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图画成为咒语——三画家简评

2013-08-15 00:49林↓
山花 2013年23期
关键词:梦魇鸵鸟蜻蜓

王 林↓

叶强:艺术与欲望的深度

在中国“后现代”正被人描绘为这样一种状态:十五分钟的明星轮流登场;商品化使观念成为消费对象;历史失去纵向压缩为平面;文化差异在交汇时被国际化逼得无处逃生……如此等等。艺术不再需要道义、责任和出发点,不再需要历史知识、专业评价和任何深刻性。——这是当代艺术的现状么?如果它们成为中国文化的历史趋势,唯一的问题是,我们还需要艺术干什么呢?

也许拉康的比喻是有道理的:鸵鸟一头扎进沙堆,把自己的屁股露在外面,却以为别人看不见自己的。在这里,掩饰自己的欲望通过自己掩饰的形式显露出来,掩饰还有何意义?且慢。即使艺术意义在很多时候是掩饰的结果,是欲望伪造出来的,但欲望和艺术相联系这一点,仍然指出了艺术存在的意义。这就象鸵鸟因为生存威胁需要躲避,扎进沙堆的行为固然是徒劳的,但正是这种徒劳行为产生慰藉,使鸵鸟能够战胜恐惧获得身心平衡,哪怕只是暂时的,哪怕死亡即将来临。

所以,只要艺术和人的生存欲望、和人的精神需要联系在一起,艺术就不可能失去深度、失去意义。艺术是欲望的内省,揭示鸵鸟并寻找不做鸵鸟的可能性。

读叶强的画,我幸庆中国的年轻画家还没有完全被潮流席卷而去。

叶强作品有明显的后现代绘画特征。

他放弃语言形式的统一性,也不追求连贯的前后相续的风格特征。在他的画面中,具象性描绘和平面化装饰、表现性笔触和抽象化构成、草图式勾勒的素描和材料感突出的肌理,随意运用,相互并置。起统率作用的只是形的分布与比例、色的主次与对比,以及由此形成的节奏、韵律、力度和氛围。画家似乎对中心充满戒惧,在构图上往往从边角开始,即使形象被切断被割裂也在所不惜。消解中心的结果,使他的画面弥漫着一种突兀、异样、浓烈和古怪的诗意,渐渐把人引入梦境。

他在创作笔记中写道:

“最近,常常做着一种梦:

荒原上,少有的地平线,笔直,与天相连。

天空,天空诡异。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为鸟,其名为鹏。

庄子喃喃。

四周静寂。

一种侠气之后的苍凉。

雪山伫立眼前,亮得刺眼,使人心慌。

一颗流星从耳边划过,带着泣声。

人说,流星坠落,是一个希望的失落,不知是谁的伤心。

远处有一片流星雨。

风中轻轻流淌着哀叹。

风潇潇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我惊醒。”

作品是惊醒后的梦境,是对梦的回忆与追寻,它们并不纯粹是潜意识的,甚至也不纯粹是属于个人的。叶强择取飞鸟、石狮子等自然、人为的文化符号,作为象征性形象绘入作品之中,它们惊叫着、呼喊着,如梦魇袭来,如残片飘过,表达了画家对文化之根的寻觅。在数字化生存时代,艺术为人的意义化生存而存在。个人经验的深处必须作出文化选择,因为这是身份与价值的证明。其主动与被动,独立不倚还是随波逐流,并不是等价的。在全球经济趋向一体化的今天,文化的多样性正如物种的多样性一样,是需要保护的。这种保护不是继承传统,而是对历史的记忆,不是恢复整体,而是对片断的汲取。这一切,只有在冥想与梦幻之中,才是可能的和自由的。

我感动于叶强笔下人物的孤寂,充满无奈与自怜,带着倔强与痴迷,他们使我返回内心,去搜寻那些曾经有过但从未读过的体验,从中发现深度,发现生命的脆弱和欲望的强烈,发现人的一生、人与人之间是那样的需要沟通与同情。

董重:梦魇与妄念的美丽

在我的印象中,董重是一个文质彬彬的青年人。文人式的画家大概都耽于幻想,喜欢内省,不太爱好过于喧哗的东西。董重近几年的作品,是从他对蜻蜓的喜爱,甚至是对蜻蜓那张极有动感的嘴开始的。艺术没有一定的起点,道是无所不在。对董重而言,这是来自孩提时代的情感。他住在相宝山下的贵州文联院子里,想必儿时看蚂蚁出行,和蜻蜓游弋,是常有的事儿。

