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消费率低估研究
——兼议中国“投资过热论”

2013-07-18 12:07王秋石王一新
关键词:灰色收入消费率消费

王秋石 王一新



中国消费率低估研究
——兼议中国“投资过热论”

王秋石 王一新

中国消费率偏低是传统理论普遍接受的观点,从这一点出发,引致出中国经济增长投资依赖症、中国经济崩溃论等结论。通过分析影响消费率的主要因素,将这些因素指标化后进行国际比较分析,可以得出中国消费率并非偏低而是被低估的结论。中国消费率被低估的原因来自于公共投资腐败、服务性消费低估、企业逃税行为及信用体系落后等几个方面。消费率被低估的结论,能够支持我们重新认识中国投资依赖症和中国经济崩溃论的观点。基于调整后的更高的消费率和更低的投资率,投资依赖症的观点不攻自破。

消费率低估; 投资虚高; 公共投资腐败; 投资过热

一、对中国消费率偏低现状的质疑

从统计数据上看,中国的最终消费率水平非常低①最终消费率是指一个国家或地区在一定时期内(通常为1年)的最终消费(用于居民个人消费和社会消费的总额)占当年GDP的比率。为简单起见,下文如无特别说明,即用消费率指代最终消费率。。但是我们在经济生活中感受到的却是中国人超强的消费欲望和购买能力。那么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呢?

(一)中国消费率统计数据和实际消费数据的矛盾

中国近30年的经济增长取得了世界性的成就,消费作为拉动经济增长的重要动力,却长期处于较低的水平。中国的消费率从1978年开始就出现下降趋势。如果按经济发展五年计划的时间尺度来划分,那么整个“六五”时期,中国的平均消费率约为66%,“七五”降到58.7%,而最近5年,中国的消费率更是降到了50%以下,远远低于世界的平均水平。

但是从另外一组数据看,在消费率不断萎缩的同时,中国的各项实际消费数据却屡创新高。截止到2011年,中国奢侈品消费、汽车消费、出境旅游消费、手机消费、海产品消费都达到了世界第一的水平②以上数据分别来自:《世界奢侈品协会2011官方报告》;中国汽车工业协会统计数据;《2012中国奢华旅游市场白皮书》;《2011年电子信息产业统计公报》;《国家地理杂志》。。如果不存在二律背反的情况,那么矛盾的出现只能解释为两组数据中有一组数据是不准确的。我们认为中国超低的消费率是不合乎逻辑和常理的。中国的消费率不是偏低,而是被低估的。下面我们将详细阐述这一观点的思路和逻辑。

(二)本文的主要观点和研究思路

综合已有的主要文献来看,对于中国消费率的研究主要都是基于“中国消费率偏低”这一逻辑起点展开的。其中较多的研究集中在对中国消费率偏低原因的讨论以及低消费率带来的经济后果的分析。本文对“中国的消费率偏低”这一前提条件提出质疑,我们的观点简要概括起来就是:中国真实消费率远没有统计数据上显示的那么低,中国消费率被严重低估。

我们的研究思路是:一国消费率的高低是由一些经济变量所决定的。通过对已有文献的归纳和梳理,我们把对一国消费率起到重要影响的经济变量提炼出来作为对比项,将这些变量指标化并且在不同的国家之间进行比较。如果已有理论对影响消费率的各种因素的分析是有效的,那么我们就能有以下的推断:在不同的国家间,如果这些影响消费率的经济变量高度相似,那么这些国家的消费率也是基本相当的。反之,如果在影响变量相近的前提下,某一个国家的消费率与其他国家出现了显著的偏离,那么就能证明这个国家的消费率是被低估(或者高估)的。

二、中国消费率被低估的证明——基于一个国际间的比较

(一)参考变量的选取

为了便于分析,我们需要将这些影响因素指标化和数据化,才能实现国际间的横向的比较。对于投资水平、收入分配以及流动性约束三个影响因素,我们选择人均GDP水平、基尼系数、工业增加值/GDP、M2/GDP四个变量作为进行国际对比的参考变量*M2是广义货币的简写形式, M2/GDP实际衡量的是在全部经济交易中,以货币为媒介进行交易所占的比重。总体上看,它是衡量一国经济金融化的初级指标。通常来说,该比值越大,说明经济货币化的程度越高。。

