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大庆油田会战

2013-08-15 00:46吕炳儒
黑龙江史志 2013年20期
关键词:会战大庆

吕炳儒

儿子建议我将自己的经历写下来,以纪念自己人生的重要阶段,用这浓重的一笔,以供儿孙们了解、以供现在的人们了解我们这一代人是怎样为祖国贡献青春、贡献才智、贡献石油,正是每一个普通人的努力,为祖国积累了财富,使国家强盛起来。人是一代有一代的责任,我们是尽了我们这一代人的责任,对此我感到光荣和自豪。

一、发现大庆

1959年我在北京海淀区的北京石油学院学习,在建国10周年大庆的喜庆日子里,约在10月1日国庆节前后,我们学院沸腾了,这是因为传来了发现石油的大好消息:东北松嫩平原上一口叫“松基3井”的勘探井喷出了原油,证明这里有中国人望眼欲穿的大油田!“在黑龙江省大同镇发现了石油、发现了大油田!”这消息迅速传遍了学校。

曾经的过去,贫穷落后的中国,倍受列强欺辱,现在世界上国与国之间,打的是石油战,强国欺负弱国,为的是掠夺石油,没有石油工业的发展,一个国家的经济建设要想强国富民是不可能的。因此大庆油田的发现,上至党中央,下至全国人民都深受鼓舞,而我们做为石油人年轻的一代,更是欣喜若狂,同学们奔走相告,在校园中庆贺。

这一段时间同学们都热情的表示,要去大同镇、要去开发大油田。又传来消息,因为在10年国庆的大庆日子里发现了大油田,地点又是大同镇,为避免建成油田后与大同煤矿重名,有人建议改名。后来中央作出决定,把大同镇改为大庆特区,据说这个名字是周总理取的。一个历史性的、里程碑的、响亮的名字“大庆”诞生了。从此,这里发现的系列油田,统称大庆油田;在这里进行的松辽会战,称大庆会战。

在1959年年底、1960年年初这段时间里,同学们继续加紧学习正常课程以外,就是组织政治学习,要求大家对参加会战要有面对艰苦条件的准备,要有克服各种困难的准备,要有服从工作需要的准备,待到出发参加会战时,同学们都个个摩拳擦掌,决心在会战中锻炼自己,为会战出力,做好工作。

二、关于“余康”

说到“会战”这个战争色彩浓郁的名字就不得不提当时的石油工业部部长余秋里了。余秋里是开国授勋的中将,当年是红二方面军名将,红军长征的时候被子弹击中左臂,骨头都打断了,渡河时又使伤口受潮,当时条件极为简陋无法手术,等有条件医治时,打开包扎伤口的纱布一看,伤口附近都生蛆了,只好截肢保命,余秋里就成了中国军队中的独臂将军,和当时另外一位将军贺炳炎是难兄难弟,贺将军是在战争中负伤没了右臂,后来还有战友穷开心,称呼他们是二方面军的左膀右臂。

建国后和平到来马放南山,军人们脱下军装参加建设,余秋里将军成为中国石油工业部第二任部长,也是历史上最出名的部长之一,在中国的石油工业界,有个词叫“余康”很有点当年叫毛泽东和朱德“朱毛”一样的味道,这个词就是特指中国石油战线上最出名的两位领导人余秋里和康世恩。

建国后第一任石油部长是开国上将李聚奎将军,余秋里不是石油工业部第一位部长,却是最有名的部长之一,他勇气决断的军人作风和康世恩做事严谨讲科学的风格相互倚仗,将石油行业打造出钢铁般的队伍。

余部长因为把中国贫油的帽子甩到太平洋去,开发大庆油田对国家有功,后来升官到中央去当计委副主任主管全国的经济工作去了。文革时也跟着倒霉,被批斗打倒,但文革旗手们只会破坏不会建设,有的时候又得抓他回去干工作,经常批斗完了又拉回去开会布置工作,于是老帅们苦着脸叹息,这个国家的生产就剩一只手在抓了。

我在大庆会战时见到过余秋里,虎残雄风在,虽然只有一条胳臂但基本不要人帮忙,要抽烟的时候也不让秘书给他点火,他把火柴盒用两膝盖夹着,用一只手划着火柴,东北风很大,怕把火柴吹灭了余部长把脑袋弯到膝盖处点着烟,一点没有不好意思。

