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看子建亲

2013-09-25 02:29何水英
学理论·中 2013年8期
关键词:接受曹植突破

何水英

摘 要:杜甫对曹植诗歌十分推崇,他学习曹植诗歌,重继承更重创新,突破藩篱。杜甫对曹植诗歌的接受与突破在诗歌写实精神、人情关照、乐府诗的改制和创作的态度等方面体现明显。

关键词:杜甫;曹植;诗歌;接受;突破

中图分类号:I222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2-2589(2013)23-0231-02

“别裁伪体亲风雅,转益多师是汝师”(《戏为六绝句》)[1],杜甫十分注重对前人诗歌创作养分的吸取。曹植是建安时代最负盛名的诗人,有“建安之杰”美誉,他的诗歌“骨气奇高,词采华茂,情兼雅怨,体被文质”[2],对杜甫诗歌创作影响很大。杜甫曾言 “诗看子建亲”(《奉赠韦左丞丈二十二韵》),可见他对曹植诗歌的推崇。他也曾称“使昭明再生,吾当出刘、曹、二谢上”[3],言辞自信之中足以证明杜甫虽重学前人诗,但更重创新,突破藩篱,自成一家。本文试从以下四个方面分析杜甫对曹植诗歌的接受与拓新,以此了解杜诗“集大成”的特点。

一、诗歌写实精神的继承和超越

汉魏之际长期混乱,战祸、饥荒、疾役的威胁使社会景象一派衰败,民生凋敝。曹植用笔对这一现实做了记录。“剧哉海边民,寄身于草野。妻子象禽兽,行止依林阻。柴门何萧条,狐兔翔我宇”(《梁甫行》)[4]描写了汉末混战给人们带来的深重灾难和海边农村的破败。《送应氏》则写出了昔日繁华的京都在劫后二十年仍是满目疮痍,毫无生气,令人痛心疾首。

世积的离乱使得风衰俗怨,人们居无定所,颠沛流离。曹植怀着深切同情咏叹民生,对于这种现象作了真实的再现。“悠悠远行客,去家千余里,出亦无所之,入亦无所止”(《杂诗》),“本是朔方士,今为吴越民”(《门有万里客》),在外的人漂泊无寄,居家的人也凄怆悲伤。曹植的诗中有较多的反映了妇女生活不幸。他的《七哀》《闲情》等篇写了“佳人在远道”“悲又有余哀”的怨妇,而《浮萍篇》《种葛篇》《弃妇诗》等则揭示了妇女在夫权压制下命运的难以主宰。女子即使“恪勤在朝夕”也“无端获罪尤”,婚后则“有子月经天,无子若流星”,命运完全不由自己掌握。

杜甫这位出生于“奉儒守官”之家的伟大诗人,自年少就有“至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奉赠韦左丞丈二十二韵》)的抱负,他“读书破万卷”有着写实的天性,经历了唐代由盛转衰的动乱时期,他理想一再碰壁,生活日益困窘,与此同时对社会的各种黑暗、民生的疾苦有了切身的体会,继承曹植的写实精神是很自然的事。在杜甫的笔下,无数普通的百姓成为诗歌的主体,他们悲惨的生活则始终是诗人关注的焦点,对普通民众充满同情的诗俯拾即是,如“兵革既未息,儿童尽东征”(《羌村》)、“县官急索租,租税从何出”(《兵车行》)等,而《三吏》《三别》《悲青坂》等几乎每首都是一个悲剧。相比而言,曹植对民生的关注是从个人角度出发,建立在个人同情之上的感叹,所以表现出来的多是对某人谋事的感性关怀,而非是对民生的普遍整体关怀。杜甫对民生的关怀是建立在社会责任意识的基础之上的理性思考。他的诗歌无论在反映社会的广度还是深度上都大大超越了曹植。例如曹植的《浮萍篇》写被弃女子悲痛复杂的心理之后也只以“泪下如垂露”对命运作无奈的抗争。曹植的写实诗充盈忧伤的叹息,而杜甫是站在人民的立场记录社会变化,批判矛头直指统治者,他讽刺唐肃宗的昏庸“唐尧真自圣!野老复何知”(《秦州杂诗二十》),痛斥宦官“关中小儿坏纪纲”(《忆昔》),揭露黑暗“自古圣贤多薄命,奸雄恶少皆封侯”(《锦树行》),为民生疾苦而呐喊“谁能扣君门,下令减征赋”;曹植和杜甫都有济世之志,但曹植以忧己为重,杜甫也忧己但“以忧时忧世、忧君忧国的情绪表现得最为强烈”[5],始终将忧国忧民作为自己的责任,把个体置于群体社会中。

