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夜路》中夜巴黎的妓女形象

2014-02-21 01:46
山花 2014年3期
关键词:拉尔夜路妓女

杜 荣

妓女起源于原始宗教崇拜的神巫文化,在意识形态上与原始舞蹈具有一脉相通的娱神性功能。在古希腊罗马时期具有较高社会地位的妓女到公元前6世纪因雅典城邦“国营妓院”的建立而进入世俗经济领域,社会地位降低的妓女在沦为娱乐男性的工具的同时,因其尊严被践踏而成了污秽卑贱的代言词。妓女形象与城市文化紧密联系,也可以说“是妓女在衬托着一个城市的生活方式和它的意识形态。从这个角度看,妓女在文学中有点像向导或城市的线索,通过她们来表达对城市的感受,来表现其既繁华又堕落,既诱人又黑暗的状态。她们不但代表了城市的矛盾,也代表了城市和妓女的一种互相的写照”。[1]

加兹达诺夫在小说《夜路》中通过一系列妓女的命运来揭示人性的悖谬、可叹及可悲。第一人称叙述者基于对人性本质的深刻认识和对妓女们实际生存状态的真切感受,而把为生活所迫的她们当作有人格和尊严的朋友来对待,时常在生活上加以照顾和关怀,这些被世人唾弃的妓女们也将叙述者视为与众不同的朋友。在寒冷的风雪之夜,叙述者邀请夜巴黎大街上那些没有拉到客人的饥寒交迫的老年妓女去喝咖啡,听她们讲述自己的人生变故,沧桑往事。《夜路》的叙述者对这些妓女进行了客观的理论概括,“其中常有完全不同的类型,但她们只是在其职业生涯之初保留自己的个性。然后,经过几个月,掌握了职业,就变得彼此之间非常相似”。[2]给这个社会团体的确切定义通常可以迁移到整个妓女阶层:大多数妓女曾是女佣——但也有例外——是售货员、速记员,很少人是厨娘,甚至有一个曾是一家小熟食店的老板娘……在《夜路》中有三个典型的妓女形象:年老色衰的失势妓女拉尔季,精神绝对空虚的美艳妓女阿利萨,以及从良妓女休然娜。这三个妓女形象也是作者刻画其他人物的形象以及推动小说情节发展的主要因子。

失势妓女拉尔季的形象

然娜·拉尔季曾是一个名妓,她有一个美好的回忆:她曾是“巴黎皇后”之一,她熟知夜巴黎上层社会生活和文化。她虽然是一个职业妓女,但她是一个特殊的、在自己的职业中达到了非凡高度的妓女。高级艺伎拉尔季可谓是失落世界中的艺术家,是艺术道路上的天才,用自己的命运重复着许多天才的命运。可以说,在《夜路》的所有主人公中,作者对她表示了最大的同情。作者对她偏爱的原因,首先是她个性的完整性,其次是她忠于自己的爱情天赋。她的职业,对她来说是完全自然的,其中看不出有任何伪善和虚假的特征。加兹达诺夫从她身上消除了妓女形象的廉价的低级趣味之光,在读者面前展现了悲惨而使人深切同情的人物。巴黎城市的社会环境和人情的冷漠残酷,迫使她一步一步走向完全孤单的死亡。

拉尔季成为在小说的层次结构中有特殊地位的主人公:她不仅是叙述者有研究兴趣的对象,而且也是叙述者研究自身并作出诊断的参照物。叙述者恭敬地介绍了她特殊的聪明才智,这是一种特别的、仁厚的和懒散的智慧,这种放纵结合着智慧确定了拉尔季人生哲学的特征:宽容而心平气和,她对人们的评价不怎么高,但认为他们的缺点是自然的。叙述者对他人不容忍,不愿意原谅他人的任何过失,这与拉尔季的宽容观点相抵触;如果对于叙述者和普拉东来说世界的真相是建立在他们悲观主义的基础上,但是,对夜巴黎和人性的深入了解并没有让拉尔季成为一个厌世者。即使是对阿利萨抛弃了她的行为,她也通过这种平静的宽容予以理解。拉尔季在夜巴黎几十年的城市生活经验让她能慧眼识别城市各阶层男性,认为如果她什么时候写自己的回忆录,人们会发现很多有趣的事情,明白许多评价的完全不正确。但昔日的门庭若市和现在的门可罗雀,给拉尔季的身心造成了病态的体现:“她一直都明白,她已死了——她看到不可避免地接近的那种状态,在这种状态中您和我一个小时前离开她时,她一直都明白这点,这就是对过去的一些悲伤事物的认识、理解,它不能不影响她的整个生活、影响她眼睛的每个表情、影响她令人惊奇的声音的每一个语调,也许,还影响她的每次拥抱——这主要取决于其无与伦比的魅力。”[3]然而,患有风湿病的手指让日渐衰老的她无法握笔,当然也写不出回忆录。拉尔季的巨大魅力的动机以及创建自己整个世界的能力却完全不是她自己认为的那样。在她本人身上一直存在时而毁灭性的向往不幸,时而不断意识到自己注定的厄运,这创造了她无与伦比的、悲剧的魅力。拉尔季的故事在混乱的生活运动的表象中隐约现出意义和来源。

