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聊斋志异》中的友情与生命伦理意识

2013-11-14 13:34··
明清小说研究 2013年4期
关键词:聊斋志异渔夫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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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斋志异》的巨大魅力在于以浪漫奇异的笔墨刻画了深刻动人的生命情态。书中有七十余篇探讨或涉及了友情的内涵、本质、意义及其奥秘。友情是人生的重要内容和人性的必然要求,是人在成长过程中寻求社会支持的具体体现。《论语》开篇云:“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仁爱”二字,是中国古代先贤对友谊这个古老而神圣的名字的最好注释;现代西方心理学家认为,友谊中的亲密感是一种“对他人承担情感及道德承诺的能力”,“它要求坦率、勇气、伦理感……家庭和朋友的影响在生命历程中一直交替出现”。《聊斋志异》的友情故事,可谓全面涵盖了东西方对于友情的普遍性解释。而更值得关注的是,那些摇曳生姿的友情故事凸显了人物的自我意识、命运浮沉和生命境界,其间的情感体验浸润着时代的新鲜气息和作者独特的人文关怀。事实上,这意味着《聊斋志异》友情故事继承并超越了传统的道德伦理而走向生命伦理。

一、“同调——自我”型友情故事的生命意蕴

中国正统的儒家伦理思想强调道德的历史本源、集体需求和社会价值,这种意识同样贯穿于所谓五伦之一的友情。而明清时期日渐强盛的生命伦理意识则强调道德的生命本源,是一种强调个体的生命需求和生命价值的伦理意识。《聊斋志异》中的“同调——自我”型友情故事正是立足于个体的心灵需要,张扬了尊重个体价值和自我意识的友情观。

古往今来,何谓朋友?朋友就是可以进行心灵对话的人。《聊斋志异》中《王六郎》、《司文郎》、《于去恶》、《素秋》等篇都典型体现了这一思想。这是一种严格意义上的纯粹深刻的友情,它所关注的是心灵的倾向。友情的确立是独立人格之间的互相呼应和确认,他们彼此照见灵魂。《王六郎》中,六郎是无所归依的溺水鬼,许姓渔夫也只是小人物,但他们彼此认可、欣赏,以心相见。六郎“当有代者,将往投生”,渔夫且悲且喜;六郎因“仆怜其抱中儿,代弟一人遂残二命,故舍之”,渔夫由衷赞叹:“此仁人之心,可以通上帝矣”;六郎面临“更代不知何期”而自嘲自解“或吾两人之缘未尽耶”,渔夫与他相聚如初;六郎被授为邬镇土地神,渔夫贺道:“君正直为神,甚慰人心。”当渔夫远行践约探望六郎回转时,六郎化长风随行十余里,渔夫赠言:“君心仁爱,自能造福一方,无庸故人嘱也。”环顾四围卑劣、黑暗的溺鬼世界和世俗人间,六郎与渔夫冰心相惜、仁爱互勉的友情亦可谓空谷足音!但从某种意义上说,渔夫似乎是六郎心灵深处的另一个自己。六郎与渔夫的每一次接触,如同六郎内心两个自我的相互照面和对话。孤独、善良如六郎,他多么需要自己对自己进行心灵叩问、道德支撑和情感抚慰,从而使自己的信念更明确、更坚定、更强大。有趣的是,故事中六郎是鬼,渔夫是人,六郎的生活空间虚无缥缈,渔夫的生存世界实实在在。但就人物的强大气场和具体刻画而言,六郎是当仁不让的主角,篇名自然也证明了这一点。虚幻的溺鬼王六郎恰恰是血肉丰满的人物形象,渔夫反而像六郎心灵世界中的虚拟人物,渔夫的所有感想和勉励折射了六郎对人间苦难的深刻感受和在苦难中坚守的高尚情操。同样,《素秋》中俞慎与俞恂九的友谊也具有这种“同调——自我”的双重哲理意蕴。书生俞慎一见风雅灵慧的恂九便心生倾慕,他把流寓千里的恂九兄妹接到家中居住,亲如同胞。他俩谈古今、话家常、读书作文,皆有共同语言,正所谓“同声相应,同气相求”。后两人一同赴考,“及榜发,兄弟皆黜”。恂九无法接受这样的结果竟颓然死去,俞慎心痛不已,此时才知恂九是书虫精。古人常有终日读书而成书虫之说,如此想来,恂九实在是俞慎心灵空间的另一个自我。从现实层面说,人与书命运相连;从精神层面说,人与书又心灵相通。面对怀才见弃、抱玉垂泣的科场现实,恂九死而俞慎活,乃是纯真、清高的“书虫自我”死了,而“俗人自我”无奈苟活。换个角度看,则是一个面对现实的顽强的自我埋葬了理想化的浪漫的自我。《王六郎》和《素秋》篇不仅诗意地描摹了人间友谊中玲珑剔透的心灵需求因素,同时也深刻反映了天下读书人精神追求和生存发展的两难境地。

