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漫主义诗人雪莱东方书写中的“爱”与“和谐”*

2013-11-14 09:14陈彦旭
世界文学评论 2013年3期
关键词:雪莱普罗米修斯

陈彦旭

浪漫主义诗人雪莱东方书写中的“爱”与“和谐”

陈彦旭

英国浪漫主义诗人雪莱对于东方有着浓厚的兴趣,因此在其诗歌创作中存在着大量的东方书写。对于这些书写,传统解读方式常常采用“东方主义”式的视角,从而相应地做出这一类的东方书写体现了西方诗人对于东方的贬低、鄙视与征服等负面情绪的结论。本文则在雪莱的东方书写中着重挖掘“爱”与“和谐”这两个独特的因素,并从中总结出雪莱的东方书写对于东西方文化交流的积极态度与意义,从而对后殖民主义理论对于浪漫主义诗人东方书写所做出的片面阐释进行了有力的回拨。浪漫主义诗人 雪莱 东方书写 爱 和谐

Author:

Chen Yanxu, born in Tonghua City, Jilin Province. He is now teaching as an assistant professor at School of Foreign Languages, Northeast Normal University. Holding a Ph.D. degree of English literature, he majors studies the English romantic poetry. This article is funded by China's Ministry of Education Project "A Study of English Romantic Orientalism" (Serial number: 10YJA752016) .

在雪莱有关东方书写的多部作品中,都蕴含着“爱”与“和谐”的哲理思想,而这思想正是雪莱诗中东西方文化融合的基础。譬如说,在《阿特拉斯的巫女》中,诗的开头是这样介绍的:“有一个巫女住在阿特拉斯山上,在一个岩洞里,幽泉在洞边流淌。”(雪莱《雪莱全集》第3卷,126)而阿特拉斯山脉位于非洲西北部突尼斯、阿尔及利亚和摩洛哥境内,也属于西方视域下“东方”的一部分。这个巫女美丽非常,“无所不见的太阳巡游五洲四海,行遍天涯,也从未见到如此美丽的造物” (雪莱《雪莱全集》第3卷,126)。

而正是这个美貌不可方物的东方巫女,强烈地吸引了希腊诸神:

老赛利纳斯摇着绿色的魔杖,

上面缠着百合花;森林之神

也结队而来,他们多么欢畅,

…………

得律俄普和福纳斯也紧紧跟上,

…………

直到发现巫女在洞中独坐,

在一块翡翠石上,好不寂寞。

(雪莱《 雪莱全集》第3卷,128—129)

在这希腊众神中,雪莱着笔墨最多的,乃是那“万能的潘神”,原因是他和巫女之间存在着微妙的交流:

他能感知神奇巫女的寂寞,

她也能感知他,在她的翡翠宝座。

(雪莱 《雪莱全集》第3卷,128—129)

再后来,巫女做了一件极其奇妙的事情:

她奇妙地把火和雪揉在一起,

并给着相斥的物质掺上爱液,

让它们共同生长融为一体,

在其体内流动着爱的和谐;

一个姣美的形象便从她手里

诞生了……

它是无性的,在它身上似乎

既无男性也无女性的缺陷,

却融两性的全部优势于一炉。

(雪莱《 雪莱全集》第3卷,138)

在以上的描述中,我们所关注的焦点是一个吸引了西方希腊诸神的东方巫女,她能够将性质完全相斥、在人们的普遍观念中完全对立的两种事物“火与雪”成功地“共同生长融为一体”,考虑到她自身独特的文化身份,我们不难看出其中针对东西方文化交融的隐喻意义。

