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八月之光》叙事话语的对话性

2013-08-15 00:48解长江
皖西学院学报 2013年3期
关键词:默斯莉娜拜伦

解长江

(淮海工学院 国际学院,江苏 连云港222005)

《八月之光》是福克纳推出的一部艰涩难懂的小说,作品综合了福克纳创作的各种元素,如对位性、蒙太奇、意识流等,而真正体现小说思想性和艺术性的则是隐含其中的对话特征。

一、对话的基础:人物由陌生而关联的催化

“与福克纳其他小说中由不同的人物充当叙述者有所不同,《八月之光》的叙事由一位独立于故事之外的全知叙述者完成。”[1](P61)小说主要讲述了3起事件:莉娜杰弗生镇寻夫;克瑞斯默厮杀情妇;牧师海托华生命的布道。尽管故事中主人公互不相识,经历迥异,可他们却被安排在一个时空下,正是这相同的时空使主人公们的命运发生了重大变化。莉娜初来到杰弗生镇时,恰好克瑞斯默斯和海托华也进入读者的视野。3个人的故事都以杰弗生镇为圆心并向外延展,共同的人物——拜伦和海因斯太太分别出现在每个故事中。这两个人成了3个陌生人彼此关联的催化剂,也奠定了3个故事产生对话的基础。

小说情节的发展由3条线索共同推动:第一条是莉娜寻夫。她来到杰弗生镇寻找她即将出生的孩子的父亲并遇到了拜伦。拜伦对她一见钟情,帮她将未婚夫带到产床前。姗姗来迟的未婚夫终未留在她和婴儿的身边,反而是拜伦做了她们的监护人;第二条是克瑞斯默斯杀人。“边缘人”克瑞斯默斯在痛苦抉择之后决心留在杰弗生镇安静度日,却不慎和白人老处女伯顿小姐同居并暴露了自己的“黑人”身份;第三条是海托华布道。海托华在家破人亡后心灰意冷,经拜伦劝说成为了莉娜分娩的接生者和克瑞斯默斯无罪的见证人。三个故事分别采用了遵循时间顺序的线形叙事,追溯过去又回到当前的因果叙事,以及从虚拟始点经过轮回之后回到现实终点的圆形叙事。三条线索重合于在杰弗生镇这一点上,即小说始于斯而终于斯。小说开始时带孕寻夫的莉娜初来杰弗生镇,克瑞斯默斯被怀疑杀死伯顿小姐的案子刚刚发生,拜伦正在向海托华讲述这两件事情。小说临近结尾时,莉娜顺利产子,克瑞斯默斯越狱逃生,海托华重获新生。

小说对于莉娜神态的细节描写生动地展现了她的性格特征:“她注视着杰弗生镇方向的大路,面色平静,满怀期望,心不在焉但并不迷茫”,当别人劝她放弃寻夫时,她表明了自己坚定的信念:“小孩出生的时候应当和家人在一起,生第一个尤其如此。上帝准能想到这些,他会让我们一家团聚的。”[2](P14)莉娜对自己的际遇平静淡然、气定神闲,而克瑞斯默斯的表现却令人感觉另类且反感。“他的鞋上沾满了尘土,裤子也脏兮兮的。面部表情,显得傲慢而邪恶。他无根无基,行踪不定,没有一条街、一堵墙、一寸土地是他的家。”[2](P17)

小说中克瑞斯默斯这个令人心生厌恶的外乡人和让人感觉亲近随和的莉娜构成了鲜明的对比。克瑞斯默斯弄脏了的白衬衫、让人生恨的神气以及阴沉的面孔都表明他对周围世界充满了戒备和敌意。他和莉娜代表了迥然不同的生活状态。莉娜不论对自己还是对别人都体己谅人,对世界充满了憧憬与期待,而克瑞斯默斯却力图与外界隔绝、对生活满怀敌意和攻击心理。两个人的生活差异恰似生机勃勃的植物世界与弱肉强食的丛林世界的区别。看似不可调和的两个世界却在克瑞斯默斯生命的最后一刻开启了融通与对话—莉娜植物世界的温馨让受困于丛林法则的克瑞斯默斯无限感动。他最终卸下自己的武装,走向人性的回归。在温暖的植物世界里,拜伦找回了人生的方向,海托华感悟了生命的价值,克瑞斯默斯享受了灵魂的光芒。

此外,福克纳对于3种新生的描写同样呈现出相互融通的色彩。莉娜的生产代表着冬去春来,万物复苏,带有绝处逢生的惊喜。海托华的新生昭示着上帝的重任再次降临,生命的布道重新开始。克瑞斯默斯也因此获得拯救和重生。克瑞斯默斯的外祖母,海因斯太太,看到莉娜的孩子想起了自己遗失多年的外孙,到狱中找到即将被处死的克瑞斯默斯表露亲情。她的行为唤起了克瑞斯默斯求生的欲望和生活的勇气。海托华和海因斯太太在克瑞斯默斯的生命中扮演如此重要的角色,源于他们从莉娜的世界中汲取的温情与希望。莉娜的世界包含着对一个不可知的未来和不同生命状态的接纳[3](P143)。

二、对话的维度:三个世界的交流

陀思妥耶夫斯基指出:“文学作品中有着相互极难调和的成分,它们分为几个世界,分属于若干充分平等的意识”[4](P79)。《八月之光》同样包含了3个世界和3种意识。第一种意识是自然主义的理性意识。在这种境界下,人从不忧虑命运的无常,他乐于在积极努力中迎接未来。第二种意识是由长期受压迫而形成的非理性意识。这种意识感知的人生荒诞绝望,危机四伏。第三种意识是英雄主义的虚幻意识。这种意识认为现在是辉煌的过去的投影。在这3种价值中只有第一种是积极的乐观主义,第二种和第三种则是怀疑主义和遁世主义。小说《八月之光》反映的正是人由乐观豁达向怀疑遁世逐渐渗透的历程。这同时也实现了作品从独白到对话的演变过程。