其中,用人均GDP水平反映国民收入,基尼系数反映收入分配差距,M2/GDP反映一国流动性约束程度是学术界较为普遍和成熟的做法。对于反映一国投资水平的变量的选取,我们认为应该把投资水平的高低看作是一个经济实体在某些阶段必然出现的经济现象。一个国家的投资率高低主要是由这个国家的经济结构和发展水平决定的。发展中国家在快速工业化过程中,必然伴随着高投资率出现。钱纳里的标准模型就是通过对工业化程度的划分来定义一个国家的发展阶段。因此,我们认为一个国家的工业化程度直接从宏观层面上决定着该国的投资率水平。工业增加值占GDP的比重是判断一个国家的工业化程度和经济发展结构的重要指标。我们选取这个变量来解释投资水平对消费率的影响。

(二)中国消费率低估的论证过程

表1 20012010年间中、泰、马、智4国及中等收入国家的人均GDP (现价美元)

资料来源:世界银行数据库(http://data.worldbank.org.cn/)

表2 20012010年间中、泰、马、智4国的基尼系数*由于对基尼系数的统计各国都不是很完整,空缺部分代表当年该国没有发布基尼系数。

资料来源:世界银行数据库(http://data.worldbank.org.cn/)

2.经济结构的比较(工业增加值占GDP的比重)。如表3所示,中国、印尼、泰国和智利最近的10年工业增加值占GDP的比重均处在较高的水平,达到了45%左右。这也是中等收入国家的平均水平。这说明,4个国家在最近10年的经济增长过程中都处在快速工业化的阶段,按照钱纳里的标准模型描述,这也是发展中国家必经的投资率上升,消费率下降的阶段。在这一阶段内,各个国家都要经历依靠高投资拉动经济增长的发展过程。显然,在这一影响变量的对比中,4个国家的情况是高度相似的。

表3 20012010年间中、泰、马、智4国及中等收入国家的工业增加值占GDP比重 (%)

资料来源:世界银行数据库(http://data.worldbank.org.cn/)

3.流动性约束程度的比较。根据前文的分析,我们选择M2/GDP这一变量来比较4个国家的流动性状况。M2/GDP可以反映一个经济体的金融深度和货币的流动性状况。一般来说,经济体的金融深度越深,货币流动性越强,居民的消费意愿和消费能力也越强。在表4中,中国的M2/GDP值长期保持在130%以上,在近两年甚至达到了150%以上,这一数据上远远高于泰国、马来西亚和智利3国,也远远高于中等收入国家的平均水平。所以在流动性约束这一变量对消费率影响的比较上,中国的情况要优于其他3个国家。

表4 20012010年间中、泰、马、智4国及中等收入国家M2占GDP比重 (%)

资料来源:世界银行数据库(http://data.worldbank.org.cn/)

表5 20012010年间中、泰、马、智4国及中等收入国家最终消费率 (%)

资料来源:世界银行数据库(http://data.worldbank.org.cn/)

5.国际对比分析得出的结论。中国的消费率无论从长期趋势还是绝对量上都明显偏离了对比组中泰国、马来西亚和智利的平均水平,并且也远小于中等收入国家的平均水平。从我们选取的影响经济体消费率的几个主要的变量来看:4个国家人均收入水平都处在钱纳里标准模型的同一阶段;4个国家的基尼系数都高于警戒线水平,并且智利和马来西亚还要高于中国;从经济结构上看,4个国家的工业增加值占GDP的比重都在40%以上,都是在高速工业化和城市化过程中;而流动性方面,中国的情况是4个国家中最好的。

三、中国消费率被低估的原因分析

通过前文的论证,我们已经得出了中国消费率被低估的结论。下一步,我们需要分析中国消费率被低估的原因,这样才能在逻辑上保证我们整个研究的完整性。

(一)投资腐败引起的消费率低估

1.腐败、投资虚高和消费率低估的内在联系。投资率的高估和消费率的低估是一枚硬币的两面,投资过热、投资率过高一直是中国经济的热点话题。而导致中国投资过热的一个直接原因就是公共投资领域普遍存在腐败现象。在一个项目的实施过程中,项目的各级参与者都通过设租寻租的行为从投资项目中瓜分财富,这一部分的腐败收入,全部是从投资预算中转移而来。在国民经济核算体系中,腐败收入则被记作了投资部分,但事实上这一部分资金并没有真正进入投资领域。