但更值得我们关注的,则是雪莱在诗中反复强调的“爱”的因素与作用。正是有了爱,相斥相克的事物才可能消解矛盾、和平共处。更深一步说,“爱”也是化解东西方矛盾,使两者融合的一剂良方。而雪莱的这种想法也一定不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一定是存在着先期的影响才会导致这样的结果。笔者认为,欧文森女士的创作对雪莱产生的影响是直接的且密切相关的。在写给汤姆生·杰弗逊·哈格的一封信中,雪莱这样写道:“你最近读过一本新出版的小说吗?我说的是欧文森女士所写的《传教士》。那真的是一部神一般的作品。那个名叫露西玛的印度女牧师……真的是太完美了。这该书作为我的枕边之物已经陪伴我有些日子了,我建议你也好好读一下它。” (Mazumder 133)事实上,露西玛这一印度女性形象深刻地感染了雪莱,以至于他在1811年写给好友的一封信中是这样评价这一形象的:“身为印度人的露西玛就是个天使,不能将这想象力产物的种种融合到一起真的是太遗憾了。这种想法让我的灵魂震撼。自从我读了这该书之后,我就没有读过其他的书,但是我产生了一些奇异的想法。” (Hoeveler 168)

《传教士》这该书主要讲述了名叫希拉里昂的一个葡萄牙牧师与一位叫露西玛的印度女牧师之间的爱情故事。希拉里昂是名基督徒,他在印度逗留期间,竭力宣传基督教思想,试图使印度民众能够接受并最终皈依基督教。他为了完成这一使命,所选取的路途是“从塔他(Tatta)到拉吉尔(Lahore),途经印度河(Indus),再从拉吉尔一路最终到达克什米尔(Cashmire)……教化这个遥远的、不为人知的小地方,就是他的独特使命。要深入到这些地区里去,那里是灵魂与精神从不曾驻足过的地方;要穿越障碍,在那里基督精神从未像神明那样被顶礼膜拜;要去宣扬那些自我否定的信仰与信条,在这片具有永久欢愉的土地上;还有,在那明亮的树荫中,有着印度人的想象中神圣的因陀罗(Indra),我们要攻击他,还要攻击他们宗教的灵魂人物——梵天(Brahma)出生的地方” (Owenson 83)。而他这样做的目的,是因为基督教“将带着天才般的力量降临在这里,凌驾于一切凡间的阻碍。它激人奋进,而不是教人在困难面前退却;它鼓舞人的斗志,而不是教人在凶险面前低头” (Owenson 83)。

然而,这个雄心勃勃、一心想要改造他人的传教士,却最终倒在了爱情的石榴裙下。“他作为罗马教皇的大使,一心想要将印度人收编在天主教中;另一方面,他身为一个孤独的独居者,在克什米尔峡谷深深爱上了露西玛,婆罗门教的女牧师,她以她的美貌、她的虔诚与她的语言能力而闻名遐迩。” (Hughes 91)遗憾的是,这个美丽的爱情故事却没有一个美好的结局。露西玛与希拉里昂之间的交往激怒了她的族人与父亲,他们将露西玛关到了一所女修道院里。而嫉妒希拉里昂的才能与地位的欧洲同僚则落井下石,控告他勾引自己的女性信徒,犯了大罪,最终希拉里昂被判火刑。在执行火刑的前一刻,得知这一消息的露西玛不顾一切地从修道院中逃了出来,冲破围观的人群,投入希拉里昂的怀抱,口中不停地向婆罗门祷告,希望即使是死亡,婆罗门神也可以将她与希拉里昂两人的灵魂融为一体。她最终被宗教法庭与那群无情的欧洲人烧死了,这惨无人道的一幕也激怒了印度本地的果阿人,他们奋起反抗,救下了希拉里昂。希拉里昂经过这一重大变故之后,也改变了自己原本想要教化印度人民的初衷,而决定做一个致力沟通、化解基督教与印度教之间隔阂与矛盾的使者。而这个故事的寓意对我们来说是显而易见的,从表面上来看,“爱”的力量是可以化解不同宗教之间的矛盾与仇恨的。从更加深入的一个层面上来看,这部作品也生动地表达了作者期冀东西方文化可以不必兵戈相见般的厮杀,而是可能和平相处、相互融合的一个美好愿望与前景。而这样的观点也正与笔者之前所论述的雪莱自身对东西文化交流融合的积极态度相互印证。

