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重机的核电之路

文 ·本刊特约记者 覃乾

东方重机的核电之路

文 ·本刊特约记者 覃乾

作为东方电气集团最神秘的子公司，东方重机的核电之路并不平常

2014年6月11日，中国广核集团有限公司（以下简称中广核）与意大利国有核电管理公司（以下简称SOGIN）在北京签署了合作备忘录。通过签署合作备忘录，中广核和SOGIN将利用各自的技术能力和优势，在核能领域特别是核设施退役和放射性废物管理方面，推动落实具体的项目合作。这是近些年中国核电在国内市场停止状况下走出去的一个缩影。

在今年的政府工作报告中，中国政府明确提出“推动高铁、核电等技术装备走出国门”，在此政策下，中国核电企业在巴基斯坦、英国、罗马尼亚、阿根廷、南非等国取得重要进展。今年2月，东方电气集团公司党组成员、股份公司总裁温枢刚带队赴南非约翰内斯堡参加“中国-南非核电合作研讨会”，并受邀做了主题演讲，着重介绍了东方电气在第三代核电设备的制造能力、相关业绩和国际项目开发成果，引发了南非同行的高度关注。

“中国-南非核电合作研讨会”是由中国国家核电技术公司、中广核集团和南非核能集团公司共同承办。主旨为围绕南非核电产业发展历程和未来发展规划、中国的三代先进核电技术和核电建造能力、两国的核安全监管体系等进行深入交流，分享核电项目建设与设备制造经验，讨论两国核电行业的发展前景和合作机遇的跨国会议。会议当天，国家核电技术公司与南非核能集团就签署了中南核电培训合作协议。

而之所以温枢刚能够受邀进行主题演讲，主要是因为东方电气旗下的东方重机在CAP1400核电技术、AP1000自主化依托项目中有着特别的地位。据相关数据显示，目前中国一重、上海电气、东方电气几乎包揽大型核岛设备。其中，反应堆压力容器中国一重市场份额将近60%，蒸汽发生器东方电气市场份额将近40%，堆内构件上海电气市场份额高达90%。

市场导向的东方重机

2003年初，东方电气集团派出了一支“旅行团”，从四川出发，沿着长江、珠江在一年时间里陆续“游”了20多个地点。这并非是现在流行的团队拓展，而是东方电气中最神秘的业务——核电选址。2004年5月17日，中国第一家生产核电大型设备的专业化公司——东方电气（广州）重型机器有限公司（下称东方重机）在广州南沙诞生，并于同年年底破土动工。

这在当时是一个完全由市场决策的决定，当时中国核电规划布局60%集中在广东，按照广东核电发展规划，未来十几年内，广东将建成2,400万千瓦的核电装备制造能力，在建装机容量达1,800万千瓦，在这里建厂，东方电气将能获得优先的市场机遇。此外，广东省当时也在进行产业结构调整，以期大力发展先进制造业，弥补广东重型装备制造能力不足的状况。东方重机在此落户，既与广东省的战略不谋而合，又能填补华南地区重型装备制造和核电制造的空白，结束“广东有核电，无核电制造”的历史。这一决策的好处很快就显现出来，厂房设备还没安装完成，岭澳核电二期的订单就已经被东方重机握在了手中。

实际上，虽然东方重机建设伊始2003年，但在这之前，东方电气就已经清醒地意识到，中国长期以煤为主的能源消费格局很难持续，简单粗算，如果维持中国煤的消耗占总能耗的70%水平，则到下世纪60年代，我国可经开采的煤资源将用完。而水能资源，由于环境和地质条件的原因，其发展也有局限性。从长远看，要解决我国能源长期的增长需要，并从根本上改善环境、减轻交通运输负担，促进经济长期稳定的发展，发展核电是一条必由之路。

以市场为导向的思想为东方重机的核电之路奠定了坚实的基础，也为东方重机踏准中国国家核电政策节奏赢得了先机。2005年10月，中国在起草《规划》中，首次提出“积极发展核电”的战略方针；同时期的广州南沙，东方重机在一片滩涂上成功竖起了第一根厂房钢结构立柱。2006年9月，东方重机一期工程完工，全面投产。2007年，《规划》正式发布，而这时的东方重机已经进入到紧张的生产制造中，全力以赴制造国家首个核电自主化依托项目岭澳二期核电站的核岛设备。

此后，东方电气的核电订单一直位于前列，2010年，东方电气年报显示，2009年度新增订单中，核电占25.5%，达到144.84亿元。而前年同期，东方电气核电营业收入仅有21.34亿元。2013年，虽然国内核电市场整体开标量有限，但东方电气核电业务依然保持良好势头，在新招标订单中获得70-80%的份额，主要集中在核岛、常规岛等核电主设备方面。东方电气财务部部长曾义在“2013年度中期网上业绩说明会”上也介绍说，公司核电产品收入占营业收入比例为7.8%；核电常规岛毛利率5.17%，核电核岛毛利率29.29%。