余部长威望很高,不过也有的知识分子说他军阀作风,这倒也可以理解,文质彬彬的知识分子对一路战争走过来的人有点看法也是正常,余部长爱骂人,王铁人也被他训过。石油工人有个喊口号的传统就是余秋里传下来的,他这手对提高队伍精神振奋士气颇有效果,这办法还不是他自创,据说是从日本人那里学来的,抗战的战争中日本士兵冲锋厮杀时的震天吼叫估计给余将军留下颇深刻的印象,石油战线的会战、口号等都带有战争余影,当然这也为日后骂石油行业好大喜功的人留下了口实。

其实中国的石油工业和军队还真有颇深的渊源,建国后各条建设战线都需要人,军队也开始精简,50年代第一野战军19军第57师集体复员参加石油建设成为石油工业的建设者。57师的很多指挥员日后都成为石油行业的领导人,比如师政委张文彬,他是八路军出身,参加过百团大战等战役,后来成为石油工业部的副部长。我后来在工作中比较熟悉的是原57师军法处处长秦峰同志,他后来当过石油部副部长,在石油行业口碑很好,深受大家尊重,这么慈祥的老头子真难想象以前战场上当军法处长的样子。

石油师的师长叫张复振,原来是西北军的团长,参加过西安事变,参加革命后,当过石油城玉门的市长,从事石油运输的工作,看来他以前旧军人的身份没给他带来什么好处,文革开始后张复振不幸被造反派打死了,没死在战场却死于文革,真是军人的无奈。

1960年2月石油部召开了会议作出决定:集中全石油系统可以集中的力量,组织大庆石油大会战。会战在石油部的领导下进行,余秋里部长和康世恩、孙敬文副部长直接到一线指挥会战;其他副部长等人在二线主持日常工作,并做好大庆会战的后勤支援。

在大庆会战第一次筹备会议上,石油工业部副部长康世恩宣布“关于全国石油系统37个局、厂、院、校由主要领导带队,组织精兵强将,自带设备、工资参加大会战”的决定,大庆会战开始了。

康世恩是石油工业历史上的重要人物,他才华出众,文武双全,又红又专,他参加过一·二九爱国学生运动,毕业于清华大学地质系,他后来担任过国务院副总理,是国家领导人中少有的高学历,他参加革命后担任过军区和野战军政治部主任,参加了保卫延安和榆林战役,瓦子街战役以及解放兰州的战斗,为新中国的建立做出贡献。康世恩长期领导石油工业,他参与领导和组织指挥了克拉玛依、大庆等石油会战和其他油田的勘探开发,对新中国石油工业的开拓和发展做出了重大贡献。

余秋里非常器重康世恩,我见过在开大会时余秋里讲完话后,不问其他资历深的副部长,却伸出脑袋侧头对边上隔着一段距离的康世恩问:“老康你有什么要说的没有?”

三、来到大庆

1960年4月11日上午,我们北京石油学院工程经济系首届56级整班赴大庆参加全国性的石油大会战,于4月12日傍晚,我们到达了萨尔图火车站,目的地到了。萨尔图是蒙古语“红色草原”的意思,地处哈尔滨与齐齐哈尔之间。

这里是大会战第三探区所在地;迎面遇到的各种困难,远远超出了在北京时的预想。从全国各地来的队伍把萨尔图这个荒凉小地方的火车站挤的开了锅,后勤配套完全没有跟上,很多人吃饭都是问题。我们在火车站下车后,接待的同志把我们带到了“萨尔图旅店”,同学们将在这里休息一夜,第二天分配工作。同学们哪见过这样的通铺旅店,三五间大房子,里面是大炕,男女同学将在这大通铺炕上过夜,在房内东头正好有个小房间,部分女同学住,另一部分女同学就只能和男同学睡在外面的大炕上了。此时男女同学连接处是个难点;不过带队老师有办法,因为当时大家已经知道我和宏毅确定了恋爱关系(4月12日还正是我们的定情日,是定情二周年纪念日,当然老师和同学是不知这个日期的)于是老师就把女同学与男同学的又连接又分界的点放在我们两个身上,一个女生之尾,一个男生之头。我们大家穿着衣服睡了一夜。