雪莱对于东西方交流的这种积极态度有着更深层次的思想根源与基础,即他的“和谐”思想。为了说明这一点,我们来读一段他在《为诗辩护》的前言中一段著名的文字:“人是一个工具,一连串的外来的和内在的印象掠过它,有如一阵阵不断变化的风,掠过埃奥里亚的竖琴,吹动琴弦,奏出不断变化的曲调。但人的心中却持有一原则,这原则或许也常驻在一切有情感的动物的心中。它就好比这古希腊的七弦竖琴一般,弹出的不可能是一个曲调,而是一串音符所构成的和谐。” (Pitruzzella 85)

这种“和谐”在雪莱看来,不仅仅包括人与自然的和谐,更包括人与人之间的和谐。他在《致1812年的爱尔兰人民》(Address, to the Irish People of 1812) 中的一段话清晰明确地表述了他对未来理想社会的构想: “你能理解吧,啊,爱尔兰的人民。那是一个充满幸福的社会,在那个社会中,持有不同观点的人都可以像兄弟一样相处。在那里,一个普通农民的后代与最尊贵的王子的后裔所受到的待遇没什么不同……那里没有乞丐……那里没有贼和强盗……爱尔兰的人民啊,我期望你们准备迎接的,就是这样的一个社会。” (Lewes 1)在他后来写给威廉·戈德温(William Godwin)的一封信中,他解释在上述这段说辞中,他想要表达的中心意思是“和平与和谐”,而且“不能从某个党派的利益来考虑问题,胸中要有全世界” (Lewes 2)。

而这种“和谐”的观念很自然地可以过渡到东西方文化相遇的境遇中。我们再来看雪莱的长诗《伊斯兰的反叛》中诗人所描写的一个美丽的少女:

有一个明媚犹如晨光的少女,

坐在岩石下,坐在茫茫的海滩上,

她像一朵鲜花那么绰约,

点缀着冰天雪地的荒凉!

(雪莱 《雪莱全集》第2卷, 100)

雪莱并没有向读者介绍这位少女的身份,但是诗中反复出现的有关于“黑发”的描写 ,很自然引发我们对东方女子的想象,因为“黑发”是典型的东方女子的外貌特点。如以下两句:“系在她黑发上的发带已松散”,与“任疾风吹开她的黑发和晶亮的衣袍”。

这位东方女子邀请诗人与她一同远航,在船上娓娓道来这一番话:

你要知道,远在太古混沌,

世间万物为两种力量所均分,

它们统治着这世界,势均力敌,

它们无处不在,万古长存。

这两个精灵,两个神,是孪生兄弟。

(雪莱《 雪莱全集》第2卷,105)

以上的陈述是雪莱借东方女子之口娓娓道出了作为一个西方诗人自身的朴素自然观与世界观,而他的东西方文化观也正是在其宏观的认识论下所形成的。而这一观念充分地体现了东西方之间的平等性与互利性。

除了以上的这个例子之外,雪莱在其著名的诗剧《解放了的普罗米修斯》(Promuthus Unbound)中有一段更为典型的体现“和谐”的描写:

你没见两个身形从东西两方来到,

好像一对鸽子飞向挚爱的巢穴?