《司文郎》和《于去恶》两篇也以浓墨重彩写了书生间的相知相契之情,渲染了个体在苍茫世间的孤独感和出于生命本质力量的友情渴求。《司文郎》中,本应去阴间文昌府任职的司文郎宋生几番滞留阳世,就是为了悉心帮助在京城报国寺结识的好友王生的学业和生活。王生视宋生亦师亦友,但文章已颇得古大家之风的王生却科考落第,次年又“以犯规被黜。王尚无言,宋大哭不能止”。只因宋生深深痛惜好友的命运乖蹇,极度愤慨于世道之不公,所以那一份友情总是伴随着忧伤。两人临别一刻,宋生拭泪言之:“某非生人,乃飘泊之游魂也。少负才名,不得志于场屋。……幸相知爱,故极力为‘他山’之攻,生平未酬之愿,实欲借良朋一快之耳。”在宋生眼里,挚友王生是他的知音和同调,也是他往昔的自我映像和实现自我的载体。《于去恶》中的陶圣俞与于去恶、方子晋两鬼结为好友,“三人行”的格局使彼此心灵的映照和折射呈现出丰富性,但他们的友谊是透明的,友情的最终目的唯有心灵的加深。《胡四相公》则别具一格地写了书生张虚一与只出声而不露面的狐友胡四相公的交往,两人每每“酬酢议论,意气颇洽”。后胡四相公远行在即,说:“今请一识数载之交,他日可相认耳。”只见胡四相公乃一美少年,两人相视而笑。而转瞬之间,不复睹矣。故事的用意强调了友情的实质终究是灵魂的触摸和相照,或许人们可以不那么重视皮囊的空间呈现和相互注视。

挚友间的心灵对话有时也会出现不同观念的交锋,如《黄英》篇。马子才和陶生都因酷爱种菊而成为知交,但在赏菊安贫还是卖花致富的问题上出现了分歧。不拘教条的菊花精陶生笑言表白:“自食其力不为贪,贩花为业不为俗。”两人由分歧到一致,友谊别有意趣。中国古人心仪高洁的菊花,菊花精陶氏姊弟正是这种意趣的形象化。由天性自然的菊花精陶氏姊弟来揭示清雅与富足并行不悖的人生哲理,正是生命伦理对道德伦理的一种挑战,也是在时代思潮的影响下个体必然产生的心理反应。有时,这种心灵对话也在女子中进行,如《封三娘》一篇。处于深闺的官家小姐范十三娘内心孤寂,唯有封三娘理解她,两个美丽而精灵的姑娘好像在对方身上找到了自己。或许她们之间有一些女性精神同性恋的意味,但其情感基石始终是闺中知友。后来,就是凭着封三娘的一力周旋,范十三娘与孟安仁一对有情人终结连理。但明伦感慨言曰:“古君子交友之道,乃在裙钗。”只是狐女封三娘缺失被社会认可的家庭背景和身份,且独往独来的个性也不为礼教所容,所以两个小女子的交往也需避人耳目。高山流水,知音难求,在那个社会中女子更是如此啊。

二、在异化和反异化人生历程中的友情力量

《聊斋志异》的友情故事突出了友情的巨大情感力量和对于生命的不寻常意义。渗透在字里行间的是一种基于生命本身的伦理意识和人性关怀:友情是人们在不自由的环境中艰难生存的精神和心理的补偿;而人们在异化和反异化的曲折人生经历中表现了强烈的生命意志。