简单介绍一下我和宏毅的交往过程,我在上中学时就是学校学生会主席,除了学习以外还热心学校社会工作。宏毅在上中学时不但学习好而且思想进步,她的舅公是我国著名教育家清华大学校长梅贻琦先生,梅校长在北平和平解放前离开清华离开了大陆先去了美国后去台湾,在台湾重新建起清华大学,这样的社会关系在其他地方也许会使人受到连累,但宏毅所在的中学非常好,实事求是不重出身,而是更看重个人表现,由于宏毅的优秀,她在中学就被发展成为党员,这在当时几乎绝无仅有。

由于旧社会医疗条件极差,宏毅和我一样都是幼年丧父,我是遗腹子,没有见过父亲一面,宏毅几岁时父亲因病去世,其实都不是什么重病,要是现在绝对能治好。缺乏父爱的荫护使我们都很自强自立,在石油学院我们都是学生干部,共同的生活经历,共同的理想信念,使我们彼此欣赏彼此理解,互有好感越走越近,在大学时我们就谈了朋友。老师和学生都知道我们的恋爱关系。

我一次在学校的篮球场上和外班打球,宏毅路过站在球架边观看,不知怎的,我抢到球后一个漂亮的跃投,球唰的一下从篮网中直入,吓了大家一跳,对方直叫唤“盯住他,盯住他”其实我身高并不很高,打球技术也很一般,平时并不是篮球高手。我们班的同学明白,都下来后和我开玩笑。

到达大庆的第二天,4月13日,同学们都分配了工作,宏毅和部分同学分到安达会战的指挥机关,我就近分到萨尔图第三探区,还有部分同学分到葡萄花探区,在原大同镇附近,我们接到指令后就各自奔赴会战岗位去了。

四、参加会战

我到第三探区后被分配到计划科,初次参加工作后遇到很多事,都让我记忆犹新,终生难忘,使我一生受益。领导首先让我参加每天的生产会、或叫调度会,即各路队伍汇报一天的生产情况和需要解决的生产问题,如生产一线需要的各种设备到位没有,工程进度情况,需要哪些单位协调等,钻井生产的技术问题较多,开始听的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我暗下决心,就是要硬听下去,慢慢就能听明白。具体要办的事更多,我们年轻,让干啥干啥,每天跑出跑进,跑上跑下。一次领导分配我刻蜡纸,印生产日报,我心想这还不“简单”,三下五除二就刻好了,交了上去,一位年轻的“老”同志,在这一张纸上发现了三、四处错误,他给修改了并没有说什么,但我自己感觉很下不来台,我才知道:会战中无小事,每件事都关系重大,不能在自己手中出错,要负责到底,工作完成之后必须认真检查,大庆精神中形成的“三老四严”深深的打印在我的心中,成为我工作中终身的要求。

领导还要求我们深入到各钻井队、去到井场了解现场情况,这时期主要是到大钻机的钻井队(能钻3200米深)去。在大草原上看着井架并不远,但由早上6、7点钟,吃完早饭就开始上路了,走到一个井队一般要步行2个小时才能到达。大会战中车辆很少,生产上用车都很紧张,但会战中有个好风气或说是不成文的规定,要与人方便,走在路上如碰到车,一招手司机就会停下来,可以搭车坐便车,便车有时是汽车、货车,有时甚至是吊车,车子会把你带到目的地或带一段路,司机都非常友好,大家“一切为了会战”。

中午饭走到那个井队就在那里吃,钻井工人中从新疆、玉门来的西北人多,都非常热情豪爽;一次吃饭时,一位老工人师傅给我一个白瓷杯,里面有半杯“水”,当时我正渴,上来就是一大口,呛的直咳嗽,才知道是白酒,我不好意思的把酒还给老师傅,一再致谢。就这样,一天只能跑三个井队,晚上天黑才回到萨尔图。