它们是在托住万物的空气中的一对孪生兄弟,

展着平稳的翅膀从杳冥中飞来。

听:它们甜蜜、忧愁的嗓子!这是失望

和爱混合在一起,化作了声音而消隐。

(雪莱 《解放了的普罗米修斯》)

特别值得我们注意的是,这两只鸽子分别从“东西两方”飞来,这很自然地使读者联想到这两只鸽子分别象征着“东方”与“西方”,除去鸽子本身天然具有的和平意蕴,我们知道这两个小生物看起来一定是神似的且平等的,因为它们是“一对孪生兄弟”。

众所周知,雪莱的这部《解放了的普罗米修斯》脱胎于古希腊“悲剧之父”埃斯库罗斯的作品《被缚的普罗米修斯》,因此这两部作品在故事情节的前半部分有着相当大的相似度,但雪莱对埃斯库罗斯为普罗米修斯安排的结局十分不满,在后者的版本中,普罗米修斯向宙斯妥协,以其未来倒台的秘密换得了自由。雪莱认为这种让步与妥协侮辱并解构了普罗米修斯这一伟大坚韧的人物形象,因此在自己创作的版本中他修改了结局,将普罗米修斯塑造成了一个不动摇、不妥协的顶天立地的英雄。除了这一点最显著的不同之处以外,通过对文本的细读,笔者认为雪莱对埃斯库罗斯的版本中的“东方”意识做了进一步的推进、改造与修正,从中读者可以清晰地观察到雪莱对于东西方文化交流的态度。

在埃斯库罗斯的版本中,他描写了一位命运悲惨的凡间女子伊娥,她被荒淫的宙斯所占有,为了掩人耳目,宙斯使她长出两只牛角,赫拉得知此事后暴怒,并把怒火都发泄到了这无辜的少女身上,使她四处流浪,受诅咒的伊娥还不得不忍受经年累月、永不休止的牛虻的叮咬。她无助地向普罗米修斯发问:她究竟将被流放到何方?普罗米修斯再三踌躇,给出了这样的答案:

你,在那条河流引导下,将来到

三条边的,楔形的尼罗河之洲

那里,伊娥,你和你的子孙

注定要做长久的居留

(雪莱《 解放了的普罗米修斯》)

为何这命运多舛的伊娥最终会常居在东方?埃斯库罗斯这样刻意的情节安排,与当时的古希腊与古罗马对东方的认识是分不开的。而这种认识可以在维吉尔(Virgil)的史诗《埃涅伊德》(“Aeneid”)中窥见一斑,诗中生动地描写了威风凛凛的古罗马皇帝屋大维出征埃及的场面:

在那高高的船尾站着的正是屋大维,

…………

他那英武的眉宇之下喷射着两团炯炯有神的火焰,在他的头上,

他父亲朱立安所驻的星辰在灼灼发光。

…………

而对面站着的、要被他所征服的人们,来自太阳升起的地方,

来自伊瑞斯莱恩海的红色海岸边上,

和那些野蛮的富豪们并肩站立的……

正是安东尼。

(Virgil 220)

诗中所描写的这场战役就是历史上著名的阿克提姆海战,战争的起源是凯撒的部将安东尼与凯撒的外甥屋大维由于内部争权发生了激烈的矛盾与冲突。安东尼与埃及女王克里奥帕特拉七世成婚,并许诺将罗马东方行省赠予埃及。屋大维遂说服元老院和公民大会,宣布安东尼为罗马的卖国贼,同时向埃及宣战。这场战争于公元前31年开始,一年后以埃及军队的溃败与古埃及托勒密王朝的灭亡为最终结局。

维吉尔的这部作品在古希腊与古罗马都有着深远与深刻的影响。在以上诗行中,有关东方国家代表的埃及人的描写中的两个关键词尤其重要: 第一个是“野蛮的”(barbaric),而另一个是“富豪”(riches)。对于“富豪”的说法,显然反映出西方在历史上对东方由来已久的“遍地金银”、富庶十足的印象,而对于“野蛮”这个词,则体现出来古希腊、古罗马时代西方世界对东方的偏见与鄙夷。

而在《被缚的普罗米修斯》中,少女伊娥的遭遇也正是古希腊与古罗马时期人们对于东方所持偏见的生动反映。她最终的归宿的落脚点在埃及的这一事实意味着受到诅咒,历经漂泊的她将永远滞留在东方这片“蛮夷之地”上。