朋友应是可以共同面对人生风雨的人。“平居可与共道德,缓急可与共患难。”《聊斋志异》中这类故事主要可见于《成仙》、《贾奉雉》、《叶生》、《娇娜》、《聂小倩》、《刘海石》等篇。《成仙》中的成生与周生“少共笔砚”,成生贫而周生富,周生性躁而成生沉稳,两人相知日深,互相关爱,遂为“杵臼交”。周生因受黄吏部欺侮而怒不可遏,成生流泪劝解;周生遭县宰和黄吏部联手构陷被判死刑,成生冒险去告御状救了周生;后来成生终于带着家破心冷的周生一起避世求仙去了。成生与周生这一对朋友,无论是面对荒诞、残酷的世间,还是寻找另一种更好的生存方式和生活境界,他们始终站在一起。《贾奉雉》中贾奉雉和郎生的友谊与此有同工之妙。在贾奉雉实现自我的社会价值和追寻心灵的平和自由的循环往复的人生浮沉中,郎生始终关注着他、陪伴着他和指点着他。《叶生》中的叶生才高命舛,县令丁乘鹤见叶生贫穷,慷慨助金;见叶生落魄,赠物安慰。叶生患病在床,罢官后欲回关东老家的丁公一直不忍离开他。后来叶生跟着丁公到了关东,丁公让儿子丁再昌拜叶生为师,从此学业大进,不久考中进士。古人云:“行合趋同,千里相从。”殊不知此时的叶生早已一病成鬼却不知自己是鬼!叶生曾说“得一人知己可无憾”,与丁公父子的深厚情分正是他死了却依然“活着”的理由和力量。《聂小倩》中,是朋友燕生在危急关头保护了宁采臣,后来又靠燕生赠送的剑袋击败老妖物,保卫了宁采臣与聂小倩的美好爱情生活。《刘海石》一篇写刘沧客家人接连病死,沧客哀恸欲绝,幸亏故人刘海石突然来到捉住妖孽,救了沧客全家。《娇娜》中的彼此为友急难更具传奇性。先是孔雪笠客中生疮病情凶险,皇甫公子请妹妹娇娜替他治病;后是公子一家遭雷霆劫难,孔生拼死剑刺鬼物而救下娇娜;娇娜又救活被雷电击死的孔生。又如《青梅》、《小谢》、《香玉》中的弱女子因共同的命运结成知己,历生死磨难而友情不泯。友情是人世间多么独特、多么宝贵的情感温暖和人文关怀力量啊!

《聊斋志异》描绘友谊给生命带来的惊喜和感动,笔墨尤其醉人。《雷曹》中的乐云鹤与夏平子是莫逆之交,夏生不幸早逝,乐云鹤便挑起抚养两家人的重担,放弃学业去经商。正如古人所云:“一死一生,乃知交情。”一次偶然的机会,乐云鹤又帮助了一个落魄江湖、面含戚容的人,没想到他竟是被罚谪的雷曹。于是就有了乐云鹤畅游云天、行雨摘星的奇妙经历,乐云鹤既为解救家乡的旱情尽了力,又无意中从天上带回少微星夏平子投生为其儿子。这种生命的奇遇,就是友谊凝结的奇异之果。真挚美好的友情必然会拓展和照亮人的生命空间,而不是缩小这个空间。与此相映成趣的是《刘亮采》一篇。刘太翁与自言姓胡的狐叟交往,两相契重。“即叙年齿,胡作兄,往来如昆季。……时刘乏嗣,叟忽云:‘公勿忧,我当为君后。’……夜果梦叟来,曰:‘我今至矣。’既醒,夫人生男,是为刘公。”狐叟的重情重义让人几多感佩,几多欣喜。其辈份由兄长转生为子,固然与佛教的转世重生观念有关,但佛教中的转世并不为俗世的父母子女所知,而这里却让转生之人事先向其挚友也即下辈子的父亲表白心意,这实质上体现了主体自我情感的行为取向、积极投入和浓郁的生命意识,也是对“父父子子”的封建伦理教条的揶揄和淡化。《陆判》写了一个友谊造就人的传奇。质朴愚钝的书生朱尔旦与冥间陆判结成了知交,陆判竟施展神技为朱生剖胸易心,使其变慧,又为贤德的朱妻断颈换头,使其变妍。容貌形体是生命存在的感性形式,才智标志着生命发展的成熟程度,友情能帮助人们更好地创造和把握生命之美!离奇的故事或许传达了这样的道理:友情使人变得聪慧,因为有朋友的智慧和热情与你一起破解人生难题;友情使人变得美丽,因为心儿已被快乐地放飞。《柳生》中,周生就凭借好友柳生的悉心安排,不仅几次化险为夷,还如愿娶得佳人做贤妇;《彭海秋》中,彭海秋带友人彭好古在中秋夜游赏千里之外的杭州西湖,并为两情相悦的彭好古和娟娘订亲做媒,三年后,彭好古终于在扬州找到娟娘,带她永离风尘;《连城》中的乔生与连城倾心相爱,连城被逼另嫁而病重去世,乔生恸极而绝,不意在黄泉路上竟得到亡友顾生的帮助,两人复活成亲;《大力将军》中的大力将军吴六一曾是一个乞儿,只因查伊璜的识才怜才之心,就奇迹般改变了他的命运走向。十几年后,大力将军功成名就,那报友之心就像火山爆发一样热烈……这一切无不说明了拥有友情的人是何其幸运!友情虽然不归属于血缘和家庭,但友情以其充盈、无私的情感内涵,得以与亲情和爱情一样成为支撑人生的三大情感支柱。