五、誓师大会

我们到萨尔图也就10天左右时候,勘探形势发生了大的变化,在大庆长垣北部让胡路三探区发现了高产油区,原来在大同镇、葡萄花探区的是相对较低产区,指挥部此时将南部的探区与第三探区合并了,我们敲锣打鼓热烈庆祝合并,队伍整个北上会战。

“五一”国际劳动节全战区召开誓师大会,石油部及战区领导亲自参加、讲话,我参加了庆祝誓师大会,见到许多激动人心的场面,特别是表扬王、马、段、薛、朱五面红旗,他们身披大红花,骑着高头大马,余秋里、康世恩等领导亲自牵马进场的场面让我永生难忘。从此,大会战正式打响了。

王:王进喜1205队来自玉门

马:马德仁1202队来自新疆克拉玛依

段:段兴枝1215队来自四川

这三支队伍都是石油部有名的硬队伍,1205与1202队早在1958年我在玉门实习时就知道,工作上两队比武,相互不服气,你追我赶,热火朝天。

薛:薛国邦是来自玉门的采油标兵。

朱:朱洪昌是管道建设的标兵。

誓师大会后,指挥部组织能打1200米井深的小钻机钻井队,建设中区生产实验区。这离总部不远,为使领导及时了解现场情况,我常去王、马、段三个钻井队,与他们多次见面。王进喜的事迹十分感人,这位老工人喊出“石油工人一声吼,地球也要抖三抖”的豪言壮语,这些事迹大家都很清楚了,其实王进喜是个很朴实的人,他后来担任钻井方面的领导,不用整天跟着1205队干活,但经常在下面各井场跑,有时也去指挥部开会,我们坐在一起开会,我见到他,感觉也没什么特别的,就是印象王铁人总是满身土,也难怪铁人每天骑着摩托在野地里跑能干净的了么。王铁人打出的第一口油井现在还在大庆,还每天生产着原油。

我想特别要介绍一下我所见到的马德仁、段兴枝。马德仁是57师(石油师)的干部,担任过连长,他到石油后刻苦学习钻井技术,是1202钻井队第二任队长。我见到马队长时,他身穿皮夹克,模样很潇洒自如的指挥钻井队,还有几分知识分子气质,看不到苦干的样子,他不多喊口号但钻井成绩确和1205队咬的很紧,你下我上,不分高低,成绩猛长,我实在佩服,不知他们是怎样搞的。1961年他带领全队用9个半月时间打井28口,钻井进尺31700米,超过了苏联格林尼亚功勋钻井队的水平,刷新了世界钻井进尺纪录。1963年他又创造了钻机月钻井进尺4615米,队日进尺1080.26米的全国最高纪录。

四川的1215队是段兴枝的队伍,为了追赶两位老大哥,真是辛苦,我都非常心痛这支队伍,我们参加会战已经是不睡觉、玩命干了,但和这支队伍无法比,段队长和技术员基本不睡觉,每次见到他们都是两眼通红,整眼充满了血丝,他们的休息就是披着工作服在井队边上坐着眯瞪一会就算睡觉了,我是真心的佩服他们,要学习他们这种不怕苦、不怕累、不要命的会战精神。

这三位队长和队伍给我留下了永不磨灭的印象。

六、战胜困难,向前、向前

在大会战中遇到的困难,对一直生活在北京的我来说,是完全出乎预料的。4月13日到萨尔图计划科后分配我住在办公室,办公室是四面漏风的活动板房,板子只是五合板外面有绿色的帆布。分给我一个行军床,这是在会战中最好的卧具了,在零下30℃左右的气候条件下睡觉即便在室内也要穿着绒衣绒裤。严酷的自然环境对从小生活在大城市里的学生们是个考验,我后来30岁时在大庆居然吐血了,医生诊断是支气管扩张,冻的。

东北的气候特点是一下雪就不溶化,整个世界一片雪白,只有等到开春积雪才会消失。有个词叫“大雪封门”,咱们在关内生活的人理解不了这个词,在东北却是常事,住在平房里,一夜大雪后,雪本身就很厚了,东北还刮大风,把地上的雪吹起来都堆积到房子墙边,把房门从外面堵住了,早上就无法开门,人都出不去,这个时候就只有从窗户翻出去,拿铁锹把大门口的积雪铲掉大家才能出门。

