌生组合的电子舞曲,闹哄哄的,倒也贴合这个城市。到了目的地收了钱后,司机晃晃手里的易拉罐,多谢。他告诉我说,开完这一趟,他就要去交接班。我叮嘱他一路小心,也晃了晃一直捏在手里,已经变了形的易拉罐。好嘞,赶紧去解放你的屁股吧!之前堵在桥上时的闲聊,我问过他,每天开完车最想干吗,他竟然回答说,一天到晚坐着屁股最遭罪,就想迈步好好走一走,脚踏实地的感觉特别舒服。

挥别司机师傅,环顾周围,眼前是一座并不怎么高的单身公寓,但还是配了电梯。我遵照阿一的短信指示,上到六楼,去迎接已知的命运——

她会镇定地告诉我说,这些都是你送我的礼物,完璧归赵,放心还是九成新的,不会影响你再次送给别人。然后就把那些我曾经费尽心思为她挑选的礼物真的原原本本还给我。一下子复现我当初如何为了一个木偶跑了十几家店仍无所获后,好不容易求得一位老木匠,连夜打造的记忆,而这个记忆又会连带出另一个记忆,我们一起蜷在沙发上观看一部电影,我看得昏昏欲睡,她却看得泪眼婆娑,并且几次三番指着片中的一个重要道具(就是那个木偶)向我哭诉说,太感人了太感人了……

在收回那些九成新的礼物之前,我有可能先被这些回忆所压垮,还有那个可疑的症状,又会不会不合时宜地发作?

叮的一声,电梯门开了。正对就是“301”房间。我怯怯地叩响,很快门打开了,是阿一。她满脸惊喜、惶惑,咦?你怎么来了?我也蒙了,直勾勾地盯着她的额头看,不是你叫我来的吗?口说无凭,我掏出手机,找到那条短信,你自己看。我有一种胜券在握或者说铁证如山的底气,比铅笔踏实。阿一凑近手机屏,两眼眯起,这家伙又没戴隐形眼镜,一字一字地念了起来——

有空吗?能不能上我这儿来一趟?地址是:龙苑小区三号楼二门301室。

念完,阿一恍然大悟,不会吧?我一大早发给你的短信你现在才收到?

什么?一大早?我还是蒙。

是呀,早上浴室里的龙头坏了,一直滴水,今天是周末物业不上班,就想着让你过来看看,给你发了一条短信,等了一早上也不见你回复,所以我只好自己动手喽……正说着,阿一握在左手的手机响了。

我们不约而同地凑到手机屏前,天哪,是我堵在高架桥上时发出的回复短信——

好的,一会儿见。

阿一当场傻眼,这什么破手机啊?

进屋后,我发现手机信号明显减弱。阿一把我引到浴室,真有她的,只见地砖上横七竖八平摊了十多块干毛巾,眼下都吸饱了水,膨胀开来。我要了一个工具箱,没费什么事就把闹事的水龙头摆平了,阿一赶忙收起一地的湿毛巾,我帮着她一一拧干,问她,你要我来就是为了这事?阿一嘟囔说,原以为只是水龙头有毛病,没想到这屋子完全没有手机信号嘛,前天换房子的时候,中介还特地告诉我说这地方绝对环保无辐射,可……那也不能一丁点辐射也没有,是不?

我俩相互看了一眼,继而放声大笑,笑声和拧到浴缸里的水声一样清脆……

阿一又搬回来住了,连同我过去送给她的各种礼物,好在,她并没有物归原主,那些用铅笔写的祝福语也还留在上面,它们还是九成新的样子,并未擦除铅笔字而变回可疑的“十成新”,真好。我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收起了书桌上长长短短的各类铅笔——我想可以暂告一段落了,我用钢笔在为了庆祝乔迁之喜的新礼物上工工整整地写下“欢迎回来”,白纸黑字的底气和明证。

和铅笔一并收起的,当然还有那些可供反复擦除字迹的橡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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