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身体分析的角度探讨武侠电影中的女扮男装——以电影《新龙门客栈》、《龙门飞甲》为例

2013-11-21 20:38梁婷帼
电影评介 2013年7期
关键词:规训武侠江湖

梁婷帼

武侠世界的侠义精神赋予武侠电影气度非凡的生命境界,作为一种经典的叙事文本,武侠电影所融汇的侠义精神是其它类型电影难以比拟的。然而我们必须看到,在豪气万丈、刀光剑影的武侠世界里,女性一直处于从属地位,被埋没在武侠世界的黑洞里。为了得到武侠世界的认同,女性不断改造着自己的身体,而这种对身体的改造,在武侠电影中就常常表现为女扮男装。电影中的女性通过女扮男装的手段使自己的身份和生活得到改变,使她们受到暗示和刺激,形成复杂独特的心理处境。在电影中,这些心理处境常常影响着女性的语言和行为,使她们的形象更加血肉丰满,充满魅力。

一、社会构建下的女性身体

让我们从一个基本的问题进入对武侠电影中女性身体的探讨。这个问题是:为什么武侠电影中的女性会主动而又自觉的改变自己身体的外在特征?

当代身体研究发现,人的身体有别于其它动物,因为人是一个更为复杂的社会存在,而在这种社会环境下,身体是由多重复杂的形态构建而成的。毫无疑问,恩怨情仇、剑光游走的武侠世界即为一个复杂的社会环境。电影《新龙门客栈》中的江湖风云动荡,宦官专权,东厂曹少钦假造圣旨、杀害忠良兵部尚书杨宇轩,但故意留下杨宇轩的一儿一女发配西北,妄图借此将杨宇轩旧部、一代名将周淮安一网打尽。《龙门飞甲》作为电影《新龙门客栈》的另一种延续,江湖环境同样复杂,西厂东厂为宦官把持,侠士赵怀安被宦官追杀,龙门客栈一如往昔,为凶险异常之所在,江湖处处充满险情。在这种复杂的社会情况下,具有阳刚和智慧的男性似乎更适合行走天涯、行侠仗义,也更有力量去承担维护秩序的英雄形象,而那些素来被认为只懂得绣花针织、相夫教子的纤弱女子,则多被认为是秩序斗争的旁观者或男性世界的附庸者和被拯救的弱者,她们的存在似乎只为衬托男性英雄的阳刚和智慧。

在人类学家道格拉斯看来,人的身体具有双重性:一方面是“生理的身体”,另一方面又是“社会的身体”。前者说明我们的身体首先是生理的、自然的和物质性的——血肉之躯,它是一种物质性的生命存在,是我们生存的基础。后者则强调生理的身体必然会受到社会的制约和塑造,社会环境会以各种方式改变我们对生理的身体的经验,甚至会促使我们改变生理的身体的物质形态。拥有赤子之心的邱莫言岂可允许自己苟且偷生于乱世无常?她有着天生俱来的侠骨柔情,因为对周淮安的爱慕之情,为了营救忠良之后,她义无反顾的踏入江湖世界,选择来到沙漠,选择风刀霜剑相伴的生活。此时她所时面的江湖是纷乱复杂的:龙门风沙起,煞气冲云天。面对如此的社会环境她唯以女扮男装的方式才是最安全的,女扮男装之后的邱莫言与凌雁秋,拥有了新的性别身份,一个广阔陌生的武侠世界向她们开启了大门,她们尽情地在里面大展身手。

所以道格拉斯把生理的身体和社会的身体两者间的关系概括为:“社会身体制约着我们对生理身体的理解。我们对于身体的生理的经验总是支持某一特定的社会观点,它总是被社会范畴所修改,并通过它被了解。在两种身体经验之间,存在着意义的不断转换,这样,任何一种经验都强化着另外一种。”[1]。我们再回到一开始的问题,武侠电影中的女性会主动而又自觉的改变自己身体的外在特征显然是受到社会环境的改造,江湖环境改变了邱莫言和凌雁秋对自己“生理的身体”的看法,使自己塑造出另一个“社会的身体”,一个行走江湖的女性必定以隐匿自己的生理身体为代价的。电影《新龙门客栈》中,邱莫言为了救出忠良之后,以女扮男装的剑客身份行走江湖,这样做,从最基本的社会环境来看是为了适应血雨腥风、尔虞我诈的江湖环境,以免在男女设防、礼法严谨的武侠世界里招来不必要的麻烦;同样,《龙门飞甲》中的凌雁秋虽是之前龙门客栈的老板娘,却已非那个风骚入骨的金镶玉,从扮相到言行,倒更像是林青霞的邱莫言,她带着周淮安与邱莫言的定情信物,三年来在江湖中苦苦寻觅一路追随赵怀安,而她的女扮男装同样是希望可以在江湖中行走便利。这就是武侠电影中女性身体的双重性,她们对身体改造最基本的想法就是可以在江湖之中行走便利,来去无阻。可以看到,“生理的身体是我们个体存在的条件,个体所处的具体社会环境会对生理的身体施以压力”[2]。