不下雪时大庆风沙很大,清晨起来,风刮的被子上是一层黄沙,天天如此。起床后漱口洗脸是个大问题,当时机关驻地周围只有两口水井,一口在厨房内,是压水的机水井,食堂做饭用的,另一口井在院子当中,是标准的东北农村式的水井,井口直径有1~2米,井台与地面是持平的,没有井台,此井是供所有人员漱口、洗脸、喝水、汽车加水等所有用水都在此井,开始时我还试着洗漱,但不行,当年的4月份天气很冷,这井水冰凉,刷牙洗脸冰的无法忍受,从此约一个月我只好不洗脸不漱口;但也有优越的,能吃上国务院特批的、供出口的特级大米,还不定量,在北京从未吃过如此好的大米。厨师很会做饭,这样好的大米和芸豆一起做好,每人一个大磁盘盛上米饭,再给一铁勺炸酱就是菜了,我们吃的很香,头两天没什么感觉,但时间稍长,就口渴难忍,嗓子冒烟。这是才知道什么是口渴的滋味。此时的办法只好在饭后要千方百计的喝一点汤,但很多时候是喝不到汤的。嗓子依然冒烟,这时才更体会到志愿军在上甘岭渴的滋味。

会战时期大庆修建了很多“干打垒”,这是种半地下的,泥做墙的简陋房子,好在会战打出油井后,天然气是免费的,供暖没问题,房子里烧的很热,外面冰天雪地,如果要出去要从衬衫一直穿到棉袄棉裤,麻烦的很。当然有这样好的供暖是后来了,我们刚在大庆参加会战时根本没有自己住的地方,就住在办公的地方,那是红砖房,房中有火墙,就是火炕的改良版,把墙砌的中空,中间烧火。既然是烧天然气就要注意操作规程,我一个同事,老兄高度近视,在房间里直眉瞪眼的,烧火墙的时候应该是先点火再放气,他到好,先放气后点火,天然气充满了狭小的空间,然后点火,哄的一声巨响,火墙炸了,撒了一屋子砖头,好在当时房间没人没出伤人事故。这个故事告诉我们不要违章操作和从小爱护眼睛的重要性。

不管生活有多困难,工作有多紧张,在“有也上、无也上”(以后改成“有条件要上,无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一切为了大会战”,“要为祖国献石油”的雄心壮志鼓舞下,这些困难都不在话下,大家一心就是干活,“不分份内份外”,叫干什么就干什么。火车站运来什么器材、木板、水泥等,一声令下,我们就是搬运工,要盖干打垒房子,我们就是泥瓦工,房顶漏雨修理,我们就是维修工,有火灾了,我们就是消防员,有口井井喷了,就去井场抢险…这些工作都干过,不要命的干,抢着干。一次我们到火车站搬运木材,坐在解放牌卡车上,司机是只会在大草原上开车的新手,车子开的很颠簸,我们在车上像是背篓里的煤球,颠来颠去,几乎飞起来,危险的很。

七、几次“小”遇险

会战的日子里,跑井队深入生产一线了解情况,是机关的重要工作之一,跑井队居然也能有很大的危险,这是我没有想到的。一次我和计划处一位女干部两人一起跑井队,为了多了解一些情况,多跑了一个井队,回来时已近晚8点了,走到一处杨树林时天已经全黑了,四周全是灯光,分不清东西南北,虽说杨树林到萨尔图已经距离不远,但问题是黑暗中毫无方向感,天黑的很,这是非常危险的时刻,一怕遇到坏人,还带着一个女同志,二怕单位见不到人回来四处寻找,三是最怕遇到狼,我已紧张到极点,只好根据以前跑井场的经验,分析判断方向,最终回到了基地,一颗心才放了下来。此事被当时生产办公室主任(后来任大庆会战指挥、再后来任石油部长)宋振明知道了,在开会时大大的表扬了我们,为生产不惧风险的精神。

另一次是要到外围探井了解情况,我和计划科张科长一起走夜路去火车站,坐火车前往,因当时供应紧张,没有手电,只能走黑路,去时天不怕、地不怕的往前走,等第二天白天回来时,吓了一身冷汗,因为发现就在我们昨夜里摸黑走的路上,路边有一口大井,也是标准的东北式水井,1~2米直径的井口,井台与地面持平,完全没有警示标志,如掉进去就有去无回了。