而在经历了核电骤停之后，中国正在重回核电建设的轨道。根据《能源发展“十二五”规划》，至2015年底，中国已建和在建核电装机容量为5,800万千瓦；至2020年底，中国已建和在建核电装机容量将达到8,800万千瓦。统计数据显示，截至2014年3月末，中国已建和在建核电装机容量约为4,870万千瓦。也就是说，按照规划目标，我国将迎来核电开工建设的高潮，千亿级的核电盛宴即将开启。

正因为坚信中国核电市场最终会重启，东方重机一直在扩充着自己的规模，即使在福岛核电事故之后中国核电最黯淡的日子里也是如此。实际上，在东方重机一期工程完工后，已具有国内起重等级和技术含量最高的重型厂房和一次起吊能力达1,400吨的专用装载码头，此外，东方重机还拥有1,000多套国际一流的重型机械加工、焊接和理化检验设备，能全面满足核电设备2代半技术和3代技术要求的重型机械制造，形成年产2套100万千瓦核承压设备、800吨常规岛压力容器及反应堆支撑环等辅助系统的能力。

东方重机二期工程则在此基础上，主要是对一期厂房进行加长，扩增核岛主设备的制造能力。工程于2008年9月开工，2010年6月完成。二期工程完成后，东方重机核岛生产能力得到大幅度提升。在二期工程尚未完成之时，东方重机又同时启动了三期扩建工程。新扩建的厂房为单层重型钢结构，厂房车间共五跨，总建筑面积为56,640平方米，建筑高度为35.41米。厂房内行车最大起重量为600吨，地面平车最大运载量为500吨。该项目于2008年9月26日开工，历时不到两年，于2010年7月16日完工。完工后，东方重机的产能提升至年产6套100万千瓦级核岛主设备，16台汽水分离再热器。东方重机拥有了目前全球最大的核电设备制造能力。

跨越的制造能力

实际上，虽然现在东方重机成为东方电气生产核电的子公司，但其历史还要向前追溯好多年。1996年，东方电气获得了国家核承压设备制造资格许可证，依托中广核岭澳一期100万千瓦核电站工程，与法国法马通公司合作，制造硼注箱、安注箱、稳压器、蒸汽发生器等岭澳一期2号机组核岛8台重型设备，与阿尔斯通公司合作制造常规岛发电机组。但此时的东方电气还仅仅是岭澳一期的一个分包商，扮演的角色是“配角”和“学生”，在这个过程中，法马通“老师”的影响始终不离左右。时任东方重机总经理的王宏这样评价当时的地位：“我们的核电制造之路是从为外国公司打工开始的，那时我们只是配角。”

但这也是核电设备由发达国家向中国加速转移的序幕。1986年的切尔诺贝利核电站泄漏使得欧美国家心有余悸，美国在1985年到1996年第三季度发生的核电站小事故达到240次，使得发达国家的核电站建设一度停滞，这些优秀的核电制造企业不得不接受中国以市场换技术的要求。

其分水岭出现在岭澳核电二期工程上。作为中国自主核电技术CPR1000的示范工程，岭澳核电二期工程在中国核电事业发展中具有承上启下的作用，它的成功与否直接关系到中国能否全面掌握第二代改进型百万千瓦级核电站技术，能否形成自主技术品牌下的核电站设计自主化和设备制造国产化能力，能否为高起点引进、消化、吸收第三代核电技术打下基础的关键所在，其意义尤为重大。

2008年6月6日，为岭澳二期生产的我国首台百万千瓦级核电蒸汽发生器在东方重机制造完工，标志着中国核电国产化战略实施取得阶段性成果，同时拉开了中国核电产业国产化制造的序幕。随后两年的时间里，东方重机相继为岭澳二期生产制造了5台蒸汽发生器、首台国产百万千瓦级核电反应堆压力容器和4台汽水分离再热器等。2010年7月15日15时38分，由东方电气提供的国内首台百万千瓦等级半转速核电汽轮发电机组在广东岭澳核电二期工地首次并网取得成功。随后，该机组的发电负荷将逐步提升，并进行一系列调试，后于2010年9月正式投入商业运行。在这次国产化大考中，东方重机交上了一份合格的答卷。

而与其他核电制造企业不同的是，除了岭澳二期，东方重机还承担着采用CPR1000技术的红沿河、宁德、阳江核电站等关键设备的制造，目前已为红沿河电站提供核岛容器类设备24台。目前中国核电技术除了CPR1000技术以外还有三代技术EPR和AP1000。