二、权力规训下的女性身体

武侠电影中女性身体的这种改变就如同哈拉威所说:“身体不是天生的,它们是被制造出来的,身体就像是符号、语境和时间一样完全被去自然化了”。[3]这里的“去自然化”就道出了复杂的江湖世界对女性身体的改造。正是借助这样的“去自然化”,身体被规训的问题方才彰显出来。身体规训作为一种权力机制,影响并决定着电影中对于身体的呈现与表达。用福柯的术语来说,人的身体是一种特殊的“驯顺的身体”,他强调人的身体服从于权力的操作。“在任何一个社会里,人体都受到极其严厉的权力的控制。那些权力强加给它各种压力、限制或义务”。[4]我们可以这样理解:女性身体是社会的载体,女性身体的改造承载历史的变化。或者说女性身体改造本身就是一部社会意识形态的历史。在每一个历史时期,对女性每一个部位的改造,是那个时代对女性行为规训的工具,从而把女人塑造为那个时代所需要的女性角色。同样地,在电影《新龙门客栈》、《龙门飞甲》中女扮男装的身体表象也是各种权力作用的产物。邱莫言与凌雁秋的男扮女装凸显了男性英雄气质而使之失去了被观看的欲望色彩,呈现的是男权话语对女性身体的规训。在男权话语的规训中,女性身体处处印满男权意识的符号,为了将它“收编”进自我体系中来。如此,影片是有意无意地呈现了身体规训的巨大力量。也就是说,我们生为男性或女性,并非生来就有明显的男性气质或女性气质,我们通过身体的规训来表现自己的性别气质,即通过规范化的手段来塑造身体。武侠电影中,女性通过女扮男装的手段使自己看起来拥有男性气质。为了规训身体以制造男性气质,电影中的邱莫言和凌雁秋对自己的身体展开了一场全方位的斗争,此时的身体成了她们的头号敌人,身体需要从头到尾进行修正与重造。

(一)容貌与服饰的修正

首先,要使自己看起来更接近男性,容貌与服饰自然是最先要被修正的。电影《新龙门客栈》中的邱莫言一出场,便让人眼前一亮:黑衣斗笠、剑眉朗目、白纱遮面、英姿飒爽,让人觉得侠士只应如是。《龙门飞甲》的凌雁秋也不例外,出场极富立体感,悬坐铁索、一袭黑衣、头戴斗笠、以面巾覆面、肤色黝黑。对于女性来说,衣服是一种语言,不仅仅是个人趣味,更多的是社会要求。如何穿着才能得到武侠世界的认同?电影中的邱莫言与凌雁秋都穿起了男性标志的黑色服装,放弃了个人特色和自由,以一种“无性”的打扮得到武侠世界的认同。女扮男装,将服装的规训功能推向了极致,抹去性别特征的单一色彩和单一款式,一定程度上是为了生产江湖世界认同的、规范的身体。这种规训的形态是男士服饰,服饰背后隐含着一套符号体系,不同的服饰在江湖世界中决定了不同的规范。男性服饰作为电影中的一种服饰符号,对邱莫言与凌雁秋而言是一种被隔绝的保护。影片中女扮男装的行为再一次论证了:“女人不是天生的,而是社会文化建构的结果。”[5]

(二)动作、身体姿势的靠拢

其次,邱莫言与凌雁秋在动作、身体姿势上也不断向男性靠拢,以冲破性别对自己的束缚。电影《新龙门客栈》中女扮男装的邱莫言孤身刺杀东厂奸臣曹少钦,与东厂三大高手交战毫不畏怯,义勇可嘉。客栈中,摘下面纱的她依然龙行虎步,气势夺人。匪徒来犯,她兀自饮酒,置剑于桌上,不为所动。直到刀砍至眼前,她单手抽剑,击杀来敌,回剑入鞘,一气呵成,赏心悦目,潇洒至极。可见其冷静从容,剑术超群。可我们也必须看到这一点,这并不是她的本来面目,这只是在女扮男装外衣包裹下的邱莫言,她的身体是受“江湖”控制的。龙门客栈内周淮安到来,她满目含情凝视,却也摆脱不了自己外在“男性气质”的束缚,只是内敛其情,轻叩栏杆,斜迈方步,以只有二人才懂的默契动作表达自己的款款深情。电影中周淮安为探密道与金镶玉洞房花烛的情节,更是体现了女扮男装的身体对女性的压抑与制约。