投资率被高估,有相当一部分投资额通过腐败的途径流向了个人的灰色收入。灰色收入是一个数目巨大但是难以统计的黑洞。目前,较为权威的数据是王小鲁(2010)的估算。他通过较为广泛的调查分析,估算出中国的灰色收入在2009年大概是9万亿人民币*王小鲁:《灰色收入与国民收入分配》,《比较》2010年第3期。。但是在统计口径中,公共投资领域的灰色收入都计入了投资账户。当大量的“投资”以灰色收入的方式形成了个人收入之后(灰色收入本质上还是属于个人可支配收入),那么根据消费理论,这一部分收入会形成相当规模的真实消费行为。但是,在统计中这一部分资金算到了投资账户。所以可以推断出,公共投资腐败直接导致了一定规模的消费被低估。

图1 固定资本形成总额的年增长率及中国清廉指数的对比*数据来源于中国历年统计年鉴和历年的《全球腐败年度报告》。

另一个证据是中国ICOR的长期偏高*增量资本产出率(Incremental Capital-Output Ratio,ICOR)=当年投资量(I)/生产总值增加量(ΔY)。即年度投资与当年增量产出之比。 增量资本产出率(ICOR)是反映投资效率的经济指标,用以衡量一个经济体单位产出增长所需的投资量。一般而言,一个经济体的ICOR越高,其投资效率和生产效率越低。。ICOR被学界认为是反映投资效率的重要指标,中国的ICOR值从20世纪90年代中期的2.0左右一路攀升到2011年的7.05,而这一数值相比于国际同等经济水平下的国家都是偏高的。李迅雷(2012)的研究表明,即便除去物价上涨、资本边际效率递减等因素的影响,中国的ICOR也是过高的*李迅雷:《中国经济结构存在误判——消费贡献已经超过投资》,《新财富》2012年第4期。。而ICOR虚高的真正原因在于分子——“投资额”的虚高。这种虚高很大程度上是由于公共投资中出现的腐败现象所引起的。ICOR的虚高证明了中国存在着较大程度的投资高估。而投资高估的原因同样很大一部分来自于投资腐败。投资腐败衍生出的灰色收入直接导致了消费率的低估。所以通过这一个逻辑推理过程,我们可以找到中国消费率被低估的一个重要原因。

(二)服务性消费的低估

服务业生产的往往是无形产品,对服务性消费的统计主要来源于城乡居民入户调查数据。入户抽样调查统计的特点就是受被调查者主观意志影响较多。在中国市场信用体系不完善,个人收入申报制度不健全的大环境下,被调查者出于避税和掩盖灰色收入的动机,会低报其消费能力和金额。这导致服务性消费的调查数据会出现较大程度的低估。

中国的居民住房消费支出也被严重低估。中国的地价和房价在最近10年实现了高速增长。但是,中国居民的住房支出却处在极低的水平。根据官方统计数据计算,我国2010年的住房消费只占个人消费总额的3%左右,这显然是不符合事实的。在国际统计标准中,对于住房消费支出的统计分为自有住房和租房消费。对于自有住房消费的统计,中国目前的方法是不考虑虚拟租金的成本法。即在统计中,自有住房服务消费等于当期发生的房屋维修支出、折旧费、物业管理费之和。显然,这种成本法没有考虑到房价水平和租金水平的变动。而最近10年,中国的房价和租金水平正经历着历史上最大的增长。考虑到中国的自有住房率达到70%以上,因此用成本法计算的自有住房租金严重的低估了正常的住房消费水平。另一方面,在医疗、教育等其他服务性行业普遍存在着的灰色消费也会导致服务性消费的低估。居民在购买医疗服务过程中普遍存在的红包,教育服务中的择校费等都是居民消费的一部分,应该计入到居民服务性消费的账户下,但是由于这些属于灰色消费范畴,在入户调查统计时,被调查者往往会回避这些消费,从而带来这一部分消费额的低估。

中国的服务性消费被低估的事实可以从第一、二次经济普查对经济数据的调整的结果得到印证。这两次普查之后,统计局都大幅度上调了服务业的产值。以第一次普查结果为例,这次经济普查将2004年GDP上调了17%,这其中,93%的上调部分来自于服务业的上调,致使服务业的占比从32%上升至41%。而在第二次经济普查中,服务业也同样的得到大幅上调。之所以在经济普查之后时会出现服务业比重的大幅度提高,就是因为在常规统计中,服务性消费被严重低估。因此,我们认为,服务性消费的低估在中国是普遍存在的,也是中国消费率低估的一个重要原因。

