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头崖记

2014-02-23 03:20陈永笛
延河(下半月) 2014年5期
关键词:僧人老太公安局

◇ 陈永笛

佛头崖记

◇ 陈永笛

起初,只识佛头崖而不知佛崖寺。佛头崖又叫佛头山,是千里大秦岭孕育的无数奇峰异岭中陕西最东部的一座山峰,与西岳华山紧相邻。民国罗传甲、赵鹏超所著《潼关县新志》称“关南名胜,无逾此者。”之所以叫佛头山,顾名思义,是因为山峰颇似佛头,因而得其名。

佛头崖是当地人给此山起的小名,它所处的区域其实叫做松果山,《山海经·西山经》中对此曾有介绍。它还有个小名叫白云山,据说山顶常陷于白云之中,若隐若现。又有人说白云常在山腰萦绕,所以得了此名。想想也是,潼关八景中不就有“秦岭云屏”么,那从远古飘来的流云一定没少给这座高一千八百多米的佛头崖做了屏风吧。

每年的农历六月十九是佛头崖大会的日子。到了这天,秦晋豫黄河金三角附近之善男信女,呼朋引伴,相约而行,求个顺心如意,保个岁岁平安。当是时,峪内人真可谓摩肩接踵,连衽成帷,举袂成幕,挥汗如雨。

初读诗人孔孚所作《春日远眺佛慧山》(佛头青了)时心下不由一惊,廖廖四字却把一份春天的山水画写得如此绝妙、精微。禅意之风、神秘情绪扑面而来,让人不得不佩服诗人卓绝超群的观察力和想象力。每每读到此诗我就会想起佛头崖来,而每次去佛头崖我又会不由自主的想起这首诗。看来,在我脑海中佛头崖和佛慧山已经合二为一了。

第一次去佛头崖是在夏天,七月里。山外热盛,人的心情也不由烦躁有加。待入峪,清凉之意霎时裹身,顿觉浊气降而清气升,如饮醍醐。峪内一派生机昂然,有泠泠的溪水、有烂漫的山花、有无言的苍松翠柏、有因鸟鸣更显幽静的峪道,实实给人一幅世外桃源之感。朋友中有识得野果者,摘之与诸人,溪水洗之而食,甘而鲜,大呼野味过瘾。

山路崎岖,众人折枯树枝,扶棍而行。间或向草丛敲打数下,美其名曰:打草惊蛇。然而“怕怕处有鬼哩”,这不,蛇没惊走,却挡在了路上。藤缠树时是错综复杂的,如果小路的两旁恰好有几株灌木或者几棵树,又恰好藤就缠在了这树上,那从远处看起来,无疑像是给小路搭了凉棚一般。这样的场景,我们恰巧就遇到了。钻棚时,前边人一声惊呼,后边人忙问,怎么了、怎么了?他用棍往斜上方一指,众人不由都惊呼。眼前赫然有一条大蛇正缠在藤上小憩或是假寐。叶公好龙的我们终是不敢打藤惊蛇的,悄悄的从其身下侧目弯腰溜过,那一瞬间,恍然如同过敌人封锁线一般,静默、无语、紧张、有序。

峪内山峰峭立,林木葱郁,更有各式各样的怪石 “缠脚石”、“狮面石”、“断头龟石”、“唐僧小憩石”、“葫芦石”等等让人目不暇接,叹为观止。

到山巅平坦处,看有茅屋数间,有一间房子的山墙已坍塌。屋前一小块平地处种有青菜两畦。众人均奇,敢情这地方还住着人呢。

天下名山僧占多,还真应了这话。说话间从屋内走出来一僧人。闲谈中得知他是陕西长安人氏,已在佛头崖修行数年,平日所需食物由山下居士供给,他一般是不下山的。听他这么一说,心里不由冒出“苦行僧”这三个字来。僧人四十来岁年纪,说话倒也有趣,他说他只接待男性,遇有女人来此他是不理的。还说,这儿叫佛崖寺,唐代贞观年间曾兴建过菩萨庙一座,正殿五间,僧舍十间。庙院依山临壑,在这儿西能看华岳仙掌,北可瞧黄渭相交,风景真是美不胜收。他指了指南边直插云霄如斧辟一般的危崖说,庙就是紧靠那儿建的!