当然,武侠电影中对女性身体改造的不仅仅体现在这几个方面,通过容貌、服饰和动作的改造,进行了符号的再确认,建构了女性的身体,是这些符号使女性成为武侠江湖需要的侠士。

三、性别的解放

荣格的心理学原型理论里定义了性(sex)和性属(gender)的概念。“性别经常被认为是一种对两性之间基于解剖学上所形成的差异的文化覆盖物。性指的是男性和女性之间的生物学差异,而性别指的是文化上形成的特殊的思维方式、行为方式和感觉方式”[6]。因此男性气质和女性气质是性别术语,是男女两性在社会文化构建下形成的性别特征和差异,也就是说由社会、文化、历史形成的对男女两性性别角色的不同期待和认识,它强调性别发展的非生物性因素,尤其强调社会在性别构建过程中的重要作用。使用女扮男装来跨过性别的分割是含有“狂欢力量”的,这种力量在狂欢跨性过程当中将激发了性、性别分割匹配的抗争和重塑。电影《新龙门客栈》、《龙门飞甲》对女扮男装的跨性狂欢表现得尤为突出。当女扮男装的邱莫言、凌雁秋出现在龙门客栈时,一个广阔的武侠世界天地向她们展开了,而这历来是属于男性的空间,她们是如此欣喜而豪情万丈。在男女两性分立的秩序中,人们欣赏男性阳刚和女性阴柔之处,又如何对两性一体的暧昧状态产生审美趣味呢?中国文化传统中存在一个由阴阳构成的二元宇宙观。《易传》中说,“一阴一阳谓之道”。这都主张阴阳二元是既矛盾对立又和谐统一的辩证关系。在性别文化中,阴阳宇宙观体现为两性分立的社会性别秩序,以及两性和谐才能有利于社会发展的思想,只是中国封建文化的漫长历史把后者忽略了,现代社会重新把它重视和丰富起来。在单一个体身上,现代社会科学的研究表明,依然体现着阴阳对立和谐的原则。每一个人其实都兼有男性气质和女性气质,只不过存在着性度的差异而已,通常男人更阳刚一些,女人更阴柔一些。个体养成的性别气质及其性别观念会反映到其审美心理之中,表现为较为复杂的状态:既遵从男女有别的性别规范,又偷渡两性兼有的性别气质倾向。电影创作中的两性一体是一种典型呈现,它暗合了上述的审美心理,体现了审美趣味的多元性。

从女扮男装的题材角度来说,电影《新龙门客栈》、《龙门飞甲》指涉了武侠世界阴阳二元是既矛盾对立又和谐统一的辩证关系,不管有意还是无意。影片《龙门飞甲》里大家对女扮男装后“大侠”凌雁秋的误解,并不指向性别,而是因为凌雁秋的一袭黑衣、貌不惊人,也就是说,凌雁秋的装扮将人们拽出了其对于“女人”的常规认知。其间的细节冲突,这在叙事上构成了一个悬念。有意味的是,这个悬念对于观众来说是一个伪悬念,因为观众已经透过一些细节对其性别有了一个预设的认知。电影《新龙门客栈》的编剧安排邱莫言的女扮男装并没有猎奇心理,也不在女扮男装上做过多的文章,而是透过细节的描写,真实可信地刻画了邱莫言侠之大者,为国为民,诛奸恶,佑忠良,一腔丹心热血这样一个独特的形象,深刻表达了恩怨情仇、剑光游走的江湖之中洋溢着中国古典美学精神的神韵,浪漫主义的侠义精神,以及具有现代意识的自由主义情怀。

[1](英)乔安妮·恩特维斯特尔著,邵元宝译.时髦的身体——时尚、衣着和现代社会理论[M].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5.

[2]汪民安.身体的文化政治学[M].河南大学出版社,2004:78.

[3]周宪.视觉文化的转向[M].北京大学出版社,.2010:344.

[4](法)米歇尔·福柯著,刘北成,杨远婴译.规训与惩罚——监狱的诞生[M].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3:209.

[5]汪民安译,汪民安,陈永国.后身体:文化、权力和生命政治学[M].吉林人民出版社,2003:20.

[6]罗岗,王中忱.消费文化读本[M].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3:3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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