2004年9月，中国政府决定，将浙江三门和广东阳江共计四台百万千瓦级的核电机组面向国际招标，要求必须采用第三代堆型。经过多方论证后，中国决定引进美国AP1000技术。但法国的三代技术EPR由于与岭澳一期技术存在一定的连续性，由中广核为业主的广东台山核电站采用了EPR技术。也正因为如此，台山核电站一期工程建设两台EPR核电机组，单机容量为175万千瓦，是目前世界上单机容量最大的核电机组。作为首个依托EPR三代技术的示范工程，东方电气与阿尔斯通组成的联合体拿到了该项目的汽轮发电机组供货合同，同时获得了部分核岛的供货合同，由东方重机负责生产。2010年，东方重机开始生产2号机组第一台蒸汽发生器的管板堆焊，而与国内在建的多数核电站蒸汽发生器相比，台山核电蒸汽发生器管板堆焊工序不仅锻件尺寸更大，在文件和工装准备以及工艺要求上也更为严格。2010年年末，东方重机顺利完成了台山项目：台山EPR项目蒸发器管板一次侧Inconel690堆焊探伤零缺陷。

而在中国政府大力引进的AP1000技术方面，东方重机同样不容小觑。2009年9月17日，东方电气签订湖南桃花江核电项目蒸汽发生器及反应堆压力容器供货合同，正式进入AP1000核电主设备制造行列。随后东方电气又相继签订湖北咸宁、山东海阳等主要设备供货合同。作为东方电气的核岛制造基地，东方重机成了东方电气AP1000项目的主要承担者。

正是因为这样全品系的技术生产能力，使得东方重机成了中国少有的全能核电制造者，这也成了东方电气在核电上的底气所在。2014年4月，东方电气董事长斯泽夫对记者说：“公司是国内核电设备当之无愧的排头兵，若核电项目重启，公司有能力抓住市场机会。”

东方电机的“人和”文化

和很多人想象中的制造企业工人高强度劳动不同，东方重机的一线工人常常会在工作间隙去空地上的自动售货机购买饮料和食品。在欧美等国家的发达企业，常常会有工人工作闲暇之时喝茶、看报甚至到公司专门设立的压力调节室去放松，但在中国，这样的方式却不多见。实际上，这不是因为工人们不想去放松来更好的工作，而是因为这样的消费对于本来薪酬就不高的一线工人实在是过于奢侈的享受。于是，工人们只能在过度地重复着高强度劳动，透支着自身的“资源”。

对此，王宏说：“企业每个月会给一线工人多发一、二百元钱，让他们在工作间隙可以在自动售货机消费。同时还给每个班组配有咖啡，员工可以到班组休息室冲泡咖啡。”实际上，为了表示出对员工的尊重，东方重机在吃饭时间上都有着不一样的规定，东方重机党群工作部部长莫志坚对记者说，“为错开中午吃饭高峰期，我们规定了两个午餐休息时间，12点到1点为工人休息、吃饭时间，12点半到1点半为管理人员休息、吃饭时间，管理人员要比工人晚半个小时。”

见微知著，从这细节所看出的是东方重机对人的关心。现代管理之父彼得·德鲁克有一个著名的观点：生产率是一种态度。他认为企业对待人才的态度，直接关系到公司能否得到各方面的人才，有了人才才能有企业的一切，否则企业只能倒闭。成功的企业可能有不同的产品、不同的管理模式、不同的市场，但有一点绝对相同，那就是他们都非常重视人才。

当然，由于东方重机企业的特殊性，其对规定执行的严苛程度也同样让人侧目。在东方重机的厂区，随处可以看到醒目的标语——“凡事有章可循，凡事有据可查，凡事有人负责，凡事有人监督。”；“一次干对，一次干好。”这样的标语并非空置，而是东方重机人工作上的“高压线”。

对此，东方电气股份有限公司副总裁高峰最有体会。他说，东方电气从一开始接触核电设备制造就把学习贯彻“四个凡事”当作重中之重。当时，东方电气根据法国公司的规章编制了自己的核电管理制度，许多人看了之后都认为这种“全盘西化”的东西“简直是疯了”！然而，东方电气人经过了脱胎换骨般的痛苦过程，全面学习执行了“四个凡事”，还根据实际情况，创造性地提出“对员工透明，对用户透明，对监管部门透明”的“三透明”，确保“四个凡事”的严格实施。最终，“四个凡事”不但在东方电气顺利本土化，还进一步演变为东方电气的“核文化”，使整个东方电气集团的制度、管理和文化都因此而得到了大幅度的提升，增加了东方电气的软实力并形成了竞争优势。

实际上，在东方重机，王宏直接管理的只有一个部门，就是质量管理部。质量管理部有近百人，占公司总人数的七分之一。他说，普通设备发运时，厂家用一个快递信封就可以把包括说明书、合格证、竣工图在内的质量文件邮递用户了，而东方重机的质量文件要用卡车装运。有人戏称，核电设备有多重，质量文件就有多重。对于质量，王宏直截了当地说，东方重机质量上绝不容有失，对于造假的员工一旦发现马上开除。他认为，核电设备出了问题，不仅对于企业、对于国家是损失，对于人类更是灾难，所以核电一定不能出问题。因此，东方重机没有固定的质量月，因为月月都是质量月，天天都要绷紧“质量”这根弦，质量改进和提升对于东方重机来讲是永无止境的课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