1960年会战我经历了两次危险,1961年第二次来会战时又遇到了一次危险,当时我在西油库建设工地的输电施工大队参加会战,这是一个基层单位住的大的棉帐篷,一次我去萨尔图计划处去看宏毅和一些计划处的老同志,待坐火车回让胡路时天色尚亮,但等到达让胡路时天色已黑,让胡路火车站、油库工地,我们住处是三个地点,白天主要是工地、住处两头跑,只有去萨尔图时才由工地去火车站,火车站到驻地这条路是从来没有走过的,尤其在黑夜更是不知怎样走,只有一个印象,工地到住处要经过铁道,只有一个由人踩踏出来的过道口,必须从这个道口出去,我就只有沿着铁路走,两边是半人高的草地,不时有火车飞驰而过,紧张极了,生怕被撞上,我一边走一边找那个由人踏出的路口,最终找到了这个小小的人踩出的路口,回到我的住处,一头扎在了床上,心脏突突的跳个不停。当然对我所遇到的这些“危险”,和生产一线的工人师傅、特别是钻井工人所遇到的危险是不能同日而语、相提并论的。

回想起1958年我们石油学院的学生在玉门实习时,到大钻机的钻井队参观,看到高入云霄的井架都很兴奋,要求上井架,队长不同意,说太危险,说以前有学生要上井架,结果上到半截,女学生害怕了,上、上不去,下、下不来,只好派工人上去给抱下来。但同学们热情高涨,天不怕、地不怕非要上,队长没办法,只好同意上去三名同学,三名抢的快的上去了,其中就有我。我一直上到二层平台,又上到最高点天车上,在天车上看下面我们来时所乘坐的解放牌大卡车,就象小孩手中的玩具一样小。该钻机井架高42.5米。

在大庆计划科,因为我业务逐渐“成熟”了,就派我到钻井一大队计划岗位独挡一面,钻井一大队全是钻深3200米的大井架,由玉门来的钻井老工人提拔到大队当钻井技师,他们对学生非常的爱护,带我到钻井现场后,要求上井台只能跟着他走,并讲述安全点,必须戴上安全帽,给讲述井台上锚头绳、卡瓦、大钳、天车等最危险点及事故事例;这使我受益匪浅。后来某个钻井队出了大事故,一位工人因被锚头绳打到牺牲了,机关组织人员给做了花圈,当时的花圈具有大工业的特色,花圈架子是用粗钢筋焊成的,很大,花是纸做的,以此形式寄托我们的哀思。

八、井喷抢险

钻井遇到的最大危险是井喷,井喷发生时人在距离井架好几百米的地方,地面就抖动的让人站不稳,井口嘶吼着喷出大量的泥浆液体,足有几十米高,钢铁巨人般的井架也在抖动,大自然的巨大威力肆虐着眼前所有的一切,让人感到恐怖。制服井喷的方法是将密度大的重晶石粉灌到井里,以增加压力,止住井喷继续发生。

在大庆,我到过一处井喷后的现场,参加过一次井喷抢险,由于会战初期,对于一个新开发的地区,对地下油层复杂情况了解不够,主要是中浅层有高压气层是造成井喷的主要原因。

在井喷后的现场,地下咕噜咕噜的喷着气,42.5米高的井架几乎全部陷入了地下,只留下了3-4米左右的井架顶部,钻机彻底完了,听说井队人员是撤了下来,这是不幸中的万幸。

