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鹿原》的地域文化特点分析

2013-08-15 00:53
关键词:关中地区陈忠实秦腔

姜 良

(河南师范大学文学院,河南 新乡 453007)

一、《白鹿原》中的白鹿原

任何文学作品或有意或无意中都是以一定的地域文化为创作基础,《白鹿原》一书也不例外。陈忠实笔下的《白鹿原》正是以作者土生土长的关中地区为切入点,通过对关中地区特有人文地理、风土人情的描绘为我们展现了20世纪中前期关中农村地区独特的人文风貌。“白鹿原”不仅仅是一个书名,更是真实的具体的一方地域。现实中的白鹿原位于今陕西省西安市东部、秦岭北坡,东西长七八十华里,南北宽四五十华里。在其外围向北、西两个方向分别有灞河和浐河围绕,行政区划上分别归蓝田、长安、灞桥等三县管辖。白鹿原之上的《白鹿原》因此而更具有地域性、真实性。

二、白鹿原的地域环境

白鹿原在地理方位上属于关中腹地,又称关中平原,在气候上介于亚热带季风气候区与温带季风气候区之间,四季分明,气候宜人。受黄河和黄土高原流蚀影响,土地广而平坦,土壤丰厚肥沃,物产丰饶,自古以来都是华夏农业文明重要的发源地和繁盛区域之一。受秦岭等山脉的影响,关中区域又呈现出异于其他气候区的鲜明特征,使得“八百里秦川”下的关中地区既有铮铮的铿锵傲骨,又不乏柔和的风和日丽。白鹿原这片关中腹地上的坝原在陕南大地上尽显风姿绰约。

三、白鹿原的人文特质

“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同时也造就一方人”。白鹿原特有的地域环境造就了生活在这片土地上人们的特有心理。正如提起湘西风情就会想到沈从文,提及北京味儿则会想起老舍一样,关中印象不自觉地和陈忠实相挂钩,这些作品中蕴含着的浓郁地域文化特征是我们欣赏一部作品所不可忽略的关键因子。关中的自然环境滋润着白鹿原的沟沟坎坎,也塑造着生活在这片坝原上的劳动人民性格。在得天独厚的自然条件和长久的历史文化熏陶双重作用下,白鹿原的人民既培育了坚强、朴素、豪爽的性格,又过多地保留着或好或坏的儒家文化传统。在二者的交互作用中形成了白鹿原和而不同的人文特质。

四、《白鹿原》折射出的地域文化特点分析

《白鹿原》是一部书籍,更是一幅画卷。我们在这幅画卷中可以显性地看出诸多的关中文化特征,如祠堂、秦腔、皮影、窑洞、方言、婚嫁丧葬等。特别是由王全安执导的电影《白鹿原》以及其纪录片《将令》都将三秦文化书写得淋漓尽致。陈忠实笔下的《白鹿原》用精准的文字为广大读者再现关中浓郁的地域文化特色,具体表现为:

1.原上风光与窑洞印象

白鹿原,关中,西北高原,每一层的递进都流露出后一层级所具有的特色。看过陕北高原电影的观众或许更有直观的感受,特别是《白鹿原》电影中开头与结尾的镜头,广袤的田野,麦浪滚滚,好一般西域高原的质感油然而生。白鹿原与其说是关中平原上的一座坝子,不如说是西北高原上普遍而又独特的一方心灵圣地。在这里,我们会感觉到无拘无束;在这里,我们会有贴近大地的冲动;在这里,我们拥抱自然止于自然。在黄河的作用下,陕北高原的黄土一层一层地堆积、沉淀,再堆积、再沉淀,周而复始,岁月流淌,白鹿原这片原上原是上天对西域高原的恩赐,是对关中人民的恩赐。当我们眺望这片原地,我们怎能不为它所震撼;当我们走进这片原地,我们又怎能不为它所折服。我们渴望太久的感动,才发现,可以在这片渭南平原上得以尽情实现。麦浪滚滚,黄土高原下的渭南腹地承载了太多太多的西域情、高原情、关中情。当我们回首白鹿原,或许都会有异口同声的感叹:好一派原上风光。

