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自觉的救赎仪式—— 解读《天下无贼》对于当下中国电影的启示*

石 丹

(广播电影电视管理干部学院，山西 太原 030013)

一、引 言

《天下无贼》是2004年贺岁片中一部既叫好又叫座的作品。回顾冯小刚贺岁电影十几个年头，笔者不得不欣赏冯小刚这位极为成功的商业片导演的智慧，但细数这十几年贺岁电影的转型与探索，堪称主体精神与商业市场得到最大成功的还是《天下无贼》，该片的深层含义和表达的生命主题，在当今仍然是值得反复琢磨和提炼升华的。

二、艺术的审美拯救功能

艺术作为人类审美活动的最高形式，始终把创造和实现审美价值来满足人的审美需要，体现人类的审美意识，凝聚和物化人对现实世界的审美关系，作为自己最主要和最基本的功能。

艺术的审美功能主要包括审美认知功能、审美教育功能和审美娱乐功能。但在这么一个快速、物质、信息的时代艺术与审美也必须转向关注人自身，超越现实，对现实进行改造，进而进一步透析人的生存和精神状态，解救人被玷污了的灵魂。物质化时代，除了宗教之外，艺术应附有拯救人类精神世界的责任。

《天下无贼》这部电影就具有了艺术拯救人心智的功能。傻根就是“善”的化身，是王丽、王薄转化的直接承载因素，是拯救他们的使者。

傻根的独特首先表现在他的出场，他是在王丽虔诚膜拜的时候出现在镜头前面的，这便体现了导演的高明之处。此时他高高在上，俯看这前来膜拜的众人，当然也包括女主人公王丽。这样的镜头组接，一个俯视镜头接一个仰拍镜头，使得傻根一出场就带有一种宗教的意味，已然有了“拯救者”的意味。也就是从这里开始，“善”的化身开始了对贼夫妇的拯救。接着就是傻根帮助王丽的情节，当王丽在高原上呼喊时，她达到了生理的极限，更是不知生命的去路和方向，这时傻根出现在屏幕上，他的出现不仅给王丽提供了生命之泉，更是生命之光引领她以后生命的方向，这里有个细节，傻根把一个降魔杵送给了王丽，王丽此时是身受善良的双重感化，再加上本身怀孕已有回归主流道德的向往，所以她首先转化。傻根的种种行为促成王薄良心发现，最后王薄感慨到：“我们真是傻到家了”，事实上他们从一上火车决定和傻根坐在一起的那一刻开始，已经走上了“回家”的路，逐渐显示出他们内心深处的人性，并一步一步开始延伸到整个心灵，是“善”的力量感化了他们，催化了他们回归的速度，让他们在一段旅途中找到了自己，回归了本我。一路上看似是王丽王薄保护傻根，其实是傻根在拯救他们，拯救他们的灵魂。而贼们一直争夺的六万块钱，在电影中已经不再只是实际生活的人民币，而是能验证出不同人物的灵魂底色的试金石。当王薄用自己的生命，夺回属于傻根的六万块钱的时候，他的血沿着手臂滴在了由于拯救不知名的乘客晕血的傻根身上，我们看到了双方相互的拯救：傻根用自己的血拯救了别人的生命;同时也拯救了王薄的灵魂，而王薄用自己的血圆了傻根的一个“天下无贼”的梦。

这点不禁让我联想到了《西游记》，傻根就如同唐僧，而王丽王薄就如同沙和尚和孙悟空，沙和尚(王丽)一路尽心尽力保护唐僧，一心向佛，孙悟空(王薄)武艺高强(这里是偷技)，但对于佛的虔诚是慢慢培养出来的，最后舍生取义。火车上发生的护钱，丢钱，与贼团伙的冲突就像是取经路上遇到的险阻与妖魔鬼怪，而警察就像是一路上帮助他们取经的菩萨，最终在火车到达终点站时，傻根完成了他的“天下无贼”的梦，王薄王丽也完成了他们的生命“脱蛹变蝶”的过程，让人们看到了未曾完全泯灭的人性具有复苏和重生的巨大力量。