通过两个版本故事的对比,笔者认为,雪莱在《解放的普罗米修斯》中有意删除了有关伊娥的故事,却以由东西方飞来的两只鸽子作为隐喻,通过描写它们殊途同归,飞入同一巢穴这一意象,表达了他对东西方文化在碰撞、交流中可以相互融合的意愿与信心。

除了上述的鸽子意象之外,还应该引起我们关注的是这两部剧中故事发生的背景,通过对比这一点,我们也可以发现雪莱对东方的态度与情结。表面看来,这两部作品似乎是发生在同一个地方,即“高加索山”,但如果仔细研究,两者之间又有很大的不同之处。在埃斯库罗斯的版本中,故事伊始,威力神说道:“我们终于到了大地边缘,斯库提亚这没有人烟的荒凉地带。啊,赫菲斯托斯,你要遵照你父亲给你的命令,那牢靠的钢镣铐把这个东西锁起来,绑在悬岩上;因为他把你的值得夸耀的东西,助长一切技艺的火焰,偷了来送给人类。” (埃斯库罗斯 11)

上文中所提到的“斯库提亚”是普罗米修斯真正被缚之地,是古希腊地图上标示的东欧和西亚之间的一个地区。而“斯库提亚”(Scythia)这个词本身在西方文化中一直带有较为强烈的贬义。在希腊语中,“斯库提亚”是“野蛮”的意思。甚至在《圣经》的文字中也能找到类似的例子,如“这里没有野蛮的入侵者,甚至连斯库提亚人都没有”。莎士比亚也在《李尔王》中提及过“野蛮的斯库提亚人”(the barbaric Scythians)。詹姆斯·伦内尔(James Rennell)在其著作中提到了斯库提亚人“以野蛮人的方式祭拜他们的神灵……他们割下敌人头皮来庆祝胜利的方式……他们喝下敌人的鲜血,用割下来的敌人的头颅来做容器” (Rennell 107)。

形成鲜明对照的是,虽然同样将故事的背景设置在高加索山,雪莱在其《解放了的普罗米修斯》中却有意地将故事的背景由野蛮之地斯库提亚转换为印度的高加索山脉(Indian Caucasus)。曼佛雷德·拜勒(Manfred Beller)认为,“高加索山脉在神话中一直是作为人类文明的起源地而出现的。在远古传说中,高加索山脉被认为是支持世界的巨柱之一,是人类文明世界的边界。与此同时,它也常常和悲惨的苦难、惩罚与放逐联系在一起”(Beller 107) 。

显然,在曼佛雷德·拜勒所列举的两个意义中,雪莱在其作品中想要凸显的乃是前者。为了实现、加强这一意义,他特意在高加索山前加上了“印度”这一定语,这两个事物的融合进一步强化了“印度高加索山”本身所蕴含的文化意义。

雪莱在这部作品的前言中的一段陈述也很值得我们注意,他说:“这部诗剧写于罗马皇帝卡拉卡拉沐浴的遗址废墟之处,在长满鲜花的林间空地上,在芬香扑鼻的、花朵锦簇的灌木丛中。在延伸出来的方向,蜿蜒曲折中可见一片茂密,那枝条令人心醉地随风轻轻摆动着。罗马那明亮蔚蓝的天空,在这最神圣的季节里被唤醒的活力充沛的春天,令人心驰神往的诞生的新生命,都是这出剧的灵感源泉。” (Bieri 117)

综上所述,雪莱在《解放了的普罗米修斯》这部诗剧中的创作灵感来源于意大利的罗马,创作素材来源于古希腊神话,而他又在这其中加入了东方的代表 ——印度的成分。这三者交汇融合在一起,形成了独特的艺术效果与作品张力,同时也充分体现了作者雪莱为东西方文化联姻所做出的意愿、尝试与努力。