常看抗战影片的人们或许对陕北高原的特色建筑——窑洞印象颇深。窑洞,这一可以追溯到四千多年前的西北黄土高原的古老居住形式,是陕甘宁地区所特具的历史文化、民俗风情符号。相信不少的人,提及黄土高坡,第一印象莫过于厚实的窑洞。在农业社会繁盛的既往,农民辛劳一生,最大的心愿就是修几孔新窑洞。白鹿原,这片西北高原上的关中平原同样具备和保留着陕北高原特有的传统建筑风格。电影《白鹿原》中黑娃和田小娥居住的房间便是这种独具关中特色的窑洞,它是黄土高原的产物,更是关中农民的象征,它积聚着黄河与黄土地双重的深层文化。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民,他们的每一天都是关中生活场景的真实写照,电影《白鹿原》中的当地非职业演员更是没有表演的表演,关中人民所特有的面孔折射出这一特殊地域的文化特质和民众性格以及整体精神面貌。当高原风光有机地与窑洞契合在一起,我们首先为这种地域文化特质所感动、所折服,其次才是这种质感下的理性剖析。

2.宗族观念与祠堂记忆

祠堂,在文化意义上说,不仅仅是作为一个传统祭祀场所而存在,还是家族权力的象征与外在表现,体现了中国浓厚的家族观念。祠堂在《白鹿原》中多次提及,不仅仅记录着村庄存在和发展的点点滴滴,更镌刻着生活在这个村落里的家族的兴盛与衰落史。小说里,白鹿村的祠堂原建于何时,出自谁人之手都无从考证,但作为白鹿村标志性建筑,祠堂毫无疑问是村落权力具化的空间与舞台。白嘉轩继任族长后,一方面着手祠堂修缮事宜,一方面借祠堂裁决村中重要事务,以此来固化自身的权力。关中地区的祠堂更像一本书、一幅画卷,为这片地域之外的人民呈现着浓郁醇香的传统韵味与人文根基。白鹿原更是这幅画卷的卷首,为我们读懂这片地域文化打开了一扇窗口,也为我们对陕甘高原封建宗法社会的研究提供了可透视的模型,无形中增进我们对关中地域的深切了解。

祠堂本为追思先人祭祀祖辈的场所,祭祀拜谒是其最根本的功能与作用。无论是婚嫁添丁,抑或是天灾人祸,祠堂都起着最后的接收与调和仪式,从外在形式上肯定或否定和村落相关的特定的人或事,既保佑着村落里的每一个个体,又凝聚着族人人心,为在外流浪的族人提供一个心灵回归的场所。祠堂,这座香火繁育的一介地域,更多意义上起到的是一种无形的力量,通过各种祭拜仪式,凝聚、抚慰着族人的内心。祠堂的第二位功能是族内重大事宜的协商地、决策处。在《白鹿原》中,男主角白嘉轩就经常召集村落所有年满十六周岁以上的族人一同到祠堂议事,商讨族中大事,如乌鸦兵到村里征粮就要求白嘉轩把村人集中到祠堂门口,什么射击表演和征粮仪式都借助祠堂的光环举行。这些村庄重要事务的承办,充分说明了祠堂在家族中的地位以及其作为重要社交场所所发挥的效用。此外,祠堂还发挥着履行乡规民约、执行家族家法以及村庄教育等功能。祠堂在某种意义上来说,是维护家族既定秩序的圣地,是不容亵渎的。在《白鹿原》中,族长白嘉轩就依照镶嵌在石碑里的《乡约》实施了三次家法:一次是惩罚村落吸食鸦片赌博成性的人,一次是惩罚田小娥与狗蛋儿“偷欢”,还有一次是对白孝文的“审判”。小说中的祠堂是名副其实的威权集结地。