上述3种意识起初都处于“独白”状态,“催化剂”拜伦的出现打破了原有的平衡。拜伦如同一位光明信使,将莉娜世界中的光辉向外界传播。正如威式伯格所说,“拜伦像耶稣一样不顾自身,全心去救助别人……他自始至终都是小说的道德中心,他的行为成为一种间接的尺度,衡量出别人身上的不妥”[5](P209)。拜伦定期拜访海托华那与世隔绝的房子,告诉他镇上发生的新鲜事,客观上帮助他去体验真实的生活,了解人生实际的痛苦与快乐。当拜伦向他激动地讲述莉娜寻夫的故事时,海托华起初只是“冷眼观察拜伦,怀着一副畏缩、戒备的神情。”[2](P33)等到拜伦讲述克瑞斯默斯的遭遇时,“海托华似乎被克瑞斯默斯是混血儿这一传闻所触动,那张呆滞松弛的宽大面孔上突然渗出了汗水。”[2](P41)当拜伦讲完故事时,海托华“脸上的汗水像泪珠一样往下淌。”[2](P46)他终于肯说话了,“他真有黑人血统吗?证实了吗?拜伦,你想想看,要是大家——如果他们抓住……那可怜的人……可怜的人类”[2](P70)。海托华每次听到克瑞斯默斯的事都异常激动,当听说克瑞斯默斯己被追捕时,他居然感到身体一阵眩晕。克瑞斯默斯的悲惨遭遇使这位本已心死的牧师有了一种冲动,他想尽其所能帮助另一个不幸的人。然而,他的内心却发出了另一种阻止和逃避的声音:“不关我的事!不关我的事!我经历过这种事儿,有免疫力啦。我吃过亏!我吃过亏!”[2](P221)“这种能够进行双重指向的话语就是典型的双声语,即用他人语言讲出的他人话语,是一种实现了内在对话化的语言。文学双声语中都包含两种声音,两重意识,两个情态。”[6](P197)海托华意识中双声语预示着他堆砌多年的封闭堡垒面对融通世界时正在瓦解坍塌。是拜伦将他的独白世界转化成了对话的世界。对于海托华而言,两个世界的对话伴随他走完了生命的最后一刻,走向对话意味着选择了人性的升华。

相比之下,克瑞斯默斯的世界与另外的两个世界的对话似乎并不明显。但有一点不置可否:莉娜的世界深深吸引着克瑞斯默斯-安静的草坪,椅子上安详的侧影,然而他清楚地知道这种生活注定与他无缘,因为他是天生的异类。他的世界中没有过去,没有未来,一切都化为现实堆积在他的眼前。就在他即将被白人的棍棒结束悲惨的一生时,拜伦带着他的外祖母海因斯太太来到了莉娜和海托华那里。怀着莉娜传递的善良和牧师给予的信念,海因斯太太为外孙绝望的生命找到了灵魂的庇护所。带着人伦亲情的鼓励,克瑞斯默斯走进了海托华的住宅,在那里接受了命运的安排——他没有扣响扳机与命运做最后的对抗,而是以最大的克制让自己走得从容。克瑞斯默斯虽然最终死在了格莱姆的枪下,但他死得安详而尊严,他在生命的终点前结束了对抗,让自己和世界达成了和解。

三、对话的哲理:文学创作的嬗变与永恒

在小说《八月之光》的对话叙事中,3个生命状态起初彼此独立地存在着,之后生命之间产生了冲突和吸引,最后每个生命都焕发出新的生机。小说结尾处3条线索的合并,其寓意并非异质的生命意识由对抗走向了统一。尽管克瑞斯默斯和海托华的生命已然消逝,但他们所生存的世界依然存在,他们所代表的意识并未消失。正如小说第19章所说,“无论在幽静旷远的山谷里,还是在清新宜人的古溪边,孩子们清纯如镜的面孔都将忆起往日的灾难,化作更多的希望”[2](P332)。生活在不同世界中的生命发生对话是个体成长和蜕变的必经阶段,惟有经历了成长和蜕变的人生才充满希望。有人说“福克纳在《八月之光》中面临的困境是在永恒和变化中择其一”[7](P136),笔者则认为在《八月之光》中,变化中的永恒和永恒中的变化是合二为一的。

综上所述,除了独白型的语境外,福克纳小说的主题更多地体现在对话型的开放语境中。对话性既能表现福克纳作品的结构特点和人物关系,又能突出主题的多元性和叙事模式的独特性,承载深刻的创作思想。“在文学创作中,对话性使得一切事物都具有相对性,任何个体都有机会掌握瞬间的真理。”[8](P63)在拥有对话特征的文本中,意识不同的对话方代表了看待世界的差异化特征,表明了包容性的语境中赋予个体的话语空间。福克纳的世界是一个充满对话性的世界,在这个世界中无需也不存在唯一的真理。

[1]李文俊.福克纳评论集[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1.

[2](美)威廉·福克纳.八月之光[M].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4.

[3]肖明翰.威廉·福克纳研究[M].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06.

[4](苏)巴赫金.陀思妥耶夫斯基诗学问题[M].北京:三联书店,2008.

[5]李文俊.福克纳的神话[M].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8.

[6]朱振武.在心理美学的平面上:威廉福克纳小说创作论[M].上海:学林出版社,2004.

[7]顾连理.福克纳传[M].上海:东方出版中心,1994.

[8]彭兆荣.文学与仪式:文学人类学的一个文化视野[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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