年老色衰有着艺术天赋的拉尔季想后继有人,也是为了老年生活有保障,她竭尽全力培养阿利萨·费舍,想让自己的被监护人成为有巴黎上流社会品位的女人。但笨如榆木疙瘩的性冷淡患者阿利萨对此完全不感兴趣,拉尔季的一切付出可谓是对牛弹琴。虽然拉尔季看男人时慧眼如炬,但看女人却如盲人摸象,这不能不说是一种莫大的讽刺,拉尔季把自己后半生的幸福押在阿利萨身上,这一招必输无疑,实在是自掘坟墓之举。更为可悲的是,拉尔季的一生为夜巴黎的各种风流男性付出真情,但她临死前在这个偌大的城市连一个为她出钱看病、吃饭的保护人都找不到,尤其是阿利萨的突然离开,雪上加霜地加剧了她的死亡。

“活尸”般的美艳妓女阿利萨

来自巴黎外省的年轻妓女阿利萨是与拉尔季对立的形象。如果拉尔季是妓女职业中具有很奇怪的情爱天赋的主人公,那么阿利萨可能属于平庸的精神畸形之怪胎,该人物徒有征服男性的绝对完美的身体,但这一漂亮的躯壳中却隐藏着精神空虚和性爱冷淡。

阿利萨是叙述者观察的一个真正独特的对象。刚与阿利萨相识,叙述者就看到阿利萨的形象中惊人的身体完美和智力愚笨,“她是如此美丽,当我看到她的那一刻,我无法呼吸,尤其撩人心扉的是她鲜红的、看起来特别水嫩的双唇,长长的蓝色眼睛和极美的牙齿……她是如此美丽,真正的美丽……”[4]但后来叙述者发现,在她的眼睛里可看到同样的半透明薄膜,同样充满了动物般的愚蠢,这几乎是她的职业中所有女人的特征。

拉尔季尝试着使巴黎站街妓女阿利萨成为半上流社会的夫人,但要达到这种程度必须要聪明和有悟性,连叙述者都遗憾地发现阿利萨除了她惊人的身体完美,再没有成为半上流社会夫人的任何条件:她简直就是个没有感觉的怪物。拉尔季试图将阿利萨培训成半上流社会夫人的行为,成为偏离阿利萨的自然本性而完全进行不下去的社会活动。但拉尔季激发了她身上对巴黎的城市奢靡生活的欲望,但这个愿望对她来说是偶然的、非典型的,因为她一般来说没有任何欲望。这一美丽的活尸和夜巴黎的主题和波德莱尔的著名诗歌《尸体》产生了互文。孤独、心灵老化使只有22岁的阿利萨产生莫名其妙的疲劳,她仅有的欲望就是想安静地躺着,希望没有带着醉态的男人来烦她。她的生理疾病在于她是性冷淡患者,和男人睡觉她完全不感兴趣,身为妓女的她将自己的职业视为绝对恶心和痛苦的事情:“对我来说,和男人睡觉,无论和哪个人都一样,这是惩罚。如果您能知道这是何等令人憎恶的话!”[5]在这个意义上她更可能被称为“贞洁的”妓女。