浪漫主义诗人东方书写时代的宏观背景是大英帝国野心勃勃的殖民扩张计划。这一点如果使用后殖民理论进行诠释的话,作家的写作的终极目的应该都是为了帝国殖民与扩张推波助澜。然而雪莱的东方书写并不完全是这样,在笔者以上的作品举例中,它展现的是对东方的超越政治层面上的理解、兴趣与深入探索,并试图证明“东方在知识与文明程度上毫不逊色于西方,而且两者应当融合在一起” (Khan 35-51)。

著名学者柯伦(Curran)曾经针对以上的情况做出过这样的论述:“普罗米修斯与亚洲在一出极具象征意义中的作品中结合,事实上也是将众多的对立物联合到了一起,包括那些在古代存在的主要文明与文化:西方的智慧、客观性与生产力,和东方的微妙、直觉与冥想。”(Gelpi 230)

在新古典主义时期,文人们依然以模仿或引用古希腊与古罗马的典籍为时尚。这一做法也深刻地影响到了浪漫主义诗人,雪莱更是其中的突出代表。在诗剧《希腊》的序言中,他曾经这样说道:“我们都是希腊人。我们的法律、我们的文学、我们的宗教、我们的艺、全都植根于希腊。如果没有希腊,则罗马,我们祖先的宗师、征服者和大都会,就不可能以她的武力传播启蒙的明光,我们很可能至今仍是野蛮人和偶像崇拜者,或者更糟,也许会处在中国和日本如今所处的那样一种社会制度停滞的悲惨境地。”(雪莱《 雪莱全集》第2卷,5)

然而这种崇尚之风到了一定的高潮与极致之后,未免会给人带来过多过滥并失去新意之嫌。浪漫主义时期的诗人就深刻地认识到了这一点,于是纷纷将目光投向遥远而神秘的东方,来寻找崭新的创作素材,激发与众不同的想象力与灵感。龙瑞翠认为,浪漫主义诗人目睹了东西方文明的不断碰撞,因而对现实语境充满焦虑,他们“期望东方能够像罗马帝国时代的基督教一样再次给迷失中的西方带来全新的活力,拯救西方文明于衰落之中”(龙瑞翠 68) 。

雪莱本人是极认同以上这一观点的。举一例:在他的著名散文《柯利修姆遗址》中, 一位少女竭力用最生动、最美妙的语言来向她的盲人父亲描述柯利修姆遗址的景观时,有这样一段对话:

父亲:那些巨大的残缺的拱门,那些峭拔的遗迹的碎块,已长满林立的幼树,没有人工雕凿的残痕,而似地震留下的山峦间的缝隙,那些是什么?

女儿:令人敬畏的美妙的东西。

父亲:它们难道不正是印度的荒野莽林中,野象用来藏匿幼仔的洞穴吗?就好比海水漫过陆地时,深处最强大的怪兽会把它们作为自己宽敞的居室。

女儿:父亲,你的话语描述了我想说而说不出来的意象。

(雪莱 《雪莱散文》, 4—5)

在这篇散文中,柯利修姆是古罗马一个著名竞技场的遗址。女儿竭尽全力、穷尽自己所能,向父亲描述这一遗址的壮美,却搜肠刮肚也没能觅到合适的辞藻。最后父亲却轻轻松松地使用了一个印度的洞穴隐喻就解决了这一难题。古罗马的遗址景象,只有在印度的意象中才能得到充分的诠释与表达。这十分生动并有力地说明了东方为想象力已经日渐枯竭的西方提供了丰富的意象与新的想象力源泉,是一个东西方文化融合极好的范式。