三、市场化与麦田守望者

冯小刚是内地较早意识到商业市场和观众接受力量的导演。他强调“你在拍电影的时候，你脑子里就得有一个市场的概念”，“更多的时候我是一个观众，我不是一个导演”。他在当代中国电影产业化的进程中是具有标志性意义的导演之一，《甲方乙方》3000万元，《不见不散》4000万元，《没完没了》5000万元，《大腕》超过了3000万元，《天下无贼》票房首次过亿，《夜宴》、《集结号》、《非诚勿扰》票房都在当年的三甲之内，当然在这些成功的票房背后，凝聚了冯小刚对于电影的探索。就总体风格而言，冯小刚以往的电影大多是幽默俏皮类型，有着一种蕴含着智慧的洒脱和世俗特征。影片往往表现对现实的冷嘲热讽，其实包含着对现实人生的无限温情，并用睿智、风趣极其生活化的方式向观众传递这种温情和对他们精神生活的关照。《天下无贼》是中国第一部成功地借鉴了好莱坞情节剧模式的盗匪类型片。而《夜宴》《集结号》只能说是冯导的尝试，《非诚勿扰》则是冯导的回归，形成了自己独特的类型化大众化的电影艺术风格。

追求世俗性是近年来国内电影变化的一种趋势。但是世俗性并不意味着电影只要拥有现实的功利价值就一切圆满了，并不意味着电影就可放弃对人类终结理想的追求。陈凯歌的《无极》、张艺谋的《满城尽带黄金甲》的尝试可以说他们迷失了自己的特色，是失败的。相反一部电影能够在庸常世俗的题材中挖掘出催人奋进的元素，并足以激发起作为社会主体的人的主体精神，那么无论明星阵容是否强大，它终会是观众眼中的好电影。我们有很多在国外得奖在国内却叫好不叫座的影片，从这些影片中我们感受到了它们那种麦田守望的魅力和魄力，它们期望感化教育受众的诚心，它们欲求展现自己的个性的决心，但在商业化的今天，它们的目标和理想还需要我们文化产业发展到一定的高度，受众文化程度提高到一定的水平的时候。能兼顾二者，融合二者精髓，达到市场化与麦田守望双重效果的导演为数不多，而冯小刚一定位于其中。

四、一个自觉的救赎仪式

在冯小刚的电影中，把市场化、商业化与构建主体精神结合到极致，凸显他经济与美学并重智慧的影片，在笔者看来就数《天下无贼》了。《天下无贼》中植入性广告的成功，众所周知：王薄王丽偷得宝马车，使用的诺基亚手机，车厢中张贴的动感地带宣传海报，警察使用的佳能的打印机等等。电影中所表达的深层内涵，生命的救赎及宗教意识也使观众振聋发聩。

傻根的人生观与价值观是促使王薄、王丽这对夫妻金盆洗手的主要原因，但是不能忽略的还有一个更为重要的动因，那就是一个即将诞生的生命。从电影的情节发展来看，这个新生命首先拯救的正是王丽本人。因为王丽在偷盗过程中的迟疑与犹豫已经决定过正常人的生活，正是因为这个新生命，她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在这样的生活状态下诞生，用她自己的话说是想为孩子积点德。但当王丽对自己的丈夫说以后不想再做贼，想过正常人的生活的时候，王薄不止一次地与王丽发生冲突，甚至还动手打了她。而后半部分王薄这个人物发生了变化，他不再与妻子争执，反而还自己出头保护傻根，不惜与黎叔一帮为敌，这之间的转折正是在中途下车，王薄知道自己将为人父之后发生的。或许是像王丽想做一个合格的母亲一样，王薄也想做一个合格的父亲。电影接下来的部分，把生命的拯救演化到了极致，这就是已经逃脱的王薄为保护傻根“天下无贼”的善良愿望，而命丧车顶的段落。而这也是他为为人父做的第一件也是最后一件善事，不仅感动了我，也感动了警察：“孩子养大了，告诉他他父亲是什么样的，不丢人”。过而能改，善莫大焉。