《聊斋志异》友情故事的人情味来自悲天悯人的人道主义。它肯定的是人们基于生命本能的种种自然需求,关注的是生命个体在异化环境中坚韧不变的生命热情、生命意志和对于自由、幸福的追求。

三、《聊斋》的友情描摹乃是生命境界的诗意审美

对真诚友谊的向往和歌颂是中国文学的传统之一,而《聊斋志异》中的友情有着鲜明的时代标记和属于自己的独特风貌。在《聊斋志异》中,友情就是至情和诗意的生命境界。其友情故事无论在情感内涵、主人公形象和叙事风格氛围等方面,都留下了生命伦理对正统道德伦理的碰撞痕迹,投射了作者蒲松龄充满生命活力的精神视野和开放自由的创作心态。

儒家认为天下之达道有五:君臣、父子、兄弟、夫妇和朋友之交。所以宗法人伦社会中的友谊并不仅仅是个人的私事。“上下交而其志同。由此观之,交乃人伦之本务,王道之大义,非特士友之私志也。”友情在一定程度上被政治伦理所绑架,“管鲍之交”、“刘关张三结义”成为人伦友情的典范。而《聊斋志异》中的友情几乎不关涉君臣大义,也不重在伦理教化,它表现的是独立的生命个体之间的心灵和情感的交往。同时,与友情主题相互浑涵的是强烈的社会批判倾向。友情帮助的内容往往与黑白颠倒的社会政治、公道不彰的科场制度和炎凉浇薄的世态世风密切相关。友情是人们生存维艰中的一抹光亮、温暖和希望。友人间的彼此沟通还包括了对世道世态的清醒认识。《成仙》中,成生就对周生说:“强梁世界,原无皂白。况今日官宰,半强寇不操矛弧者耶?”《贾奉雉》中,郎生对贾奉雉一语点破:“帘内诸官,皆以此等物事进身,恐不能因阅君文,另换一副眼睛肺肠也。”因此成生、周生、贾奉雉等人的慕仙“是以看透人间黑暗作为逻辑起点,这种慕仙与其说是消极隐遁,不如说是无可奈何的愤世嫉俗”。在《雷曹》、《叶生》、《司文郎》、《于去恶》、《崔猛》、《纫针》这些友情名篇中,也都充满了作者抨击时政、忧世伤时的抑郁不平之气。儒家认为,道德需要是人的一种最为迫切的需要,这种观点本来具有一定的合理性。但在漫长的封建统治社会中愈来愈被片面化和绝对化,以致违背和扭曲了人性。与此相对的是,《聊斋志异》中的诸多友情故事注重自我意识的确立。《成仙》篇有一段极富哲理意趣的“反观自我”的情节。睡梦中的周生被成生以幻术互换了相貌,醒来取镜自照,惊讶道:“成生在此,我何往?”他在寻找成生即寻找自己的过程中也曾当面错过,最后在山花烂漫、彩鸟翔飞的世外桃源与成生相聚,这才看清自己的面貌。以我观我,终使周生洞察了世情也认识了自我。《聊斋志异》的友情故事总是给人以多重意蕴的体悟:歌颂真挚友情、强调自我生命意识和社会批判倾向。