众所周知,雪莱生平常常以“希腊人”自诩,但另一方面,法国东方学家Edgar Quinet也曾经慨叹道:雪莱已经完全变成一个印度人了!综上所述,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雪莱的双重矛盾身份,他既是一个“希腊人”,又是一个“印度人”。他无法在两者间做出取此舍彼的抉择,给这种身份危机一个明确的交代,这种矛盾冲突的情绪也自然在他的作品中有所表露,而雪莱的做法则是将这貌似势同水火的东西方文化放入同一艺术熔炉中,通过自己诗人超凡的想象力巧妙地、不留痕迹地将这两者合二为一,他的东方书写所体现出来的“爱”与“和谐”思想,为跨文化桥梁的建构指出了一条明确且切实可行的道路。

注解【Notes】

*项目编号: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研究2013年度“英国浪漫主义诗歌的东方书写研究”基金项目 [10YJA752016]。

[1] 塞利纳斯( Silenus):希腊神话中森林诸神的首领。

[2] 福纳斯(Faunus):希腊神话中的畜牧农业神。

[3] 因陀罗(Indra):印度宗教与神话中主管雷雨的神。

[4] 伊瑞斯莱恩海,公元1世纪的地图中显示,它指代印度洋的西北海域,并包括阿拉伯海。

Beller, Manfred. Imagology: The Cultural Construction and Literary Representation of National Characters : a Critical Survey. Amsterdam: Rodopi, 2007.

Bieri, James. Percy Bysshe Shelley: A Biography: Exile of Unfulfilled Reknown, 1816-1822. Delaware :University of Delaware Press, 2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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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ughes, A. The Nascent Mind of Shelley. Oxford: Clarendon Press, 1947.

Khan, Jalal Uddin. Shelley's Orientalia: Indian Elements in His Poetry. Journal of the Spanish Association of Anglo-American Studies, 2008(1),pp.35-51.

Lewes, Darby. A Brighter Morn: The Shelley Circle's Utopian Project, Lexington Books. 2003.

Mazumder, Aparajita. Cross-cultural refractions: India in English Romantic Poetry.Illinios:University of Illinios, 1990. Owenson ,Sydney. The Missionary. Broadview Press, 2002.

Pitruzzella, Salvo. The Mysterious Guest: An Enquiry on Creativity from Arts Therapy's Perspective. Bloomington: Universe, 2009.

Rennell, James. The Geography System of Herodotus Examined and Explained. London: C.J.G. & F. Rivington, 1830.

Virgil. The Aeneid of Virgil. Berkeley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1982.

[英]雪莱:《雪莱全集》(第3卷),江枫、顾子欣译,河北教育出版社2000年版。

[英]雪莱:《雪莱全集》(第2卷) , 王科一、金发燊等译,河北教育出版社2000年版。

[英]雪莱:《解放了的普罗米修斯》[EB/OL,查良铮译,http://www.cajcd.edu.cn/pub/980810-2.html。

[希腊]埃斯库罗斯:《古希腊戏剧》,罗念生等译,人民文学出版社2008年版。

龙瑞翠:《英国第二代浪漫主义诗人交融式宗教范式研究》,东北师范大学2009年博士学位论文。

[英]雪莱: 《雪莱散文》,徐文惠译,人民文学出版社2008年版。

Title:

Love and Harmony in Romantic Poet Shelley's Oriental WritingThe English romantic poet Shelley has an immense interest in the orient and thus wrote a great deal on the orient. Towards these oriental writings, the traditional interpretation tends to approach them in the orientalism style and thus draws such conclusions as that the oriental writings have embodied the negative attitude towards the orient and represents a desire conquering the orient. Nevertheless, this essay digs out two unique factors, namely, love and harmony from Shelley's oriental writing, from which Shelley's positive sentiment in the cross-cultural communication between the east and the west could be vividly found and the prejudice stemmed from the post-colonial interpretation of the romantic oriental writing could be corrected.romantic poets Shelley oriental writing love harmony陈彦旭,吉林通化人,东北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英语系讲师,英语语言文学博士,主要研究方向为英国浪漫主义诗歌。

作品【Works Cit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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