3.婚嫁与丧葬礼仪

婚嫁丧葬礼仪作为一种地域文化,随着地域的不同而呈现出不同的特征,主要通过媒妁之言、订亲彩礼、婚礼仪式等形式表现出来。且文化作为社会精神层面的东西还具有时代性,随着社会物质的变化而不断地发生着变化。在《白鹿原》一书中,鲜明地表现出关中地区的民风民俗,在婚嫁礼仪上,陈忠实在小说中多次提到“说媒”、“掐生辰八字”、“收送彩礼”、“置办嫁妆”、“订婚”、“闹洞房”等关中地区常见的婚嫁流程。特别是对洞房仪式中新郎新娘共吃“合欢馄饨”的细节描述,如:在馄饨里包上一枚铜钱,吃到包着铜钱的馄饨的人象征着一生吉祥如意、福禄平安。然后,吃到铜钱的一方必须将这枚铜钱用口送至另一方口里,预示着夫妻双方和睦双欢,共享甜蜜。关中地区通过这种简单的仪式表达了对新人的真心期望和良好祝愿。其实,放眼中华大区,具有类似习俗的不仅仅局限于关中平原,包括关东地区和中原地域的广大农村也有着这样的传统。但白鹿原真正异于外界的礼俗是新媳妇进门后的第二天早上必须到男方长辈房中为其长辈倒尿盆,以示孝敬之意。这也充分体现出关中地区浓厚的尊老、敬老、孝老的文化内涵。

与婚嫁礼仪相对的是丧葬礼仪,尽管“丧葬”二字总是那么刺人眼球,但人的一生都难以逃脱生老病死这一关,都要经受阴阳两隔的生死别离。受儒家文化影响,中国自古都是个注重厚葬的国度,位于三秦腹地的关中自然也不例外。在《白鹿原》中也较多地涉及该区域的送终文化,除了中国传统的丧葬仪式,如为逝者洗浴更衣、向亲邻好友报丧、在逝者生前主要场所设灵堂、亲邻吊孝送灵、打墓入殓哭祭等,作为三秦故地的白鹿原更受其积淀的深厚文化传统影响还具备自身的一些特色。在《白鹿原》中,白嘉轩为其前六房妻子举行的葬礼差异,从另一个侧面反映了当时当地男尊女卑、地位身份差异等传统儒家观念的根深蒂固。作品中对“乐人”与“纸扎工艺”的细化描述也深刻地揭示出关中平原的人民借助虚化的形式来表达对逝者的敬畏与尊重。在《白鹿原》中,吴掌柜给白秉德扎的十丈黑白蟒蛇直观地表露出两层含义:一是借猛兽形象保护死者灵魂;二是彰显逝者生前功绩与地位。在后来的丧葬仪式演化与传播中,大小纸扎日益发展为“车马”、“家具”等阴间生活用品,进一步表达对逝者的关怀。

4.秦腔与唢呐等民间艺术

提及陕西,我们脑海里会潜意识地浮现出“信天游”、“秦腔”等词汇。秦腔也已成为陕西传统文化的符号与象征。秦腔是指发源于关中地区的民间歌舞,由汉代产生经隋唐、宋元、明清近两千多年的演化,至清朝时形成规模。秦腔产生于关中人民的日常生产生活又反作用于这里的人民,对关中地区人们的语言文化、生活方式等都产生着深远影响。在这片古老的地域上,关中人民的粗犷豪放性与自然淳朴性交织影响着秦腔的风格,浑厚深沉而又轻快活泼的秦腔自然成为这些豪爽的关中人的最爱。在小说《白鹿原》中,秦腔的表现可谓淋漓尽致,随处可见,特别是在白嘉轩和鹿三关于看戏的推让中,可以窥视出关中人对秦腔的喜爱程度之高。作为一种优秀的民间传统文化,秦腔虽然具有地域性的特点,却也深得周边文化区域人民的认同。陈忠实娴熟地驾驭秦腔并把其有机融合在其小说中,既增强了小说的地域性、真实性、可读性和活泼性,也起了塑造人物、烘托气氛和推动情节发展的效果。在小说中,白孝文由族长的继承者退化为浪荡痞子就是依托秦腔来完成的,《走南阳》一曲更是巧妙地展现出不同人物关系,深化了小说情节,烘托了场景气氛。在某种程度上说, 《白鹿原》与秦腔艺术相互糅合,共同演绎传递着关中戏曲文化。