二、诗歌题材中“友情”主题的深化

随着东汉皇权的崩溃和经学的势微,个体生命受到了普遍的关注。作为个体的人有了独立的品格,呈现着鲜明的个体特征,显现出人的自觉,即对人的价值和尊严的重新认识,人们“从定儒学于一尊时的那个理性的心灵世界,走到一个以自我为中心的情感世界”[6],建安诗歌的“友情”主题明显增多,这类诗也曹植诗歌的一个重要内容如《赠王粲》《赠丁仪》《赠丁翼》《赠丁仪王粲》《赠白马王彪》等。曹植的友情诗中有着两个明显的特点:一是多写友人之愁,表达出诗人对友人的关心和理解。二是在抒发友情中揭露社会的不公。如《赠丁仪》中不着重表达思念之情,而是将友人的际遇与社会联系,愤言“在贵多忘贱,为恩谁能博!狐白足御冬,焉念无衣客!思慕延陵子,宝剑非所借”,替丁仪抱不平,从一个侧面写出当时文人怀才不遇的现状,反映出社会对人才的压抑。在诗中诗人给予友人的更多是一种理解和同情。又如《赠王粲》所言“重阴润万物,何惧泽不周?谁令君多念,自使怀百忧”,同样表现的是这种情怀。在《送应氏》里诗人写到 “中野何萧条,千里无人烟。念我平常居,气结不能言”,则更是将友情关照至于社会环境中,融入了更深刻的社会内容。

唐代交游之风盛行,据杨廷福《杜甫交游考略》考证与杜甫交往的不下一百七十人。友情主题在杜甫的诗歌中表现得很突出,他继承了曹植诗歌对友情关照的方式,如写李白,杜甫不仅写“寂寞书斋里,终朝独尔思”(《冬日有怀李白》)的友情思念,而且对其 “敏捷诗千首,飘零酒一杯”(《不见》)的遭遇更是同情。与曹植诗不同的是,杜甫的友情诗中常常交融着对社会现实的忧思、对国家的忠诚热爱,如《送韩十四江东省觐》中写对朋友离别,是将其置于 “兵戈不见老莱衣,叹息人间万事非”的社会背景之下。杜甫心中时时忧国,“公若登台辅,临危莫爱身” (《奉送严公入翰 》)对友人的叮嘱也以国家为重,也不忘表达他对国家的拳拳衷心。曹植对友人的关注更多的是注意他们的个体价值的是否能实现,对社会不公的揭露多无奈、柔弱。而杜甫是站在时代风浪的尖端深切感受到社会的变化,他儒家思想的社会责任感使其在友情的关照中时时与社会联系,给人力量,实现崇高的抗争。

三、乐府诗改制上的影响与创新

汉乐府主要作用为“补察时政”,《汉书·艺文志》云:皆感于哀乐,缘事而发,亦可以观风俗,知厚薄云。现存的汉乐府大约有三分之一为叙事性作品,大都采用第三人称方式,写实性较强。建安文人对叙事性较强的汉乐府颇为青睐,他们在吸收汉乐府的写作技巧的同时又对汉乐府进行了积极的改制。曹植在乐府试的改制上步伐更大,主要有两点:自拟新题与自我形象的融入。

曹操改制汉乐府是“借乐府古题写时事”,而曹植则不拘泥于旧题,自拟新题,如《美女篇》《浮萍篇》《种葛篇》等,自创新题使得诗歌形式的运用更为自由。在曹植的改制下,乐府诗保留了写实的特征而诗人自我形象也强烈介入了乐府。曹植虽出皇室,然命运坎坷,他的许多乐府诗都有自己的影子,似我又非我。如《美女篇》写美女盛年不嫁,诗人也是正当年却不被用,两者哀怨的精神实质相通,清人王尧衢云:“子建求自试而不见用,如美女之不见售,故以为比”(《古唐诗合解》卷三)。《吁嗟篇》中转篷的漂泊之苦与诗人多次迁徙之苦是相似的。由于融入了自己的相似感觉,诗歌抒情性增强,使得诗中人物形象更为丰满,自我与诗中主人公交融在同一舞台上吟唱,展示丰富的内心活动。《浮萍篇》写结发与君合的“和乐”、中途君情变的“摧颓”、“君恩傥中还”的期待、“慊慊仰天叹”的无奈,借诗人的视角,写“泪下如垂露”的悲伤、“散箧造新衣”的希望,将人生爱的复杂感觉和生命的体验真实展现,也将诗人不被用又渴望被用的心理真实展示。

