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句联“从来多古意 可以赋新诗”谭屑

2014-02-27 02:02
文化学刊 2014年5期
关键词:古意林氏莆田

艾 珺

明代有林霔的篆刻,清代有伊秉绶的隶书书法,其集句联语“从来多古意 可以赋新诗”,语自何来,何意?且试做两点解读。

“多古意”与“赋新诗”:继承与创新

常常见于明清集句楹联的“从来多古意”与“可以赋新诗”,分别出自杜甫的两首诗。

“从来多古意”,语出杜子美15岁时去探望时任兖州司马的父亲所作五律《登兖州城楼》,也是今存杜甫最早的一首诗作。诗云:“东郡趋庭日,南楼纵目初。浮云连海岳,平野入青徐。孤嶂秦碑在,荒城鲁殿余。从来多古意,临眺独踌躇。”千年之后,有评曰,“此等诗在集中不多得。其胸中尚无隐忧,身处俱是乐境,故天趣足而象气佳,此后则不能如此已”。 (清张谦宜《茧斋诗谈》)金圣叹(1608-1661)则评之:“此诗全是忧时之言。若不托之登楼,则未免涉于讥讪,故特装此题,以见立言之有体也”;“‘从来’二字与上‘初’字应成一篇,章法妙诀”。后世多认为本诗继承了其祖父杜审言 (645?-708)被流放峰州途经襄阳时所作《登襄阳城》的写法和意境,且“不让乃袓”。(《瀛奎律髓汇评》冯班语)。清朱彝尊《青玉案·临淄道上》“清秋满目临淄水,一半是,牛山泪。此地从来多古意:王侯无数,残碑破冢,禾黍西风里。”同是“此地从来多古意”,镜像相类,意境相近,然气势全非也。

“可以赋新诗”,则集自15年后亦即唐玄宗开元二十九年 (741)他写的一首《巳上人茅斋》:“巳公茅屋下,可以赋新诗。枕簟入林僻,茶瓜留客迟。江莲摇白羽,天棘梦青丝。空忝许询辈,难酬支遁词。”诗中所写与之交游的“巳上人”“巳公”,是东都洛阳的一位诗僧。金圣叹评道:“‘可以赋新诗者’,是言巳公之屋下可以赋新诗,非言巳公可以赋新诗也。如此行文,真是指吴山乃骂洞庭矣。”“指吴山乃骂洞庭”者,指桑骂槐也。如“人人说我与你有私情。寻场相骂洗身清。你便拔出子拳头只说打。我便手指子吴山骂洞庭” (明冯梦龙辑《山歌》)。

这年,是杜子美的而立之年,也是其人生颇不平常的一年。子美的远祖杜预、祖父杜审言之墓位于同巩县、洛阳、孟津相毗邻的偃师县西北首阳山下。这年,他暂时中断了在齐鲁燕赵间的漫游,自齐赵回返洛阳,并奉父命在祖茔所在的首阳山下建筑了陆浑山庄。在此山庄,他迎娶了弘农县 (天宝年间改灵宝县)司农少卿杨怡之女为妻。曾历任奉天县 (今陕西乾县城区)令、兖州 (今济宁市兖州区)司马和朝议大夫的杜甫生身父亲杜闲(682-741),也是在这一年过世。按照传统礼俗,其父应当殁于子美婚后。相去15年前,已是另番人生境遇矣。

清乾嘉时代的书法家伊秉绶 (1754-1815)

宋人诗里,亦可见有关注到杜子美“可以赋新诗”句者,如宋光宗绍熙年间(1190-1194)终生未仕的布衣诗人刘学箕《钓砚候舟》诗云:“可以赋新诗,江清钓石矶。船移山势动,滩急岸形飞。云日林红薄,晴烟野翠微。长歌渔父句,世事付蓑衣。”又如官至工部郎官人称“香山先生”的喻良能 (1120-?)有一首诗径题《近结茅屋数椽以可赋轩揭取子美“可以赋新诗”之义用沈约体赋诗一首》,其诗云:

安仁偃息处,之问读书室。

茅轩规昔人,聊可容吾膝。

幽芳秀垣曲,翠筱蓊檐隙。

松窗炯虚明,荆篱互疏密。

淡月晓窥几,候虫夕鸣壁。

诗书后前陈,图史左右秩。

遐览到三五,旁搜及坚白。

一语偶有得,寸心欣自适。

轮奂非所慕,兹焉颇放逸。

渊明傥来过,真趣会能识。

可见“可以赋新诗”类如典故似的受到后世的注重,刘学箕、喻良能两诗,似可作其含义的旁注。

再后来,“从来多古意”与“可以赋新诗”则合用为集句楹联并入金石印文。清乾嘉时代的书法家伊秉绶 (1754-1815)的传世书法作品中,即有嘉庆九年 (1804)隶书本联。

“正·庸”与“奇·怪”:继承与创新之辩证

如何继承与创新?《印法参同》关于书法篆刻理论关于“奇、庸、正、怪”四者的关系的辨析,似乎非常微观,却不乏启迪意义。

本联篆刻者林霔,字德澍,号雨苍,别号桃花洞口渔人,晚号晴坪老人,晚明侯官 (今福州)人,一代著名书法篆刻家,精文字学,长于鉴别,兼擅医术,事迹和作品可见于《广印人传》。其书法以篆隶见长,林霔篆书师法秦代李斯,隶书师法东汉蔡邕,因注重传统而法度严谨。其所书小篆,结构精妙、出神入化而又平稳端严、雍容典雅。林氏尤其精于篆刻,颇受时人推重,撰有《印说》,辑刻印有《印商》《宜雨楼印史》《丽则斋印谱》《虹桥印谱》《贞石前后续编》等行世。篆刻主张“凡刻印必须冠冕堂皇,有玉堂气象”,“刻印虽小技,非胸有书卷,终不免俗乎”(《印说》),云云。

邓实 (1877-1951)收藏之嘉庆九年(1804)伊秉绶隶书本联

书法篆刻理论关于“奇、庸、正、怪”四者的关系,明代徐上达《印法参同·奇正》阐发得甚是清晰:“不奇则庸,奇则不庸,而或失之怪;不正则怪,正则不怪,而失之庸。果能奇而复正,斯正而奇也,不怪矣;果能正而复奇,斯奇而正也,不庸矣。然不极怪,必不能探奇;不至庸,必不能就正。则欲奇欲正,此又不可不知。”人们批评“莆田派”之弊,在于偏重“正·庸”而失之“奇·怪”。

林氏作品疏淡清丽,富于清秀之趣,虽时或有怪谬之作,但仍以工整者居多,印风与晚明莆田派相近,故后人评其“未脱尽莆田习气”。其实,未必尽然。林氏对“莆田派”自有其见地,曾评论说:“刻印正派,吾闽自练元素、薛穆生、蓝采饮三家外,虽名流辈出,而合于正派者盖寡,以人之好奇者多也。如世所称莆田派者,狐禅外道,不足为重”。作品富于清秀之趣,虽时或有怪谬之作,但仍以工整者居多。其“奇正”之说,恰与徐上达之说相合。

个中之“正·庸”与“奇·怪”的实质,亦正是“多古意”与“赋新诗”的相互辩证关系。

“从来多古意 可以赋新诗”,以余之解,简而言之,就是继承与创新——文明与进步的千古真理,也是世人追求建树之道。世事如此,生活如此,人生何尝不是如此呢?古今一理也。

(明林霔篆刻“从来多古意可以赋新诗”见本期封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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