这儿有两处水潭,一名黑龙潭,一名黄龙潭。果然是山有多高,水就有多高。走进七月天石洞内的二潭,寒意扑面而来,潭水清凛怡人。用纯净水瓶从潭内打水出来,因为温差,瓶体外居然有一层薄薄的水雾。洞内有矿茬,问僧人有没有人来开采。他说,前年有人上来看到石洞里边有金矿,放了几炮炸药,谁知下山的途中就摔断了腿,从此再没人敢打佛头崖的主意。

僧人说的热闹,我们也听的有趣。只是眼前的一切如果用残垣断壁形容的话一点也不为过。佛头崖无语,自始自终默立。眼前忽有蝴蝶飞过,我想,如果它是从唐朝飞来的,那么或许它见过那香火极盛的场景呢。

其时,天晴好,风清凉。忽觉有雨淅沥而下,抬头,一朵云正从崖顶洒然飘过,仿如伸手可及,却又无处可寻,犹如天外飞仙一般。眼前有雄鹰如直升机一样静止般悬停于空,不过视觉由彼时的仰视变作了如今的鸟瞰。一阵风来,云形变幻无穷,所谓波诡云谲,也许就是这样吧。

后来,又数次上佛头山,却再未登顶,只是在进峪不远处新建的一座颇显寒酸的寺庙那儿和僧人聊天。印象最深的是,有年早春,一场大雪后的日子,朋友几个上山,在寺庙遇到一位僧人手持笔记本电脑,听着MP3,说他是寒山寺佛学院毕业的,活脱脱一幅“和尚达人”模样。

选一个平常的日子,仍会去佛头崖,游佛崖寺。哪怕在峪口的那棵大核桃树下静坐片刻,也很惬意。那时节,我会看云起云落、山路逶迤、满目青翠,听流水淙淙、野鸟鸣谷、牧童短笛,想素心礼佛、缘起缘灭、法轮常转。

常老太

常老太这人爱胡搅蛮缠,接待过她的许多人都这般说,他们也常常这样提醒着我。所以,在我刚开始和她打交道时,心里就不免带上了些偏见。第一次看到她时,我就想,哦,这就是那个大家常说的爱胡缠事的常老太呀。然而,传说毕竟是传说,现实终归是现实,在打过几次交道后,我就觉得,她,并不像有些人说的那样蛮不讲理呀。

要说常老太上访的事也不算太复杂,那就是一个涉法涉诉的案件。常老太的小儿子离奇失踪,她想让公安部门早点破案,将真正的凶手绳之以法。可这事,说起来简单,真正做起来就颇有些难度。六七年过去了,案子迟迟未破,常老太的心里也就一直纠结着这事,于是她就把上访为儿申冤的事作为了生活的全部 内容。

诗书 郭宝成

我问过常老太,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小儿子才会失踪。我也问过村里知晓内情的其他人究竟是怎么回事,常老太的小儿子才会失踪。说法、原因虽然不尽相同,可是儿子不明原因的失踪,却也是事实。

常老太的小儿子是村子里很能干、很聪明的一位后生,未婚的他和村中一位有夫之妇产生了私情。两个人一合计,在某天晚上就偷偷私奔。常老太和老伴气得一肚子火却无可奈何。另一家人更不能咽了这口恶气,一直怀恨在心。后来,两人又回来了。老太的儿子挨一顿打自然是免不了的。小媳妇是外村人,在村中呆不住,又跑了。再后来,常老太的儿子不知怎的也就离奇的失踪。

她一直认为是村中那家人杀了她的儿子,理由是有次她和那家人吵架时,那人一脸冷气的对她说,你能的咋哩,你能的你娃咋寻不着了。给你说实话吧,你娃早就让我上二亩地咧。

公安机关是讲究证据的,仅凭一句吵架时的话又怎么能判定那户人家就是凶手呢。常老太可不管这些,她认为,既然那家人都承认了杀人,公安局为什么不去抓人呢。所以,她不停的上访,要求将那户人抓起来。这事,就成了说的清可道不明的麻烦事。

她去过北京上访,又回来了。她说,再不去了,火车上人太多,能把人挤死。她一把年纪了可不想死在外面。她说她想通了,这事要解决,最终还是要靠县上公安局的人员。她隔三差五的就到公安局去,要见公安局长。她不相信派出所的人。她认为他们能力有限,甚至不秉公执法。她认为这是很简单的事,只要把那家人抓起来一问,结果不就知道了么。