我参加过井喷抢险,井的位置就于二号院会战指挥部附近300米左右处,井喷高度已近二层平台,井架也已倾斜了20度角左右,情况十分紧急,在这危急危险的时刻,数以千计的人跑来参加抢险;需要什么就往井口运什么,压井用的重晶石运来了,重晶石没有装满麻袋,只装了麻袋底,那么少的量看似不重,但它的比重是7:1,实际重量是看到体积的7倍,所以非常沉重。我和另一个学生两人用了吃奶的力气来搬,但麻袋纹丝未动,真急人,这时来了位工人,让我们帮助把这袋子放在他的肩上,两腿弯曲着一步一步背上井场,场面十分感人,也感到在这关键时刻,学生气十足的自己真无用。这是体力上的无用,还有知识不足的无用呢,此时领导突然派我负责去拉白土,给了一辆卡车,派了几个人,白土是调泥浆用的,我不知道放在哪里,只有个大致方向,我还以为就是路边的土呢,还好和大家商量后决定到指挥部内一墙边,那里放有一些钻井器材和几堆土、石等物,进去之后,将一堆白土装上车,拉到了救灾的井场,胜利的完成了任务;但事后想起来十分后怕,如因无知拉错了东西,耽误井喷抢险其后果就严重了。

为什么数以千计的人在现场这样不要命的抢险呢,大家看到在井架下,那最危险的地方,站着的是康世恩!会战指挥部的领导亲临现场,指挥部的指挥、总工程师等高级领导干部和钻井专家都在最危险的现场;这个场面是我一生永远难忘的。这也是我敬佩他们的原因,康世恩虽文人出身,却是不要命的主儿,要是井架塌了他就是头一个死。什么叫身先士卒、冲锋在前、视死如归,都体现在这里,带头作用一词在这里做了最好的注释。

九、“革命虫”与疾病

在这样艰苦的生活条件中,“革命虫”—虱子终于光临了,我们都长了满身的虱子;在阳光下拿虱子,对北京的学生来说还是第一次,衣服缝中一串串、一行行,一个接着一个,噗嗤噗嗤用指甲盖把虱子掐死,这样不能根本解决问题,就开始烧开水煮衣服以消灭虱子。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我和农村出来的同事一起下井队,去的钻井一大队的大钻机井队,他们除钻井外,还搞农业生产,请我们在菜地里吃小水萝卜,他们把萝卜由地里起出来后,用手把上面的土简单的拂去就吃(附近没有水),也递过来叫我吃,这样不卫生怎么能吃呢,但我又怕人说不能和工人打成一片、娇气、小资产阶级习气…等一堆帽子,只好硬着头皮吃了;我们娇生惯养的肠胃怎能和人家相比,从井队回来后不久我就开始拉痢疾,拉到每次半小时,一天拉24次,身体彻底挎了下来,同事们让我到安达市住进了痢疾医院,那里全是拉痢疾的病人;我在医院住了半个月左右才拖着软弱无力的身躯回到萨尔图,此时走2、3百米的力气都快没有了,全身软绵绵的,投入工作后10多天才慢慢的恢复。但这次患病给我带来了终身麻烦,从此后一生中肠病不断,出差去外地饮食稍有问题肠病就犯,我得吃比别人多几倍的药才能治好,特别是我在广州和新疆两次水土不服犯了病,在广州拉了一裤子,在新疆整个出差过程被迫吃很少的饭、用大量的药物支撑着身体,到了沙漠腹地狼狈不堪。

十、回校

会战开始后在石油工人的奋斗下,各井先后喷出高产油流,6月1日大庆输出了首车原油。当年拍摄过记录片,宏毅参加了首车原油外运庆典仪式的筹备工作,仍然清楚记的当时康世恩穿着雨衣剪彩的场面。那时宏毅还是梳着辫子的小姑娘,在老同志的带领下参加首车原油外运的准备工作,大庆的原油很稠沥青一般,不好运送到火车上,老同志带着宏毅和一些年轻人搞来设备给油加热,再用泵送上火车罐中保证了仪式的成功。

时间到了9月份,大庆会战的冬季快到了,怎么办?因当时只有少量干打垒的房子能过冬,这样大批的队伍是不能在此过冬的,会战领导决定参加会战的学生队伍撤回学校,作毕业论文,于是我们就准备撤离了,我们没有工资,会战工委决定给学生按每月若干元发给补助,这样每人都有了些钱,我们部分同学就决定在回家的路上,用签票的办法,夜间在火车上睡觉,白天到沈阳旅游;我们去了北陵公园,想去沈阳故宫,没有开门,我和宏毅又到了天津,我和中学同学好友朱育元(天津大学)住了一夜,游了水上公园。这是我们第一次自己旅游。