这场自觉地救赎仪式不仅从剧情中可以感受的到，在影片的符码中也清晰可见。

降魔杵】

“降魔杵”这一道具贯穿在整个作品的叙事过程中，并让它具有了一种灵性，使它与“贼”(人)的命运关联，提出去除人心中的那个“魔”，提出“自我救赎”的启示。

注意到细节的观众会发现傻根给王丽降魔杵的时候，是王丽为了感谢傻根给她水并且带了她一段路程，给他塞了一些钱，钱的数额我们不得知，因为根本不重要，傻根说了：“我送你不是为了钱”，并以降魔杵做了交换，告诉她可以辟邪，这里我们可以理解为，傻根觉得王丽有“慧根”，想帮助她，让她迷途知返。但这时王丽并没有戴上它，也许是根本还没有资格戴上。当王薄用王丽得了绝症的谎言骗取傻根五千块钱的时候，王丽说到：“这个弟弟我是认定了，他不是一凡人。”王丽找到了自己心里的净土，她认了傻根这个弟弟，并且说以后傻根娶媳妇的时候，她就是婆家人，看似王丽认弟弟的情节，其实是她认祖，入门的仪式。王丽真正戴上降魔杵是在王薄从小叶那里偷到了6万以后，她与王薄划清界限，想要一个人上路，这个时候她才正式戴上了它，她问傻根为什么自己不戴，傻根说他不信邪，傻根当然不需要戴降魔杵，因为降魔杵是解救王丽心魔的一道符咒。

再次特写降魔杵，是王薄与黎叔斗法之前，王丽亲手给王薄戴上的，这一举动就像是一个交棒，交接的仪式，代表王薄已经皈依，降魔杵是正义的化身，而戴上它的王薄，变成了守护正义的使者，维护善良纯洁的卫士。

【火车】

一对贼夫妻迷失了自己渴望幸福的初衷，但在一列不知道会开往何方的列车上找到了自己的原本的理想家园。实际上，“火车”是一个意象、一种象征，是“生命的去向”、是“人生的路”。影片有多次展现火车行进中的场景，在晨曦中，在夜幕上，这些场景是美的，让人身心向往的，甚至是梦幻的，但火车中的人和发生的事，让我们又回到了现实中，有些事是必须经历的，有些选择则决定了你的一生，甚至生命的去向。

【光的运用与寓意】

当两个贼开着骗来的宝马，看到眼前的寺庙时，一束耀眼的光从他们身后直接射向观众，穿过了宝马车的玻璃，这束光像是有魔法，更像是佛祖降临人间感化众生出现的佛光，让王丽突然有了要拜佛的意念。再次出现这样耀眼的光，是王薄王丽被警察逮捕，警察让他们夫妻两个在一起再多待段时间的时候，那束光从侧面射进来，温暖着两个人，王丽说到“我们走到头了”，的确，他们这时已经摆脱了贼性，走到了人性的光芒大道上来了。那束光就是他们后来人生路的探照灯，引航塔。最后一次出现是王薄死后，警察打开火车顶盖的时候，光照向了戴在王薄脖子上的降魔杵，寓意着他已经完成了自己的使命，为自己也为孩子留下了不愧于心的光。

冯小刚就是这样一位导演，他的电影智慧体现在他能够将主体意识、商业诉求和艺术个性通过商业美学融合在一起，他的影片不仅有高票房，而且传达了那种小人物的善良，人与人之间的沟通，重构了社会的主流价值观。商业美学的关键是商业与美学之间的平衡，冯小刚算是这个平衡木上的冠军了。对于年轻导演来说，如何把握好这个平衡木上的平衡，完成自己独特的动作编排，并做出自己创意的高难度动作，需要从《天下无贼》这套夺冠的动作中，借鉴创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