除了秦腔,小说里还有一种艺术形式值得欣赏,也即唢呐与铜锣班子。唢呐艺术相对于秦腔艺术来说,其传播地域范围较广,各地区都有其存在的身影但又受不同的地理环境、人文气息、地域文化、风俗习惯等方面的影响而呈现出大同小异的表现形式。关中地区的唢呐别具一格,粗犷豪放、激昂欢跃的旋律与关中人民淳朴率真的性格水乳交融,在关中大地上异彩纷呈。小说《白鹿原》里借助这一艺术,准确而又精练地表现出人们或喜悦或悲伤的心情。 “铜锣班子”也即铜锣艺术,在开业庆典、工程竣工、逢年过节的时候,铜锣以其声音高亢、节奏明快、气势宏大的特点稳居一席之地。陕西是中国铜锣的胜地,在关中地区,铜锣班子更是村村所不可或缺的。

5.关中特色方言文化

方言,在广袤的中国大地或许体现得更为深刻。受山脉、河流等地理因素的影响以及古代交通的制约,人们的交流范围有限,这样就形成了不同特色的语言体系。文学作为一种依赖语言文字创作的艺术,其创作本身都源于一定的地域文化下既定的语境。恰当而又不过度地使用方言不但能使文学作品增添浓郁的乡土气息,还能鲜明地体现人物的性格,使人物形象更加丰满、自然、真实。陈忠实在《白鹿原》一书中巧妙地运用自身耳濡目染的关中方言,大大地增强了小说的可读性。在俗语方面,如“雀儿头戴不起王冠”、“胡吹冒撂”、“吆老鸦”等词汇鲜明生动地表现出人物特色;在本土方言方面,称父亲为“大”,称小孩子为“碎娃”,吃饭为“咥饭”等极富有当地特色的口语化方言,让我们在阅读中仿若走进真实的关中生活;在脏话运用上,如“二毬”、“狗日的”、“烂货”等不但没有影响整部作品的积极性和健康格调,反而使人物情感的表达更具真实性。在《白鹿原》一书中,黑娃在听到“蒋介石动手杀共产党,北伐失败了”后破口大骂: “我日他妈,我们受闪了,挨黑挫了”,一句不顾个人形象的脏话反而使我们看到一个怒火迸发、叛逆野性的热血青年形象,字里行间,我们都能切身感受到这些人物的形象,仿若他们就在我们身边,在我们面前。而“逮不住雀儿掏蛋,摘不下瓜来拔蔓”,“一头蹬脱了一头抹掉了——两只脚都没踩住”等谚语的使用更增强了小说的关中色彩。

五、结论

“文化是民族的,更是大众的”,陈忠实显然遵循着这条准则。生于斯长于斯的陈忠实对关中文化的切身体验使得其对白鹿原的地域特色剪辑游刃有余、信手拈来,《白鹿原》一书由开笔至杀青,就完全浸入在关中的大背景之中。无论是原上风光,还是风土人情,抑或是语言锤炼,《白鹿原》都具有鲜明的关中文化色调。作为渭南文化的重要载体,《白鹿原》凝结着的地域文化是关中大地最鲜明、最真实的写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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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资料
陈忠实与我的家事往来
陈忠实:世上有许多事,尽管看得清清楚楚,却不能说出口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