杜甫的乐府诗继承了曹植乐府的自拟新题特征,他的《哀王孙》《哀江头》《悲陈陶》《三吏》《三别》等都是独创新题,“即事名篇,无复依傍”,这样的改制为杜甫深刻反映社会现实提供了更好的空间。

汉乐府中作者隐藏于诗后,曹植将自我引入,使诗人与时代精神结合更紧密,但这种结合使乐府诗的关注面变窄,由传统的普遍关注变为个体关注,只有与诗人处境有着某种相似性的人物才更可能进入诗歌。杜甫弥补了这种不足,他的乐府诗中自我没有隐藏到幕后,而是站在一旁以“我”之眼去看周围的人事。由于杜甫亲历了动乱,对所见之事有着切身的体会,他与诗中那些普通百姓是同呼吸的,将自我的全部情感都倾在他们的身上,忧他们所忧,这样在貌似客观描述中爱憎自明,摆脱了似我又非我形象的束缚,达到叙事与抒情的高度结合。如《丽人行》言语富丽华美,对丽人意态、体态、衣着的描写受曹植《美女篇》影响,赵次公《杜诗先后解》称“头上、背后之句,此亦曹子建‘头上金雀钗,腰佩翠琅■之势也”, 然通篇“无一刺讥语,描摹处,语语刺讥;无一慨叹声,点逗处,声声慨叹”(浦起龙《读杜心解》卷二),诗人愤怒、叹息、悲痛等种种感情无不流露其中。由于杜甫对普通百姓深刻的理解,其乐府诗中人物复杂的内心也刻画得特别细致。《新婚别》刚结婚的女子先是为自己刚结婚就别离悲伤“君今往死地,沉痛迫中肠”,转而又想到国家的灾难,对丈夫出征给予理解,变为 “勿为新婚念,努力事戎行”“妇人在军中,兵气恐不扬” 的支持。在这个过程中,我们可以跟随诗中主人公一起面对小家与大家的处理,个人情感与社会责任的冲突。

另外,曹植的创作态度对杜甫也深有影响。

曹植对文学创作的态度是很严肃的。“陈思精意著作,食饮减损,得反胃病也” [7]可见他创造投入精力之大,诗歌成了他严肃的追求。他主张文章应该反复修改才能得佳作。“世人著述不能无病,仆常好人讥弹其文,有不善者,应时改定。”(《与杨德祖书》),正是有了这样严肃的追求,曹植诗被人赞誉“骨气奇高,词采华茂”(《诗品》)。杜甫与曹植一样将诗歌作为人生的需要。“诗是吾家事”(《宗武生日》),他的诗都是经过苦心经营而来。“新诗改罢自长吟”(《解闷》其七)、“语不惊人死不休”(《江上植水如海势聊短述》),可见他做诗之用力。曹植对诗歌的严肃态度更多体现出个体生命意识的觉醒,是对自我的尊重;而杜甫的严肃更显现出知识分子的社会责任意识。

综上所述,杜甫对曹植诗歌的接受是多方面的,在继承的基础上不断突破创新。也正是这样,杜甫的诗歌才“光焰万丈长”(韩愈《调张籍》),正如歌德所说:“各门艺术都有一种渊源关系。每逢看到一位艺术大师,你总可以看出他吸取了前人的精华,正是这种精华培育出他的伟大。”[8]

参考文献:

[1]仇兆鳌.杜诗详注[M].北京:中华书局,1979.

[2]王叔岷.钟嵘诗品笺证稿[M].北京:中华书局,2007:149.

[3]赵幼文.曹植集校注[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4.

[4]周勋初.唐语林校证.[M].中华书局,1987:172.

[5]孙学堂.中国文学精神:唐代卷[M].济南:山东教育出版社,2003:215.

[6]罗宗强.玄学与魏晋士人心态[M].杭州:浙江人民出版社,1991:361.

[7]李等.太平御览:卷三百七十六引《魏略》[M].北京:中华书局,1960.

[8]爱克曼.歌德谈话录[M].朱光潜,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78:105.

(责任编辑:田 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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