先画的一批画是飞翔的人,或长上蜻蜓的翅膀,或乘坐于蜻蜓之上。人物造型稚拙而简化,笔触干涩、形象茫然。暗蓝色的天空、深褐色的大地、沉重而陈旧的建筑,个中表达的心境只能是苦闷的。董重似乎不满意这种表达,或者说不愿意生活在这种自讨苦吃、多少有些矫情的艺术状态中。他开始转向另一种人物形象,一个嘴里叨着香烟或滴沥口水、在梦幻中肆意发泄,不怕变得丑态百出的老人头。但董重把人内心深处最不愿暴露的丑陋和凶残加以雅化,其色彩均为粉色,艳而不俗,故与艳俗有别。毛发的刻画如传统文人画、精致而讲究,和大面积的平涂配在一起,让人感觉异样。这些作品充满梦魇感,不仅奇特的造型、任意的构图和古怪的组合,具有突发奇想的偶然性,更重要的是,画面的漂、美丽、精致、舒适对丑陋与凶残的遮掩,这种装饰性是令人震惊和不可思议的,它是欲望本身的表达方式,即是说没有善恶之分的欲望通常只能从梦幻的形式表达自己。画家要揭示的既是欲望之恶,也是欲望之伪。因为仅就欲望的真实而言,世界上没有文质彬彬的人。

接下来,董重的画显得更单纯,但也更耐人寻味。他画滴沥的器官、抽烟的嘴形,画有机形体的伸出和嵌入,充满肉身感和口腔欲。粉色与蠕动,加重了画面的情色意味和感官刺激。其实,不管是蜻蜓的嘴形,还是老人的表情,还是如软体动物的形态,都是性焦虑的象征,一种驱遗男人行为的内驱力。当董重把男性和粉艳、装饰、软性、阴柔联系在一起的时候,他实际上是从生理上和心理上揭露出男性的秘密。事实上男人的性压抑和女性一样,都是男权社会的历史形成的,这种历史属于人类也属于个人,蜻蜓的形象及其延伸,正是个人心理中历史积淀的象征,因此董重的内省即是一种历史追问。也许,美化这种正在打开的欲望并不是一种坏事,起码它可以说明:既然社会的发展应该尽可能多地满足个人的欲望,那社会的发展也应该尽可能美地达到人与人之间的平衡。

所以,欲念的梦魇和梦魇的欲念将是艺术永恒的题材和永久的表达。只要艺术与人联系在一起,艺术(包括绘画)就永远不会终结。

忻海洲:诅咒与经历的现实

忻海洲最初出手的作品是描画处于紧张状态的人像,仿佛面对突发事件和不幸遭遇,肌肉收缩,动作痉挛,窘迫、难堪、孤独无援。这种画面表现了艺术家对难以把握的人生波折的特殊敏感,其中的戒惧和惶惑是他们这一代人对生存境况的心理反应。从这个意义上去讲,忻海洲较早地呈现了大陆新一代画家的特点,即对自身命运和现实状态的直接关注。

如果说早期之作还有某种象征性和普遍性,那么忻海洲后来的作品更趋于场景化和具体化。他以打台球者和重庆棒棒军为题材,用抽样近观、逼视对象的方法来描述身边的生活场面。背景和道具用大面积平涂的蓝色和红色画出,以服饰的灰色作为过渡。地面或墙面破损处加画的方格,则避免了平涂色域的沉闷而使画面显得活泼。在这种单纯、爽朗的背景之下,人物自然成为视觉的中心。而他笔下的人物却有放大的用素描方法画出的头部,在色彩反衬之下,给人异乎寻常之感。身体的造型和动态有某种生硬感和别扭劲,仿佛是生活场景的直呈,又仿佛是异样心态的表现。画家试图从当代最时髦、最流行的生活细节中去寻找和反映新一代人的精神状态和心理特点,他笔下的人物是那样认真又是那样无所事事,是那样专心致志又是那样冷漠。整个画面是如此缺乏深度和实在性,以致失落和空虚油然而生。但这一切,又都消解在无可奈何与无所谓的心境里。就这样,忻海洲作品如实地描绘了一代人的生存状态,与其说是生活的,不如说是心理的。

忻海洲之作曾从两个方面影响了四川美院青年画家群,一是农民工题材,二是挪用卡通形象。但他本人并不在乎题材的社会性或形象的时尚感,而是执着于绘画语言自身特征的深化。近期作品仍然以素描为基础,画尺幅巨大的头像,手势、表情极端,绷紧的画法和颓废的形象相互呼应,充满无奈、诅咒与神经质的情绪夸张,成为一代青年人理想失落生活苦闷,欲望无从发泄自由无处找寻的精神象征。

忻海洲的诅咒是现实性的,作为新写实绘画同时也是新现实主义的代表,他决不让超验性的想象欺骗自己。

猜你喜欢
梦魇鸵鸟蜻蜓
萨姆沙:一个现代人的梦魇
不会飞的鸵鸟
有趣的鸵鸟
血尿的梦魇 横纹肌溶解
亲爱的,我不是鸵鸟
蜻蜓
蜻蜓点水
解密“梦魇”
蜻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