叙述者将离开了拉尔季的阿利萨评价为一个完全错误的忘恩负义之人,这主要是基于拉尔季和她为其全心全意的付出。总之,叙述者以及拉尔季都看错了美艳无脑的阿利萨。在一次街头咖啡馆偶遇时,叙述者发现阿利萨穿戴极好的衣服和帽子,还有闪光的项链和狐皮披肩,引来女人的嫉妒和男人的注目。事实证明,她的美艳使她很容易有了庇护人,过得衣食无忧。后来,孤独的阿利萨邀请叙述者去看她,得知拉尔季之死后,她哭得像个孩子,觉得辜负了拉尔季。经过阿利萨进一步解释自己的生活之后,叙述者能够识别阿利萨所有的病因:阿利萨喜欢听低沉得听不清旋律的音乐,她的保护人却是个59岁的矮个子音乐家,并且还是个好男色者。但阿利萨认为他们两人很和谐:自己没有女性的本质特征,而音乐家也没有男性的本质特征,并且他俩都是情感极度贫乏的人——没有爱,没有恨,没有激情,甚至没有愤怒或强烈的遗憾。阿利萨患的是不可治愈的死魂灵般的慢性疾病,其疾病几乎是感官能力的完全萎缩。美丽的阿利萨最终因傻人有傻福,摆脱了妓女的悲惨命运。和她不同的是,妓女休然娜对自己的追求有明确目标,将自己的命运掌握在自己的手里。

从良妓女休然娜

《夜路》中镶着金牙的休然娜在妓女中占据一个特殊的地位。妓女休然娜成为典型的、贤淑的商人之妻,然后成为母亲,这在加兹达诺夫的世界中是罕见的例子:在社会转型中这个主人公的本性不但没退化,还随着社会地位的提升而升华。休然娜的爱情梦想中隐藏着资产阶级性,但休然娜的行为还有一个组成成分是激情:“我将有个店铺。此外,我爱这个男人,我没有他就不能活。”[6]这种情感的矛盾引发叙述者的反应:他想起拉尔季曾说过,休然娜这种类型的女人也会像其他人一样去爱。休然娜被费多尔琴科的爱情所拯救而放弃了自己的妓女职业,并在爱情中身心得到净化,成为一个虔诚的夫人。当妓女时的休然娜的肉欲是来自资产阶级社会的肉欲,而在婚后,她的生活简直可以称为体面,甚至一定意义上是遵守教规的一个女性楷模。

休然娜因爱而重生:怀孕改变了休然娜的个性特征,那个小个子的、浓密金发的妓女正在消失,叙述者看到新人逐渐诞生,她幼稚的罪恶面容获得了对她来说不寻常的严肃性,并且透过所有的色调将其固定在她身上,突然开始出现人的特征,就像在第一次尝试修复的老照片上显现出意想不到的细节,显出它过去的、隐藏至今的意义。并且,怀孕改变了休然娜的社会地位:怀孕的休然娜开始被称为夫人,显然她最终从一个社会阶层转到另一个阶层。所爱的费多尔琴科的死亡和费多尔琴科孩子的诞生,导致了妓女休然娜最终变为有理性的人,她领悟了某种不寻常的重要事情,失去亲人的痛苦和母性给休然娜提供了启示和平静的心态。因此,休然娜得到了她不幸的丈夫徒劳地寻求的东西,确定了对自己存在意义的认知,并且叙述者已经不能把这方面的认识称为错觉。

接着,叙述者不仅分析了妓女阶层的存在,而且剖析了巴黎林荫大道的妓女们的老主顾形象。这些与妓女关系密切的花花公子们没有文化特征,拥有的只是文化的表面现象。拉尔季认为,花花公子是智力平庸和感伤的典型组合,有着坏品味、无聊的感伤和通奸的叹息,像一个久活之后散发臭味的老人。可悲的是,悲剧的妓女阶层依旧随着时代的发展而持续存在。《夜路》中城市动态和人物变化也是通过这些妓女的视角来观察的,并且这些妓女光鲜的外表和悲剧的命运映衬着巴黎的昼夜之间的城市形象的差异。

结 语

总之,妓女题材的小说作为一种历史悠久的文学现象,有其产生的社会历史原因和特殊的美学及哲学意义。加兹达诺夫小说《夜路》中的妓女题材反映出的不仅有作者本人的创作思想和表现手法,而且反映出妓女所处时代的社会状况和夜巴黎的城市形象。同时,在该“小说以妓女为线索来表现一个城市的生活方式和它的意识形态”[7],并注重以细致深刻的心理描写来表现人物形象。处在夜巴黎的城市文化背景下的妓女作为社会女性和占据统治地位的男性的他者形象,其独特的文化身份和个体经历,映射出社会伦理制度对该类女性的制约与规范。

[1]叶凯蒂.妓女与城市文学[J].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2001,(02):23-24.

[2][3][4][5][6]Гайто Газданов .Ночные Дороги. Собрание сочинений: В 3 т. Т.2.-М.: Согласие,1996:471,510,531-532,634,542.

[7]胡璟.女性想象与都市想象的互为一体[J].北京科技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9,25(03):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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