公安局有位叫刘哲的干警曾破过几起刑事案件,在圈内很有名气。常老太见公安局长时就对局长说,我娃失踪这案子,我对其他人不放心,你让小刘负责吧,他一定能把坏人抓了。局长说,你这要求不过分。答应了他,可是案子,几年过去了,终究还是没有能侦破。

当地有个闲人知道了常老太的事,对她说很同情她的遭遇,让她拿几千块钱,帮她。她把钱给了那人,那人拿到钱后就失踪了。

她和我起先也说儿子的事,后来就不说了。只问,她的低保能保证不,民政部门的建房补助咋发呢。还说她真是傻,缴了两年“合疗”钱,看自己没得病,去年就没缴,结果今年就有病了。我常常能做到的也只是力所能及地帮她打听一些情况,了解一下有关政策。许多人烦她,看她来时不给好脸色,还说一些怪味的话。有次和人聊起这事,我说,换位思考一下,儿子失踪七八年,音信全无,常老太上访,这事,搁谁头上,恐怕都会这么做的。这是个女人,要是血气方刚的小伙子,弄不好还要再闹出什么刑事案件。

常老太的老伴个不高,清瘦,沉默寡言,走路慢慢的,见人只会笑笑打个招呼,人看起来很木讷。我对他印象的改变源于一次意外的发现。他家里的墙上挂了一幅字,内容是唐太宗李世民的《诫子书》,字是在纸箱的硬纸板上写的,墨也不好,发着些微的臭。整个作品看起来气息连贯,疏密有间,线条生动,我很难想象,这作品会出自他的手。因为无论从形式还是内容上看,作品都是高雅淳正,姿态很高的,而他的人,看起来实在是有些猥琐。

常老太还有一个儿子,大儿子,一个很老实的人,还没结婚。买了一台小手扶拖拉机,农忙时在村里挣点钱,农闲时就去西安打工。有次我去他家,常老太的老伴一个人在家,问起儿子,他说前几天和村里关系好的一个人相跟着去西安打工,在一个建筑工地上。他说他不放心儿子。我说那你打个电话问一下情况呀。他不知道号码,只说早上儿子曾给家里打过一个电话。我说,那不要紧,我帮你在来电显示上查一下就知道了。于是,他就和儿子通了话,很短。他问,你照顾好自己。儿子说,知道。他说,不行,你就回来。儿子说,知道。他说,你妈地里去了。儿子说,知道、知道了,没事,我挂电话呀,长途。电话就挂了。

常老太的个头也不高,常常在头上顶着毛巾,衣着总是很整洁。说话不紧不慢,和农村太多的老太太并无二样,可她的心,却是那样的坚强。

前年,她下沟干活时,不知从哪儿捡来了一个人的头盖骨,她说这是她失踪的儿子的。公安局人说,没影的事么咋能胡说哩。可常老太认定了这事,她天天要求去做鉴定,局里实在没办法就送去北京做了DNA鉴定,结果是否定的。那头盖骨不知是谁的,也许,是古人的吧。

有人说她胡搅蛮缠,不讲理,麻胡子。可在我的心里却总觉得,对于一个像她这般弱势的人来说,仅凭一己之力她并没有弄清事实真相的本事,更没有能力将凶手缉拿归案、绳之以法。她能用的只有自己的思维,哪怕这种思维不正确,过于固执。在她的心里,她一定将弄清儿子的失踪原因当作了自己一辈子的追求。她不肯放过在自己的认知范围内哪怕任何一个疑点,更不想轻易的放弃自以为正确的证据。

每每看到的她,多是在县委或公安局的院子里,或是在乡间的路上,独自一人,踽踽独行。

前一阵子,在办公室,我正在看书,她进来了。我说,有阵子没见你了。她说,是呀,最近有病。我问,啥病呀,是不是原来那老毛病。她说,不是,腰上长下泡了,疼的厉害,抽的人晚上都睡不着。我问,现在情况咋样,医生没说要紧不要紧。她说,不要紧,快好了。她说着话,撩起自己的衣服,然后,我就看到了她身上那一串疱疹。还有,干瘪的乳房。

蓦地,心头一酸,就有泪要流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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