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尔碑
金山寺的阳光
王尔碑
深潭,在寺外。
水漫金山那天留下的水,不愿归去的水,以梦幻的手指,翻开一卷神话:白蛇在此哭了一夜,就变成一条龙游到大海去了。而时间,却在缩小法海的形象,又在无限地延长他的寂寞——面对冷石,枯坐一世,听几声木鱼敲打黄昏。
岩洞阴冷,阳光经过时也绕道而去。
十一月,寒潮过后的阳光,在七峰亭前的石阶上洒下一层金粉。都说岳飞曾在这里留下最后的足迹。自那日和道月禅师长谈话别之后,就匆匆奔赴杭州,他的热血就染红了风波亭。他的热血洒在西子湖中,就是今日晚照时的半湖珍珠了。
阳光,你也有自己的偏爱?
此刻,你又将大幅大幅的白缎子层层叠叠铺在妙高台上,重现远时月色,重现那个秋夜东坡居士偕友人临江赏月的情景:一阙《水调歌头》,歌者歌罢,袅袅余音挽着如水的月光浸湿了楼台。似乎意犹未尽,东坡复自翩翩起舞,其痴其狂,其仙人风采,便升华了这一千古绝唱的意境。可惜当时无人拍摄这个瞬间。但它在后人的想象中却是何等美好的永恒的图画。
阳光,你选择生命中最强烈最瑰丽的色彩,全部献给了早晨的金山塔。此时,我听见你铿锵的潮音对我说话:“别听信那位扫叶老人的胡说。说金山塔就是雷峰塔,完全错了。它与那座冰冷的古塔无关,算起它的年龄,今年已是一千四百多岁了。它属于灵魂世界的高峰。你信不信?它站在许多人的影集里,一万年以后,也是巍峨、慈祥。”
阳光,我听你的。你看,我走近金山塔,对它深深地膜拜了。
(选自《星星·散文诗》2013年7期)
[陈志泽 赏析]
不久前读到著名作家王尔碑的这一篇散文诗,忽然觉得过去对于她的散文诗立意精深、高度简洁、诗意浓郁的印象还不够完整,她还有擅于叙事的一手,即在诗的起伏跌宕中融入散文的从容纪叙,二者交相辉映,产生更加富有表现力的艺术效果。
“水漫金山那天留下的水,不愿归去的水,以梦幻的手指,翻开一卷神话”,《金山寺的阳光》这样的既是诗的想象又是叙事地“翻开”神话,哪能不抓住读者?一个爱情传说之后又是两个富有传奇色彩的插曲:岳飞血染风波亭的壮烈和东坡居士临江赏月的情景。最后还有叙写金山塔的一段。一个个故事以诗性很强的语言叙述,之间多有跳跃而内在的联系紧密,浑然一体。
全篇作品创造了一个大意象:阳光。这个大意象由一个个分散的小意象构成。“岩洞阴冷,阳光经过时也绕道而去”,象征恶势力的岩洞,让本来四处弥漫的阳光都要“绕道而去”,可见其阴冷有多可怕。“阳光,你也有自己的偏爱?”一个设问就把对于阳光的爱明亮地展示出来。阳光“将大幅大幅的白缎子层层叠叠铺在妙高台上,重现远时月色”,“阳光,你选择生命中最强烈最瑰丽的色彩,全部献给了早晨的金山塔”,阳光还发出“铿锵的潮音”,而作者以“阳光,我听你的”回应……“阳光”意象的创造可谓淋漓尽致、情真意切,一个个分散的小意象,将“阳光”的大意象完成得丰满而深邃。
令人惊叹的是,叙事在这个大意象的创造中不知不觉完成,“一切景语皆情语”(王国维语),作者的道德评判、爱与恨都贯注其中了。
我们再读读这一段:“白蛇在此哭了一夜,就变成一条龙游到大海去了。而时间,却在缩小法海的形象,又在无限地延长他的寂寞——面对冷石,枯坐一世,听几声木鱼敲打黄昏。”叙事与抒情相融合,传神地勾勒出白蛇和法海的形象。一个是“哭了一夜”,另一个是“枯坐一世”,一个成了龙,“游到大海”,另一个被时间缩小,却无限延长着寂寞——意犹未尽,化丑为美,给了他一个 “面对冷石,枯坐一世,听几声木鱼敲打黄昏”的结局,作者笔蘸爱憎将一个凄美的爱情故事和人物形象在对比中刻画得如此动人,具有撞击力!
在一首短短的散文诗中,叙事的成分如此之大而思想闪耀、想象奇特、诗意浓厚,不仅在作者的作品中较为少见,就是放眼今日散文诗坛也是不多的。“老年时期只要还能保持住观照和感受的活力,正是诗创作的最成熟的炉火纯青的时期。”(黑格尔语)我不由得为老诗人的新探索、新突破而深深感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