(三)企业偷逃税款的机会主义行为和信用体系缺失

偷逃税款在中国的企业中是一个非常普遍的现象。对于规模以上企业的统计,我国采用的是全面调查法,由这些企业按月向当地政府统计部门报送统计报表,统计局最后逐级汇总而取得最后数据。在这种制度下,消费率的高低就直接与统计中得到的消费品生产企业所汇报的产销量直接相关。对于生产性企业,其税负主要来自于产品的增值税。规模以上企业往往会通过伪造记账凭证、建立账外账、隐瞒收入、不开发票等一系列的手段以达到逃税的目的。这些行为导致企业在统计数据中的产销量大量低估,从而引起了最终消费统计的低估。对于规模以下企业的统计,我国采取入户调查统计方法。从实际情况看,规模以下企业主要集中在营业额较低的餐饮、零售、住宿等行业,其中包括大量的小微型企业。在实际的统计调查过程中,出于偷逃税款的动机,这些企业往往会尽量隐瞒自己的真实收入和营业额水平。

另外,中国信用体系建设较为落后,银行消费信用资料较少,同时现金交易模式大量存在。由于这些现金交易无法进入我们的核算体系,所以这也极大提高了我国消费总量统计上的难度。对于无法监测的现金交易,统计部门只能被动地通过抽样调查得到样本数据再进行统计整合分析得出全国数据。但是前文已经谈到,这种抽样调查的方法在中国的实践过程中会造成消费总量的较大低估。而对比发达国家,他们的居民消费主要通过信用支付。通过银行联网的信用记录,统计部门可以较为准确地估计消费总量,以补充统计调查记账的不足。另一个方面,发达国家基本普及了机打发票,能够较为准确有效地监测全行业的消费活动和总额。中国的税收系统还主要停留在手写发票的时代,不开发票、开假发票、虚开发票的行为大量存在,这大大降低了企业的偷税漏税的门槛。所以,中国市场的信用体系缺失和税收制度的不完善也是消费率被低估的一个重要原因。

四、结论

经过本文的论证,我们发现中国的真实消费率远没有统计数据显示的那么低,中国的消费率水平被严重地低估了。通过对中国消费率低估原因的分析,我们发现中国的投资同样存在着虚高的现状。本文研究的一个重要意义,在于能够有力的回击中国投资依赖症以及经济崩溃论的观点。这些观点认为消费率偏低是中国经济发展过程中的桎梏,甚至以此断言中国经济发展难以维持下去,并走向崩溃。但是,我们在引入灰色收入和投资腐败的概念后,发现中国消费率低估和投资虚高同时存在,两者通过投资腐败和灰色收入联系在一起。因此,中国的“投资过热”和“投资依赖症”的说法只是一个统计数据上的表象。事实上,有大量被计入投资账户的资金通过灰色收入的途径变成了私人收入,并最终形成了消费。因此,中国真实的经济结构应该需要对现有的消费率上调,投资率下调。这样一来,我国的经济结构可能并没有我们想像中的那么糟糕。从这个角度看,本文对中国消费率低估的证明以及原因的归纳,能够为我们重新审视中国的经济环境,重新认识中国投资过热和经济发展结构失衡等问题提供一个新的思路。也能让我们对中国长期稳定的经济增长继续充满信心。

[责任编辑:贾乐耀]

OntheUnderestimationofChina’sConsumptionRate:DiscussiononHighDemandforInvestmentinChina

WANG Qiu-shi WANG Yi-xin

(College of Economics, Jiangxi University of Finance and Economics, Nanchang 330013, P.R.China)

China’s low consumption rate is a generally accepted view by traditional theories. The propositions of excessive dependence of Chinese economy on investment and the doomed collapse of Chinese economy both stem from China’s low consumption rate. This paper makes an analysis of the determinants of consumption rate and a comparison of these determinants world wide and argues that China's consumption rate has been underestimated. The reasons for the underestimation of the consumption rate include public investment corruption, underestimation of service consumption, tax evasion by enterprises, and faulty credit system. Our findings could help us counterattack the arguments of investment over-dependence and ultimate collapse of the Chinese economy.

consumption rate underestimation; inflated investment; public investment corruption; overheated investment

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项目“发达国家去工业化与中国产业发展路径研究” (项目编号10BJL028);江西省研究生创新基金项目“中国真实消费率低估研究” (YC2012-B027)。

王秋石,江西财经大学经济学院教授(南昌 330013);王一新,江西财经大学经济学院西方经济学博士研究生(南昌 330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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