《聊斋志异》的友情世界是一片属于自由和个性的天地。故事中的主人公不是道德的载体和化身,而是个性清晰明朗、内心真实丰富的生动人物形象。人物的崇高品格和行动虽然也可以用传统道德来解释,但决非封建道德伦理的装饰品,也绝少那种在纲常名教熏染下的矫揉造作。事实上那些主人公大都具有独立不羁、真率洒脱的个性风采,也有着关注自身幸福的内在真实之天性。《雷曹》中,夏平子才情横溢、文质彬彬,乐云鹤重情、厚道,又有弃学从商的明智和务实。江上救险一段,又把雷曹感恩、勇敢、细心、率真的个性刻画得栩栩如生。《陆判》中,朱尔旦虽狂放不羁但为人真诚,相貌可怖的陆判却十分通达豪爽、善解人意,且富有智慧。《黄英》中,同样崇尚清雅的马子才和陶生一迂腐一豁达。《宫梦弼》中,风度清洒的宫梦弼既有慈爱、童心未泯的一面,又有深谋远虑的一面。《娇娜》中的孔雪笠竟有在手术中“贪近娇姿,不惟不觉其苦,且恐速竣割事,偎傍不久”的痴傻,更有“生矢共生死……乃急跃离地,以剑击之”的英勇和对友谊的忠贞。《青凤》中的耿去病因爱恋青凤而与狐友青凤之叔交恶,后在野外救了青凤得以团聚,在青凤叔父遭难时他出手相救,但私下却对青凤说:“卿果死,定不相援。”可见其真挚和坦露的情怀。《真生》中的贾生念念不忘脱贫,在真生帮助下经商致富能感恩守信、乐善好施。《酒友》中的车生和狐友都爱酒、潇洒,又精于理财。《刘亮采》中的狐叟为人侠义而言词敏谐。《翩翩》中翩翩和花城娘子都伶牙利嘴,又宽容待人……众多故事的主人公虽个性风貌各异,但其共同点是,美好的友情属于他们生命历程中最阳光的履历和最动人的旋律,丰富和张扬了他们的生命意义。

《聊斋志异》的友情描写是充分审美化的,其友情故事呈现出温情、生动、优雅和诗意的风格。故事中人物的友爱和自我牺牲皆出自内在的美好情性,并大大淡化了古人所谓“刎颈之交”、“舍生取义”那种慷慨悲壮的意味。《聊斋志异》中极少写到为朋友牺牲生命之事。《崔猛》和《娇娜》篇有类似的情节,但友情的力量终使峰回路转,云开天晴。在这一点上,《田七郎》篇的情形比较复杂。血性男儿田七郎对义友武承休的报恩和披肝沥胆,多少令人有血脉贲张之感,但七郎母亲“富人报人以财,贫人报人以义”的犀利言辞,却是对某种束缚于道德伦理的恩报式友情或者说不平等的“生死之交”的一种质疑。事实上,在蒲松龄的笔下,友情描写是生命境界的审美。无论何时何地,友情始终是清澈透亮、沁人心脾的一股清泉,友情本身是对一份美好情感的彼此拥有。尤其像《余德》、《白于玉》、《瑞云》、《黄英》、《狐嫁女》、《胡四相公》这一类故事,写的是人们与世外仙人或者与世无争的菊精狐友的真诚交往,从中透露出蒲松龄对平和、自由、自在的生活状态和友情状态的倾心。心灵相通的友情氛围也自然是诗意的氛围。如《王六郎》中的人鬼河畔对酌、水下驱鱼入网、清风十里相送;《黄英》中的满园菊花怒放,马子才与菊花精陶氏姊弟也即爱人和知友采菊东篱;《雷曹》中雷曹携乐云鹤访游云空……蒲松龄以其天才小说家的浪漫情怀和叙事智慧,使《聊斋志异》中友情的星空永远放射出璀璨、温馨、诗意的人文光芒。

① [美]理查德·格里格、菲利普·津巴多《心理学与生活》,人民邮电出版社2003年版,第313页。

② 《周易》,岳麓书社2000年版,第10页。

③ 张友鹤辑校《聊斋志异会校会注会评本》,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年版,第611页。

④ 盛伟编《蒲松龄全集》第二册,学林出版社1998年版,第1369页。

⑤ [汉]刘安《说山训》,《淮南子》卷十六,上海古籍出版社1989年版,第176页。

⑥ [汉]司马迁《汲郑列传》,《史记》卷一百二十,中华书局1982年版,第3114页。

⑦ [宋]李昉《太平御览》卷四百六,中华书局1960年版。

⑧ 杨义《中国古典小说史论》,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5年版,第397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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