在回校的路上,灾荒状况很明显了,在哈尔滨火车站,我们把行李放在一堆儿,同学站在一圈守着,有的同学买了包子,放在行李上,这时突然冲进一个10岁左右的孩子,抢了包子就在上面吐唾液,等同学反应过来围着小孩时,包子已不能吃了,这又是个孩子,就让他拿走吃去了。

由此更想到我们的大庆会战,党和国家是下了多大的决心,在极端困难的条件下,千方百计来保障会战的供给,具体细节我们普通的会战战士是不清楚的,但能做到吃饭不要粮票,把供出口的特级大米供会战食用,会战指挥用的小汽车嘎撕69是解放军支援的,我们石油战士是直接参与者,但这会战是党、国家、解放军、全国人民支援的结果。

过了冬天,第二年开春再来参加会战时遇到更多的艰难,当时正是三年困难时期,饥饿是石油职工们面临的极大困难,大庆会战时正是中国历史上最困难的三年自然灾害时期,宏毅的胃一直不好,现在经常去医院检查,就是在大庆会战时吃野菜吃坏了胃。大家都吃过苜蓿肉这道菜,这菜里有黄瓜片、鸡蛋、木耳和黄花菜,但是这里的黄花是加工过的可以食用的食品,我们在大庆是采摘野地里的野黄花,也没加工,煮熟了就吃,又苦又涩。在最困难的时期,有同事在外地的亲属饿死的消息传来。

我们工作之外都要挖野菜—苣荬菜、和黄花等,在食堂已经吃不饱了,最好的伙食是一周一次三两小米饭和一盘炒豆饼了,能吃的稍饱一点,其它的伙食只有野菜相伴了。

艰苦的生活不能阻挡火热的激情,当时大家穷开心还编个歌谣,“天当房地当床,棉衣当被草当墙,野菜包子黄花汤,一杯盐水分外香,五两三餐保会战,为革命吃苦心欢畅。”大庆工作生活条件艰苦,我冻的吐了血,宏毅被黄花野菜害的一辈子胃病。我们的同事王启民因整天吃住在水泡旁的涝洼地里,落下终生不愈的类风湿强直性脊椎炎,身躯只能微微佝偻着,有一次出现场摔倒在野外的坑里,挣扎着竟无法自己爬上来,只能等别人发现救出。王启民比我们晚毕业一年,一直工作在大庆油田,后来成为大庆科学研究院院长,成为著名的全国劳模,被誉为“新时代的铁人”。

在油田最艰苦的阶段,石油人还象在南泥湾一样搞起了生产,有个职工家属叫薛桂芳,她带其他家属搞起了生产,就是大庆“五把铁锹闹革命“的传奇,因为大庆有草有水,所以适合养牛,十几年后大庆出产的奶粉成了全国闻名的产品。我的孩子特别爱吃大庆产的饼干,因为奶油味道厚重,别的地方出产的饼干远远不如。

为了生活,油田职工都养过鸡,我家后来家养的鸡被黄鼠狼叼走,宏毅难过的都哭了,大庆为国家做出了巨大的贡献,自身的条件一直不是很好,除了“三老四严”外,油田还有个口号叫“先生产后生活”,大庆的职工长年住“干打垒”喝盐碱水,家中水壶里总有一层厚厚的水垢,石膏一样。直到70年代末,大概79年左右,邓小平到大庆视察见职工们的生活条件太差太艰苦,指示要把群众生活搞好点,大庆才开始盖了些住宅楼。

十一、我的骄傲

大庆会战是我大学毕业第一次“参加工作”,第一次在实战的大熔炉中得以锻炼,我为大庆会战做了一些工作,受到了洗礼,为以后的锻炼成长打下了坚实的基础,懂得了与国家与我们石油工业的发展同呼吸共命运,学会了深入生产实践学知识、长本领。到基层,和工人打成一片,学习他们的优良品质,学会了不计名利、一心为国家利益、一心为会战,学会了天不怕、地不怕、克服困难的勇气,学会了在实践中学习的方法,同甘共苦中结交了许多朋友,是一生的挚友。

大庆,我的会战,我的起点,我的熔炉,我的骄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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