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们的孩子流落家乡……（创作谈）

□樊专砚

在我们这个山区农村，过去请木匠制床，全是预备给年轻小伙结婚用的。听说木匠们有项世传的本领，能控制木床的叫与不叫。说是东家招待不好的，就让床在床上有活动时，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虽是生命狂欢和生命孕育的声音，但传出去，还是不雅的。我现在要发表一篇叫《新床的声音》的小说，也不免有些羞怯。如果我是木匠，被招待得再不好，也不会让自己的作品咯吱咯吱——作家却需要用作品发出声音。

其实，现在，我们这里的木匠没有机会施展这样的本领了，我们的床都架到他乡去了。我们的财富来自沿海和城市，我们的梦想也只有那里才能实现。于是我们的女人出去了，男人也出去了。原来生有的小孩留在家乡，新生的小孩也立即送回家乡。

到乡村的民居里去，能见到苍老的双手捧着进口的奶粉瓶，精美的婴孩花衣晾晒在阳光里，但见不到乳房肥大的年轻母亲。到山区的小学里去，请不记得了妈妈模样的孩子举举手，会一下子数不过来……我曾去过一个很偏僻的村子，那里很多孩子爸爸一年见一回，妈妈永远不见踪影了。这个村子生存条件不好，娶妻难的男人们就在外地与外地的女人恋爱、生子；生下孩子就送回家乡老人抚养；后来女人知道男人家境艰苦，就跑了另觅好去处。我认识一个女人，生了三个孩子，每一个都是一生下来就送给老人抚养。现在她有了爱情新欢和新式生活，三个孩子于她好像不存于世。

流落的我们的孩子是可怜的！

如果从另一个方面想想，我们自己更可怜。

一个真正的母亲并不是天生的，难道不是同样需要培养？一只只在体内孕育和巢里排出鸟蛋的鸟儿，飞得再高也只是生命的掠影；只有经历过孵化、喂食和教飞下一代的鸟儿，才能生命厚实和丰盈。母亲的成长离不开孩子，母爱这种天性还需要孩子的吮吸、哭泣和笑脸来滋养。孩子离开了我们，失去成长；我们离开了孩子，失去自己；世界离开了母子亲近，则流失人性！

更惊心的是，现在城里的孩子也面临流落，母亲面临无法成长。

“只要借你的肚子生一下，之后什么都不要你们管！生吧生吧。”

我现在住在县城，经常听到四十多岁的母亲，这样劝自己八零九零后的女儿或儿媳。

这时，我又想，如果我是木匠，要让每一张新床都发出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